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太太要求AA製
晏蔚然或許不應該辦什麽公司做什麽經理,他其實更適宜做個匠人,做個手藝人。晏蔚然的父親在工廠裏是個有名的鉗工,他平常喜歡自己動手,用邊角鋼料給兒子做個小魚小老鼠什麽的當玩具。受父親的影響,晏蔚然從小就喜歡動手做東西,用三合板木片粘小船粘飛機模型啦,把竹子打上眼兒做簫做笛啦,他甚至曾經將大魚皮剝掉蒙在竹筒上,做了一把二胡。
羅雅麗病休在家的這幾天,晏蔚然可沒閑著,他整天敲敲打打,說是做躺椅。其實,家裏不缺椅子,其實羅雅麗很怕那些嘈嘈雜雜的聲音。汽車在高速路上爆胎,雖說她僥幸沒有斷胳膊斷腿,但還是擦破了皮肉,受了點兒腦震**。晏蔚然夠體貼她夠照顧她了,晏蔚然攬下了全部的家務活兒,況且她剛一提起怕響聲,晏蔚然就搬到陽台上去做木工活兒了,她還要怎麽樣?
再說了,丈夫近來心情不好。他那個蔚然商貿公司陷到一樁經濟詐騙案裏,被人告到了法院。帳戶凍結了,寫字間查封了,晏蔚然一個空頭經理無事可理,不讓他做做木工活,又讓他做什麽呢?
一股剌鼻的油漆味兒飄過來,嗆得羅雅麗咳個不停。噪聲似乎還可以容忍,這不良的嗅覺剌激卻讓人難以接受。羅雅麗隻好向著陽台那邊喊,“喂,難聞死了,幹什麽呢?”
腳步聲響著,晏蔚然出現了。
“躺椅做好了,我想塗上輕漆。大方,本色。”丈夫解釋著。
“不塗漆,不是更本色嘛。”
羅雅麗掩掩鼻子。那氣味更近了。它們是由丈夫身上帶來的。
晏蔚然不無歉意地望望妻子,婉轉地堅持道,“我把窗子和陽台的門都關上,好不好?”
“等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再塗吧。”
“嗯。”晏蔚然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看著丈夫轉身要走,羅雅麗忽然有些可憐起丈夫來,“我說呀,你就不能坐下來休息休息。”
“沒幹什麽,不累。”
“把這身衣服換了吧——”羅雅麗的目光落在丈夫皺巴巴的舊工作服上。
“好。”晏蔚然瞧瞧自己,淡淡地一笑。
“頭發也該理理。”羅雅麗又把目光移到丈夫的腦袋上。
“沒時間。”晏蔚然有些萎頓地說。
不是沒時間,是沒心情罷了。
晏蔚然換衣服去了,羅雅麗輕輕歎了口氣。一個男人,在事業上屢戰屢敗,嘴上雖然不服輸,但是骨子裏仍舊不免挫掉了銳氣。晏蔚然一向長得精幹,這樣一挫,精幹就變成了瘦弱。馬瘦毛長,腦袋上的頭發也顯得長了,而且似乎沒有了光澤,看上去顯得枯了、幹了,猶如一蓬失卻了水份的亂草。
再穿上那身窩窩囊囊的藍工作服呢,可不就活脫脫是一個四處敲敲打打,修修補補的小雜工麽?
幾乎看不出當年那個英俊男人的模樣了。
……
當年羅雅麗在醫藥公司解放路大藥店做櫃台的營業員,那是一個雨天,店堂裏的顧客很少。門被推開的時候,羅雅麗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了過去。她率先注意到的是一件做工精致的風雨衣,看上去瀟灑而又莊重。風雨衣的主人長著一雙燦爛的眼睛,明亮得讓人幾乎不敢正視。或許是因為這雙眸子過於秀美,竟顯得有幾分女氣……
“喂,小姐,我想看看西洋參。”這男人用手指輕輕地點著櫃台玻璃。
“哦,對不起。”羅雅麗的臉龐騰地熱起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隻顧盯著人家的眼睛看,實在是有點兒失態。
樣品拿出來,男人用手指拈起來瞧。
羅雅麗留意到了,象那件黑風衣一樣,男人的手也很精致。
男人看了樣品,再看看價格標簽。
“能優惠嗎?”
“很抱歉,恐怕不行。”
那不僅是一句客氣的套話,羅雅麗對這男人講的時候,她心裏真的有了一種抱歉的感覺。
她真的極想給他優惠。
“好吧,我買兩千克。”
男人的眼睛看著她,可是那眼神卻仿佛是空的,眼神後麵的心神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遊走。
神情是憂鬱的,那是英俊的憂鬱。
羅雅麗幫他選了西洋參,又盡心地替他包好。裝在一個塑料袋裏。男人在付款處交了錢,然後提著那袋子就走。
羅雅麗望著他漸漸離去的背影,男人步態悠悠,仿佛有些懸浮感。羅雅麗正詫異著,忽然看到他從門口那邊又折轉回來。
“哦,對了。我還要買‘玉泉丸’,治糖尿病的‘玉泉丸’。”男人來到羅雅麗的麵前,笑了笑說。
那笑有些恍惚,很帥氣的恍惚。
“玉泉丸”買的也不少,兩個療程的。接下來又是包裝,付款,然後他匆匆地提了就走。
那身影已經消失了好一會兒,羅雅麗還沒有回過神來。做售貨員站櫃台,羅雅麗見過的各種各樣的男人並不少,可是從來沒有一個象這男人似的在她心裏留下了劃痕。
羅雅麗站的那幾個櫃台離收款台很近,收款員小蔡向羅雅麗黠黠眼說,“喂,雅麗,剛才買藥的那男人真俊哎。”
“唔。”
“他是不是對你有那個意思呀?一遍又一遍地來。”小蔡打趣說。
“是對你有意思吧?交了兩次錢。”羅雅麗反擊著。
兩個姑娘都笑了。
互相調侃了之後,羅雅麗清理櫃台,這才發現那男人拿走了“玉泉丸”,卻將西洋參放在了櫃台上。
羅雅麗追出去,當然,早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小蔡說,“你還沒悟出來呀?這西洋參是那男的故意留下來的。”
“他留下來幹什麽?”
“好再回來找你呀。”
“別胡說,別胡說,”羅雅麗揚揚手掌,做出個要打的樣子,“哪有這樣的事兒嘛。”
嘴裏說著,心裏卻想,或許呢,真要有什麽故事了。於是,就把那西洋參收好了。
到了要下班的時間,也沒見那人回來。羅雅麗隱隱地有些失望,於是這才明白,自己真的是希望這裏麵會有什麽故事的。
小蔡走過來,悄悄地說,“喂,雅麗,我懂了,那男的是給咱們倆送錢的。”
“嗯?”
“兩千克西洋參,一千多塊錢呢。你一半,我一半。”
羅雅麗明白她的意思,這樣的事情在店裏很常見,過去也不是沒有過。營業員虧了錢要自己填,“多”出來呢,也不必交給老板。
男人那雙燦爛的眼睛在羅雅麗麵前閃著,於是她回答說,“再說吧,過兩天。”
“就二天啊。”小蔡要敲定。
“不,三天。”
頭兩天,羅雅麗真的很在意。她站在櫃台裏,時不時地總要向大門那邊瞥一眼。小蔡知道她在看什麽,小蔡就會忍不住嘻嘻地笑,引得羅雅麗又惱火又喪氣。
第三天的下午,羅雅麗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了,收在櫃台下麵的那包西洋參,仿佛已經變成了羊毛衫。羅雅麗在“恒源祥”專賣店看過那樣一件羊毛衫,嫩綠色的,式樣很別致。
暮色降臨了,羅雅麗和來換她的同事忙著交接班。忽然,她聽到小蔡那邊傳來一串奇怪的咳嗽聲。她抬起頭,看到那雙燦爛的眼睛正在望著她。
“好象,是你?”那男人對羅雅麗說。
“對,是我——”羅雅麗覺得從臉到脖子都在發燒。
“你還記得不記得,我來買過,玉泉丸,西洋參。”
羅雅麗什麽也沒說,她迫不及待地從櫃台下麵取出那包東西。
男人看過了東西,又看她。“你這是下班了?”
“哎。”
“我也是,剛下班。能請你一起吃飯嗎?”
應該矜持一點的,應該讓對方不那麽容易如願,應該說,“謝謝,可是對不起,我不能……”然而,羅雅麗卻望著那雙眼睛,不住地“嗯嗯”著,一個勁兒地點頭。
從解放路大藥店出來,拐到優勝街,有一個“家樂小廚”。羅雅麗每天上下班從這兒經過,都會向裏邊望一望。店堂不大,擺了幾張家庭常見的木餐桌和餐椅,再配上家庭裝修常用的那種木吊燈,也就很有些居家的氣氛了。
店是羅雅麗選的,菜也由羅雅麗點。幾樣家常小炒,麵條,蔥油餅,就那麽隨意地擺在桌子上,那情形還真像是坐在家裏吃晚飯。自然而然的,距離消失了,客氣沒有了,兩人親親近近地聊起來。
晏蔚然說,“那些藥都是給我母親買的。她有糖尿病,心髒也不太好。”
羅雅麗歪歪腦袋看他,然後笑著說,“你是不是長得挺象你媽媽?”
晏蔚然點點頭。
羅雅麗忍不住說,“她年輕時,一定長得很漂亮。”
“是嘛。”
沒有預料中的笑容,晏蔚然甚至還蹙了蹙眉。這讓羅雅麗有點兒意外,於是她轉了話題說,“你怎麽才來拿藥,我已經等你三天了。”
脫口說出那個“等”字,羅雅麗有點兒羞。
晏蔚然說,“從你們那兒把藥買回來,第二天因為急事耽擱了,沒能到郵局發寄。昨天騰出手,才發現西洋參不見了。”
羅雅麗說,“那你還不趕快來呀。”
“那天從藥店出來,我還去過其它幾個地方。我拿不準,到底把藥丟在哪兒了。那些地方我都一一去問過了,最後才想起來,我可能根本就沒有從你們這兒把西洋參拿走。”
“如果我告訴你,這兒沒有呢?”
晏蔚然攤攤手說,“那就自認倒黴唄。”
羅雅麗開心地笑起來,“今天是最後一天,你要是再不來,西洋參就變成羊毛衫了。”
晏蔚然聽不明白,羅雅麗就解說了一遍。晏蔚然聽了之後,很認真地看著羅雅麗說,“你,很老實。”
“老實”這兩個字的發音,被他說得很重。羅雅麗覺得有點兒好笑,她真的“老實”麽?其實她自己也不清楚。
在以後的交往中,晏蔚然還經常以“老實”來對她讚譽,似乎晏蔚然看上她以致最終與她結婚,就是因為她“老實”。
……
晏蔚然脫下藍工作服,換了居家的便裝出來,羅雅麗這才覺得丈夫望著順眼了。夫妻倆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聊著天兒,應該是很鬆弛的感覺,可是晏蔚然卻顯得有些緊張,有些心不在焉。電話鈴忽然響了,晏蔚然立刻跳起來去接。問了問,是找羅雅麗的,這才把話筒遞給妻子。
是省人民醫院的林大夫,他在電話裏告訴羅雅麗,省院購進新藥“寶複濟”的意向已經給有關人員打了招呼,這幾天最好見見藥房王主任。羅雅麗連說“好好好”,收了線,立刻掛通神龍汽車維修站。
是啊,不能再在家裏躺了。然而要出行,沒有汽車可不成。
維修站查了一下,答複說,羅雅麗的那輛富康車修好了,隨時可以來取。維修費是三千多塊錢。
晏蔚然歎口氣說:“唉,我說不要去櫻桃溝吧,你偏偏要去。其實,你還開不好車。”
羅雅麗說:“開不好,才要多開呢。”
晏蔚然搖搖頭,接了一句,“你看看弄壞了車,得花多少錢。”
羅雅麗煩了,“多少錢,又不要你操心。”
晏蔚然啞了。
這輛二手富康車是羅雅麗掙錢買來的,晏蔚然實在是沒有說三道四的資格。
兩人剛剛結婚的時候,晏蔚然還在銀行工作。他的收入很穩定,而且遠遠超過了羅雅麗。羅雅麗對家中的財務開支從來不操心,她相信自己的老公是一棵可靠的大樹,能給這個小小的家庭提供足夠的涼蔭。
晏蔚然身在銀行,總是幫忙給別人貸款,總是看著別人發財,他終於忍不住也跳槽出來,和朋友一起開了一家公司。公司的業務是養殖,投了一筆錢在郊區養魚。頭一年還好,收支基本打平,略有盈餘。第二年碰上天旱,魚塘缺水管理不當,大熱的天,塘裏的魚全都翻了肚。朋友跑了,還貸的事兒隻好由他自個兒擔著。那時候,羅雅麗並沒有懷疑過丈夫的能力,她覺得那隻是運氣不好罷了。跟著丈夫緊緊巴巴的過日子,熬到丈夫終於緩過氣,又開了這家蔚然商貿公司。公司其實隻有晏蔚然一個人,其它人都是抽空幫忙的朋友們。一筆生意做好了,兩口子就喜氣洋洋地逛逛商場,下館子。做賠了呢,晏蔚然或許就躲起來幹脆不見人了,還得由羅雅麗出頭去周旋。
羅雅麗被逼出來了,她試著也到生意場上去闖**。上班的時候,她在藥店站櫃台,下班之後她四處奔走,做著一家藥廠的銷售代理。第一筆拿回來的是一千多塊錢,她一分不少地交給丈夫,丈夫驚訝地說,“喲,你還真行。”第二筆拿回來的是三千多塊錢了,她交給丈夫的時候,猶豫著說,“我想買一身西裝套裙,給我留下一千吧?”丈夫一邊把裝錢的牛皮袋鎖進抽屜裏,一邊說,“你不是有一身套裙嘛,還花那錢幹什麽。”
第三筆是五千多塊錢,手袋被撐得脹鼓鼓的,羅雅麗把手袋半抱在懷裏,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也膨脹了,步伐也變得雄赳赳起來。
回到家裏,羅雅麗對丈夫說:“蔚然,咱們家以後實行AA製吧。”
“怎麽個AA製?”
“夫妻雙方每個月各出六百元錢,支付家庭的日常開銷。比如房租啊水電啊煤氣啊柴米油鹽啊。”
“哦,是這樣,”晏蔚然思忖著,“可是一個家,還會有其它開銷。臨時的,想不到的。”
“隻要是屬於這個家庭的開銷,原則上也由雙方分攤。當然啦,攤多少,咱們還可以一起商量呀。”
“好了,不要說了。我明白了,我同意。”晏蔚然臉上笑著,心裏卻一陣陣地發疼。
羅雅麗看看丈夫,忽然撲上來摟住了他。
“蔚然,你別多心,說到底,我這還是為了咱們家好。”
晏蔚然感歎地說:“我明白,都怪我沒本事。我要是能養住你就好了,你就用不著這麽辛苦。”
這句話讓羅雅麗感動了,她幾乎要脫口說“算了算了,還是我掙的錢都交給你吧”,然而她靜靜地想了想,隨即講出了另一句話,“蔚然,別誤會。我想如果實行了AA製,我會更努力地為咱們的小家盡一份責任。”
晏蔚然苦笑著點點頭。
其實,晏蔚然剛才隻是把心裏的感慨說出了一層。另一層感慨是:他自己掙再多的錢,也不會想到要和太太AA製。然而太太呢,剛剛掙得比他多了一點兒,就要和他“AA”了!
顯然,“AA”對於羅雅麗來說是一個頗為有效的激勵機製。幾個月之後,羅雅麗就離開解放路大藥店,為外地的兩個大藥廠做起了專職的藥品推銷代理。丈夫隻看到妻子奔奔波波,比他還要辛苦還要忙,卻無從得悉妻子究竟掙到了多少錢。
今年春節剛過,妻子忽然把富康車開回了家。雖說是一輛二手車,但畢竟讓他們家一下子步入了有車族。
“咱們先開著這樣的車吧,”羅雅麗淡淡地對丈夫說,“談生意不能沒有車,打車去,人家看低咱。”
晏蔚然點點頭。他心裏暗暗驚奇,他不得不對妻子另眼相看了。慚愧之餘,晏蔚然暗暗地給自己訂了計劃:兩年之內也要買車,當然要比妻子的這輛好。
晏蔚然的計劃其實不難實現,生意場上潮漲潮落,有時候一筆做下來,車錢就有了。前些時的這筆不鏽鋼具生意,明擺著是要賺的。公司從新華鋼具廠把產品買出來,然後賣給深圳康利公司,轉手就有三十萬的利潤。晏蔚然做的時候很謹慎,一筆生意分做兩步走,先與康利公司簽十二萬的供貨合同,要求是貨到款到。晏蔚然從新華鋼具廠提了貨,然後發到了深圳。康利公司果然守信用,貨到之日錢款就如數付清了。晏蔚然高興得很,立刻談妥第二筆,一百六十萬。晏蔚然將新華鋼具廠提供的貨物如期發到了深圳,康利公司全部提走之後,付款的事兒卻再無音信。新華鋼具廠向蔚然商貿公司幾番討款不成,隻好將蔚然公司告上法庭,晏蔚然窮於應對,真是狼狽至極。
……
此時,羅雅麗正在衛生間的洗臉池邊梳洗,打算出門到神龍特約維修站去提那輛修好了的富康車。電話鈴忽然響起來,羅雅麗轉過身,伸手拿起掛在衛生間牆上的電話分機。
“喂喂”了幾聲,聽筒裏卻沒有聲響。她勾勾頭往客廳那邊看,隻見丈夫早已將那邊的話筒抓在手裏,正在通話了。
晏蔚然是第二次搶接電話了,這情形似乎有點兒不同尋常。羅雅麗心中生疑,她一邊用毛巾擦著臉,一邊向起居室走了過去。
丈夫隻是瞥了她一眼,依舊與人通話,看不出有回避她的意思。
“噢噢噢,怎麽樣,他嘴挺緊?”晏蔚然急切地發問著。
羅雅麗看看丈夫,索性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今天晚上?哦哦哦,我,我——”晏蔚然皺起眉頭,一臉難色。
“誰?什麽事兒?”羅雅麗低聲問。
“好好,你先等等啊。”晏蔚然對著話筒說了一句,然後就用手把話筒捂起來,壓低了嗓音對妻子說,“我托的人和辦案的法官聯係上了,那人說是晚上一起坐坐。”
“不就是要花錢要吃飯嗎?”羅雅麗透得很,一聽就明白。
“嗯。”
“你告訴他,去。我陪你。”
晏蔚然的眉頭舒展了,他低聲問妻子,“到‘新新’去吃吧?”
“不,到‘紅棉’。”羅雅麗斷然地說。
晏蔚然笑了笑,“紅棉”大酒店比“新新”檔次高,菜也好得多。
有了妻子的這番話,晏蔚然接下來再在電話裏與對方聊,表情和語氣就輕鬆了許多。
等晏蔚然打完電話,羅雅麗已經將她自已修整完畢,正精神煥發地往書房那邊走。晏蔚然望著妻子的身影,忽然覺得她有些異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羅雅麗居然變得步態赳赳,頗有些軍人的風度了。
書房是他們夫妻共享的領地,晏蔚然最常使用的是那台計算機,他喜歡上網瀏覽各種經濟信息,還喜歡打打計算機遊戲。羅雅麗經常使用的是與書櫃相對的那麵牆,牆上貼著本市地圖、本省地圖和全國地圖。三張地圖幾乎將那麵牆壁整個占滿了,地圖上標著小旗和箭頭,看上去頗有氣勢。
晏蔚然走進去的時候,妻子正在那張本市詳圖前站著。她仰著頭向圖上張望,手裏捏著一張剪做箭頭狀的粘膠紙。
“喏,省人民醫院,在這兒。”晏蔚然知道妻子在找什麽,他用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
妻子抬抬胳膊,那個箭頭就向目標射了上去。
“好,又要發動新的攻勢了,祝你成功,將軍。”晏蔚然打趣地說。
“是,一定完成任務,司令員。”妻子笑著把五指並在額頭上,煞有介事地行了個軍禮。
妻子離開了,晏蔚然卻獨自站在那些地圖前看了許久。那張本市地圖詳盡地標出了城市的各種重要單位和設施,機關、學校、商場、公園、娛樂場所……,當然,少不了各家醫院。那些醫院多被插上了小旗,如果這家省人民醫院再被拿下,本市的醫療單位就基本上全被攻克了。
本省地圖之上,東西南北中都有小旗招展。那是幾個地級市。
全國地圖呢,已經有了濟南和武漢。
雄心勃勃,任重道遠。
紅棉大酒店“珠江廳”是個大包間,裝修得古香古色,再加上仿古的紅木家具,看上去就有點兒宮庭的味道。圓桌台很大,足以圍坐一打人。眼下隻坐了四位客人:晏蔚然、羅雅麗、姓嚴的法官和陪他來的中間人,那場景就顯得有些空闊了。
侍應小姐將菜單送上來,晏蔚然接住了,恭敬地向嚴法官遞過去。嚴法官很嚴謹,沒有多餘的動作,沒有多餘的話,沒有多餘的表情,僅隻將右手抬至平眼處,緩緩吐出兩個字,“請便。”那風度望上去,就象正襟危坐在開庭的高椅之上。
於是,晏蔚然就把菜單遞給中間人。這是個明白人,明白點菜不是他的事,他笑眯眯地把兩個手掌合起來搖了一搖,表示婉轉的謝意。中間人那一副胖乎乎的樣子,看上去總象是在憨笑,那神態宛如和藹可親的彌勒佛。
禮數都已到了,本該男主人點菜,晏蔚然把菜單翻了翻,看到了“清蒸石斑魚”“水晶龍蝦”什麽的,即刻把菜單交給了身邊的妻子。
羅雅麗接過菜單,搭眼兒一掃,嘴裏就流暢地報出來,六涼八熱兩湯四點,石斑、閘蟹、鮑魚、龍蝦……,該有的都有了。
女人點完,把目光投向嚴法官。嚴法官吐出幾個字,“夠了,其實我對於吃——”,話說到此戛然而止,以微微搖頭做結。
羅雅麗也就知道他已經認可了。
羅雅麗隻是出來墊場,主戲交由丈夫來唱。男人們喝了三杯之後,就扯開正題。晏蔚然把他與新華鋼具廠和深圳康利公司如何做這筆生意的前後過程講了又講,其意無非是說他沒有騙新華鋼具廠,而是深圳康利公司騙了他。
嚴法官不動聲色地聽著當事人陳訴,在此期間象品茶一樣悠然地品嚐了麵前的魚鱉蝦蟹。等到晏蔚然喋喋不休地講累了,他才精辟出一句話,“你和康利那邊的事我管不著。”
“當然當然,我隻是想請嚴法官寬限寬限,等我把錢從深圳康利那邊追要回來,一定履行和新華鋼具廠的合同。”
嚴法官聽著,不說話。
中間人哈哈地笑,“老嚴幫幫忙了。”
嚴法官把筷子放下,抬腕望了望手表。
羅雅麗看了看桌上的菜,動了沒多少。看來,嚴法官果然不喜歡吃。
中間人“吭吭”地咳了兩聲,說是要方便方便,起身離了席。
晏蔚然會意,也說要方便,即刻跟了出去。
走廊裏沒人,中間人笑嘻嘻地對晏蔚然說,“你不知道,老嚴呢,最喜歡洗腳。”
兩人再回去坐下來的時候,晏蔚然輕輕歎口氣,把這話悄悄告訴了妻子。羅雅麗聽了,笑著舉起杯說,“今晚咱們喝得差不多了吧?來,幹了這杯,早點兒休息。”
四個人就一起碰了碰杯。
離席時,羅雅麗好象無意似的提議說,“哎,這旁邊有個洗腳城,去洗洗腳,晚上睡覺睡得香。”
中間人立刻接道:“好啊,好。”
嚴法官隻是點了點頭。
酒店旁邊的這家洗腳城叫做“舒心港”,門前立著高大的霓虹廣告燈。粉紅色的燈管勾畫出一隻大腳的形狀,遠遠地看去,那大腳丫就在暗夜中閃動,很另類很**。洗腳城的服務也很另類很**,服務小姐向客人提供各式各樣的服務,所以生意很紅火。
四個人走過去,早有迎賓小姐接著。羅雅麗趨前與那小姐低語了一陣,然後徑直去櫃台,付了兩個包間和兩位服務小姐的錢。
“嚴法官,你們去洗,我和蔚然就不陪了。”
羅雅麗挽著丈夫,與客人作別。
姓嚴的先被領走了,羅雅麗攔了一下那位中間人。“請留一下,還有一件事要麻煩。”
一條香煙,一筒綠茶,交到了中間人的手裏。茶給中間人,香煙給法官。羅雅麗特意叮囑說:“這是我們兩口子的一點兒心意,茶要自己喝,煙要自己抽,絕對不能送人啊。”
中間人笑眯眯地說,“明白,放心吧,不會錯。”
諸事安頓已畢,羅雅麗這才開著車和丈夫一起回家。
看看牆上的鍾,還不到十點。羅雅麗說,“蔚然,我想洗澡。”
晏蔚然說,“能洗嗎?我看還是擦擦算了。”
羅雅麗點點頭,“擦擦也行啊。”
晏蔚然就把熱水打在盆裏,動手幫太太擦身子。
羅雅麗的右肩和腿上都有擦傷,雖然結了痂,但是還沒有脫落。那些痂已經鬆動,有的地方翹了起來,猶如鬆樹幹上就要脫落的老皮。痂下的嫩肉是粉紅色的,癢得出奇,讓人忍不住要搔。肩胛下的一處羅雅麗自己搔不著,就情急地嚷嚷,“蔚然,幫幫忙,抓呀,抓。使勁兒!——”
越搔越癢,越癢越搔,搔得酣暢淋漓之時,羅雅麗禁不住閉上眼,口中“噢噢噢”地吟叫。驀然間,別一番癢動從心底湧起,讓她難以自禁。
“要,我要……”她抓住丈夫的手,放在了胸乳上。
“你,可以嗎?”丈夫一愣,疑惑地望著她。
“要,要!”語氣和神情都是決然的,急切的。
差不多一個星期沒有行夫妻之事了,羅雅麗覺得身體裏的欲望仿佛要噴發。她的身體是一隻健康的獸,胃口極好,它怎麽能容忍一個星期的饑餓呢!
晏蔚然猝不及防地應對著那饑餓的進襲,公司的那檔事兒把他攪得焦頭爛額,他實在沒有什麽心情。然而,羅雅麗的事業是順遂的啊,她的心情也快樂,她還要讓她的肉體陶醉在快樂的遊戲裏。
她在下麵扭動著,狂亂而顛**。
“輕點兒,慢點兒,當心。”晏蔚然小心翼翼地摟著妻子,怕觸疼了她皮膚上的那些痂。
“不,不。你討厭——”羅雅麗使著勁兒,把丈夫都摟疼了。
羅雅麗閉著眼睛,正投入地體味著。丈夫忽然在上麵說,“今天晚上花了多少錢?”
“餐費一千五,茶葉罐裏兩千……”羅雅麗不情願地睜開了眼。
“喲。”
“‘喲’個什麽?”羅雅麗不耐煩地撇撇嘴,“那條煙裏麵隻放了一個數,我還怕人家嫌少呢。”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先欠著賬,以後我還你。”
丈夫是認真的,這關乎著他的自尊心,他們夫妻是AA製。
看著丈夫的神情,羅雅麗忽然覺得他有點兒可憐。羅雅麗想說,別想那麽多,這次就算了吧。然而,她卻沉默著。她知道,AA製是一個契約,是一個原則。而原則是不能破壞的。
沉默著的羅雅麗將丈夫的腰臀抱得更緊,恨不能將丈夫裝進她的身體裏。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丈夫太瘦,太輕,份量有點兒不足。
這是怎麽回事?這可是過去不曾有過的感覺啊。
她期待著洶湧澎湃的**時,丈夫卻草草結束了。
“行了,親愛的,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丈夫關切地說。
“嗯。”羅雅麗在丈夫的擁抱裏裏點點頭。然而,她的眼前卻出現了另一副更強壯更有力的臂膀,出現了另一個更有份量的身體。
——那是在櫻桃樹下接抱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