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第一次近距離看見“伊斯蘭國”的武裝分子,是他們圍村之後的第六天。家裏的麵粉和飲用水都見了底,於是我和艾德琪,還有我們的兩個侄女羅伊安和妮斯琳出發去賈洛的家尋找補給。從我家出發,穿過一道窄窄的巷子,到賈洛家去,步行隻需要幾分鍾。村裏的路上通常也不會見到“伊斯蘭國”的人。他們都待在村外,把守著崗哨,確保村裏沒有人逃出去。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對離開家門感到恐懼。家門外的一切都像是一個陌生的世界,科喬村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不再令我們感到熟悉和心安。平時,科喬村裏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人,孩子們沿街嬉戲,大人們則忙著在小雜貨店和藥店裏買東西,可是眼下,村子裏空無一人,萬籟俱滅。艾德琪膽子大,一個人走在前麵,我隻好小聲對她說:“離我們近一點。”我們走得很快,疾步穿過了巷子。這段路我走得提心吊膽,仿佛自己身處噩夢之中還未醒來一般。甚至連我們自己的影子,都能把我們嚇得不敢回頭。
是母親派我們去的。她說:“你們幾個大了,用不著男人護送你們了。”我們都點頭同意。那一陣我們每天枯坐在家裏,不是看電視,就是沒日沒夜地哭,一天天地瘦下去,身體虛弱無力。
哥哥們起碼還能出門去議事堂,回來給家裏人帶話,告訴我們長老或者“伊斯蘭國”的指揮官今天說了些什麽。之後他們便接著忙著用手機打電話,盼著有什麽人會幫助我們,直到餓得虛脫,癱在地上,才肯停手。我的哥哥們和父親一樣,都有不服輸的鬥誌,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看見他們這麽無助。現在該輪到我來為他們分憂了。
科喬村談不上有什麽布局,當初建村的時候,也不曾有人拿著藍圖把街道樓房規劃整齊。隻要某片地皮是你的,你在上麵建什麽樓,建在哪裏,都不會有人過問。因此整個村子就像一個百折千回的迷宮,過往行人走在村裏,都難免會有暈頭轉向的時候。村子裏的房屋就像有了意識一樣,橫衝直撞地向四周擴張,隔出無數蜿蜒曲折的小巷子來。如果不認路的人落在這些巷子裏,要想走出來比登天還難;而且隻有在村裏走街串巷一輩子的人,才能夠熟稔地穿行其中。
賈洛的家在村的一頭,離村外隻隔著一道矮矮的磚牆。牆外便是漫漫無垠的辛賈爾荒漠,荒漠的盡頭便是摩蘇爾,“伊斯蘭國”在伊拉克的首都。我們推開賈洛家的鐵門,摸進廚房裏。屋子裏空曠整潔,賈洛和他的家人離開的時候,應該比較從容,可我待在屋裏的時候,仍然感到害怕。也許是因為他們不在,我才感到這麽不自在。我們幾個找到了一些麵粉和水,還有一罐嬰兒奶粉,便把這些都手腳麻利地裝進口袋。沒有人出聲。
返程的時候,羅伊安突然指了指花園的牆。那牆上約半人高的地方掉下了一塊磚,留出一個洞來。我們幾個在屋頂上,都不敢冒險去盯著那些武裝分子看,生怕暴露行蹤。可是眼前的這堵牆倒是很好的掩護,透過牆上的那個洞,我們可以望見離科喬村最近的一個崗哨。羅伊安問我們:“你們覺得外麵會有那些‘達埃什’嗎?”她一邊問,一邊走進花園,在牆邊蹲了下來。我們三個相視片刻,也都跟她一起聚在洞口邊,把額頭貼在牆上,努力透過那個洞找個開闊的視角,看看外麵的世界。
就在一百多米開外,有幾個武裝分子正把守著曾屬於伊拉克政府軍和庫爾德民兵的崗哨。他們穿著鬆鬆垮垮的黑色衣服和褲子,武器扛在一邊。他們的腳不停地踩著沙土路,互相交談的時候,還不斷揮舞著手。我們緊緊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仿佛能從裏麵看出什麽玄機來似的——但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令我們感到萬分恐懼。
幾分鍾之前我們還擔心會在路上撞見武裝分子,可現在我們扒在牆邊看他們看個沒夠。我真希望我能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也許他們正在商量著什麽計劃,如果我能偷聽到,就能更好地了解村內外的形勢,並且可以把這些情報傳達給哥哥們,幫助他們抵抗敵人;又或許他們是在為占領了辛賈爾而洋洋得意,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幾個一定會火冒三丈,說不定會越過牆頭,和他們拚個死活。
羅伊安小聲地問:“你們覺得他們在說什麽?”
“肯定不是什麽好事。”艾德琪一句話把我們拉回現實之中。“快點,咱們該走了。咱們答應過媽媽盡快帶這些東西回家的。”
我們一路上都惴惴不安。妮斯琳打破了沉默:“綁走巴索的也是那些人。巴索現在一定害怕極了。”
她這話說完,我們的心情更沉重了。原本就狹窄的巷子似乎更窄了幾分,壓得我們透不過氣。我們趕緊穿過巷子,回得家來,告訴母親就在幾天之前,賈洛的一家老小離村外“伊斯蘭國”那些虎狼之徒,不過咫尺之遙。說完之後,我們幾個再也承受不住心裏的重壓,全都大哭一場。我當然希望自己能變得堅強樂觀,但那時我真的希望母親能夠知道我有多害怕,好得到她的安慰。
我告訴母親:“他們離我們太近了。我們在他們的手掌心裏,他們想對我們做任何事,都是易如反掌。”
母親則說:“我們得等著,我們得祈禱。也許我們會得救的。也許他們不會傷害我們。也許我們總能化險為夷的。”母親每天都對我們說這樣的話。
* *
我們的衣服被塵土和汗漬滲成了灰色,卻沒有人提出要換衣服。全家人不再吃飯,隻是小口喝一點放在陽光下曝曬的瓶裝溫水。科喬村斷了電,一直到圍困結束都沒有恢複電力供應。我們隻能用自家的發電機來發電,電力隻夠我們給手機充電以及看電視新聞。新聞裏除了攻打“伊斯蘭國”的戰況之外,基本沒有其他的內容。
新聞的標題總是令人沮喪。辛賈爾山上已經有將近四十個孩子死於饑餓和脫水,為數更多的難民則死在了逃亡路上。摩蘇爾附近的兩座大型雅茲迪人村落巴希卡(Bashiqa)和巴赫紮尼(Bahzani)已被“伊斯蘭國”占領,幸而兩村絕大多數的村民已經安全撤往伊拉克庫區避難。辛賈爾各地成千上萬的雅茲迪婦女被“伊斯蘭國”擄走,據說被充作性奴。
尼尼微省一座基督徒占多數的城鎮卡拉科什(Qaraqosh)亦告淪陷,鎮上幾乎所有的居民都逃到了伊拉克庫區,在未完工的商場和教堂花園裏的帳篷內委身度日。塔爾阿法爾的什葉派土庫曼人也被“伊斯蘭國”圍困,正竭盡全力地嚐試突圍逃亡。“伊斯蘭國”的兵鋒直逼埃爾比勒,不過美國人據說是為了保護那裏的美國使館,而決定出手阻擊。此外美軍還部署了空襲,掩護辛賈爾山上的雅茲迪難民撤退。巴格達一片混亂。美國總統已公開將雅茲迪人目前的遭遇定性為一場“潛在的種族滅絕行為”。然而,還是沒有人提到科喬村。
我們身處的世界早已是天翻地覆。科喬村民害怕暴露在“伊斯蘭國”的視線之中,家家戶戶不敢出門,整座村子完全停轉。我們很難適應與村裏的親朋好友們完全隔絕的生活。以前我們可是日夜都會去別人家串門,和親朋好友一塊兒吃飯的;即使在夜裏,我們也會隔著屋簷和鄰居們聊天,直到沉沉睡去。可是在“伊斯蘭國”圍村的那段時間,即使晚上和躺在身邊的人低聲耳語,都像是冒著巨大的危險。我們試圖避開“伊斯蘭國”的注意力,好像這樣做他們就會忘記我們的存在似的。甚至就連挨餓變瘦都像是一種保全性命的手段,仿佛我們隻要餓得久一點,可以把自己餓得連形兒都看不見。
人們隻有在看望親屬、尋找補給或者幫忙照料病號的時候才敢大著膽子出門,而且即使鼓起勇氣出了門,人們也是直奔目的地而去,絲毫不敢在路上耽擱,仿佛一隻隻正逃離掃把追打的蟲子。
不過,有一天晚上,全村的人還是決定不顧“伊斯蘭國”的威脅,一塊走出家門慶祝“巴茲米”(Batzmi)節。這個節日本來是土耳其的雅茲迪家庭才會過的,而且通常是在十二月過,可是村子裏一位名叫哈拉夫的村民擔心恐懼會讓全村人彼此疏遠,失去希望,因此提議現在就過巴茲米節。巴茲米節的慶典原本是向塔烏西·梅列克禱告,而眼下“伊斯蘭國”圍困,身為雅茲迪人,村民們覺得也應該借此機會,紀念那些被迫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的同胞——哈拉夫的祖先就是其中之一。他們曾世居土耳其,卻因為奧斯曼帝國的迫害而輾轉遷徙到此。
哈拉夫邀請了全村人到他家去。村民們推舉出了四個未婚男子,由他們負責烘焙巴茲米節必需的聖餐麵包——雅茲迪人相信未婚男子的靈魂是潔淨的,因此勝任這項工作。太陽落山之後,全村人魚貫而出,在哈拉夫家中匯合。一路上村民們都提醒彼此不要引起敵人的注意。我們一邊在街上走,一邊互相低聲耳語道:“別弄出動靜來。”我和艾德琪走在一起,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兒。我知道,如果“伊斯蘭國”察覺了村裏的動靜,那哈拉夫一定會被他們安上秘密組織異教儀式的罪名,嚴加懲處。我不敢想武裝分子還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隻希望我們能有足夠的時間哀告上蒼,祈求垂憐。
哈拉夫的家裏點起了燈,村民們正圍著端詳特製的圓頂爐子上正烤著的聖餐麵包。麵包烤熟之前,東家的一家之長要為它們念祝禱文。
若是念完祝禱文之後,麵包烤熟蓬鬆,且形狀完整,則象征著東家將會有好運氣;若是祝禱完畢麵包發生開裂,那麽則象征著厄運會降臨東家。按照習俗,聖餐麵包應該有堅果和葡萄幹點綴其中,可是如今村裏因為圍困斷了糧,隻好用素麵包將就一下。那麵包看著飽滿結實,沒有一絲一毫的裂紋。
哈拉夫家的屋裏除了微弱的啜泣聲和柴火偶爾發出的爆裂聲之外,一片寂靜。爐子裏飄出熟悉的煙味,像被子一樣環繞著我的周身。科喬村被圍困之後,我就沒有見到過瓦拉亞或者其他學校裏的好朋友,可是在巴茲米節的慶典上,我卻沒有環顧四周去尋找他們的身影,而是一心一意地注視著儀式的進行。哈拉夫開始祝禱:“願享用這聖餐麵包的真神取走我的靈魂,我願犧牲自己,以保全村老幼平安無事。”聞聽這句話,四下的啜泣聲漸響。做丈夫的紛紛寬慰起自己的妻子來。可我卻覺得,屋裏的女人們不顧“伊斯蘭國”的虎視眈眈,自由地哭出聲,未必是因為柔弱,而更像是體現著無言的勇氣。
艾德琪和我一聲不吭地沿著原路回到家,穿過前門,爬上屋頂。留守在家裏的親人們在床單上坐得筆直,見我們平安無事,紛紛長出一口氣。家裏的女人們睡在屋頂的一側,男人們則睡在另一側。幾個哥哥依舊拿著手機撥個不停,我們原本想哭,最終還是決定收聲,不給哥哥們添堵。那天晚上我睡著了一會兒,太陽升起時,母親一個個把我們叫醒,對我們說:“該下樓去了。”於是我躡手躡腳地順著梯子下到了背光的院子裏,心裏默默祈禱沒人察覺到我們的動靜。
* *
我同父異母的兄弟哈吉是全家最熱血的人,總是談論著該如何組織村民們反抗“伊斯蘭國”。盡管武裝分子們在議事堂對村裏人許諾,如果村民不願意改信伊斯蘭,他們願意把我們送到辛賈爾山,但哈吉並不吃這一套。他反複對我們說:“他們隻是想麻痹我們,他們想確保我們不會反抗。”
我不時能看見哈吉隔著花園的牆和鄰居們竊竊私語。他們像是在盤算著什麽事情。每當“伊斯蘭國”的車隊駛過科喬村,他們都會緊緊盯著。哈吉會轉過頭跟我說:“他們一定又是剛殺完別處的人回來。”有時哈吉會熬夜盯著電視看新聞,胸中的義憤越看越澎湃,直到第二天的太陽升得老高,他才會去忙別的事情。
村裏謀劃著反抗“伊斯蘭國”的遠不止哈吉一人。很多人都和我家一樣,背地裏藏了一些武器,村裏人也會討論應該如何舉事,攻上村外的據點。村裏的男人們受過一點戰鬥訓練,個個都想為保衛村子而英勇奮戰。不過他們內心也深知,雖然靠著小刀和AK-47或許可以殺死幾個武裝分子,但“伊斯蘭國”隨時都可以派出兵力增援;而且無論他們再怎麽英勇,隻要打響反抗的第一槍,村子裏的許多人都注定要死於非命。即使我們團結一心,把村外所有的武裝分子剿滅一空,我們也終究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伊斯蘭國”控製著科喬村通往各處的所有道路,還有從我們這裏和伊拉克政府軍那裏繳來的汽車、卡車和武器。武裝抵抗的計劃隻能停留於想象之中,絕無可能付諸實施。然而,對於哈吉這樣的男人們來說,隻有有朝一日能夠反擊敵人的夢想,才能給他們足夠的理由去忍氣吞聲,忍辱負重地過眼下這種日子。
每天村裏的男人們都會在議事堂裏商量行動計劃。要是大家逃又逃不掉,藏又藏不住,打又打不過,何不試試看對“伊斯蘭國”使詐?如果我們告訴他們願意改信伊斯蘭,沒準他們會多給我們一些時間。男人們商議決定,當(且隻有當)家中的女眷被武裝分子威脅或者非禮的時候,他們就假意改宗,以保全家室。然而,這個計劃直到最後也沒有派上用場。
女人們則討論著,如果“伊斯蘭國”進村搜殺男人,應該把自家的男人藏在什麽地方。科喬村不缺外人絕難察覺的隱蔽之所——幽深的枯井、帶有暗道的地下室、甚至連幹草堆和飼料口袋,也足以保人一時無虞。男人們卻拒絕東躲西藏。他們告訴女人們:“我們寧願戰死,也不會讓你們被‘達埃什’帶走。”全村人不再奢望救援,默默等待著“伊斯蘭國”決定我們的命運。我開始想象可能會落到自己和家人頭上的每一種結局。我開始思考死亡。
“伊斯蘭國”到來之前,村裏很少有年輕人早逝。我也很不喜歡談論死亡,哪怕一丁點和死亡有關的念頭,都能把我嚇得不輕。然而2014年初的時候,科喬村突然死了兩個年輕人。
頭一個是一位名叫伊斯邁爾的邊境警察。他在科喬南麵執勤的時死於一場恐怖襲擊——那一帶原本是“基地”組織的勢力範圍,而且“伊斯蘭國”那時已經在那裏抬頭。伊斯邁爾和赫茲尼年紀相仿,也和赫茲尼一樣沉著冷靜,信仰堅定。他是第一個被“伊斯蘭國”所殺的科喬人,村裏的家家戶戶不由開始擔心起自家在政府當差的親人們。
伊斯邁爾的遺體被送回辛賈爾城的警局,赫茲尼正好就在那裏工作,因此我們家是科喬最先知道他死訊的村民之一,甚至比伊斯邁爾自己的家人還要早。他們家和我們家一樣,日子過得很艱難。伊斯邁爾入伍的原因,也和我的兄長們一樣,是為了多掙一點錢養家糊口。那天早上,我在去上學的路上故意繞了一個大彎,避免路過伊斯邁爾的家。我若是從他家門前經過,難免會想到他的家小還未收到噩耗,一定會抑製不住內心的悲傷。伊斯邁爾的死訊在村子裏傳開之後,男人們向天鳴槍,以致哀思,可學校教室裏的女孩子們卻被槍聲嚇了個半死。
雅茲迪人認為整理死者的遺體是積德的行為,有時雅茲迪人會坐在死去的親友身邊陪伴他們,直到日出。為伊斯邁爾整理遺體的正是赫茲尼。他替死者洗了身子,編了發辮,穿上了白色的壽衣。伊斯邁爾的遺孀拿來了他們新婚夜曾睡過的床單,赫茲尼用它裹起了他的遺體。村裏的鄉親們排成一列長隊,為伊斯邁爾送靈,直到他的遺體被送上村頭的卡車,運往墓地為止。
幾個月之後,我的好朋友希琳的外甥在地裏玩耍獵槍的時候,不慎走火,打死了她。希琳死的前一天晚上,我還和她在一起。我們聊了學校的考試,還聊了她那兩個因為打架被逮起來的搗蛋鬼兄弟。伊斯邁爾是由希琳帶大的。在他犧牲的前一天,希琳做了一個夢。
她向我形容道:“夢裏科喬村出了一件大事,每個人都在哭。”她頓了一頓,有些內疚地向我坦白道:“我覺得應該是伊斯邁爾死了。”如今回想起來,她的那個夢一定也和她自己的死有關,也許還和她那個外甥有關——他事發之後就沒有離開過自家的大門。也許,那個夢還預示了“伊斯蘭國”的到來。
母親為希琳整理了遺體。她的掌心點上了一點赭紅色的花染劑,雙手用一條白色的絲巾係在了一起,但係得很鬆。希琳生前未曾出嫁,所以她的頭發被編成了一股長長的辮子。若是她生前擁有金首飾,那麽這些東西也會和她一同下葬。雅茲迪人常說:“如果男人終將歸於塵土,那麽金子也該歸於塵土。”和伊斯邁爾一樣,母親洗濯了希琳的遺體,為她穿上白色的壽衣。村民們集結成群,肅穆而悲傷地為她送靈,直到停在村頭的卡車載著她的遺體,絕塵而去。
雅茲迪人相信,人死後會進入來世,而彼岸的世界並不是什麽安寧之地,那裏的死者會和塵世的生者一樣遭受各種折磨。因此,整理遺體的儀式就顯得尤為重要。死者需要依靠親友們的關懷才能往生,他們會在生者的夢境中出現,向生者求取需要的東西。經常有人夢見自己死去的親人,並且聽到他們說自己餓,或者說自己在彼岸瞧見有亡靈,還穿著十分破舊的衣服。生者醒來之後,便會向窮人施舍食物和衣服;作為對他們善舉的回報,神明也會為他們彼岸的親人送去食物和衣服。之所以我們要求虔誠的雅茲迪信徒必須遵行這樣的善舉,一部分原因是我們相信轉生。如果你生前是個虔誠的善人,那麽在你死後,你的靈魂將得到重生,你最終也會轉生成人,回到曾為你哀悼的人們中間。
在你轉生之前,你必須在神明和天使麵前證明你一生的功德,證明你回到人間之後,會比前世更努力地行善積德,以從神明處求取轉生的資格。
死者的靈魂穿越來世,等待轉生的同時,遺留在人世的軀殼已無用處。因此處理軀殼的方式則相對簡單很多。親友們會用清水洗淨死者的遺體,用布衣裹好,將之下葬。死者的墳墓前會放上一圈小石子作為標誌。人生來就應與孕育自己的土地親密無間,因此死後也應該自然地、幹淨地、完整地回到土中。對雅茲迪人來說,合乎教義地為死者下葬並祈禱是非常重要的大事。如果不遵守這些教儀,死者的靈魂將會永世不得轉身,而軀殼也將永遠無法得到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