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從解放碑到臨江門

解放碑轉盤右側,是重慶市美術公司和攝影部所在地,改革開放前中央領導來渝視察、重要外賓來訪都由美術公司派出攝影師,事後製作專冊呈送歸檔,市裏大型或重要會議的會場布置,市裏赴省城、北京的重要展覽皆由美術公司負責策劃製作。轉過街角便是百年老店“亨得利”鍾表店、重慶最早的“和平藥房”“群林市場”一號側門,最端頭隻有三四個平方米生意好得出奇,從不賣假煙,方便夜遊神,24小時不打烊的“利民”香煙店。街對麵是“重慶百貨大樓”“新華書店”,解放前的“老保和”酒樓,解放後的“解放碑餐廳”“六一”兒童服裝店。

跨過青年路,右邊的“國泰大戲院”,那故事就多了。國泰在柴家巷口,群林市場二號側門對麵。1936年初,實業家趙巨旭將自己私宅拿出並出資與重慶渝中區人,曾居住在南岸龍門浩馬鞍山的中國戲劇家、電影事業家夏雲瑚等共同興建。由於趙和夏都曾在上海藝界打拚,重慶“國泰大戲院”,基本照搬位於上海淮海中路,1932年所建“國泰大戲院”外觀格調內部設計建設。

重慶“國泰大戲院”於1937年2月落成開張,抗戰爆發,夏雲瑚組建上海影人劇團到內地宣傳抗日,作為國泰經理的他,將大戲院作為中華、中影、上海影人等影劇社的演出場地。他與郭沫若、陽翰笙、田漢、夏衍、曹禺、老舍等,不懼日本大轟炸先後四次舉辦“霧季公演”,陽翰笙的《天國春秋》、郭沫若的《屈原》、曹禺的《北京人》、老舍的《麵子問題》、吳祖光的《風雪夜歸人》、夏衍的《愁城記》、歐陽予倩的《忠王李秀成》等數十台戲劇在國泰等劇場成功上演,陪都黨政軍要員頻頻親臨觀看演出。人們說小日本飛機炸垮了我們的房屋,但是炸不垮我們的精神和意誌,話劇一度成為陪都的精神信仰和力量支撐。

抗戰時期,周恩來在重慶,領導中共中央南方局、帶領八路軍辦事處,充分運用自己的政治智慧、機敏和人格魅力,宣傳中國共產黨的主張,彰顯共產黨的存在,通過《新華日報》發聲,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資源抗擊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十字金街”是他活動的重要舞台,他深知在大後方文藝是揭露敵人,動員激勵人民堅定抗日的重要力量,他積極主動與文壇領軍人物交朋友,在演出、展覽、群眾集會上可常見他活躍的身影,他多次邀請文化翹楚、演藝明星、書畫名人到曾家岩做客。

陪都時重慶演藝界劇社薈萃、群星璀璨、演出空前繁榮,曾在國泰大戲院演出的劇團有:中國影人劇團、中國藝術劇社、中央實驗歌劇團、中央青年劇社、中華劇藝社等。登上國泰舞台的有:金山、陶金、顧而己、趙丹、魏鶴齡、項堃、謝添、白楊、秦怡、周璿、吳茵、張瑞芳、舒繡文等一大批宣傳抗戰、立誌報國的著名表演藝術家。

夏雲瑚熱衷電影事業、目光深遠心思睿智,他在國泰大戲院安排了蘇聯電影《列寧在十月》《夏伯陽》《她在保衛祖國》,美國好萊塢拍的電影《飄》、印度寶萊塢拍的電影《女神》等世界前沿影片放映。火爐重慶,夏天酷熱難當,高懸影劇場的電扇起不了多大作用,他突發奇想,是把防空洞冷氣抽進影劇院降溫第一人。抗戰勝利後,他四處奔波籌措資金,親力親為擔任製片人拍出曠世經典《武訓傳》《八千裏路雲和月》《一江春水向東流》,解放後夏雲瑚曾任中國電影發行公司顧問。

20世紀60年代初,國泰電影院經理何光甫,1962年率西南之先,把文化部評選、周恩來總理欽定的22名“新中國人民演員”,趙丹、白楊、秦怡、陳強、田華、張園、謝添、上官雲珠、崔嵬、張平、孫道臨、王心剛、王丹鳳、王曉棠、張瑞芳、於藍、李亞林、龐學勤、謝芳、金迪、於洋、祝希娟等大幅照片掛在走廊和休息廳,這是當時最時尚的風景線,也是千萬影迷的夢中情人、心中偶像。

1953年10月,“國泰大戲院”更名“和平電影院”,1966年“文革”期間改名“東方紅電影院”。這家電影公司直管的嫡係影院,1971年左右的“文革”中,為讓人們識別香花與毒草,“內部放映”了供縣團級以上領導、政工幹部觀看供批判的《武訓傳》《阿詩瑪》《早春二月》等影片。為揭露日本軍國主義複活,要求觀看影片的幹部帶上幹糧,不出電影院連續觀看六七個小時內參片,日本拍攝的《啊,海軍》《山本五十六》《日本海大海戰》。當時熒屏上隻有“三戰”《地雷戰》《地道戰》《南征北戰》和“八個樣板戲”,人們早就膩煩了,為搞到一張“內部放映”票,不少人真是費盡心思、絞盡腦汁。1993年10月,“東方紅電影院”更名,正本清源恢複了“國泰電影院”名稱。

“國泰大戲院”右側五四路地段,離來龍巷口僅幾十步之遙,有一座建於1884年的法式建築,解放後曾經長期作為重慶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處,這座天主教“真原堂”與南濱路上的法國水師兵營就像一對孿生兄弟。1939年至1946年陪都時期,明麵上是英國怡和公司租借使用,實際上是國民政府侍從室直管的“中國黑室”、軍統與英國軍情六處、美英聯合軍事電台戰時情報交換地,又稱“中英聯絡處”。這棟已經快一百四十歲的大樓現在修舊如舊、完好一新,我們應感謝和記住時任重慶市人民政府分管城建、對城市古建築有特殊情感的副秘書長何智亞,他力排眾議、多方協調,把多方一致決定推倒抹平的這棟古建築保留下來,而今不僅成為解放碑步行街耀目一景,也把解放碑街區的曆史上推了五十年。

“國泰大戲院”左側“和平公寓”的位置,陪都時叫“凱歌歸酒家”,解放前的“頤之時酒樓”,文革改名“人民飯店”,改革開放後又回歸“頤之時”。建國初期的“和平公寓”,聲名顯赫、門臉氣派、店堂豪華,這裏曾以川菜為主,選料嚴謹、做工精細,擅燉、燜、燒、烤、炒,尤其是調湯、味道、造型別具一格,其招牌菜“一品海參”“幹燒岩鯉”“開水白菜”“大蒜鰱魚”等經久不衰。一樓為普通散客,二樓為中高檔食客和包房,生意火爆。由於地處商業文化和娛樂中心,三四樓住宿的客房,盡管價格幾乎高出其他賓館一倍,卻常年無虛位。底層的洗浴部更是生意興隆,人們勞累後大池泡澡、師傅搓背、舒筋端頸、按摩修腳更是當時山城獨具的特色服務。

“和平公寓”對麵是老重慶耳熟能詳的五交化公司,從這裏到臨江門有“勵誌社”“重慶大眾遊藝園”“沙利文餐廳”“雲龍門火鍋”、外貿“絲綢服裝部”“關勒銘鋼筆維修鋪”“重慶曲藝團”“重慶市商檢局”、外貿大樓等。原清末巴縣中學、四川省第二女子師範學校輾轉變遷,幾分幾合的重慶第二十九中,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張聞天、蕭楚女、惲代英等在校執教。從該校走出去的學生中,有國家主席楊尚昆夫人戲劇家李伯釗、新中國第一位女姓駐外大使丁雪鬆、中國著名女報人鄧季惺、全國政協原副主席胡子昂、原重慶市委書記廖蘇華、原重慶市市長王鴻舉、飾演鄧小平的特型演員盧奇等名人。

古老的臨江門城牆和城門洞在現在的公路下麵,地下人行通道就是古老的城門洞,位於臨江門的“魁星樓”“文廟”占地極寬,包括原大眾遊藝園、外貿大樓、二十九中、曲藝場、商檢局等。1956年“五一”上清寺至小什字1路電車通車,在解放碑十字金街交電大樓門口設有解放碑站、“心心”咖啡店前設有會仙橋站和羅漢寺門口的小什字站,1962年“國慶”,渝中區至沙坪壩2路電車通車,始發站就設在夫子池旁的鄒容支路。

這段地域非常值得憶念的是位於夫子池的“勵誌社”和“大眾遊藝園”。陪都時期夫子池勵誌社展覽廳,是反映中華兒女、英勇無畏、同仇敵愾、眾誌成城、團結抗戰的窗口,這裏的書畫、攝影、雕塑、戰利品展覽不間斷,極大地提振軍民戰勝日冦的決心,向外國友人彰顯中國人民不屈不撓的戰鬥精神。

抗戰期間,吳稚暉、傅抱石、徐悲鴻、呂斯百、沈尹默、潘伯鷹、吳作人、黃君璧、王臨乙、呂鳳子、張書旂、李可染、豐子愷等教授和中央大學藝術係學生蘇葆禎、梁白雲、岑學恭等在夫子池勵誌社展覽廳舉辦和參與抗戰題材書畫展,它創造了中國美術史上一個最為輝煌和活躍的時期。我父親抗戰時曾多次參觀書畫展和認購,對林森和吳稚輝筆下各具千秋的榜書《還我河山》,徐悲鴻最具人民性和時代精神的國畫《巴人汲水圖》,張書旂應國民政府之托送美國總統羅斯福的巨製《百鴿圖》,李可染創作揭露重慶大轟炸慘狀的國畫《無辜者的血》,汪刃鋒的木刻《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一直記憶猶新。

全民通訊社、國民黨中央社攝影部、勵誌社電影攝影組、中央電影場和中國製片廠、中國新聞社、聯合畫報、星島畫報、中蘇友好協會、美英大使館新聞處拍攝組等,先後在“勵誌社”舉辦了“征募寒衣”“重慶抗戰”“勞軍攝影”“大轟炸劫難”“一寸山河一寸血”“騰衝大捷”“盟國抗戰”“霧季公演”“英國抗擊納粹”“蘇聯三大名城保衛戰”“盟軍柏林會師”“飛越富士山”等放眼世界、最新振奮人心的時政攝影展覽。

夫子池勵誌社展覽館,解放後隸屬重慶市群眾藝術館,這是20世紀90年代前重慶市唯一的藝術作品展出場地,著名木刻及國畫家、美術活動家、藝術組織家朱宣鹹在擔任重慶群眾藝術館負責人時,把夫子池藝術館的作用發揮到極致。著名版畫家牛文、李煥民、李少言、吳強年、吳軍、朱宣鹹等,著名油畫家葉正昌、劉國樞、王大同、杜泳樵等,著名國畫家馮建吳、李文信、黃原、楊鴻坤、蘇葆禎、梁白雲、郭克、周北溪等,著名漫畫家馬丁、尤路等,著名攝影家魯昌麟、李叔予、胡飛宇、田捷明、楊明富、劉詩臨等的作品曾在此展出。

就在這鄒容路旁,夫子池藝術展覽館側,中華路168號原重慶市交通局內,有一座二樓一底中西融合的磚木結構建築,它就是陪都時期國民參政會舊址。國民參政會是抗戰時期由國民黨、共產黨及其他黨派和無黨派人士代表組成的全國最高谘詢機關。自1938年7月6日,在武漢召開一屆一次會議,至1948年3月宣告結束曆時近十年,共召開四屆十三次大會,其中十一次是在重慶召開的。

解放後,人民政府以雷霆之勢開展“禁毒、禁賭、禁嫖”,時間雖短成效顯著,市長曹荻秋發現舊社會殘害人民的毒瘤雖已連根拔除,可是供市民文化娛樂活動的場所實在太少。他投身革命後長期在上海和華東工作,因此對上海市情十分了解,他根據時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鄧小平“不僅要讓群眾打物資牙祭,還要打文化牙祭”的指示,盟生建一座像上海“大世界”那樣的綜合性文化娛樂場所供人民休憩娛樂。於是想到曾在上海影劇娛樂業打拚,陪都時轉戰重慶的老朋友夏雲瑚,1950年底把他從香港請回,商量並決定在過去的文廟、曾經的留法預備學校——夫子池地塊建一所大眾化娛樂場所。

夏雲瑚領命後在政府撥款不足的情況下,尋找合作夥伴,積極籌措資金,僅用八個月時間,便建成占地八千平方米,涵括電影、戲劇、曲藝、雜技、木偶等演出活動於一園的群眾遊樂場所。1951年10月20日,市長曹荻秋題寫的“大眾遊藝園”開張迎賓,上午九點半售票,兩角錢進園門票,十點開鑼,下午四時後票價減半,入園隻收一角。1958年春,班裏組織大家從南岸下浩到大眾遊藝園活動,在回去的輪渡上,班主任張其南吟打油詩一首:“兩角錢進遊藝園、電影戲曲看個遍、餓了還有糕餅賣、開水盡喝不要錢”,大概意思至今記得。一路上同學們對遊藝園裏把自己變得奇形怪狀、忽胖忽瘦、忽高忽矮的“哈哈鏡”,興致未盡、研討激烈。

寫完“十字金街”,雖然了卻夙願,深知自己眼界有限,筆下功夫不濟,架構興許思慮不周難調眾口,甚至還有疵點,但我已經盡力了,懇望讀者批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