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天上午我寫得很順利,不到十點,就達到了預期目標,我決定給自己放個假,帶小優出去玩玩。
興衝衝來到樓下,莊老太卻不在,小優也不在,值班室裏也換人了,換成那天那個收拾韭菜的婦女了。問她,她說莊老太臨時有事,帶著個小女孩出去了。
又問她莊老太住在哪裏,她搖搖頭,“好像住得挺遠的。”
一絲隱隱的不祥爬了上來,她不會帶著小優跑了吧?這樣一想,全身一陣發熱,人就慌了起來。我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二百五,以為她在值班室上班,就可以信任,竟然連她的電話也沒要一個。本能地想到報警,又怕萬一是虛驚一場……便決定再等等,說不定到了約定接孩子的時間,她就帶著小優回來了。
如果過了十二點她還不回來,馬上報警我這樣想。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真是前所未有的煎熬,我不停地在小區外麵的小弄堂口走來走去,不停地看手機上的時間,指望看到一老一小兩個身影由遠而近。折騰到十一點五十分,我再次回到值班室,還是隻有那個摘韭菜的婦女。兩分鍾過後,我報了警。
然後我就跑到小區門口,我不想在值班室裏當著那麽多人陳述,我想單獨麵對警察,也希望警察不要驚動其他人。等啊等啊,二十分鍾過去了,一輛警車開了過來,我上前一步,車停了,一個警察向我走來。
與此同時,我一眼瞥見莊老太牽著小優,以及另外一個小孩,從警車相反的方向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
我再三道歉,再三致謝,隻求警察能在莊老太走過來之前快點離開。毫無疑問,我遭到了警察的嚴厲批評,差一點脫不掉幹係。
莊老太驚訝地看著剛剛離去的警車屁股,“他們來幹什麽?”我裝作沒聽見,撇下她,誇張地迎向小優,小優高興地向我展示手上的棒棒糖。我問她去哪裏了,她小手隨意往遠處一指:“去了那裏。”我就知道,即使我回到家裏百般盤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那個比小優略小的男孩,我以為是莊老太的孫子,但她說不是,他跟小優情況差不多,也是個沒人帶的孩子。
看來她除了帶小優,同時還帶著別的孩子,就像她除了值班室的那份工作,同時還兼帶著做保姆一樣。我開始為我一上午的擔優感到羞愧。
男孩叫飛比。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個字,或者那隻是他的英文名,現在的孩子從小都有英文名字。飛比比較內向,怯怯的,有點怕生的樣子,小優很高興有了個新夥伴,殷勤地跑前跑後,逗他說話:“飛比,到我們家去玩吧。”
但莊老太不允許,“除非你媽媽同意。”她膘了我一眼,緊緊拉著飛比的手,看上去倒是個盡職的保姆。
我當然同意。為了彌補報警的歉意,我邀請莊老太帶著孩子到我家去,我們四個人共進午餐。她沒跟我多客氣。
莊老太雖是第一次到我的住處,卻一點都不陌生,她提醒我,過道的天花板上,有塊活動板子,那上麵可以收納一些東西,這樣可以讓屋裏顯得寬敞一點。見我感到奇怪,便說:“我在這裏幹了好長時間了,這裏的戶型我熟得很。”
我一邊淘米洗菜,一邊跟她客氣,房子太小啦,不會燒菜啦,莊老太搖搖手:“我平時幾乎隻吃那個西門坡飯團。”
小優努力當小主人,把自己的玩具和圖書都推到飛比麵前,又是畫畫,又是拚圖,兩個人很快就玩得興高采烈。
吃飯的時候,我問莊老太,飛比要跟她到幾點,飛比的媽媽什麽時候來接他。莊老太看了他一眼,小聲跟我說:“其實,沒人來接他了。”見我疑惑,湊到我耳邊,掩著嘴巴說,“他媽媽被警察抓走了,她老公打她,經常打她,她也還手,但這回她還得太重了,手裏的菜刀正好砍在他脖子上,動脈砍斷了。我也是今天上午才接手的,公安局的人找到我,是他媽媽托他們找到我的。我就住在她家隔壁,我們是多年的鄰居。”
我感到頭皮一陣酥麻。真佩服莊老太,講述這麽恐怖的事情時,她居然臉不變色心不跳。
難怪她會突然離崗,原來是去公安局接飛比去了,差點錯怪了她。
為了不嚇到兩個孩子,我把莊老太拉到廚房裏,“你要一直帶著他?他媽媽什麽時候才會出來?”
“她剛剛被抓進去,能不能活著出來還不一定呢。她既然托付給我,我就得負責啊。”
我慶幸自己沒有看錯人,不過又替她擔心起來,“跟慣了媽媽的孩子,突然離開媽媽,有點難弄吧?”
莊老太有點無可奈何:“有什麽辦法呢?肯定是有個適應期的,不過幸好還有小優,今天要不是小優,估計這會兒我們還到不了這裏。”
“今天晚上應該是最難熬的一夜了,他肯定要找媽媽_”
“我反正已經做好準備了,我就不信他能一夜不睡。”
看了看兩個津津有味玩著拚圖的孩子,我說:“要不,今天晚上就讓他住我這裏吧,有小優陪著他,應該會好過一點。”
“你行不行啊?”
“應該沒問題。”我心想,如果我都不行,你就更不行了。
莊老太沒再推辭,“也好,孩子有了伴,我們當大人的也輕鬆一點,我看飛比也不是特別淘氣的那種。這樣吧,我先回去處理一些事情,晚上再過來給你幫忙。你一個人我到底不放心。”
“怕我把他賣了?”我想起剛才報警的事,不禁覺得好笑,“對了,你沒有電話嗎?給我留個號碼吧。”
她搖搖頭,“我用不著。”又補充了一句,‘’真想找我的人,遲早會找到我的,再說,也不會有人急著找我。”
莊老太說完就悄悄離開了,她故意不跟飛比告別,因為怕飛比會哭著不讓她走,雖然她並不是飛比的親人,但她現在畢竟是飛比可以依靠的人,這一點,飛比心裏是清楚的。
我坐在一邊觀察飛比,從他的穿著看得出來,這孩子家境應該還不錯,至少不是出自特別窮困的家庭,也比較有禮貌,小優遞給他點心,他每次都會說謝謝。見我盯著他看,他開始找莊老太,大概是發現她不見了,馬上甩開拚圖,一個人跑到門邊,抽抽噎噎地哭。我想過去抱抱他,剛一碰到,他索性哇哇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媽媽。
我抱著他,示意小優跟在我後麵,拉開門,一邊走一邊哄:“好咯,我們找媽媽去咯,媽媽呢?媽媽在哪?”走了一陣,飛比不再哭了,一雙眼睛好奇地看這看那。正是睡午覺的時間,這孩子也該困了,不如幹脆讓他睡一覺,於是拐進一個僻靜些的地方坐下來,一手抱著他,一手摟著小優,“媽媽給你們講個故事好不好?今天講什麽呢?”小優立即在一旁賣弄地說:“就講《布萊梅的音樂家》吧,飛比肯定沒有聽過。”
於是就講《布萊梅的音樂家》,講到驢子,狗,貓,還沒講到公雞,飛比的眼皮就開始往下掉,我故意把聲音放慢,放低,果然,飛比的眼皮粘在一起,再也沒有分開過了。
一回頭,隻見小優也靠在我身上睡著了。
我從沒抱著孩子在露天裏睡過午覺,更別說是抱著兩個孩子了。睡著的孩子體重至少比醒時要大一倍,不一會兒,我就感覺雙腿發麻,兩臂酸痛難忍。
一個散步的老太從我麵前經過,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兩個孩子都是你的?”
我點頭,不然我不知要怎麽解釋。
也許她實在無所事事,也許她已經走了好一陣,突然走不動了,就想站在我麵前歇一歇。老太叉開兩腿,站在我麵前,一會兒看看小優,一會兒看看飛比,“不像。”說完就慢吞吞走了。
什麽意思?是兩個都不像我的孩子,還是其中一個不像?可惜她不給我追問的機會。
沒過多久,老太又折了回來,她指指飛比說:“替別人帶的,我沒說錯吧?”
我給驚得目瞪口呆,她是怎麽看出來的?
可她不加解釋,不緊不慢顫顫巍巍地又走了。
正覺得她奇怪,她又轉回來了,“不要輕易接手別人的孩子,有風險。”
她那雙老得連睫毛都掉光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十分詭異,我的後背禁不住一陣發麻。
擔心她再來跟我說什麽,我硬著心腸叫醒了小優,她果然哭鬧起來,我隻好壓低聲嚇她:“快回家,有壞人。”她果然收住眼淚,抓著我的衣服跟在我後麵小跑起來。
飛比一直沒醒,小優也重新睡了過去,我盯著幾乎占滿的床,尋思著晚上莊老太來了要怎麽睡法。看樣子,大人是不能上床了,隻能睡地板了,幸好現在不是冬天,不然我還真沒有打地鋪的被子。
晚飯時,莊老太沒有過來,大概她的事情還沒處理完,很快就到了孩子們上床的時間了,莊老太還是不見人影。飛比倒比白天鎮定了許多,他很乖,叫他洗澡,他就奮力脫衣服,叫他便便,他也遵命,叫他睡覺,他就倒在**,一雙大眼睛巴巴地看著我。這孩子,倒越看越可愛了。
隻是莊老太一直沒來,也許她有事被纏著了,也許她年紀太大,她家裏人不放心她晚上外出,所以不讓她來。可惜她也沒個電話。
我決定不再等她,反正明天一早,她就會來上班的,那時我再把兩個孩子交給她。
早上,趁兩個孩子還沒醒,我熬了粥,煮了雞蛋,擔心莊老太會一大早地趕過來,還特意多煮了兩個蛋。
但她沒來。服侍兩個孩子吃了早餐,看看時間到了,就帶著兩個孩子來到樓下,奇怪,莊老太還是不在,值班室是空的,愣了一會,隻好帶著孩子們來到旁邊的小公園。大概她遲到慣了,既然上班都可以帶孩子,遲個到算什麽。
時近中午,我才帶著兩個孩子回家,路經值班室,裏麵還是空的,難道她今天不來了?她生病了嗎?
這時我還沒往那方麵想,直到兩天過後,在直覺的引導下,我來到值班室問另外一個婦女,她才告訴我,莊老太辭工了,不幹了,至於她住在哪裏,叫什麽名字,她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她姓莊。
猛地想起那天那個散步的老太,以及她那些沒頭沒腦的話,難道真被她說中了?
我想去公安局打聽打聽,不是公安局的人通知她過去領飛比的嗎?臨出門時才想起我並不知道具體地址,以我的常識來看,應該不是公安局,而是派出所,可那麽多家派出所,到底是哪一家呢?
我覺得應該把這事告訴安旭,就給她打了電話。
她還沒聽完就罵我:“居然被一個老太婆騙了,你說你這人!”
“別的她絕對騙不了我,但一個活生生的孩子!誰能想到她會做出這種事來,你知道我是母親,我不可能讓任何一個孩子受委屈。”
她生氣地問我,現在該怎麽辦。我說:“再等等吧,也許莊老太發生什麽意外了,沒準她突然病倒了呢,這是有可能的。”
安旭再沒說什麽,隻叫我有困難跟她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