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領袖教誨
1958年10月的一個星期六下午，齊嘯天參加完黨小組生活會，回到辦公室剛坐下，電話鈴響了。他拿起電話，耳邊傳來了總政肖副主任的聲音：“喂！你是齊司令吧！”
“你好，肖副主任！我是齊嘯天。首長有何指示？”
“最近聽說你很忙，我給你找個差事，讓你放鬆一下。如何？”
“請首長明示。”
“是這樣的。為了讓中央首長從日理萬機中得到休息和娛樂，中央保健辦提出，每周抽出幾個晚上，組織中央首長聯歡，其實就是跳跳交誼舞。跳舞要有舞伴，我知道你的火線文工團有能歌善舞的女孩子，今晚能抽出來嗎？”
齊嘯天不假思索地滿口答應：“沒問題。”
肖副主任接著告訴了時間、地點、聯係人，最後叮囑說：“這是件特殊任務，由你帶隊。另外，對他們也要交待一下，注意保密。”
當天晚上，齊嘯天帶著火線文工團20名年輕漂亮的女演員到中南海，參加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聯歡活動。活動前，中央保健辦一位女幹部專門提出要求，無非是讓她們放開、不要拘束之類的話，並交待了舞場規矩和保密事宜。最後她樂嗬嗬地對齊嘯天說：“司令，聽說你的舞跳得好，一會兒我請你跳一曲，可要給麵子喲。”
齊嘯天笑著說：“饒了我吧，我光會踩人家的腳。”
正說著，中央領導同誌陸續到來，有的帶著夫人，有的隻身一人。齊嘯天坐在一旁，懷著崇敬的心情，端詳著這些領導人的熟悉身影，看著自己帶來的舞伴和領袖們翩翩起舞，心中十分愜意。
幾曲過後，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到了齊嘯天跟前。
“總理您好！”齊嘯天迎上前去，習慣地敬了個軍禮，雖然今晚他並未穿軍裝。
周恩來熱情地和他握手，說：“嘯天同誌，主席要見你。”
齊嘯天跟著周總理到了毛澤東主席休息的小廳，進屋一看，除了毛主席外，還有劉少奇、朱德、陳毅、聶榮臻等黨和國家領導人。齊嘯天一下子見到這麽多領袖人物，心情很激動，也顯得有點拘束。
毛主席向他招招手，讓他在身邊坐下，用濃重的湘音問道：“嘯天同誌，這段時間工作得怎麽樣？”
齊嘯天多次見到毛主席，但如此近距離的談話不多。他拘謹地回答說：“靶場組建進展順利，目前我們開始抓訓練，學習導彈技術。”
毛主席親切地問道：“你學點東西沒有？”
“學了一點。”齊嘯天看到主席那深邃的目光中飽含著慈祥和關懷，心裏登時放鬆了許多。
毛主席點著一支煙，進一步問他：“學了哪一點？”
隨後，齊嘯天把靶場組建、技術訓練和自己的學習體會，向毛主席作了匯報。
毛主席聽了，非常高興，說：“好啊。你是打仗出身，過去打仗那一套比較熟悉。現在搞尖端武器也是打仗，但打的是另一場仗。要取得這一仗的勝利，就得學習，要把外國的技術學到手。”
陳毅走過來，用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望著齊嘯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幽默地說：“嘯天閣下，我這個外交部長等著你的導彈喲！要知道，你的導彈有多粗，我的腰杆子就有多粗。你的導彈能打多高，我們中國人的頭就能抬多高。”
朱老總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時不我待，快馬加鞭。”
陳毅又用濃濃的川音對齊嘯天說：“我的頭發都快等白了。”
聶榮臻望著齊嘯天，然後轉身對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領導同誌說：“齊嘯天同誌幹得不錯。不過，這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
毛主席吐了口煙，彈了彈煙灰，說：“你身上的擔子很重喲，都等著你那個東西出來。我們是大國，沒有那東西不算數。”毛主席吸了一口煙，若有所思地問，“你們保密工作做得還好吧？”
齊嘯天一聽，連忙說：“我們抓得很緊，凡調進來的官兵，第一課就是保密教育課。”
“你們有個叫柳伊琳的小兵吧！”
毛主席問到的柳伊琳，今天也來了。聽到主席問到她，齊嘯天心裏咯噔一震，莫非她在保密上出了什麽差錯？齊嘯天聲音頓時有點變調，說：“是的，她是基地文工團演員。”
毛主席望了望齊嘯天，說：“你手下的這個小兵啊，很厲害喲！剛才和我跳舞，我問她是哪個部隊的，幹啥的，你猜她說什麽？”毛主席抬頭對著劉少奇、周恩來和朱德說，“她說，主席，我不能講，我的單位叫啥不能講，幹啥工作也不能講，這是保密要求。我故意逗她說，好呀，連主席都不相信，對我還保密呀！她又說，我們首長對我們就是這樣要求的。”說完，毛主席、劉少奇、周恩來和其他領導人一個個樂得哈哈大笑。
周恩來笑得最開心：“嘯天同誌，這個小同誌做得對。”
劉少奇豎起大拇指：“該表揚。”
毛主席讚許地說：“你們做的工作，就是要守口如瓶。過去打仗要保密，現在搞國防尖端更要保密。保密工作要十分注意，九分不行，九分半不行，九分九也不行，非十分不可。”
齊嘯天向毛主席表示：“我們一定按照主席的指示，繼續抓好保密工作，絕對不出問題。”
毛主席嚴肅地說：“要說絕對不出一點問題，那也不符合辯證法。但不能出大問題，出了問題要及時抓。”
“是。”齊嘯天聽了毛主席的指示後，心裏特別激動。離開毛主席和中央首長後，他坐在舞廳一角靜靜地回味著剛才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首長的講話，中央保健辦女同誌邀請他跳舞時，竟差點失禮。
1958年10月20日，國防部發文授予東風基地番號。23日，齊嘯天主持召開了東風基地黨委第8次擴大會議，專題研究訓練問題。參加會議的除了基地黨委委員外，各試驗部和機關各部處室的領導也擴大進來。會上，黃明輝參謀長作主題報告，講評各單位的訓練情況，布置下階段訓練的內容和要求。
齊司令在會上發表了一篇長達一個小時零三分鍾的講話。為了這次講話，他花了四天時間，到各試驗部調查研究，親自寫出發言提綱。齊司令在講話中首先傳達了毛主席接見時的指示，講了蘇聯專家組長尤金柯夫對他介紹蘇聯導彈靶場的訓練情況，批評了目前靶場訓練中的無序狀態。說到這，他那銳利的眼睛一下子盯上了孫浩成：“孫部長，前天我到你們一部辦公室，見識了你們的訓練場景。在此，我向在座的各位通報一下。我一進門，就看見有三個人在聊天，聊什麽呢？聊農業生產放衛星，畝產超過十萬斤。還有幾個人在看小說，有看《西遊記》的，有看《青春之歌》的，還有看《太陽照在桑幹河上》的，還有幾個人在看報紙雜誌。真正學習導彈專業的，70多人中，僅有兩個半人。一個是端木豔嬌，學習《軍事氣象學》；另一個是莫慈均，摳俄文的導彈說明書。那半個人是郗祁生，在學《俄語》。我還隨便翻了幾個人的保密本，那裏麵記的東西更是五花八門，有的記政治學習內容；有的當成日記本，記錄每天的流水賬；還有的在上麵寫詩作畫。有位同誌在保密本上畫的畫相當專業，有形態各異的人物速寫，有山水雲天，花鳥蟲草，雞鴨豬狗。還有一位同誌，打油詩寫得不錯，我給大家念一段：人民公社是朵花，花開香遍社員家。我家也有花一朵，可惜太遠聞不到她。”
頓時，會場上一陣哈哈大笑，隨後全場目光一齊向孫浩成射過來，就像萬炮齊轟似的，讓他抬不起頭來。
齊司令待大家笑過後，話鋒一轉，講起了領導幹部的訓練問題。“我剛才說的是一般幹部的訓練。我們領導幹部的訓練做得如何呢？毛主席問我學點東西沒有，我說學了一點。我現在也要問問在座的各位，你學點東西沒有？我敢說，有的人不如我。你們有的是導彈試驗部的部長，有的是管試驗的處長、團長、站長。什麽是導彈，導彈飛行程序是什麽，怎麽樣才能讓導彈飛上天，試驗後的結果怎麽評估，這些問題你們說得清楚嗎？我敢說，大多數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怎麽辦？隻能靠訓練。在這裏，我還要表揚一下孫浩成同誌，他個人的學習，堪稱模範。我看了他的專業學習保密本，已經記了厚厚兩大本。他從最基本的導彈原理學起，什麽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牛頓定律、齊奧爾科夫斯基公式等等，記得真不少，這一點大家都要向他學習。他還有股不恥下問的勁頭，一部大學生中不少是導彈專業畢業生，孫浩成借他們的書看，向他們請教……”
侯政委插話說：“孔子說：三人行，必有吾師焉。現在各部都有一批導彈專業畢業生，應該充分發揮他們作用，讓他們當教員。”
齊司令繼續說：“是的，從現在起，要在靶場迅速掀起一個技術訓練熱潮。從司令員、政委到每一個幹部，包括機關的部處長和參謀幹事助理員，都要學技術。目標就一條：學通導彈原理，掌握試驗技術，熟練操作技能。”
“學通導彈原理，掌握試驗技術，熟練操作技能。”侯政委重複了齊司令的三句話後，接著說，“大家記住了，這三句話就是靶場1959年和1960年訓練工作的綱。毛主席說過，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勝敵人的。現在要對全體官兵說，沒有技術的部隊是愚蠢的部隊，而愚蠢的部隊是不能勝任導彈試驗的。訓練結束時要組織考核，包括政工幹部和後勤幹部，成績歸檔，不及格的不能參加任務。”
根據黨委會的決定，靶場迅速掀起了技術訓練熱潮。駐北京的機關幹部和各試驗部的幹部統一編成地地、地空、空空三個導彈訓練大隊，聘請蘇聯專家講授《導彈概論》和《導彈靶場概述》，介紹靶場的性質、任務、試驗方法，學習導彈工作原理、性能指標和係統組成，掌握導彈的試驗程序、組織指揮、跟蹤測量設備及試驗實施方法等等。
1958年11月3日，蘇聯援助中國的第一批兩發地地導彈運抵北京。該型號導彈是蘇聯研製的第一代P-2導彈，代號1059。1059導彈運來之後，一發交給成立不久的國防部五院，由他們組織專家和技術人員分解測繪和仿製生產。一發交給基地，進行模擬訓練和發射試驗。該導彈經五院仿製生產，成為中國第一代地地導彈的型號，命名為“東風一號”導彈，這是後話。
靶場接收了1059導彈後，齊司令指示：立即組建教導大隊，分期分批對技術人員和機關幹部進行導彈實物實裝訓練。教導大隊第一期培訓班於1958年12月1日開訓。開訓會上，齊司令親自動員：“從現在開始，基地中心工作轉入技術訓練。你們是第一批參訓學員，要用三個月時間，把1059技術吃下去，消化掉，長成肉。吃下去，就是把1059勤務指南一字不拉地讀完讀懂。消化掉，就是弄清工作原理，搞懂為什麽。長成肉，就是要編寫出測試發射的操作規程，變成自己的東西。結業要考試，不及格者不得參加試驗任務。”
一天傍晚，齊司令又一次去教導大隊。進了大門，他看見三三兩兩的學員，散落在房前屋後的林蔭道上，隻見一個個口中念念有詞，時不時地看一眼手心。他走近一名中尉學員身邊，聽他嘰哩嘟嚕念完公式後，煩躁地說：“什麽Sin，Cos ？我看是‘殺了’，‘該殺了’。”
齊司令忍不住笑出聲，問道：“什麽東西殺了該殺了？”
中尉回頭一看，連忙敬禮報告：“司令員同誌，教導大隊一部學員古珞兵正在複習導彈技術，請指示。”
齊司令一下子認出來了，眼前的學員就是寫“我家也有花一朵”的那位可愛的“詩人”。他停止了笑，望了望古珞兵，也沒見他拿資料，問他複習什麽。
“背公式。今天講到齊奧爾科夫斯基公式，蘇聯專家說，這是導彈飛行最重要的公式，必須記住。但裏麵涉及到對數、導數、微分、積分，還有三角函數，把我搞得糊裏糊塗，根本不理解，也記不住。”古珞兵說完紅著臉尷尬地笑著。
齊司令疑惑地看著他，問：“你的資料和筆記本呢？”
“鎖在保密櫃裏，上課前取出來，下課後統一交保密員。”
“那你怎麽背公式呢？”
古珞兵伸出兩隻手，齊司令看到手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公式。齊司令抬頭再看，隻見林蔭大道上的學員，一個個都做著如此怪異的動作：念一陣，看一眼掌心。
齊司令皺了皺眉頭，心想這怎樣複習嘛。他隨口又問：“上過幾年學？”
“入伍前念過三年書，在部隊讀完高中速成班。”
“有困難嗎？”
“沒有。”古珞兵一個立正，機械地回答說。
“真的沒有？”
“報告首長，反正不好學。講導彈的結構原理還勉強能聽懂，要是講到飛行原理和公式時，咱就鬧不明白了。”
“困難肯定會有的。多下功夫吧，‘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可不能‘殺了’，對吧？中尉同誌。”
齊司令向前走了十幾步，遇到了一個女學員。齊司令主動上前和她聊了起來：“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是複姓端木，豔而不嬌，端木豔嬌，對吧？”齊嘯天想起在見麵會上，端木豔嬌自我介紹的情景。
“司令，你的記憶力真好。”
“哪裏是記憶力好喲，是你的自我介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齊司令笑著問，“這段講了什麽內容？”
“已經講完1059導彈的性能指標。現在講第二章發動機係統。”
“難嗎？”
“不難。”
“原來學過？”
“沒有，我是學軍事氣象的。”
“其他人呢？”
“有相當多的人感到吃力。”
“為什麽？”
端木豔嬌想了一會兒，說：“文化程度參差不齊，有大學生，有中學生。有的是理工科畢業生，有的是文科畢業生。另外，上課沒有講義，我們每天要花很多時間抄筆記。蘇聯專家用俄語講課，講得太快，懂俄語的人又很少，有的內容也翻譯不準，所以聽課效率不高。你叫我們要‘吃下去’，很多人啃不動。你說要‘消化掉’，因為複習時間少，不少人消化不良，天天拉稀。”
齊司令笑著反問她：“沒有信心了？”
端木豔嬌連忙說：“不，我很有信心學好。但對於文化程度低的人來說，該有人幫幫他們，教學方法也可以改進。”
齊司令回到左家莊，立即找來黃明輝參謀長，講到他到教導大隊了解的情況。“原來說組建工作難，現在看學習導彈技術這一關更難。我又想起在軍事學院學習時，看到劉伯承院長和我們一起聽課的情景。我真想像劉院長那樣，坐下來，認認真真地學上一段時間。”
“司令，你的事情太多。我早就想坐下來學點東西，我去吧。”黃參謀長主動提出去教導大隊跟班學習的要求。
“好，你去吧。你去之後首先解決一下複習與保密的問題。”齊司令心想，他去是個好辦法，既學技術，也抓訓練。
“複習與保密的問題？”徐乃學一聽大家說到人的問題，也焦急起來。黃參謀長沒聽明白什麽意思。
齊司令把他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笑著說：“大家複習時沒有資料，隻好把公式寫在手掌上，每個人的手都成‘保密手’了。”
黃參謀長一聽，也哈哈地笑起來，笑過後，他說：“這好辦，我去讓他們晚上打開教室，讓大家在教室裏複習就是了。”
“對，本來很好解決。但我們有的人就是不動腦筋，保衛部的人光抓保密，訓練處的人光抓訓練。你去那裏全麵抓起來，需要司政後協調解決的，你就把李震虎、徐乃學叫去，來個現場辦公現場解決。”
“是。”黃明輝說，“最近中央軍委號召領導幹部下連當兵，我就以下連當兵的形式去，怎麽樣？”
齊司令想了想，說：“那也不必，你就是去抓訓練，自己也踏踏實實地學上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