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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園散步回來,在街角遇到一個賣飯團的,生意似乎很不錯,四五個人拿著硬幣守在那裏,旁邊還有人正在往這裏趕。我牽著小優,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賣飯團的是兩個女人,一個負責收錢,一個負責捏飯團,捏飯團的人戴著一次性衛生手套,舀一勺摻雜著青菜末的米飯,攤在掌心捏成結結實實的圓餅,再夾一塊油亮亮的粉蒸肉放在餅中,合攏,捏緊,旋轉幾下,一個包子大小的飯團就成形了。如果遇上沒有自帶餐盒的客人,就把飯團在準備好的幹淨圓形紙片上柞一下,一個簡單的包裝就形成了。

“媽媽,有肉耶。”小優叫起來。

聽到這話的人一起回過頭來看我,我的臉馬上紅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差不多一個星期沒有吃過肉了。一半是為了節省,一半是不想在日常生活上花太多心思,大前天我買過一條草魚,已經吃了三天了,第一天吃魚頭燉豆腐,多餘的湯盛起來用作第二天下麵條,第三天吃醃起來的魚塊,冰箱裏還有吃剩的魚塊,還可以再打發一天。每次我都隻做一份的量,小優食量小,吃不完的我再阿圈吞下,絕無浪費。

收錢的女人衝我一笑,“我們的粉蒸肉好吃得很咧,買個嚐嚐吧,才兩塊錢,飯、菜、肉都有了。”

說實話,看到那鍋油亮亮冒著撲鼻香氣的粉蒸肉時,我的口水都冒了上來,母親在世時,偶爾也給我們做碗粉蒸肉,每次都被我們吃得精光,連碗裏的麵渣都刮得一粒不剩。

味道應該是不錯的,很多人都是接過來就迫不及待地吃開了,米飯很集的樣子,不管怎麽咬,都不會掉飯粒兒。等客人少些時,我遞上四個硬幣,兩個飯團足夠小優當晚飯了。捏飯團的人看了看小優,格外往飯團裏多夾了一小塊拇指大小的肉。我衝她一笑。她在口罩裏說:“多好看的小姑娘!”

我看見她們那個大箱子外麵包裹著一層保溫的白色泡沫塑料,上麵有“西門坡”的字樣,就問:“西門坡是個地名嗎?”

“不是,是飯團的名字。”

“為什麽叫西門坡?有什麽來曆?”

她們倆相視一笑,搖搖頭:“就是西門坡呀。”

估計她們並不了解老板的心意,她們隻不過是出來賣飯團的雇員。

她們的工作服很特別,長及膝蓋的卡其色圓領上衣,腰裏係根同色腰帶,下麵是同色長褲,頭上的同色帽子有點像護士帽,說不上好看,也說不上特別在哪裏,但一眼望去,總覺得有點與眾不同的地方。

回到家,溫好牛奶,碟子裏擺好飯團,再給自己煮一碗麵條。“開動吧!”晚餐就這樣開始了。再簡單的生活,也不能少了餐桌,不能少了應有的儀式。

小優吃得很開心的樣子,“我明天還要吃一個。”

我在想,明天未必還能碰上那兩個人,她們的箱子架在自行車上,可見她們的攤位是流動的。

第二天一早,下樓送小優的時候,赫然發現莊老太也在嚼著那種叫西門坡的飯團,便問她在哪裏買的,她指指大門外,“已經過了九點了,不知她們現在還在不在那裏。”

趕緊來到門外,馬路上已經光光的了。回來又問莊老太,賣飯團的是不是兩個穿卡其色衣服的女人,她點頭,問我:“你也見過她們?不過我們見到的未必是同一組,她們兩個一組,有好幾組,邊走邊賣,賣完就收工了。”

“西門坡,對吧?”

“咦?你這麽快就知道她們了?她們的飯團很受歡迎,又好吃又便宜。”

“什麽人想出的這個點子,真的很不錯,一個飯團,有飯有菜還有肉,又管飽又有營養。自己在家裏燒也不止這個價啊。如果可以天天吃飯團,活著可是一點都不難。”

“天天吃飯團也沒什麽不可以呀,一頓飯,任它花樣百出,也不過是為了就飯。”

“還有個口味問題吧,誰能長期隻吃一種東西?”

莊老太慢慢咬著飯團,不以為然地瞥了我一眼,“人把米飯吃了幾千年幾萬年,有誰吃厭過?就是因為今天吃這個明天吃那個,才把口味吃重了,吃不出米飯本身的香味來了。我吃這飯團就很香,都舍不得大口吞下,喜歡慢慢嚼,嚼著嚼著,滿口都是甜津津的。”

說了一會兒飯團的事,又說起小優,我感謝她教小優寫字,她則誇小優聰明,她在報紙上隨便指一個字,小優就能照葫蘆畫飄地寫下來。正說著,小優突然高聲叫道:“媽媽,我們好長時間沒有練小提琴了。”

我一驚,這些日子過得亂七八槽,倒把這事忘了,從家裏出來之前,我剛給小優找了個小提琴老師,才學了兩個多月,沒想到小優竟記掛上了,慚愧的是,我連她那把小提琴都忘了給她帶出來。

我答應她,下午帶她出去買琴,順便再給她找個小提琴老師。

也許真該讓她繼續學下去,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小優是不可能跟著我過上什麽好日子了,但越是清苦的日子,越是需要慰藉不是?自幼學會一宗樂器,沒準以後還真能豐富她的生活呢。

以前的小提琴老師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音樂學院的老師,我猜在耶市一定有他的同行,何不請他幫我在這邊找個老師,也省得我沒頭蒼蠅似的瞎碰。

電話一通,老師就問:“小優媽媽?你換手機了?難怪我打你電話,說是已經停機了,小優怎麽不來上課了?”

猶豫了一下,我沒有告訴他我離婚的事,隻說因為種種原因,我不得不搬到耶市來了,又說了請他代找老師的事,他果然滿口答應。不一會,他就打過來了,說新老師已經幫我找好了,是他大學時的同學,他把電話號碼給了我,要我直接跟對方聯係。

下午,我帶著小優去見新老師,這回是個女老師。

拜老師,重新買琴,調琴,商定上課時間,一直忙到將近傍晚才回來。路上,小優突然說:“等我學會了小提琴,就拉給爸爸聽,他肯定會獎勵我的”

心裏一驚,人不禁呆了一下,這是離開家後,她第一次跟我提起他。

“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回家呀?”

“這裏已經是我們的家了呀。”

“不對。長青苑才是我們的家,爸爸還在家裏等我們呢,他肯定都等急了,小優怎麽還不回來呀,天都要黑了。”長青苑是那個家的小區名。

“哇,你看,前麵那隻小狗狗,好可愛呀。”

小優一聽,撒腿就往那邊跑。

關鍵時刻,幸好前麵有個邏狗的人,小優又最喜歡小貓小狗的。

以後就這麽辦吧,隻要她提起他來,就想辦法岔開話題,畢竟是孩子,那個時刻一過,她就忘記了。至於以後,我相信時間越長,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就越淡,我還相信,不得不失去的東西,越早失去越好,等她長大了,她會覺得自己從未擁有過,自然也就無所謂失去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