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金鳳看著趙小盼遠去的背影,那種高興的感覺就象跳跳糖一樣在心裏蹦著。

“寶貴哥,小盼姐走了,你可別再走。我害怕,你得陪著我。”

“陪,陪。”常寶貴嘴裏應承,目光卻還在追隨著趙小盼的背影。

“當心,車!——”曾金鳳故意尖著嗓門嚷。

常寶貴驀地一驚,象大蛙似的跳閃著。

“嘻嘻嘻,逗你玩呢。”曾金鳳得意地笑起來。

“這兒的大街真熱鬧,把人眼睛都看花了。”常寶貴掩飾地眨了眨眼皮兒。

“可不是嘛,”曾金鳳就把常寶貴的胳膊扯緊了,“寶貴哥,你說咱們該往哪兒走呢?”

常寶貴說,“那要看你想找一份什麽工。”

曾金鳳說,“管它啥工哩,隻要是工廠就成,隻要不是到餐館洗碗端盤子就成。”

“那好,咱就一直走,碰到工廠咱就進去問。”

於是,他們倆就邁開腿,在這個充滿新奇的城市中信步而行。

城市的樓那麽高那麽密,象是一座一座拉著手的山。城市的車和人那麽多,象是一群一群遊動的魚。城市象烙熟的大餅,香味四溢呢。城市又象花布,綠的綠,紅的紅,藍的藍,紫的紫,粉的粉,白的白,讓人瞧著眼花繚亂。

曾金鳳很喜歡和常寶貴這樣肩挨著肩一起行走的感覺,那情形就象是一對情人在逛大街。

廣東這邊真熱,走著走著兩人都出了汗。

常寶貴忽然想起了什麽,他從衣袋裏掏出了一個迭得四四方方的花手帕。

“金鳳,給,你的手絹。我洗幹淨了。”

看到這塊手帕,曾金鳳的眼圈紅了,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惡夢一樣的夜晚。在汙水般重濁的夜色中,她被粗野地洞穿,就象破了邊的瓷碗漏了底的鍋,從此再也無顏在人前端拿出來。

在那個絕望的時刻,是常寶貴從天而降,將她救了出來。正是這天神般的救助,竟讓她生出了一種宿命般的歸屬感。

她是他的人了。

然而,已經出了那樣的事,曾金鳳又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如果如果,如果不是,如果沒有……那就好了!

這是留在她心中永遠的疼。

這疼帶來的傷感使曾金鳳變得格外溫柔。

“寶貴哥,手帕就送給你,留個紀念吧。”曾金鳳一邊說著,一邊將手帕輕輕地打開,“瞧你臉上的汗,快擦擦呀。”

那語氣那眼神讓常寶貴心裏發慌,他手足無措地接過手帕,在臉上胡亂地擦了一把。

“瞧你,這兒還有個泥道子。”曾金鳳一邊說著,一邊拿著他的手在他的臉上抹了抹。

“自己來,自己來……”常寶貴臉上如同著了火。

曾金鳳滿意了,她喜歡常寶貴在她麵前露出來的窘態。

兩人就這麽在市區轉了多半晌,也沒能找到什麽合適的工廠。多虧一位好心的大爺告訴他們,應該到宏遠工業園區去看看。那兒的新廠子多,保不準會要人。

於是,他們倆又換乘公交車,去了宏遠工業園區。

到底是工業區,工廠是一家挨著一家的。生產移動電話的,生產電視機配件的,生產家用電器的,生產IT產品的……他們倆挨著門兒地問:招不招工啊?收不收人啊?

招啊,收啊。有業務職稱嗎?有技工證嗎?有培訓證嗎?有文憑嗎?……

這些東西曾金鳳和常寶貴都沒有,他們僅僅讀過初中,他們有的隻是貧窮和掙脫貧窮的渴望。

沒有一家工廠願意接收他們,他們近乎絕望了。

就在這時候,他們來到了金皇巧克力糖果廠。

剛剛走進去,就有了成功的預感。那是帶著醇厚的奶味兒的預感,那是飄著濃鬱的咖啡味兒的預感,它們送來的是一種溫馨的親和力。

常寶貴陪著曾金鳳來到總經理室,見到了那位名叫查理劉的印尼華人。或許是曾金鳳的講述打動了他,或許是糖果廠本身就需要工人,查理劉答應收下曾金鳳。

“你讓他也留下來吧。”曾金鳳懇求著,想讓查理劉也收下常寶貴。

“很抱歉,我們隻需要女工。”

查理劉客氣地回絕了。

走出糖果廠的大門,曾金鳳不安地說,“寶貴哥,真對不起。你陪我轉了一整天,害得你自己沒能找到工作。”

“沒啥沒啥,能把你的事弄成了,哥就喜歡得很哩。”常寶貴咧開嘴,憨厚地笑著說。

他們找人問了問路,才發現這裏離他們租屋的樟溪村並不遠,有公交車可以直達。跑了一整天,他們其實是兜了一個大圈子。

等他們乘車回到樟溪村的時候,夕陽已經親近在樹梢之上了。晚霞中的車影和人影仿佛塗了一層脈脈的溫情,讓人感到安祥而寧靜。

異鄉的晚景讓常寶貴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一看就看出了一個機會來。

就在不遠處,就在那夕陽的霞光裏,有一群扛著工具的民工正在搖搖晃晃地走著。常寶貴心裏一動,就向他們跑了過去。

跑近了,才看清楚這裏正在修一條新公路。工棚就搭在路邊,工棚前支了一口大鍋,熱氣騰騰地煮著一鍋菜。已經有端著大碗的民工等在旁邊了,他們用勺子筷子“當當”地敲著碗。

那菜香味兒,那碗筷聲,讓常寶貴身上燥熱起來,他急切地問道,“你們這裏,招不招工啊?”

有人接腔道,“那得問工頭。”

有人就向工棚裏喊,“鷹哥,有人要跟你打工哩。”

鷹哥是弓著腰從工棚的門框裏鑽出來的,他個頭極高,一副瘦筋筋的樣子。肩膀異樣地寬平,象鷹隼端著翅膀。他的腦袋生得又小又尖,再加上那副高高尖尖的鷹鼻,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就象一隻踞在山石上的禿鷹了。

“誰?啥事嘛。”

鷹哥板著臉,鷹眼裏透著凶氣。

常寶貴遲疑了一下,然後開口說,“俺想,來恁這兒打工哩。”

原本還擔心這個家夥不好說話,沒想到對方將他打量了一番之後,忽然咧開嘴笑了。

“想跟著我打工是不是?那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