第三章 觸覺的開啟
關了床頭燈,房間裏仍舊泛著奶白色的微光。那是樓外的照明燈透過窗簾,篩入的光亮。
我感覺到被子下麵動了—下,隨後就育—個活物鑽了進來。那是賀榆的一條小腿。那小腿用柔軟的外側親熱地在我的小腿上蹭了又蹭,然後就緊緊地貼在那兒。那情形,就象一個臉頰貼住了另一個臉頰。
—種無以言說的親密,在肌膚與肌膚的接觸中慢慢地傳遞過來。仿佛那是水,不知不覺地涸濕著,一點—點地沁染著。帶著被濡濕的心情,我向榆那邊轉過身體。榆即刻會意地鑽進了我的被子,猶如攀樹—般,用手臂和腿腳環住了我。
她的臉埋在我的胸前,她的手掌和手臂的內側,肩胸和腹部,大腿小腿以及腳的內側……全都與我觸接了。這是兩人肌膚最優化的接觸方式,它盡可能地擴張著觸覺的疆界。如此一來,那肉體就象古生代海底的軟體動物—樣,用它的皮膚貪婪地吮吸著,接受著。
我是循著習慣編排的程序依次撫摸榆的,掌心貼壓著榆顱頂的頭發緩緩地滑下來,滑向她的後頸,落在她的肩胛和後脊背上。那是一塊寬敞的曬麥場,我的手就象滾子一樣在那場地上來而複掛地劃著圓。
雙唇觸著雙唇,榆的口鼻裏開始發出輕輕的哼哼聲,兩隻手以同樣的動作在我的脊背上做著回報。
當我的雙手再度升起的時候,我撫住了榆的耳輪。繞過耳輪,過渡到了臉頰,嘴,然後是胸乳、小腹……。榆也默契地把她的手從我的後背移向我的臉前,接著就以對稱的動作撫向我的肚腹。
愜意的快感平緩而又穩重地走來,我的鳥兒在榆的握持中騰了騰翅膀,然後就象往常那樣帶著溫暖的倦容垂下了頭。
榆的手慵懶地鬆弛下來,她滿足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是那種平靜的滿足,象往常那樣,僅隻是撫愛就已經滿足了。榆轉過身,很快就沉沉睡去。然而我卻異樣地醒著。
我的觸覺還醒著。
觸覺的產生想必是生命進化過程中無比重大的事件。當多細胞的生命體變得越來越複雜的時候,生命體表麵的一些細胞便開始擁有了特殊的功能。當外界的物體觸及了它們,它們就立刻產生了化學反應。在細胞體內,一個分子將信號傳遞給另—個分子……這樣傳遞下去,終於有一些特定的分子產生了特定的化學反應鏈,由此而形成了特定的反應動作。
這就是觸覺。
痛癢寒熱的觸覺對於生命體來說,那意義自不待言,而觸摸的快感則是另—個層次上的升華。在有性繁植的動物中,隻有那些對異性彼此的觸摸產生快感的動物才會有更多接觸的興趣和欲望,因而才能有更多的**機會,並得以繁衍出更多的後代。具有觸摸快感的基因代代相傳,並且愈益得到了強化。
人類就是這樣的一種動物。
每—個體的觸覺快感都是在生命的過程中,逐漸發掘出來的,而四房山下的趙嬸,就是我的觸覺快感的最初的勘探和開發者。
……
十四歲那年,我還在省城讀書。坐在教室裏,忽然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麵在微徽顫動了,那是遠處的炮聲。
父親把我送回了老家。
老家大翁家灣那個村子比起省城的教室來,要有意思得多。灣子背倚著連綿起伏的四房山,滿坡的馬尾鬆林裏,雜著許多油栗樹。正是秋天,油栗熟了,爬上樹用棍子嗶嗶啪啪地敲打那些油栗果,心裏會生出一種逐獵般的快意。累了,就坐在樹下吃那墊油粟子。剝了殼,裏邊的栗子肉白嫩嫩的,又脆又甜,吃起來象花生又象生紅薯。
灣子的前麵有一條河,河邊有幾棵葳蕤的大銀杏樹,白色的銀杏果放在火灰裏烤黃了,就會炸開。這種在中生代三疊紀繁盛一時的植物,象活化石一樣存留到了今天。倚坐在銀杏樹下,嘴裏咀嚼著甜中帶苦的烤果仁,眼中望著那些小傘—樣的葉片在風中悠悠地晃動,會讓人覺得自己也變得象這樹—樣悠長和久遠。
仲秋的河水已經很有些涼意,但是我卻忍不住要下河去玩兒。河床寬寬的,黛色的河水在河槽的中間淌流,靠近岸邊的那些地方水很淺,大大小小的卵石**著,可以讓人半濕著腳,踩著它們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那些卵石縫裏有泥鰍還有小蟹小蝦,把手掏進去,那些活物就擦碰著手指,讓人生出許多深刻的觸覺。小蟹小蝦是生硬的,銳利的,猶如卵石生出的剌。泥鰍則完全不同,觸上去肉乎乎的,滑膩膩的,有一種異端般的陌生的**,讓人在驚悚裏夾著癢癢的喜悅。
那是—條不同尋常的泥鯫,我是在一塊不同尋常的卵石下麵與她邂逅的。在一片灰暗平淡的青卵石中,那塊乳白襯底上綴滿玫瑰紅點的卵石就顯得分外惹眼。我身不由已地走過去,呆呆地向它端詳。它在一層清淺的河水下盛開著,象是碩大的靈芝,又象是鮮嫩的草莓。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摘它。
當它被拿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了那條不同尋常的泥鰍。
透明的河水仿佛將她放大了,她的身體圓潤而豐滿,有一種近乎誇張般的充盈。她那細膩的肌膚閃著黑亮的光澤,猶如質地細密的絲絨。在我的注視下,她擺出—副全然不察的樣子,不動聲色,沉穩而世故。
我的心被癢癢地搔了—下,忽然極想觸她。
我彎下腰,慢慢地向她伸出手。當指尖劃破水麵的一刹那,她驀然靈動地將腰肢一扭,嫋嫋娜娜地離開了。
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捉住她。腳下叭噠叭達地趟著水,我追了過去。她知道我在追她,她好象並不願意甩掉我。她跑上一陣子,就會停下來,傍在卵石邊上,分明在等我。可是,當我趔趔趄趄地趕過去,她卻又搖頭擺尾地離我而去……
就這樣,我和她都顯得興致勃勃。我象鄉下的孩子一樣腰裏掛著小簍子,那小竹簍一甩一甩地拍著我的屁股,我就象被人鞭打善,驅策著,完全無法停止。對於我來說,那是一種追逐的樂趣,而她呢,似乎也樂此不疲。
她是向河岸的方向遊走的,她最終被我堵在岸邊的一盤樹根下,倏然一鑽,消失在一道幽深的石縫裏。
我慢慢地將手探過去。
指肚上先觸到的是一種綿軟,一種膩滑,那是石上的青苔。
順著綿軟滑進去,忽然觸到內裏的蠕動了,伸縮進退,一張一弛……,恍惚間,讓人覺得整個石縫似乎都是活的!
隨著那蠕動,我的心激跳起來。
她終於被我捉住了。
我緊緊地攥著她,把她拿到眼前來看。她把頭埋在我的手心裏,身體扭動不已。於是,我感到手心裏脹鼓鼓的。
那是一種脹鼓鼓的興奮!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正要把她往我的小簍子裏裝,她抖動了一下,忽然滑脫而出,跌跳而下。這高高的跌跳似乎給了她全新的勢能和力量,她以飛快的速度在水中敏捷地躥遊。
她是向河槽的方向遊去的,如果她遊進那片黛綠中,便永不可得。
我未加思索地奮力追去。她不等我了,她不再徘徊。她去意已決,再不回頭。
我歪歪斜斜搖搖晃晃地追過去,在她就要融進那片黛綠的一刻,我撲了上去,做最後的一搏。
我懵頭懵腦地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我的眼前是一片迷離的白霧。隨即而來的是令人窒息的咳嗆,雙手本能地揮動著,很悶很隔地聽到了嘩嘩啦啦的水聲,於是朦朦朧朧地意識到這是在河裏,在河裏!……
站起來站起來,我對自己說。然而一跌一滑,一滑一跌,仿佛腳下踩著一連串的瓜皮。就在那不久以前,我剛剛學會了遊泳,我應該遊起來。我用腳蹬水,可是每一下都蹬在石頭上,很疼。腦袋呢,就象埋在土裏的生地瓜,怎麽也出不了頭。
在前麵劃水的手忽然扯開了什麽,觸到了什麽。那是一種異樣的綿軟和滑膩,感覺中有點兒象觸著了泥鰍,然而泥鰍又分明沒有這般的碩大和溫熱。接下來,兩肋被一種力量擠著壓著,讓我無力掙脫。正在驚慌之時,我發現我的身子被那殷力量一下子從水裏提升了起來!
“卟!——”我暢快地噴了一口氣。
“嘻嘻,你這伢兒!”
是趙嬸,她一邊抹著被我噴在她臉上的水,一邊笑。我呢,象一隻蹬著蹄子的羊羔,被她夾在了臂彎兒裏。
初到大翁家灣的那天晚上,在血緣上與我有著遠遠近近關係的親戚們都擠 到老屋來瞧我,大伯一一地指著讓我認。趙嬸當時就站在挨近條案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在大伯的指點中向我露齒一笑。我搞不清楚她是很近的趙嬸還是很遠的趙嬸,隻是記得大伯說過,她丈夫早些年死了,趙嬸一直是獨自過活的。
此刻,趙嬸已經扶我站直了,我這才發現腳下的河水並不深。它雖然僅僅將及我的腰際,然而卻十分的湍急。
趙嬸的臉上和頭發上掛滿了水珠,陽光從她的背後射過來,望上去那些串綴著水珠的發絲和肌膚都顯得晶瑩剮透。她的小褂從脖子那兒披扯開了,**出細膩的頸項,動人的鎖骨和——
在護城河般的乳溝側旁聳起的半邊酥乳。
我於是明白,我方才扯開了什麽,抓住了什麽。
“嬸兒,嬸兒。”我結結巴巴地說著,目光依然粘在那處**裏。
她笑著抿了抿嘴,然後用手拉下了被扯開的衣襟。那動作就象鄉下人伸手扯起籠布,掩住了出鍋的熱饅頭。
“你這伢兒,當心呐。”她眯起眼睛望著我。
仿佛偷東西被人抓住了手,我頓時感到臉上脹熱起來。
陣陣河風吹了過來,“啊去,啊去!——”我象小馬一樣,連連打起響鼻。
“受涼了,快,快回去。”
我早已濕透了,她的身上也是水淋淋的。真涼,真涼,我喊著叫著,在河風裏瑟瑟發抖地往岸上跑。
翁家灣是一個分散的大村子,我住在祖上留下的老屋那邊,要回去得跑過一大片衝田,再繞過半邊土坡。
“伢兒,先到嬸兒屋裏。”她招著手,帶我往塘口的那處房子跑。
我聽話地跟著她。
那是個獨立的院落,前麵臨著水塘,後麵倚著野竹茂密的山坡。我們跑過去的時候,有狗子隔著水塘遠遠地叫。
趙嬸的院子裏卻沒有養狗。
是那種石塊砌圍的院牆,很高很暗很潮濕,院門一關,就有些森嚴壁壘的味道。房預的瓦片密密實實地排列著,看上去猶如久經沙場的鎧甲。房前的檁梁黝黑黝黑的,透著世事曆練的滄桑。
一路跑進堂屋,居然沒有發熱,反而愈發冷起來。
“伢兒,先換上你叔的衣服。”趙嬸挑開左手的門簾,讓我進去。
—條土布褲,一件土布衫。帶著迭壓的皺褶,發散著一種久置的氣味。顧不得那麽多了,我毫不遲疑地脫掉濕衣擦幹身子,然後飛快地把它們穿起來。布衫太大,下擺過了膝蓋,象是套了一個布口袋。大襠褲子更可笑,褲腳拖在地上,向上—拉,幾乎可以罩住肩膀,然後在脖子那兒紮條布腰帶了。
我一邊自嘲地看著自己,一邊向堂屋裏走。
“趙嬸兒——”我喊著,我想告訴她,這身衣服不合適。
右邊那間屋的門簾似乎晃了兩下,我未加思索地一頭撞了進去。
對於我來說,那真是驚心動魄的場景:圓潤的肩胛柔和的脊背,微凹的腰窩下麵驀然升起妙不可言的肥臀……
聽到動靜,她轉過了身子。
天呐,那對碩大的**美得有些可怖!
我被灼傷了,我象幹焦的薄皮一樣蜷縮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退出來的,仿佛那片刻的烤灼已經將人耗幹,我頹坐在堂屋的木椅上,虛弱得幾乎透不過氣。閉上眼睛,那個明亮的發光體依然在麵前閃爍,讓人無處躲藏,無可逃避。
我怯懦地垂著頭,心怦怦地要從腔子裏跳出來。就象偷了東西,被人當場捉住了手。
“伢兒,暖和了吧?”
那是趙嬸的手,異常溫軟地撫摩著我的頭。我在這撫摩下融化著,消解著,愜意地縮攏著身體。那情形就象蜷在主人膝下,享受撫愛的一隻小貓一條小狗。
許久許久,我才大著膽兒,仰起臉去望她。她換了潔淨的幹衣,身上散發著一股讓人微醺的氣息。她那黑亮的頭發剛剛梳理盤整過,顯得容光煥發。微微抿起的嘴角邊掛著一個深深的渦,望上去猶如河水裏隱秘的漩。
那一夜,我在老屋的木**翻來複去,輾轉難眠。回溯白天發生的事,不由得對自身生出了許多懸疑。我弄不懂,我何以竟會對那條泥鰍如此不可思義地癡迷?更奇怪的是,指掌間的記憶時時清醒著,仿佛那條泥鰍仍在手中輾轉,讓我得以不停地摩挲著那種細膩,飽滿和柔韌。
恍惚中,趙嬸那**的肌膚又來到了指肚下,如泥鰍般滑膩潤澤,也如泥鰍那般靈動……
我頓覺駭然!
竭力地不去想象,竭力地驅除那些念頭。可是,那種觸覺卻不可遏止地在暗夜中暈染著,擴大著,使我欲罷不能。倏然間,仿佛無邊的夜色都化做了那黑亮的**,讓我在沒頂的陷落中幾近窒息。
這深淵般的觸覺哦——
一夜無眠,第二天吃過早飯,我迫不及待地拿著趙嬸給我穿過的那套衣服,向塘邊的那個獨立院子走去。朝陽下的水塘熠熠地閃著波光,猶如趙嬸的明眸。後山坡上的竹林蔥翠而濃鬱,就象趙嬸那般幽深。我被那片明亮和那處蔥鬱**著,不可遏止地奔去。
兩扇白木門閉合著。我喘籲籲地站在那裏,定了定神,正要抬手敲門時,忽然“呀”地一聲響,門自己打開了。
趙嬸立在門後,正對著我望。那麵容是煥發的,卻又似乎隱著憔悴。
“趙嬸,我,還衣服。給——”
我把衣服遞過去,我的目光卻不可自抑地落在她的胸前。那是我曾經扯開過的地方,綿軟、滑膩、碩大、溫熱……。混雜的觸感又回到了我的心中,它在那裏**著,猶如一個活物。
“這伢兒,急啥子。”
趙嬸一隻手接過衣服,另—隻手又摩住了我的頭頂。我情不自禁地縮攏起身體,被融化被消解的愜意再次攝住了我。那是—個套在頭上的箍,那是一個夢魘,一種魔症,讓你無從掙紮,讓你不得解脫。
“我我我,我去捉泥鯫了。”
猛地—扭身,我跑了。
“伢兒,晌午到屋來,嬸給你做南瓜燉泥鰍——”
她在我身後喊。
泥鰍泥鰍泥鰍……,那幾個字翻來複去地響著,隻覺得滿手都是滑膩光潤,滿手都是脹鼓鼓的興奮。怪了,那天泥鰍還真的挺上手,翻翻石塊,探探河砂,掏掏泥洞,—摸—個有,一捉—個準。
順著河—路摸下去,待到半晌午的時候,腰裏的竹簍已經有些份量。想起趙嬸的話,中午做泥鰍,我就掉轉頭往回走。
在河灣處看到大翁家灣的房角了,我正要加快步子上岸去,忽然聽到了一陣捶擊聲。轉過河灣,就看到了趙嬸。她正蹲在河邊洗衣服。挽著衣袖扯著褲腿,**的小腿和手臂顯得無比光潔滋潤。她把濕漉漉的衣服攤在大石塊上,長長的木捶一起一落,啪啪的聲響就和晶亮的水珠一起飛濺而起。
“嘿,趙嬸!”我向她叫著。
“哎——”她抬起頭應答。一綹額發半遮著她的眉眼,她用手輕輕地撫了一下,那動作看上去極美。
她說過上一次就是在河邊洗衣服,碰巧看到我落水的。我想象著她跣足裸臂額發半散,在湍急的白浪裏拉我起來的情景,心底驀然湧起一股暖意。
我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已經收起木棰,把幾件濕衣服放進了竹籃裏。
“伢兒,捉得多麽?”
“多!”我得意地轉過腰際的小竹簍,給她看。
“伢兒好本事哩,”她誇讚著,“回,嬸給你燉泥鰍。”
她仿佛不經意地把手又放到了我的頭頂。哦,是那樣的一種觸覺,是那樣的一種舒適和迷醉,我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我好象被罩住了,我好象被施了魔法。
我忽然生出了莫名的怯懦。
“不不不,我,回家。大伯大媽等著我——”
“瞧這伢兒!走吧,嬸已經給你大伯說過了。”
我的手被捉住了,我是她捉住的泥鰍。不,在我的手中,她是泥鰍。那種泥鰍般的觸覺凸顯著,我隨她一起離開河邊,往山坡上走。我—邊走,—邊混亂地想,這是回村的必經之路,她早就等在這兒,她早就紿大伯打了招呼,她早就做了謀劃……
在熟透了的草坡上,有一片熟透了的小菜園。蔥是熟透了的,熟透的還有鼓泡泡的豆角起皺的茄子和露出黃跡的荀瓜。在一片略顯幹縮的瓜藤前,她蹲下身,用手—拂,就拂出了一個熱透的南瓜。她伸手去捧摘時,我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胸前,乳溝深深乳峰碩大——,那**,也是熟透了的。
我跟在熟透了的趙嬸身後,步入了她的小院。
厚重的木門“呀”地一聲,在身後拴緊了。牆高屋深,石黑苔青,恍惚中我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一個裝滿無數秘密的洞穴。一種探勝求奇的迫切,—種難測未知的緊張和不安,使人心跳陡然加快,手心也變得汗津津的。
趙嬸就是最大的秘密,我緊緊地追隨在這秘密的後麵。我看著她做的每—件事,我昕著她說的每—句話。然而事實上,我幾乎什麽也沒有看進去什麽也沒有聽進去,一種模模糊糊的預感將我幾乎完完全全地塞滿。
“伢兒,那邊去,那邊——”她對我說。
我沒有聽她的,我隻是讓了讓身子,站在了她的後麵。她在灶間宰泥鰍,小竹簍裏的泥鰍被倒進了—個大瓦盆裏,它們便溜著盆邊悠然地遊走。忽然,趙嬸把滾沸的開水很壯觀地澆進去,於是,它們便**澎湃地翻湧起來。
“嗬嗬!”我無緣無故地笑出了聲。這笑聲很緊,很尖銳,有一種繃緊了的張力。
趙嬸回臉看了看我。我連忙低下頭,把目光投向瓦盆裏。
輾轉不已的泥鰍們終於安靜了,趙嬸歪了歪鹽邊,把熱水空出來,再澆入涼水。然後她伸出手,在盆裏抓住泥鰍們不停地搓揉。那些被抓住的泥鰍們焦躁地扭動不已,趙嬸卻不動聲色地依舊捏擠,她那神態望上去別有—種沉穩的風度。
“嗬嗬”,猶如不可遏止的逆呃,我又笑了。是那種刺激的笑,掩飾的笑,為了掩飾心底莫名的**和不安。
終於坐在了桌前。幾盤小菜,拱圍著中間的圓湯缽,缽子裏是熱汽騰騰的泥鰍燉南瓜。我的麵前擺的是什麽?瓷碗,湯勺,筷子,還有——,酒盅!
“嬸,我不會喝。”我惴惴地說。
“男人嘛,還能不喝酒。”她把那酒盅端起來。
或許是因為“男人”這兩個字,我接過酒盅,一仰頭便灌了進去。酒不辣,泛著微微的甜頭,這是鄉裏人叫做“米餾”的家釀米酒。看上去有些渾濁不清,味道卻有一種原初的甘淳。自從我來到大翁家灣,每當男人們在飯桌上喝酒的時候,我享受的一向不過是紅糖澇糟蛋,那是孩子和女人的待遇。此刻能喝上“米餾”,讓我不免有些興奮,又有些忐忑。
“喝得好。來來來,再喝。”趙嬸笑著,把酒盅又斟滿了。
我似乎有點兒心虛地把目光投向大門那邊。厚重的院門是掩實了的,院子裏沒有狗,雞和豬都散步去了,小院靜得象是已經被人遺忘。
我放開膽又喝下一盅。
“傻伢兒——”趙嬸讚賞地撫了撫我的頭,親昵地把一勺南瓜燉泥鰍舀進我麵前的小碗裏。
那真是妙不可言的觸覺,僅僅是輕輕地一撫,我真的就傻起來。在她溫馨的手掌下,我情不自禁地又喝下一盅。
“喔,乖伢哩!”趙嬸眯起了眼,“嬸也喝,嬸陪你喝。”
那個“乖”宇從她嘴裏一說出來,我就感到自己果真變得很乖。
我乖乖地和她碰了杯,我乖乖地吃南瓜燉泥鰍。
世故而圓熟的南瓜已經燉酥了,有一種綿軟軟的甜絲絲的溫柔。泥鰍則出奇得嫩,含在嘴裏一吸一撮,頃刻便已融化。那頓飯吃得很神奇,吃得很陶醉。一大缽南瓜燉泥鰍居然吃完了,一大瓶“米餾”也見了底———
“嬸兒,我,回去了。”我在桌前站起來。
她也站起身,象是要送我。她在我的眼前搖著,擺著,猶如風中的一棵柳。我竭力站穩身體,然而轉瞬之間卻倒入了她的懷中。
我的臉伏在了一片連綿起伏的土地上,那土地有一種無所不容的博大,無所不藏的深沉。我在這博大和深沉麵前緊縮著,顫抖著。她那神奇的手又摩住了我的頭頂,一種沐浴的感覺自上而下地灑落,我變得濕淋淋的。
那隻手從我的額頭上滑下,掠過我的眼,眉,下巴和脖子,隨後倏然一轉,向後脊背探伸而去。我不知道我的手是怎麽動作起來的,那是示範下的跟隨還是無師自通?我的手象她的手一樣,循著相同的軌跡,依次撫過她的眼眉下巴和脖子,然後落在她的**上。
似乎是一種曾經有過的奇異的觸覺,肉乎乎的滑膩膩的,帶著異端般的陌生——哦,那不是泥鰍麽?
我的意識恍惚起來,眼前水蒙蒙的白花花的,仿佛手中抓著那條泥鰍,又一次撲進了河水裏。當我清醒起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似乎是在一條****悠悠的木船上。
那不是木船,那是木床,船桅一樣豎在我頭頂的是床角的木帳杆,趙嬸隨手一揚,猩紅的兜胸就飛掛而上,猶如一麵升起的風帆。哦,她在用指尖開墾我的肌膚,在她指尖劃過的地方,莫名的快感就象犁頭下的泥浪一樣翻湧而起。在淹沒般的感動裏,我深深地震撼著:世間竟可以有如此的撫摸,竟可以有如此的觸覺啊!
我下意識地做著回報,我的指尖以同樣的方式劃過她的每一寸土地。她的口唇象春雷一樣綻開,猝然落在我的口唇之上。唇和唇的觸接居然如此驚心動魄,那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刹那間,我似乎回複到了嬰兒期,急切而焦灼地承受著母親的反哺。是的,她在哺我,用她溫軟的舌,用她甘甜的口液。在巨大的暖流的衝擊下,我閉上了眼睛。
我應該慶幸在漫長的人類進化史中,象鳥類一樣口口相哺的習慣居然能夠保留至今。這是一種內層的隱密的觸覺,與外表皮膚的觸感比起來,它更接近於重台,更臻於匯融。那精細的口腔粘膜的觸感帶給人的除了莫名的欣快之外,還有無比的舒適毫無保留的信任以及愜意的依賴。
我幾乎即刻就學會了回報。
那是一種相互的開墾,相互的啟發。她用軟唇觸我眼睛的時候,我也用唇去觸她的睫毛。她轉而去觸我的耳輪,在那些回旋曲折的溝溝壑壑裏徘徊遊**,我的耳朵就象風入幽穀般訇然作響。於是我也鑽進去,去觸她的耳孔,使她吟叫著縮攏起身體。
她按部就班地觸到了我的胸膛,一種奇異的酥癢春草般地漫生起來,其中最為繁茂的地方竟然是我的**——,哦,那小小的生澀的**也能被吮吸麽?它在溫馨的滋潤和殷殷的催生下急速地成熟,繼而便綻放起來。讓人醉不勝收。
我沉迷地伏上她的胸乳,尋找到了那兩顆脹鼓鼓的果實。她在等著采摘,她在等著收獲,在這個濡熱的季節裏,她在**雲卷雲舒般輾轉不已。
……
她把她每一寸皮膚上的觸覺向我開啟了,於是,我所有的觸覺也都就此打開。那觸覺讓人感知到了生命的輪廓,生命的廣度,引導著人要向生命的深度進發。
我蓬**來,我極想去觸探生命深層的幽密。
我注視著她,她不過三十歲吧,有一種成熟的燦爛。她泰然自若地在那裏和煦地開放著,既迫不及待,又從容沉穩。
我象一個衝擊紀錄的舉重選手,心髒狂跳,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戰戰兢兢地把自己舉了起來!
成功了——
那是力的瞬間的進發,瞬間的完成。我惶惑地把臉埋在她的身上,長伏不起。她卻流著淚,高興地拍打蓄我的屁股。那情形就象一個滿意的母親,在拍著她的孩子。
仔細算起來,我並沒有在大翁家灣住多久。在那段時間裏,隻要有機會,我就下河捉泥搬,然後到趙嬸那兒吃泥鰍燉南瓜,喝那種甜而醉人的米餾。我充分地體味著觸摸泥鰍,觸摸著她的感覺。當我離開大翁家灣的時候,我的觸覺已經得到了極大的開發,我的生命已經極大地膨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