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跳著桑巴舞的太陽

轉彎的時候,杜曉強猛地打了幾下方向盤,“老人家”腿腳不靈地閃擺著,衝過淺淺的路溝,沒臉沒皮地擦傷了路邊一棵年輕貌美的小白楊。“雙腳同時向下踩,踩下離合器和製動踏板”——,杜曉強心裏默念著口訣,煞住了車。隻不過是春末夏初,天忽然就熱了起來,吉普車裏象是升了溫的電烤箱。杜曉強用臂彎兒在臉上蹭了蹭,蹭掉了毛紮紮的汗水,然後又格格吱吱地掛上了倒檔。“老人家”終於喘著氣,吭吭哧哧地退了上來。

駛過彎道,那一男一女遠遠的背影果然出現在了擋風玻璃上。

是桑樂和呂藻。

那是兩個令人矚目的屁股。屬於桑樂的那個猶如跳著桑巴舞的太陽,在一片晴空中活躍著,白色的網球裙好象薄雲一般遊移搖曳。另類的一個呢,是吉它屁股——呂藻走到哪兒都喜歡在屁股上吊著一把吉它,仿佛那是牛仔褲上的名牌商標,標誌著他不但酷斃了,而且帥呆了。

那天晚上,杜曉強就是因為桑樂的屁股才湊過去的。

學院禮堂裏的彩燈忽明忽暗,音箱裏淌出的那支舞曲也一強一弱,一回一**地湧動不已。那是一種效力奇特的體外按摩,在不知不覺之中,杜曉強腔子裏的心髒就異樣地悸跳起來,隨後他的目光就粘固在了桑樂的豐臀上。豐臀也就是一般的豐臀罷了,在此之前,他並未覺得這個豐臀的成績有什麽特別,然而那一刻他忽然發現,這個豐臀其實是個出色的優等生。

凸顯優異的圓臀就那樣在時伸時縮的燈光和一吸一呼的聲浪裏活了起來,猶如幽暗的深海裏一隻蠕動不已的豐碩的水母。杜曉強雙手的指肚上忽然生出許多滑膩膩的**,於是他身不由已地向這可愛的軟體動物靠攏了過去。

杜曉強不知道,當他湊上去的時候,桑樂其實所有的感官都處於一種近乎休眠的狀態。聽而不聞視如不見鼻子發堵口裏無味兒,甚至那個一向敏捷的腦袋都變得遲鈍了。

這一切都是呂藻給鬧的,許久以來,呂藻那把繃繃嗡嗡的吉它和沙沙啞啞的破嗓門沒完沒了地向桑樂做著祭獻,它們就象拋在桑樂身邊的碎磚頭破瓦片,漸漸堆積成了一道護圈,將桑樂禁錮了起來。桑樂是呂藻的人——這一點在周圍同學們的心裏似乎已成了不爭的共識。

呂藻的殷勤曾經讓桑樂陶醉過得意過,可是久而久之就難免有些生膩,那情形就象日日的炸薯條天天的肯特基一樣。今晚舞會伊始,呂藻就成了自動生成的備份文件,時刻伴隨著桑樂。正值此人無計可刪除的時候,演出隊的女鼓手來邀呂藻伴舞了。不能不紿女鼓手麵子,不能不暫時地離開一下桑樂,當女鼓手掛在呂藻的肩上,踏著拍點兒離港的時候,呂藻從對方的桅尖上向桑樂瞥了一眼,——是那種安然遠航的目光,他顯然很滿意桑樂象忠貞的錨樁一樣獨自守望在岸上。

沒有人來招惹桑樂,那些散布在近處的同學們都知道桑樂是誰的領地。

說不清是無聊還是無奈,桑樂無滋無味地背轉身體,木然地看著牆上那些晃來晃去的人影……

杜曉強就是在這個時候盯住了桑樂的臀部。

他出其不意地站在了桑樂的麵前,出其不意地拉住了桑樂的手。正是這出其不意,使得桑樂所有的器官都驚蟄般地恢複了活力。

“我能,請你嗎?”

“當然。”

手已經被獵獲了,桑樂無法脫逃亦不想脫逃。

比起呂藻那個橫向發展的體形來,新夥伴再創新高的身材就顯得格外新穎。桑樂將另一隻手搭在對方的肩上,就象搭上了攀升的績優股一樣喜氣洋洋。新夥伴帶著她搖曳而行,如果說呂藻的舞步是吉它的琴格,規整而有秩,那麽新夥伴的舞步則是一種隨意的雜亂和即興的顛**。呂藻的身腰是冷硬的磐石,而新夥伴呢,是杉樹,透著木質的彈性。呂藻的體息是濃重而厚膩的,象獾,象熊。新夥伴的體息卻散薄而清淡,擾如雨後的植物。

他們彼此交換了姓名,也交換了彼此的新鮮感受。

當他們旋進人流中的時候,桑樂接收到了呂藻發出的信息。那信息是在光影的網絡中傳輸的,那是一封編碼混亂的E-mail。有那麽一瞬間,桑樂生出了一絲慌亂和不安,仿佛她是染了病毒的程序,會遭受主人的殺滅和清理。很快的,桑樂就恢複了常態,於是她在人群的BBS上看到了呂藻的帖子。那是一張近似矩形的臉,眉眼抹成嚴峻的濃黑,胡子猶如蜷縮的刺蝟一般在微微抖顫。

——呂藻生氣了!

生了氣的呂藻不能采取什麽行動,他正在運行那個女鼓手程序,一時無法卸載。

氣吧氣吧!……桑樂有點兒幸災樂禍地在心裏笑著,一種叛逆的快感升了起來。桑樂不動聲色地引導著杜曉強向呂藻靠近,呂藻腦袋後麵的馬尾辮憤怒地搖晃著,仿佛在甩打討厭的虻蠅。上唇和下巴上那些濃密的胡子抖動著綻開,於是兩片發紫的嘴唇就象開殼的蚌肉一樣露了出來。

那些大胡子曾經讓桑樂迷醉般地心儀不已,而今卻失去了魅力。這道風景桑樂已經瀏覽過了,她原以為那是深廣無邊的蔥鬱的森林,其實呢,不過是些淺淺的灌木叢罷了。

開殼的河蚌發出了聲音,那是呂藻響亮地清理了一下喉嚨。他要讓桑樂注意到他的不悅,這不悅刺激了桑樂,她即刻做出了反應。將手臂垂得更低一些,將肩膀縮得更攏一些,將胸部向夥伴貼得更緊一些……,如此一來,她的額發就象蟋蟀的觸須似的搔在了杜曉強的下頜上。

近乎抱擁般的親密使得杜曉強敏感地生出了亢奮,他按照他的領會做出了回應,出其不意地把手滑落下來,貼上了桑樂的圓臀。

出其不意是杜曉強神經和肌肉的特質,這特質是先天而成,與生俱來的。小時候,母親將他寄養在姥爺家,他的搖籃是姥爺的臂彎。在戶外陽光充足的時候,姥爺每每抱著他在樓區的甬道問享受紫外線的恩惠。粉嘟嘟的嫩肉砣子在光照下一動不動地晾曬著,望上去猶如一棵安靜的植物。

是那樣一棵別致的可愛的植物,使得每個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要湊上去看一看,摸一摸。

“哦,這小肉蛋蛋兒,真乖——”

臉挨近了,鼻子挨近了,還沒有來得及摸來得及聞,忽然就叫起來。

“哎喲!——”

鼻尖上熱辣辣地疼,被那小手小指甲抓搔個正著。

“抓疼了吧?對不起,這孩子,就是手快。”

做姥爺的笑著,那神態說不清是歉意還是得意。

……

此刻,杜曉強的敏捷給桑樂帶來了意外的快樂。貼在臀上的那隻手顫微微地喘息著,猶如一隻溫順而陌生的小動物,半怯半喜地依偎在那裏,讓桑樂在新奇中體味到一種莫名的欣悅。

桑樂將肢體扭得越發嫵媚。

伏在臀上的小動物活躍起來,大膽起來。它四下裏爬搔著,和桑樂做著遊戲。

這樣遊戲著的時候。杜曉強就直視著桑樂的眼睛。他看到一道絲光在對方的眸子裏翻跳,仿佛那是一條小舌,在津津有味地舒卷。

於是,甜津津的汁水在杜曉強的心裏不可抑製地旺了出來。

一曲終了,杜曉強沒有離去。他就站在桑樂的身邊,等著下一支曲子奏響。他那發癡的樣子,讓桑樂覺得挺有趣兒。

桑樂看到馬尾辮在餘光裏漸漸地清晰。呂藻跳到了屏幕上。

“喂,小朋友,你生氣了?”桑樂寬容地對他笑。

“說過多少次了,別叫我小朋友。我比你大七個月零三天。”呂藻認真地豎起了指頭。如此一來,他就愈發象個賭氣的小朋友了。

就在此刻,另一支舞曲不失時機地響了起來,就近站著的杜曉強伸手摟住了桑樂的腰。

“喂,去!”呂藻上前—步,將他推開。

“嘿,怎麽?”杜曉強望著對方那嘴大胡子。

“一邊玩兒!——”

推推搡搡地做了熱身,隨後是開打。桑樂既沒嚷也沒躲,她就站在旁邊仔細地瞧。那情形就象是一個不偏不倚的裁判,在紿雙方計算著得分的點數。

杜曉強沒有練過跆拳道,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就會騰地飛起一腳來,踢中了呂藻的大胡子。

“哇!——”桑樂響亮地尖叫了,分不清那是受驚還是讚美。

隨後是杜曉強那螳螂一般細長的腿腳被呂藻扳住了;

隨後是“咣”地一聲,杜曉強的腰背猶如雪橇一樣在地上滑;

隨後是呂藻的幾個哥們兒圍上來,“咚咚咚“地練踢球;

“別打啦,你們別打呀!——”桑樂鑽進來,使勁兒撕扯著那些人。

隨後,杜曉強和呂藻那些人都被“請”了出去。

……

雖然沒有下雨,杜曉強卻撳動了前車窗的雨刷。“吱吱吱吱”,兩隻笨絀的鐵手不慌不忙地揩擦著擋風玻璃。於是,杜曉強覺得前方那個跳著桑巴舞的太陽仿佛靠近了許多、明晰了許多。

哦,這個活力四溢的太陽!隻要杜曉強一閉上眼睛,它那圓鼓鼓的形象就在杜曉強的麵前眩目地跳**。那神妙不可言的觸感此時又回到了杜曉強的手上,他下意識地看了看那隻手,那隻手是在桑樂圓鼓鼓的豐臀上撫過的,此時它脹滿了再撫上去的欲望。

緊緊盯著前麵那個圓圓的太陽,杜曉強加大了油門。“老人家”青春煥發地衝了上去。

沒錯,是“老人家”把杜曉強帶到這兒來的,是“老人家”給了杜曉強力量。那天和姥爺談起桑樂的時候,杜曉強就靠在這輛老爺車上。

這輛老爺車是姥爺的愛物。美式吉普車的底盤,日式三菱的發動機,蘇式嘎斯的輪胎和刹車,腦袋和屁股上裝了鋥亮的防撞欄,脊背上是風格獨特的行李架,周身再披掛上如豹似虎的野戰迷彩漆……。於是,這位“老人家”就有了一種夕陽正紅的氣勢。

杜曉強的姥爺翁行天是地質隊的技術人員,他一輩子在野外探礦找礦,兩隻手還摸過各種吉普車的方向盤。老了老了,玩車摸車成了他的一種嗜好,於是他就開了一家小小的汽車修理店。

“強啊,就因為—個妞,把你弄得這麽喪氣?”姥爺伸出戴著油手套的指頭,笑眯眯地刮了一下社曉強的鼻子。

“你不知道,桑樂很特別。”

“給姥爺說說,怎麽特別的。”

“我也不清楚,反正特別就是了。”杜曉強沮喪地說,“我當時不知道桑樂是屬於呂藻的。後來,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呂藻的人……”

“舍不下她了?”

社曉強皺了皺眉。

“想得到她?”

杜曉強咬了咬下嘴唇。

“嗬嗬,那就動手呀!”姥爺大笑起來,是那種光束般通透的笑聲。“什麽叫‘屬於呂藻的’?什麽叫‘她是呂藻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永遠屬於什麽的。幾十億年前,這個世界曾經屬於過萬億萬億的原生細胞。寒武紀的時候,世界屬於過一種銀魚似的動物三葉蟲。中生代白堊紀的時候,世界曾經屬於過強大無比的恐龍。隻是從五百萬年前到今天,這個世界才開始屬於人類……”

杜曉強靠在“老人家”的車門上,看著姥爺笑。這具鐵骨鋼架的車身支撐著杜曉強,將力量和自信—點一點地滲透進他的身體裏。恍傯之中,杜曉強覺得他又回到了兒時,那鐵骨鋼架就是姥爺的臂彎兒。他被姥爺抱在懷中,柔弱的脊骨猶如低垂的樹梢。正是姥爺用手在後麵托著他的脖頸,才使他得以直著腦袋看世界。

今天下午,杜曉強去了姥爺的汽車修理店。趁姥爺回家照顧姥姥的時候,杜曉強偷偷把“老人家”開出來,駛上了學院附近的這條鄉村公路。

舊吉普車轟轟隆隆地竄行著,給杜曉強帶來了空前的好感覺。他的身體仿佛異乎尋常地漲大了,挾風帶砂似電如雷,那是他雄健的身體在狂奔。

——威風十足,他就是中生代白堊紀的一條恐龍1

杜曉強用手在喇叭上按了按,恐龍引頸長嘯了。聽到那叫聲,在前麵漫步的桑樂和呂藻一起轉過身。

“哇,這是什麽車?”桑樂興致勃勃地笑著。

“呸,老怪物。”

呂藻的神情和語氣不但不屑,而且不悅。這種怪模怪樣的舊車,當然讓人不屑一看。不悅呢,是因為它不識時務,它在這個時候攪和進來,而且居然引起了桑樂的興致。

呂藻對所有插入他和桑樂之間的人或物,一向都是不屑和不悅的。

“瞧呀,它爬上來了——”桑樂樂嗬嗬地站在那兒張望,桑樂覺得它挺好玩兒。好玩兒的事情,都能把桑樂吸引住。

“走吧,有什麽可看的。”呂藻拉了拉她的手。

桑樂跟著他走了。桑樂好象已經習慣了跟呂藻走,習慣了晚飯後跟他來這條路上散步,然後在前麵靠近宿雁村的地方停下來。那裏的路旁有一片不太大的棗樹林,樹林中長著不太深的草。他們就坐在樹下的草地上,聽呂藻彈吉它唱歌。這種曾經讓桑樂覺得挺有滋味的蛋糕,如今就象在冰櫃裏存久了,已經失卻了初製時的新鮮。隻是因為吃慣了它,所以每天還會拿出來切一塊。

當桑樂站在路旁向“老人家”凝望的時候,杜曉強差點讓“老人家”衝動地去親吻路邊的一根電線杆。因為他在車內清楚地看到了桑樂,所以他覺得桑樂也一定清楚地看到了他。桑樂的佇望,桑樂的笑,讓他再次回味起舞會上的感覺:桑樂柔軟的手臂鬆垂在他的身邊,肩膀縮攏著仿佛要鑽進他的懷抱裏,挺聳的胸部似貼似離地搖曳著,蜷曲的額發呢,就象蟋蟀的觸須一般搔在了他的下頜上……

杜曉強顫栗起來,一隻手下意識地伸進了褲袋。

他汗津津地捏了捏那個乳膠安全套,—股甜香的氣息仿佛又鑽進了鼻子裏,是那種草莓香型水溶性潤滑劑的氣味,聞上去讓人不由得生出春花迷眼蜂舞蝶狂的感覺。這是他一次又一次獨自演練過的裝備,今天終於要投入實戰了。養兵幹日,用兵一時,隻要攻進去,桑樂就屬於了他。

盯著那個目標,杜曉強狠狠地踩下油門。

“老人家”鬥誌昂揚地向坡頂攀爬著,坡上的的桑樂卻轉身而去。杜曉強看得很清楚,桑樂是在向他深情佇望的時候,被呂藻伸手扯走的。

好吧,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拿下桑樂!

正在向前走著的桑樂似乎感覺到了將要發生什麽,那種發生從身後趕來,漸行漸近。它猶如一個巨大的孔洞,鯨吸虎吞般地**著,使人生出—種身不由已的投入。

桑樂沒有回頭,她諦聽著那發生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當那發生來到桑樂身邊的時候,她忽然停下來,轉過了臉。

“Hi桑樂——”杜曉強打開車門,興高采烈地叫著。

“Hi,杜曉強!”

“上來,上來呀。”

桑樂下意識地轉過身,望—了望旁邊的呂藻。

呂藻沉著臉,不容置疑地搖搖頭。

或許正是那不容置疑,使得桑樂決然地離開他,跳上了車。

“轟”,車尾噴出—股濃煙,向前奔去。

“桑樂,你到哪兒?”呂藻在路邊大喊大叫。

“小朋友,拜——”桑樂在車裏探出頭,擺擺手。

哈哈,她叫他“小朋友”呢,杜曉強開心地想。顛顛****轟轟隆隆的鐵騎,真好玩兒真剌激。杜曉強就是英武的騎手,他目光灼灼,臉上布著汗水和幾條黑色的油跡。在桑樂看來,他這副模樣比起那天晚上在舞會的燈光下出現的時候,更帥更酷了幾分。

桑樂滿心歡喜地向椅背上靠了靠,“喂,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來搶你。”

這話讓桑樂聽著好得意,她抿著嘴兒說,“不怕人家揍你嗎?”

“我是恐龍,我怕誰?”

“什麽,恐龍?——”

杜曉強笑了笑,沒有說話。真要說起來,話就長了。那還得講姥爺,講吉普車,講原生細胞和三葉蟲……

他們開著吉普車沒走多久,前方就出現了宿雁村外的那片棗樹林。望著那些樹影在車邊緩緩地退去,桑樂不禁生出一些感歎:呂藻帶著她遠足的這個天地,其實並不太遠,而且也不誘人。

初夏的夕陽在鄉間公路的盡頭慢慢地消失,隻留下橙紅色的流霞在那沉落之處做著標記。吉普車鍥而不舍地向那裏奔跑著,仿佛要追隨夕陽而去。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桑樂說。

“到海角,到天邊!”

杜曉強將油門一踩到底,車身狂熱地抖動著向前衝,那情形就象一隻欲要騰身的飛機。熱風挾著塵土和灰砂,粗礪地撲打著桑樂,將桑樂刺激得大叫不已。

“哇!——”桑樂喊著。

“哇!——”杜曉強也跟著大叫。

他們就這樣向天的盡頭奔去。

暮色降臨之前,他們倆來到了宿雁湖旁。鄉間公路就是在湖畔戛然而止的,被截斷的公路猶如一塊跳板,湖水呢,就在那裏靜幽幽地等著他們跳下來。

鑽出悶熱的吉普車,站在了湖邊的草地上。帶著潮氣的湖風宛如波浪一般湧動著吹來,讓人感到說不出的愜意。四下裏看不到什麽人影,有的隻是悠然翩飛的水烏和搖搖擺擺的葦草。

“好嗎?”杜曉強的眼睛象湖水一樣閃著。

“好。”桑樂說。

“咱們走走。”

似乎是不經意地一碰,兩人的手就碰上了。彼此緊緊地拉住,再沒有鬆開。杜曉強昏頭昏腦地想弄明白,到底是他去抓的桑樂,還是桑樂的手捉住了他。杜曉強沿著湖邊的卵石一邊慢慢地走,一邊使勁兒地想,卻怎麽也想不清楚。於是,他把手腕狠狠地轉了一下,桑樂的身體就轉過來,轉進了他的懷裏。

離得太近了,桑樂感到對方那張臉有點兒變形,毛孔眼兒是粗的,汗毛細密而柔軟……

碰撞迅即而至。雙唇被牙齒報狠地硌了一下,甚至整個頭骨都感到了一種悶鈍的震動。隨之就生出了憋悶感,象捂住被子似的透不過氣。

過了一會兒,桑樂才明白,這是杜曉強在吻她。

這個家夥,行動可真快,桑樂在心裏笑著。呂藻走了三個月的長路,才走到了親吻。瞧他,一邁步就走了過來!

那是一種有力的擠壓,痙孿的顫動表明他異常地興奮。但是,他卻不懂得將雙唇張開。隻是一個勁兒地用力壓著,擠著。

愕然之後,桑樂有一點感動。這個家夥,還是初吻呢。桑樂伸出舌頭,舔了舔他。他依然繃著嘴唇,顯然還沒有開竅。這時,桑樂才感到嘴裏有一種腥腥的甜味兒,想必是被方才的碰撞弄出了血。

桑樂偏過頭,推開了杜曉強。

“對不起,我實在是……”對方喘著氣,神情有些惶惑。

桑樂不想讓對方生出誤解,她連忙解釋道,“你瞧瞧,熱死了,髒死了。”她指指湖水說,“我想下去了。”

“哦——,”杜曉強立刻笑了,“好啊,我也正想下去呢。”

桑樂說,“我在這邊下水,你呢,到那邊去。”

杜曉強壞笑著歪歪頭,“行。”

暮色已然降臨,湖風潮濕而又涼爽。杜曉強鑽進吉普車裏,三把兩把脫掉了外褲和體恤衫,身上隻剩下一條三角**。他一邊向水裏走,一邊偏過腦袋向桑樂那邊張望。茫茫的暮色中,一個窈窕的影子也在慢慢地向湖水裏走——,是的,那隻是一個影子,猶如一張輪廓狀的剪紙。

杜曉強彎下腰,他毫不猶豫地脫掉三角**,**著鑽進了水中。

原本平靜的湖麵上此起被伏地響起了嘩嘩的水聲,兩個模糊的黑影平行地向湖中推進,猶如兩條攪水的大魚。

“嘿!——”杜曉強踩著水,舉起手臂向桑樂呼喊。

“哎——”桑樂也用同樣的姿勢向他做著回應。

杜曉強忽然改變了平行遊進的方向,斜插著朝桑樂遊去。

“別過來,別過來。”桑樂笑著喊著,掉轉頭,急急地逃。

桑樂的聲音在幽靜的湖麵上浮著,猶如水霧一般朦朧而誘人。杜曉強被吸引著,越發遊得亢奮。

很快,杜曉強就追到了桑樂身邊。皎潔的月光鍍著桑樂,她的臉就象白金一樣熠熠生輝。

“不許碰我!——”桑樂揚起手警告。

戒令和警示越發刺激了杜曉強,他伸出手去抓桑樂的秀發。“嘩,嘩——”飛濺的水柱迅即地打在社曉強的臉上,猝不及防的襲擊使他連連咳嗆起來。

“好畦,你向我開戰!”於是,杜曉強也用手掌打著水,讓一道道水柱撲向桑樂。

笑聲愈發響亮,鬧聲愈發迷人。杜曉強一時興起,他望望桑樂,忽然低下頭,潛進了水裏。

那是一片漆黑的幽秘,杜曉強蹬夾著雙腿,憑著感覺向前伸出手臂。

他抱住了。他抱住了光潔,抱住了滑潤,抱住了讓人驚奇的活潑潑的靈動———

他覺得似乎有些異樣!

他象觸電般地鬆了手。

猶如碰到了什麽怪物,他不無驚慌地從水中浮升起來。月光下,他看到了桑樂那含笑似嗔的臉。

“好壞呀,你——”桑樂說。

杜曉強沒有說話。

桑樂徑自掉轉頭,慢慢地向湖岸遊去。

拉開了一點距離,杜曉強跟在後麵也緩緩地遊。

兩個人都沉默著。在靜寂的湖麵上,那沉默隨著越發清晰的水聲—點一點地繃緊,猶如水麵上越扇越強的鳥翼,似乎隨時都會疾飛起來。

桑樂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陣節奏強烈的撲動聲,她回過頭,看到杜曉強正聳動在水麵之上。他的雙臂寬寬地展開,時而在肩前插入,時而在兩髖旁拉起,當雙臂掠過水麵時,他的雙腳便有力地踢打著,象鯨魚噴氣似的騰起一道水柱。

他在蝶泳。

是那樣一雙年輕的臂膀,似乎蘊著無窮無盡的活力。是那樣一種驚天動地的水波,仿佛半邊湖水都被他攪動了起來。他以矯健的身姿從桑樂的旁邊超越而過,使得桑樂讚歎不已。

先是若隱若現的腦袋靠近了湖岸,然後是修長的身影在湖岸邊升起來。桑樂伏下頭,憋足氣,手劃腳蹬,很快地也來到了岸邊。當她往岸上走的時候,她看到杜曉強已經鑽近了吉普車裏。

“Hi,快到這兒來!”杜曉強從車裏探著頭喊,那聲音怪怪的。

“不,等一會兒。”桑樂一邊說著,一邊往放衣服的那棵樹下走去。

“哎喲!——”桑樂尖叫著。不知道什麽東西紮了她的腳,身子一歪,她摔倒了。

“怎麽啦,怎麽啦?”杜曉強飛快地跑過來。當他扶起桑樂的時候,兩個人不由自主地抱在了一起,那呆癡般的擁抱,讓兩個人顫栗不已。

他們的身體都明白無疑地告訴對方,他們彼此都是**相見的。

桑樂覺得耳膜那裏象刮風一般轟轟作響,那是杜曉強在急促地喘氣。然後是漫無邊際的抓搔,那情形就象寒冬季節一隻餓急了的兔子在白菜地裏刨食兒。這動作是傳染性的,桑樂的手也不由得動起來,在對方的身體上遊移。

對方忽然敏捷地抓住了桑樂的**。桑樂呻吟了一下,對方即刻**般地抖動起來。唔,那年輕的蝶泳的手,象攪動湖水一樣攪動著她,讓她簡直難以承受。桑樂禁不住縮攏雙肘,想要把他推開。對方卻仿佛知曉似的搶先低下頭,用嘴噙住了她的**。

又是那種出其不意的敏捷,讓桑樂無法抵禦。

隨著對方的吮吸,桑樂的**慢慢地膨脹起來,如同花朵開綻的感覺一點一點地從體內汲出,於是她就有了微醺般的眩暈。神誌在搖了,心旌在**了,她閉上了眼睛,仿佛又進入了童年的那個夢裏……

沙沙拉拉的,有什麽聲音在響。隨後就有清新的草莓氣息彌漫開來,讓人在馨香中生出一種蜂舞蝶飛般的幻覺。桑樂微徽睜開眼,恍惚中似乎看到一塊黑藍色的大窗簾上綴著月亮和星星,於是她意識到她已經躺在了地上。把眼睛睜開些,再仔細地看,這才看清楚沙沙的響聲是從杜曉強的嘴邊發出來的,他正急切地用牙齒撕咬著那個小工具的外封。

看著月光下桑樂的眼睛,杜曉強慌亂地說,“我會,我會!”

他似乎覺得桑樂在笑,那笑竟有點兒象母親在看著孩子笨手笨腳地要自己動手打開果凍盒的封蓋一樣。

杜曉強終於將外封撕開,然後如同做手術的外科醫生一樣,戴好了套子。接下來,它就變成了蒼蠅,象蒼蠅一般慌亂地四下衝撞著,想要尋找一條通道。就在它不得要領,倉倉惶惶之際,忽然有一隻手沉穩地握住了它。

航船有了領水員,在那隻手的引領下,它順利地入港了。

它得意萬分,趾高氣揚地衝撞起來。

“啊!——”桑樂忍不住大叫一聲。是那種撕裂般的疼痛,仿佛鑽進來的是一頭生著鋒利牙齒的鱷魚,那些齒尖掛住了她的肉。

身下的叫聲猶如一聲號角刺激了杜曉強,於是他也用叫聲做著呼應,愈發努力地衝撞。

桑樂下意識地預測著那衝撞的節奏,心驚膽顫地做著應對。

“啊,真好!”杜曉強在上麵發出感歎,“你好嗎?”

“……好。”

年輕而自信的鱷魚搖頭晃腦地瘋狂起來,桑樂覺得她就要被撞爛扯碎了。就在桑樂已經忍不住,想求他停止的時候,杜曉強忽然大叫一聲,然後慢慢地軟在了她的身上。

桑樂舒了口氣。

其實,那時間短得可憐。

桑樂又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切,和她夢中的期待畢竟太不相同了。

月亮是恬靜的,晚風散淡地在湖麵上拂過。桑樂縮攏著身子,宛如—隻傷痕累累的麋鹿,默默地躲在樹叢裏休養生息。疼痛在慢慢地平複,恍惚中桑樂覺得方才那陣混亂的躁動,已是久遠的過去了。

杜曉強卻無法平靜,他發現有什麽地方似乎不大對頭。當然是他自己不太對頭,這麽快就結束了,這麽笨蛋,這麽無能。在桑樂的麵前,他好象是個孩子,盡了力去做事,然後惴惴不安地等著母親做出評判。

可是,可是,桑樂怎麽會讓人覺得她是沉穩的領水員?怎麽會讓人覺得她是母親呢?

——這就分明不大對頭了!

杜曉強忽然想起桑樂常常把大胡子呂藻叫做“小朋友”,此刻杜曉強覺得他自己似乎也變成了“小朋友”。

怪了,怪了,真是有點兒怪,在她的沉穩麵前你會發現自己的怯弱,在她的甜熟麵前你會感到自己居然是那麽的生澀。

——這個豐饒的小女人!

桑樂此時是沉默的,杜曉強也無話可說,雖然他很想找出一些話,來掩飾自己的尷尬。這心事,桑樂觸到了。她顯然不想讓他尷尬,她也在盡力地尋找活題。

“你的鼻子很驕傲,”桑樂用手指撫著杜曉強的的眉骨,然後慢慢地滑下,用柔軟的指肚感受著那道隆起的山脊。“你長得象誰?”

“象我媽。不,我媽說,我象姥爺。”

“晤?”

桑樂的想象張開了,她仿佛看到了長著這樣一條鼻子的老人。那影子是模糊的,讓人無法看清。

當桑樂在那樣想象的時候,杜曉強抖抖胳膊,舒口氣說,“喂,你覺得累了嗎?哦,我可是真累。”

“你太用勁兒了,你幹什麽都太用勁兒。”桑樂撫蓄他結實的胳膊說,“你後來遊的是蝶泳吧?遊得真快,動作真好看。”

“那當然,”杜曉強得意地說,“那是我姥爺教的,他年輕時參加過業餘比賽。”

桑樂於是又開始想象遊著那樣一種姿勢的老人。這—次,她仿拂看到那老人的肩背和臂膀了。

“咱們回去吧?我還得送車。”

由著杜曉強扯著胳膊,桑樂慵懶地站了起來。

“這輛越野吉普車挺酷的。”桑樂再次打量著月光下的“老人家”。

“那當然,”杜曉強得意地說,“這是我姥爺的車,是他自己改裝的。”

桑樂上了車,坐在杜曉強的身邊。車子飛快地移動起來,桑樂仿佛看到了那老人坐在駕駛室裏開車的樣子

“你姥爺原來是開汽車的?”

“不,我姥爺是地質工程師。到處找礦,鎳,鉻,鍶,鉭……,稀有金屬。”

你姥爺也是稀有金屬,桑樂心裏想著,嘴裏卻沒有說出來。

杜曉強本來打算先開車把桑樂送回學院,然後自己再把車送回姥爺那兒。可是桑樂卻提議先送車,然後再打輛的士一起回學院。杜曉強樂得同意,這樣桑樂就能在自己身邊多呆一會兒。

杜曉強沒有駕照,他是偷偷開車出來的,見不得警察。“老人家”摸著黑,連著鑽了幾條偏街小巷,杜曉強忽然說一聲“到了”,桑樂就看到吉普車前麵的大燈亮著,慢慢地停向街旁的一家汽車修理店前。

桑樂能看到的背景是兩三輛修理的汽車,前景卻是一個兩腿叉開,迎在光柱裏的男人。那男人個頭奇高肩膀奇寬,下身繃著牛仔褲上身套著運動衫,腦袋上還扣著一頂棒球帽。

“姥爺……”杜曉強怯怯地在嘴裏嘟噥—聲,騰地踩住了刹車。

桑樂盯著光柱裏的這個男人,脫口說,“哇,這就是你姥爺呀!”

杜曉強沒有答話,他隻顧朝著姥爺傻笑了。

“曉強啊,你可真敢亂。”那男人嗓音是渾厚的,聽上去仿佛是汽車轟了一下油門。

他打開車門,探著身子住裏麵看。如此一來,他就看到了在杜曉強的旁邊還有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