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建場先鋒

齊司令進場後的第二天,檢查了部隊進場後的宿營情況,看到空空導彈試驗部的官兵們住的是帳篷,地空導彈試驗部的人員住的是尚未竣工的庫房,地地導彈試驗部隊住的是破廟,基地機關人員住的是土窩,真正住上營房的不到三分之一。他指示淩副司令和後勤部徐乃學部長,要逐個檢查各單位的住宿情況,確保不凍傷一人。爾後,他又和侯政委交換了情況。侯政委說,他也聽到一些反映,說什麽“營房還沒建好,進場活受罪”,“7169部隊是白吃幹飯的”。

7169部隊用了不到兩年時間,就建成了我國第一個導彈綜合試驗靶場,這多不容易啊!目前大家住的確實差了點,但無論如何不能埋怨7169部隊。齊司令和侯政委商量後,感到有必要請7169部隊陳司令給靶場官兵上一課。

1959年11月28日,星期六,在新落成的10號專家招待所的小禮堂內,東風基地和7169部隊舉行了一次別開生麵的座談聯歡。7169部隊陳司令、辛副政委和冷參謀長,基地侯政委、淩副司令、李主任參加。

侯政委簡短的開場白後,身材魁梧的陳司令站起來,用宏亮的聲音把整個靶場工程建設作了精彩的介紹。1958年4月,7169部隊十萬建設大軍,浩浩****,開進了沉睡千年的戈壁灘,駐紮在青山頭下、弱水岸邊,在南北長140公裏、東西寬90公裏的荒漠大地上,擺開了國防尖端工程建設的戰場。他一邊說,一邊扳動著手指頭,給大家說了一大堆數字:參加工程建設的有2個工程兵師、1個步兵師、1個鐵道兵師、12個工程兵團、2個汽車團、1個通信工程團、1個安裝大隊、2個通信營、1個勘測隊、1個空軍建築分部,還有北京建築公司和蘭州建築公司兩個地方單位。說到高興處,他站了起來,高聲說:“1958年6月,國防部長彭德懷元帥召見平副總長和我,當麵下達命令,要求在三年內把導彈綜合試驗靶場建成。當時,一位蘇聯權威專家私下對我說,三年時間,不可能,如此浩大的國防尖端工程,即便在蘇聯,沒有十年八年也完不成。我聽了後心想,我陳東權過去愛打硬仗,這次再打一次硬仗。我來了個集中兵力打殲滅戰,首先抓了幾個關鍵項目。同誌們,我可以告訴大家,開工還不到兩年時間,我們已經把鐵路、公路、電廠、機場、通信和主要試驗設施幹完了,營房也建成了一多半。從現在的進度看,用不了三年,到明年10月份,就可以向中央軍委報告,我陳東權提前完成了任務。”說到這,爽朗的陳司令哈哈大笑。會場中也響起了一陣笑聲和掌聲。

待掌聲過後,陳司令沉下了聲音,說:“不過,也有沒做好的。我已經聽說了,東風基地官兵從北京進來,不少單位沒有住進營房。”

淩副司令插話說:“住進去的還不到一半。”

陳司令望了望基地領導,說:“我陳某人聽了後,心裏很不是滋味啊!大冬天讓你們住帳篷,住土窩子,實在過意不去。但大家也應該諒解,這裏施工條件差,施工季節短,材料供應不上,困難真不少啊!我隻要講一講我們的情況,說不定大家就理解了。7169部隊所有施工部隊,到目前為止,住的仍然是帳篷、土窩子、幹打壘,而且要一直住到施工完畢的那一天。我們建起了一座座樓房,但我們住不上樓房。我們也清楚地知道,在歡慶導彈發射成功的時刻,勝利的鮮花也不會獻給我們。但7169部隊的全體指戰員,不為名,不為利,義無反顧地甘當無名英雄,甘當鋪路石子,為的是祖國國防尖端事業的騰飛。最後,我送給大家一首打油詩:壯士襟懷淩雲誌,熱血甘灑戈壁灘,願化驚雷衝天宇,引領東風渡邊關。”

陳司令一番**洋溢的講話和最後一首詩,激起了與會人員的共鳴,隨即又響起了長時間的掌聲。

掌聲過後,一名拄著拐棍的戰士上台發言,他是鐵道兵10師班長牛鐵旦。他介紹了在鐵路施工中,為搶救一名戰友,被鐵軌壓傷左腿受到感染而截肢的事跡。他截肢不截誌,主動要求擔任倉庫保管員,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在施工最緊張時,連續48小時不休息,一年來累計發放材料171萬件,無一件差錯,實物與帳目完全相符,在平凡的崗位上創造出了不平凡的業績。

第三個發言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軍官。她上台後,自我介紹說:“我叫雲夢菲,家住南京市,北京大學畢業,分到7169部隊。我從小就想當兵,發軍裝的那天下午,我穿著軍裝,興高采烈地跑到天安門廣場照了個相。第二天,我們三名同學就隨接兵人員坐上西去的火車,來到了清水鎮。我記得清清楚楚,下車後,我們走了一公裏路,來到村裏的一個老戲台旁。接兵的同誌指著旁邊的帳篷說,招待所到了。從帳篷裏走出一名戰士,把男同學領了進去,讓我稍等,說要把我安排到甲級單間。我左拐右拐,拐到了老鄉家的一個廢棄夥房。我的天哪,什麽甲級單間!剛跨進門,一股臭氣迎麵撲來,睜眼一看,房間被煙熏得烏黑,三麵土牆,一麵用木板擋了擋,房頂上還露著一個大窟窿。晚上,我躺在這甲級單間裏,聞著駱駝糞的氣味,看著天窗外的星星,輾轉反側,思緒萬千,久久不能入睡。”

陳司令笑著插話說:“清水招待所已經蓋好,以後用不著再住甲級單間了。”

雲夢菲笑了笑,繼續說:“第二天,我們坐汽車,一路顛簸到了青山頭腳下的綠園。下車後,又把我們領到了招待所,其實還是帳篷。不一會兒,一名戰士給我們每人端來一盆水,我接過來一看,還不到兩茶缸。戰士還特別交待,洗臉後不要倒掉。”

辛副政委插話說:“滴水貴如油啊!一盆水先洗臉後洗腳,再洗衣服,最後用來澆樹。”

雲夢菲沉思片刻,說:“一位男同學說,我不洗臉,想洗個澡。那位小戰士說,這裏沒有地方洗澡。不怕大家笑話,我進場兩年多了,還沒有進澡堂洗過澡,實在難受就用水擦一擦。由於衛生條件差,身上長虱子,床板有臭蟲,晚上蚊子咬。有人風趣地說,天上有飛機,地上有坦克,身邊有炸彈。”

冷參謀長笑著插話說:“更有趣的是,有的連隊竟然組織了抓虱子比賽。我參加過一個連隊的比賽,一個戰士抓了43個,得了冠軍。我也抓了17個。”

“還有一項活動叫搓泥球比賽。”辛副政委笑著問台下的人,“你們聽說過這項比賽嗎?”他看到東風基地的人員全都搖頭,接著說,“我開始也沒鬧明白,後來才知道,是搓身上的汙垢。剛才雲夢菲說了,沒水洗澡,時間長了,身上淨是汙垢,用戰士的話說,身上長泥了。開會的時候,或者閑來沒事的時候,大家就用手放到大腿上、手臂上、肚皮上、胳肢窩下,隻要往身上一搓,都會搓出一團團泥球來。”

侯政委感慨地說:“同誌們,洗澡在內地算什麽嘛,但7169部隊的同誌們卻一兩年洗不上澡。大家想想,這要經受多大的忍耐啊!不過,陳司令已經在10號為基地建了一個大澡堂。”說完,他側身對淩副司令說,“淩副司令,我看,澡堂開張的第一池水,應該請7169部隊的同誌們來洗,請雲夢菲同誌來洗。”聽到侯政委的話,台下立即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謝謝首長!”雲夢菲激動地說,“後來把我分到工程設計部門,我第一個設計的是發電廠,發電廠工程完成後,又設計10號營房,現在正在為37號測控站設計機房。剛才陳司令說了,7169部隊蓋了不少房子,可是我們住的是地窩子、幹打壘和帳篷。夏天,炎炎烈日曬得戈壁灘像個大蒸籠,滾滾熱浪,漫漫黃沙,讓人透不過氣,睜不開眼。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嗬氣成冰,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得戰士們臉上火辣辣的疼,手上裂開一條條血口。這裏的風沙刮個不停,有人風趣地形容說,三天刮一次,一次刮三天。陣陣旋風刮來,酷似根根擎天沙柱,直入雲端。大風過後,所有的物品都被沙土覆蓋,米裏麵裏都鑽進沙子,吃起來不敢合牙,一不小心就會被沙子硌著。戰士們說,革命戰士意誌堅,全靠風沙來磨練。又說,戈壁淨沙土,天天吃進肚;每天有定量,人均二兩五;白天沒吃夠,晚上再來補。”

聽到雲夢菲如此風趣的發言,台下又是一陣笑聲。雲夢菲待笑聲停止後,繼續給大家講了她的兩次親身經曆。一次正在開會,突然一陣狂風刮來,頓時天昏地暗,整個帳篷內變成漆黑一團,隻好點上蠟燭。還有一次龍卷風刮過來,一個油罐被旋起來,掀到十幾米高空,刮出20多米遠,掉下來時,不偏不倚砸到了一名猝不及防的倉庫保管員頭上。

陳司令插話說,像這樣的自然事故和施工事故,7169部隊共發生了400多起,死亡34人,受傷208人,致殘的有44人。

“是啊!為了修建東風導彈靶場,不少戰友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每當想起他們心裏就難過。戰友們含笑而去,我們活著的人有什麽理由不幹好自己的工作呢?為此,我決心把青春和熱血貢獻給這片土地,為建成我國第一個導彈靶場付出全部心血和智慧,連同自己最寶貴的生命。”雲夢菲動情地說完,站起來敬了個軍禮。此時,台下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

侯政委和淩副司令一同站起來,和雲夢菲熱烈握手,感謝她的精彩演講,隨後進行了座談和交流。基地的同誌談感想,對7169部隊為靶場建設所做的貢獻表示崇高的敬意,還有人提出了一些問題請7169部隊首長回答。當有人問陳司令什麽時候可以把營房建成交付時,陳司令回答說,下個月交一批,明年5月份交最後一批。當有人問到牛鐵旦今後有何打算時,牛鐵旦堅定地回答,身殘誌不殘,努力完成黨交給的倉庫保管任務。他還說到,部隊準備為他安上假肢,到時候,他要像正常軍人一樣,繼續戰鬥在鐵路施工現場。

梅荔虹站起來說,聽了雲夢菲的發言,深受教育,隨即向雲夢菲提四個問題:入伍以來,最高興的事是什麽?最煩惱的事是什麽?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麽?將來最希望做的事又是什麽?

雲夢菲站起來,首先回答了第三個問題,說現在最想做的是痛痛快快洗個澡。話音剛落,立即引起哄堂大笑。接著她說將來最希望做的,是能加入到導彈試驗的行列,成為東風基地的一員。

侯政委聽了後,笑著說,如此巾幗英雄,求之不得。隨即轉身問陳司令是否舍得割愛。陳司令哈哈大笑說,對不起了,雲夢菲同誌馬上要轉戰新疆,建設原子彈試驗靶場。

雲夢菲聽了陳司令的話,爽朗地笑著說:“看來,今後我隻能在廣播裏、報紙上等候導彈發射成功的消息了。說到我遇到的高興事,那就太多了,擇其大點的說,比如,參加由我設計的發電廠竣工典禮時,我非常高興;看到部隊進駐營房時,我也非常高興。同誌們,隻要將個人誌向融入偉大的事業,就永遠是個快樂的人。”雲夢菲這番話又博得了全場的掌聲。“至於最煩惱的事,我真不好意思說,怕大家笑話我,不過,今天還是當著領導和同誌們的麵,**心扉吧。一句話,想男朋友。”

大家一聽,又是一陣歡笑,有人還鼓起掌來。雲夢菲等笑聲停止後,平靜地說:“我大學時候有個真心相愛的男朋友。就在我分配到部隊的那天,他還來看我,並相約第二個周末再見麵。但因為我第三天就離開北京,因而再沒有見上,也沒有約定好聯係方式。時至今日,我和他分別整整460天,我想他,不知他在哪,不知如何和他聯係,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他,為了他我不知流過多少眼淚。”說到此,雲夢菲語調已經哽塞了。

陳司令關切地問她的對象分在什麽單位。雲夢菲擦了擦淚花,說也是部隊。陳東權聽了後說:“隻要在部隊,你把名字告訴我,我去找總政幹部部,把他調到這裏,讓你們倆團圓。”

“他叫郗祁生。”

此時,在會場後麵突然站起一個人,指著自己,大聲說:“郗祁生就在這。”

全場的眼睛刷地轉過去,隻見一位戴著眼鏡的精幹男軍官從後排右側站起來,快步向雲夢菲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