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科喬村的圍困持續了將近兩周。這段日子裏,有時時間過得飛快,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天天就過去了;可有時時間又過得很慢,讓我每一秒都如坐針氈。每天早晨,“伊斯蘭國”的晨禮號就會從各個崗哨傳來。雖然科喬村的人不熟悉這個聲音,可我在學校裏學過伊斯蘭教的知識,也去過辛賈爾城,知道那是怎麽一回事。上了年紀的雅茲迪人會交頭接耳地抱怨晨禮號的聲音。他們確信,未來雅茲迪人隻能蝸居在小村小鎮裏麵,而原本屬於雅茲迪人的富庶之地則會落入有權有勢的阿拉伯人和庫爾德人之手。他們總是長籲短歎:“辛賈爾已經不再是一座雅茲迪人的城市了。”盡管如此,“伊斯蘭國”真正出現在科喬之前,我都沒有把晨禮號當一回事。可是如今他們兵臨城下,晨禮號的聲音裏,多了幾分不祥的氣息。
親戚們開始一個接著一個湧向我們家。赫茲尼的妻子季蘭拋棄了村外就快蓋完的新房,和我們住到一起。表親和其他同輩血親則從村裏各地雲集而來,手裏拎著小皮箱,懷裏揣著給嬰兒吃的奶粉。薩烏德的妻子希琳剛生產,她把懷裏的粉嫩嬰兒抱出來的時候,所有的女人們都圍了上去,端詳著這個仿佛象征希望的孩子。
家裏不多的幾間屋子很快堆滿了親戚的家當——衣服、毯子、照片、財物,隻要是他們能帶出家門的東西,無所不有。一大家子人白天守著電視,搜索辛賈爾地區雅茲迪人遭到屠殺的新聞。電視裏的場麵隻能用噩夢降臨來形容。辛賈爾上空有飛機來投放救援物資,可是它們沒辦法低空飛行;而且即使飛機上的人投下了裝有食物和水的包裹,它們也都落在了大山的各個角落,無跡可尋。
伊拉克政府軍的直升機在山頂的路口著陸,山上的雅茲迪人見狀,簡直發了瘋似的想搭上他們的飛機。難民們試圖把嬰兒和老人推進機艙,可士兵們把他們都推了回去。士兵們對人群喊話:“直升機上不了那麽多人,會沒法起飛的!”可人群哪顧得上聽這道理?據說人群之中有個婦女,下定決心要搭著直升機離開聖山,於是雙手握住起落橇,跟著直升機飛到了半空中。她堅持了一會兒,終於脫力,鬆開了手。有人傳言說,她重重砸在了山頂的岩石上,整個身子瞬間化成一塊塊血肉,仿佛一顆爆炸的西瓜。
赫茲尼將將趕在“伊斯蘭國”占領辛賈爾城之前跑到了聖山頂上。他工作的那個警察局撤離之後,他和另一個警察同事結伴步行前往聖山。出發之前,為了不給那些恐怖分子留下一槍一彈,每個警察都帶走了一支步槍,並且各自還在腰間插了幾把手槍。一路上天氣炎熱,塵土飛揚,兩個人每一步都走得膽戰心驚,生怕武裝分子躲在哪個他們看不見的角落,猝不及防地從某個方向冒出來,攔住他們的去路。行至離宰納布(Zainab)一公裏外的地方時,他們瞧見“伊斯蘭國”的卡車在一座什葉派清真寺門前來來往往,過不多久,一聲炸響,整座清真寺歸於瓦礫。
他們倆在公路上拐了好幾個彎,驚險地躲過了正巧開來的整整三卡車“伊斯蘭國”武裝分子。僅僅在幾分鍾之後,那些武裝分子就攔住了走在赫茲尼和他同事身後的逃難者,並且殺光了他們。赫茲尼後來告訴我:“我能保住這條命,全仰仗神明保佑。”
聖山頂上晝夜溫差極大,白日熾熱,有如蒸烤;夜晚寒冷,有如冰封。難民們幾乎斷了糧,不斷有人死於脫水。上山的第一天,難民們把原本放養在山間的一隻羊宰了,每個人都分得幾口肉吃;第二天,赫茲尼跟著一些人悄悄望東麵下了山,溜進一座還沒有被“伊斯蘭國”占領的村子。他們用拖拉機載滿了村子裏的生小麥,運回了山頂,用水煮了。每人都分到一杯麥子,堪堪能填飽肚子。後來有一天,“人民保衛軍”(YPG)從敘利亞派來了幾名戰士,給難民們帶去了麵包和食物——他們隸屬於庫爾德工人黨(PKK)的敘利亞支部,是一支以土耳其為根據地的庫爾德遊擊隊。
借助美軍的空襲掩護,“人民保衛軍”最後成功打通了辛賈爾到敘利亞庫區的道路,給山上的雅茲迪人們開出了一條生路。敘利亞內戰開打以來,那裏的庫區局勢相對穩定,支持工人黨的敘利亞庫爾德人試圖在那裏開辟一片自治領地。盡管“伊斯蘭國”試圖放槍喝止,但成千上萬的雅茲迪人還是成功地離開山頂,逃出生天。赫茲尼下山之後,趕往了位於紮霍(Zakho)的姨媽家。難民們分別抵達伊拉克和敘利亞庫區之後,當地的庫爾德人們紛紛開著車迎接他們的到來。他們大多是遜尼派教徒,為落難的雅茲迪人們送去了食物、水和衣服,還打開家門,在商店和學校裏清出空間來,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們。他們善良而富有同情心的義舉,至今仍使我們感激不已。
雅茲迪人遭遇屠殺之前,我從不曾對庫爾德工人黨有什麽印象。他們在辛賈爾聲望不大,盡管有時他們的宣傳片會出現在庫爾德的電視頻道上——那片子是在位於伊朗邊境的坎迪爾(Qandil)山脈中某個地方拍的。片子裏男女黨員們穿著寬鬆的灰色製服,一個個跪在各自的卡拉什尼科夫步槍邊上。——可他們距離我們的生活還是太過遙遠。他們和土耳其政府軍的戰鬥,也和雅茲迪人鮮有關聯。可是,自從“人民保衛軍”救下了聖山頂山的雅茲迪人之後,他們便成了辛賈爾遠近聞名的英雄。許多同胞將他們視為庫爾德民兵隊之後雅茲迪人的新守護神。工人黨對雅茲迪人出手相助,卻難免與巴爾紮尼的庫爾德民主黨變得劍拔弩張。庫爾德民主黨希望做辛賈爾的第一大黨,並不樂見工人黨的聲望日隆。辛賈爾因此成為這兩個黨派之間明爭暗鬥的角力場,幾年之後,他們之間的衝突將會愈演愈烈。然而眼下對於我們雅茲迪人來說,工人黨救下了聖山上的同胞,還派了數百名戰士上辛賈爾前線抗擊“伊斯蘭國”,毫無疑問是值得我們感恩戴德的大救星。
可是科喬村仍舊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每天我的一個哥哥都會照例去議事堂,然後回家轉達最新的消息——沒有一條是好消息。哥哥們說,科喬村的男人們打算製定一個逃跑的計劃,可是村子外麵找不到人接應。母親聽後說道:“說不定美國人會像救聖山上的人一樣,派飛機來救我們。”——如果說科喬村外的“伊斯蘭國”武裝分子也有害怕的東西,那就是飛機或者直升機的轟鳴聲。“說不定工人黨也會跟著美國人一塊兒過來。”母親接著說。可是哥哥們和曾經為美軍當過翻譯,如今已身處美國的雅茲迪朋友們還有聯係,他們很快知道,無論是美國人還是工人黨,來科喬的概率都幾近於零。
飛機和直升機從我們的頭頂呼嘯而過,但從來不曾停在科喬,無一例外,都是望聖山的方向而去。我們也知道,工人黨對我們的處境恐怕也是鞭長莫及。誠然,工人黨的戰士們久經訓練,英勇善戰——要知道他們已經和土耳其政府軍打了將近50年的仗了。可是他們擅長的是山地作戰,要他們在辛賈爾山到科喬的這一片平原上和“伊斯蘭國”戰鬥,無異於強人所難。更何況,如今的科喬村已經是淪陷區,位置又過於靠南,任誰都無法冒險深入。我們幾乎已是甕中之鱉。
盡管如此,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還或多或少相信美國人會來解科喬村之圍。我的哥哥賈洛在美軍介入伊拉克內戰之後,駐守在塔爾阿法爾機場。他有個同族的朋友叫海德爾·埃利亞斯,後者曾經給美軍當過翻譯,後來向美國成功申請避難,如今已移居休斯敦。他們倆每天都要交談好幾次,盡管海德爾總是告誡賈洛少給他打電話——他擔心萬一“伊斯蘭國”查了賈洛的手機,發現裏麵存了一個美國的號碼,那麽賈洛必定會被就地處決,難逃一死。
海德爾和一群海外的雅茲迪人在華盛頓特區租了一間酒店房間,竭力向美國政府、埃爾比勒和巴格達發送請願書,試圖勸說他們向伊拉克的雅茲迪人施以援手。可是無論他們怎麽努力,科喬的救兵仍像是遠在天邊。海德爾每次打電話來,賈洛都會立刻接起,可是他心裏的希望很快隨著海德爾一通接一通的電話消亡殆盡,而悲憤則越積越多。
美軍在伊拉克搜查村屋,尋找藏匿的反抗軍武裝時,賈洛曾經和他們並肩作戰過。他深知美軍的地麵作戰能力所向披靡,因此也堅信,隻要美國人派兵進攻科喬周圍的“伊斯蘭國”崗哨,科喬之圍便可迎刃而解。“伊斯蘭國”的武裝分子們有時會在議事堂裏大罵美軍在辛賈爾的空襲,甚至管奧巴馬叫“十字軍”。每當這時,賈洛就會告訴海德爾:“我覺得他們已經軍心不穩了。他們沒準會放我們走。”就在幾天前,幾個“伊斯蘭國”的武裝分子還把生了病的艾哈邁德·賈索帶去了附近的一個鎮子看病。賈洛嘀咕道:“要是他們不想留我們活口,何必還要整這一出?”
賈洛非常喜歡美國。“伊斯蘭國”圍村之前,他常常會打電話給身在德克薩斯的海德爾,問他離開伊拉克之後的新生活滋味如何。賈洛連高中都沒有念過,聽說海德爾在美國讀了大學,心裏嫉妒得緊。賈洛還會對海德爾開玩笑說:“給我介紹個美國老婆唄!醜一點老一點都行,隻要肯嫁給我就行。”
海德爾並不相信美國人會支援科喬,他認為美國人如果出手,“伊斯蘭國”勢必會把遭受空襲的怨氣報複在科喬村村民的身上。他告訴賈洛:“你要小心。他們可能隻是假意示弱,他們是絕不會放你們走的。”伊拉克的情勢風雲詭譎,瞬息萬變。媒體追逐大的新聞事件,沒有一家對科喬村的困境有過報道。埃利亞斯解釋說:“巴格達政府在搞總理選舉,沒人顧得上咱們。”
於是我們隻能幹等著。村子裏一片死寂,街上並無一人,家家戶戶都掩門不出。家裏斷了糧,我隻能看著哥哥們變得麵黃肌瘦。我猜測自己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但終究沒有勇氣照鏡子確認這一點。全家人不再洗澡,很快我們身上的餿味便充斥整個屋子。每晚天色完全黑下去之後,我們才趁武裝分子瞧不清楚村裏動靜的時候,爬到屋頂上,擠成一團入睡。我們躲在屋頂的矮牆後麵,不敢稍有起身,怕被武裝分子們察覺;連互相之間耳語幾句,都壓低聲音,生怕驚動他們。希琳的孩子啼哭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不免捏一把汗。當然了,我們的擔心其實都很無稽。——“伊斯蘭國”清楚,我們沒有人飛出他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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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蘭國”把我們看押在村子裏,一麵在辛賈爾其他地區大肆燒殺擄掠。他們隻是還騰不出手來對付我們而已,因為他們正忙著洗劫雅茲迪人的家宅,帶走成袋成袋的珠寶、車鑰匙和手機,並且牽走雅茲迪人撇下的牛羊,據為己有。他們將擄獲的年輕姑娘分給伊拉克和敘利亞的武裝分子,充作性奴;至於年紀稍大些,看著有還手之力的男孩們,則全部殺死。成千上萬的雅茲迪人死在了“伊斯蘭國”的槍口之下,為了毀屍滅跡,武裝分子們將他們的遺體填進亂葬崗。可是遺體實在是太多了。
我們最後的希望是附近的遜尼派村子能夠向我們伸出援手,那裏有我們的阿拉伯朋友,還有我們的“基裏夫”們。阿拉伯人收容雅茲迪人,或者親自開車送雅茲迪人去安全區的故事在村民之間多有流傳。
可是流傳更廣的風聞,則是阿拉伯人會一麵背棄雅茲迪人的求救,把他們交給“伊斯蘭國”處置,一麵自己加入武裝分子的行列。這樣的傳言有些是捕風捉影,但有的卻是我們信任的親友親口所言,因此頗為可信。有天早晨,我的一位表親帶著全家找到他們的“基裏夫”,求他收留。那“基裏夫”一家款待了他們,並且好言安撫。“基裏夫”一家告訴他們:“你們放寬心,我們會幫助你的。”轉頭那些阿拉伯人就把我的表親一家出賣給了“伊斯蘭國”的指揮官,後者派來幾個爪牙,將他們盡數綁走。
哥哥們給附近村子裏所有想得到的熟人都打了電話,甚至為此還爬到了屋頂上,因為那裏信號好一些。電話那頭的人們一個個都聽上去為我們的遭遇而揪心,可是沒有一個人明言會幫助我們,或者能為我們想什麽法子。他們隻是一再告訴我們等在原地,告訴我們“再等一陣看看”。一些鄰村的穆斯林在“伊斯蘭國”圍困期間來過科喬村,為我們帶來了一些食物,並且表示他們對我們的困境感同身受。他們以手拊胸,真誠地答應我們說:“我們永遠不會拋下你們不管的。”可是一天天過去,他們終究是食言了。
我們遜尼派的鄰居們本可以幫幫我們的。要是他們聽說過雅茲迪女人被擄走後的悲慘遭遇,他們本可以給村裏的女人們裹上黑袍,偷偷地帶出村去;甚至他們本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外麵的情勢,這樣我們也能斷絕等待救援的念想,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他們什麽都沒有做,他們下定決心袖手旁觀。在“伊斯蘭國”真正的槍彈呼嘯而來之前,遜尼派鄰居們的不作為仿佛一顆顆無形的子彈,擊碎了我們的心。
有一天,我和迪瑪爾、哈伊裏、埃利亞斯和同父異母的兄弟哈立德去地裏牽一隻羊回家,打算宰了做晚飯。那一段時間,大人們沒有心思吃飯,可孩子們又哭又鬧,吵著要吃點正經的飯菜填飽肚子。科喬村斷了糧,我們隻能拿家裏的羊開刀。
地裏的手機信號很好,所以埃利亞斯把手機帶在身邊,這樣他們兄弟幾個可以一邊趕羊,一邊接著打電話求助。我們接到消息,我的一個侄女巴索原本在塔爾卡薩布(Tal Kassab)照料一位生病的表親,後來試圖逃到聖山,被“伊斯蘭國”逮住,押到了塔爾阿法爾的一所學校裏關著。據說那所學校上下都漆成紅色,裏麵關滿了雅茲迪姑娘和婦女。我想起我的一位遜尼派阿拉伯老師穆罕默德先生,老家就在塔爾阿法爾,便想到他或許有辦法找到巴索。
科喬村裏有很多遜尼派的阿拉伯老師,大多都是摩蘇爾人氏。全村人都很尊敬他們,把他們看作是村裏的一員。這些老師們的家鄉早就落入“伊斯蘭國”之手,我有時還琢磨他們的內心是何感受。老師們家鄉的親人從來沒有打過電話來問問科喬的情況,一開始我還替老師們擔心——畢竟無論對誰來說,背井離鄉逃難的滋味肯定不好受,若是不幸被“伊斯蘭國”俘虜奴役,那更是生不如死。可是隨著“伊斯蘭國”圍村日久,我卻開始懷疑老師們三緘其口,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私底下為武裝分子的到來而感到高興。也許老師們從頭到尾都不過將我們看作是不信者和異教徒。隻是想想這樣的可能性,我就感到反胃。
我曾經在一冊課本的背後記下了所有老師的手機號碼。我拿起埃利亞斯的手機撥通了穆罕默德先生的電話,電話響了兩三聲之後,從那頭傳來了老師的聲音。
“您好,穆罕默德先生。”我用阿拉伯語的敬語向他開口。我想起在穆罕默德先生的課上苦讀的那些日子。我很專心地聽他的課,因為我知道,通過他的考試,我就能升入高年級,離畢業就能近一步,離未來的生活也能近一步。我曾無比信任穆罕默德先生。
“你是誰?”老師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平靜,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是娜迪亞,先生。”我回答道,“我是科喬村的。”
“什麽事,娜迪亞?”他稍微加快了一點語速,聽上去有些冷漠和不耐煩。
我向他解釋說,巴索被“伊斯蘭國”綁去了塔爾阿法爾。我告訴他:“他們說那所學校上下都是紅色的。我們知道的就那麽多。我們沒辦法離開科喬,‘達埃什’已經包圍了我們的村子,他們說我們如果敢離開村子半步,他們就會殺了我們。您能替我們給巴索帶帶話嗎?您知道那學校在什麽地方嗎?”
我的老師沉默了好一陣。可能他聽不清我說了什麽,可能“伊斯蘭國”把線路切斷了,可能埃利亞斯的手機欠費了。然而當穆罕默德先生再次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和短短幾個月前還在給我們上課的那個熟悉的老師判若兩人,一字一句都透著無情的寒意。他壓低聲音對我說:“我不能和你說話,娜迪亞。不必為你的那個小姑娘擔心。他們會讓她改信,然後會給她找個人結婚。”我還來不及追問,他便掛斷了電話。我呆呆地望著手裏的手機,一堆毫無用處的廉價塑料。
埃利亞斯一麵揪著羊脖子上的項圈,一麵拽著它往家走,嘴裏還罵著:“他媽的,我們一個一個電話打出去,連一個理我們的都沒有。”
從那時起,我的內心發生了一個改變,也許是無法恢複的改變——我不再相信會有任何人幫助我們。也許我的老師和我們一樣,並非真的無情,隻是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不得不如此;也許他打心底裏支持“伊斯蘭國”,期待有朝一日能生活在他們所描繪的,充滿歪曲野蠻的伊斯蘭信仰的世界之中。他們的世界將不會有雅茲迪人,不會有任何跟他們的宗教信仰有絲毫差異的人。我不知道穆罕默德先生為什麽這樣無情,但那時我非常確信,我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