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聖誕節前夕,12月24日

早上7點05分

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我的夢中充滿了令人困惑的景象,一個憤怒的男子在森林裏奔走。我在飛翔,盧克從我的手中滑脫了,勞倫也不見了,我從樓梯井中掉落下去,一直落進了土層之中,不停地漂浮著,漂浮著。

一聲尖叫把我從睡夢中拉了出來,扯開了一層層的夢幻情景,我呆愣愣地坐在**,直喘粗氣。

我喘著粗氣,向四周張望,四周漆黑一片。等等,不完全是漆黑一片。在我們臥室的窗簾輪廓周邊,一道淡淡的燈光像一個灰色的光環一樣懸掛在那裏。盧克和勞倫仍然在我身邊。我停住喘氣,俯身湊近盧克。

感謝上帝,他還在呼吸。

四周非常安靜。勞倫略微轉動了一下身子。一切都安好。我渾身顫抖著,把床毯拉上來蓋住了身子,把頭重新放回到枕頭上。我的心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一種死神般的寂靜降落了下來。

天太黑了。我看了看放在枕頭旁的鬧鍾。它已經關掉了,顯示屏上一片空白。我們一定遇上了電力供應故障。我從床頭櫃上拿起了手機:早上7點05分。天還早,但房間裏很冷。

我悄悄地從床邊滑落下來,在衣櫃裏翻找我的睡袍,然後在地板上摸索尋找我的拖鞋。身上裹著長長的睡袍,我顫抖著慢慢走出了臥室。

我們公寓的客廳同樣也是死一般寂靜。沒有熟悉的閃亮小燈,家用電器上沒有任何顯示時間的光亮。邊桌上的小聖誕樹也是完全黑暗的。窗外,雪片在昏暗的光亮下掃過窗戶,唯一可以聽到的聲音是凜冽的寒風吹到玻璃上時發出的吱吱聲,仿佛是一片片雪花撞到窗戶玻璃時發出的撞擊聲。

我走到公寓的入口走廊,按了一下牆上數字恒溫器的按鈕,它的顯示屏也是一片空白。我又悄悄地回到臥室,從衣櫃中取出一條毯子蓋在盧克和勞倫身上,然後為自己拿出一件毛衣,我感到自己對正在發生的事情在精神上毫無準備。

我決定去看看蘇茜和查克是否已經起床。穿上我的牛仔褲、運動鞋和毛衣之後,我打開門躡手躡腳向緊挨在我們隔壁的蘇茜和查克的公寓走去。

在外麵的走廊裏,緊急照明燈仍然亮著,一道刺眼的白光從出口樓梯上方的泛光燈裏照射過來,我在身後空曠的走廊裏投下了長長的影子。站在查克公寓的門前,我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敲了幾下,又停了下來。

完全沒有回應。他們已經離開了嗎?我很難想象他們會這樣離開,但是……

我再次敲起門來,這次有了更堅定的氣勢,一定要引起他們的注意。但仍然沒有回應。我試了一下門把手,輕輕的“哢噠”一聲,門在我的麵前靜靜地打開了。公寓裏麵,窗簾仍然低垂著,在昏暗的光線下,我可以看到混雜的袋子仍然放在地板上。我去看了一下臥室和浴室,查克、蘇茜和愛麗羅斯都不在。

也許他們把所有這些東西都留給了我們?

我從他們的**把毯子抓起來,裹在自己身上,然後走進客廳,癱倒在沙發上。恐懼悄悄潛入到我的身體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關閉了電源?如果出現了問題,為什麽查克沒有叫醒我?

我突然想著要和我的兄弟們取得聯係,看看他們是否安好。他們在老房子裏有一個油爐,有足夠的柴油可以熬過冬天。所以如果那裏出了問題,他們至少還是暖和的。其實我的兄弟們足智多謀,我不需要為他們擔心。

寒風鼓著勁吹向窗戶,風聲在空空的房間裏回**,沒有一點生氣。平常我被束縛在由信息數據構成的電子繭中所感覺到的那種讓人舒適、心安的機器嗡嗡聲、那些閃爍的小燈、那些電機的轉動,現在都沒有了。我心裏不禁感到一陣空虛。

但是有一盞燈仍然還亮著——我的手機至少目前仍然有電。它就像我肢體的一部分,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對我的牽引。也許我應該檢查一下,看看手機裏是否有任何新的信息,並把電池取出來省著用,以防萬一。

也許手機網絡不會再被卡住了。也許固定電話還能正常工作。固定電話有自己的電源嗎?應該有的吧?我試著回想,以前是否曾在停電期間使用過固定電話,但是我想不起有什麽人現在仍然還安裝有固定電話。

必須知道現在的情況如何,但是怎麽去知道外麵的情況呢?我得有一台收音機,無線電台還在廣播。我沒有電池供電的收音機,但我確信查克必定在那些裝滿各種貨物的口袋裏留下了一台。感謝上帝他留下了所有這些東西。

我再次看了一眼窗外,外麵看起來非常冷。昨天早上,我最大的挑戰還是如何送出那些聖誕禮物。世界變化的速度真快!

如果盧克的病真的不是感冒,那該怎麽辦?如果一次瘟疫真的在這場暴風雪中蔓延開來,那又該怎麽辦?

“能過來幫一下忙嗎?”

我轉過頭去,看到查克正站在門口,他背著一大堆的袋子和背包,試圖擠進門來,但被卡在那兒了。

卡在門口的查克皺著眉頭,“嘿,你還好嗎?盧克還好嗎?”

在我的一生中,我還從未有過一次因為看到某個人而感到那麽高興的。我用一隻手背擦了擦眼睛,大聲說:“一切都好!”

“你說好那就行了,”他再次試著擠進屋內,然後又再次問,“能幫點小忙嗎?”

我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更清醒了一點,跑過去接住了幾個袋子。蘇茜出現在查克的身後,胸前綁著愛麗羅斯,背上也背著幾個袋子。我們的門衛托尼緊跟在她的身後,背著比查克更多的東西。他們每個人都在冒汗,進門後就散亂地放下了所有袋子和背包。

托尼彎著腰,喘著粗氣,問道:“想要我再去一次嗎?”

查克吐了口氣,用一隻胳膊擦了擦額頭說:“你還是和蘇茜跟愛麗羅斯在這裏休息一下吧。或許在丁烷燒爐上煮一些咖啡?我和邁克去拿發電機。”

發電機?現在輪到我皺起了眉頭。“這聽上去是很重的東西。”

“是很重,”查克笑道,“來吧,胖子,現在是該你鍛煉身體的時候了。”

電梯無法工作了,查克和我從緊急出口順著樓梯往下走。這是我第一次走進樓梯間,樓梯間裏回**著我們踩著**的金屬台階發出的聲音。

我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大約5點的時候斷了電,打那時開始,我就一直在樓上樓下跑來跑去,想在其他人醒來之前盡可能多地拿些東西上去。”

“在所有的人都醒來之前?”

“你可以說我偏執,但我希望隻讓盡可能少的人知道我們從芒特—福德堡裏淘出了多少東西。”

他的公寓已經成了一個軍事基地了,我不知道那個基地到底有多大,到底儲存了些什麽東西。“我的意思是,為什麽電力供應中斷了?為什麽大樓裏這麽冷?”

“大樓裏這麽冷是因為電力供應中斷了,這座大樓是通過互聯網來進行控製的。爐子裏有油,但是所有的控製裝置都是數字化的,而現在網絡不工作了。”

“啊哈。”我忽然想起我們這座新建築的一大賣點就是能夠使用互聯網來操作一係列設計精巧的裝置,甚至可以讓你即便人在香港也能遠程控製你家中每個房間的溫度。問題是遠程控製也是通過IP網絡來實現的,可根據查克所說,網絡已經無法工作了。“難道備用發電機不會自行啟動嗎?”

“它應該可以自行啟動的,但它沒有啟動,而且暖氣通風口也沒有正常運行。大樓裏所有的工作人員都走掉了。外麵的積雪已經有一英尺厚了,而且雪越下越大。國民警衛隊已經出動了,他們告訴大家不要輕舉妄動。看來我們得自己來解決問題了。”

“托尼為什麽留下來了?”

“他把他媽媽送到坦帕她妹妹那兒去度假了,你不記得了嗎?”

我點了點頭。“那麽再問一次,電力供應係統發生了什麽問題?”

查克在三樓的樓道上停了下來,這裏正好是全樓的一半。“我在早上大約4點45分的時候搜尋過新聞頻道,他們開始報道說康涅狄格州斷電了。然後突然間,5點的時候這裏的燈就全滅了。”

“是暴風雪造成的嗎?”但另一種可能更令人害怕。

“也許是吧。”

“他們對禽流感說了什麽嗎?”

“都是亂七八糟,一片混亂,”他聳了聳肩回答道,“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慢慢走了幾步,又說道:“邊境已經關閉了,國際旅行也暫停了。”他繼續講述著現在全球爆發的各種危機,就像在描述早餐菜單上列出的食品。“疾控中心不能確認或否認任何事情,但各地的醫院湧進了大批出現症狀的病人。他們說這是一次係統性發動的生化進攻,但我並不相信。”

“為什麽?”

查克堅持的陰謀論讓他一直在新聞背後尋找“真實”的故事,此時我渴望能聽到他的理論。我們下到了一樓,離開大堂,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我們在日本花園旁邊的白色大理石門廳裏停了下來,這裏現在被應急照明燈照得透亮。

“你知道美國近百分之九十的緊急通知係統都是由同一家公司提供的嗎?”

“所以呢?”

“隻要侵入了那家公司的係統,馬上就可以發出錯誤信息,造成全國性的混亂局麵。”

“為什麽有人要那樣去做呢?”

“製造混亂和恐懼。但我有另一種理論,”他打開了通往地下室的大門,“入侵。”他從我的前麵走了下去。

我趕緊跟在他後麵,“入侵?”

查克打開了第一個儲物櫃的門,用手電筒檢查著箱子上的標簽。“想一想,擾亂政府服務,切斷物資供應鏈和交通運輸,斷絕通信,用切斷電力的辦法將老百姓限製在室內,然後摧毀工業基地,這與俄國人在2008年入侵格魯吉亞時使用的網絡攻擊手段是不是大同小異?”

“那樣做沒有什麽意義吧?”

他找到了他正在尋找的盒子,然後把它拖了出來。“我說的是在亞洲的格魯吉亞,而不是亞特蘭大的佐治亞州。”

“我明白了。”

他打開盒子,回頭看著我,說道:“來吧,小子,抓住那一頭。”

俯下身去,我抓起了放在箱子裏的發電機的一頭,當他抬起另一頭時我感受到了它的重量,我們側身橫著向樓梯走去。在接下來的幾分鍾裏,我們不停地掙紮著上樓。其實發電機並不是很重,但它很不好抬,感覺就像是我們在抬著一具死屍。當我們到達三樓時,我想要休息一下。

“停一下吧,”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了,嘴裏哼哼唧唧。我們把發電機放下後,我伸了個懶腰,問道,“這家夥有多重?”

“盒子上說是一百二十磅。這是一個好東西,可以燒汽油、柴油,幾乎可以用所有的燃油。”

“伏特加也行嗎?”

“那東西我們得留下來喝。”他笑著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擦去了流到太陽穴的汗水。“從來沒有人入侵過美國。你是在開玩笑吧?”查克大笑了起來。“加拿大人就幹過,他們甚至還燒毀過白宮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次更像是一種搗亂,而不是入侵。”

“曆史往往會重演的。”他示意我去抬發電機。“拜托啦,夥計。”

我深吸一口氣,再次伸直了後背,然後湊過去和他抬起了發電機。“所以你認為我們遭到了加拿大人的入侵?”

“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麽會下雪了,呃?”他笑道。“也許不是一回事,但這可以算是一種理論。”

“這也算是一種理論?”我翻了個白眼。居然會認為是加拿大入侵?

我哼了一聲,又支撐著上了兩層樓,然後不得不再次要求停下來歇一會兒。查克也出汗了,他已經這樣幹了好幾個小時了,可看上去就像沒事一樣,我甚至聽不到他的呼吸聲,這讓我意識到自己的喘息聲和怦怦的心跳聲是如此之大,以至於很難聽到其他的聲音了。我想在新的一年裏我該做的首先是申請一個新的健身房會員資格,然後全身心地投入到健身運動中去。

就在我們到達五樓的樓梯平台時,我們身旁的邊門突然向外打開,猛烈地撞在查克身上。有人戴著頭燈出現在打開的門口處,他的頭燈直接射照著我。

“哦,哇,對不起!”那個人驚呼。

查克在被撞到時大叫了一聲,舞動著一隻手向後跳去。那個開門的人走進了樓梯間,眯著眼睛打量著那扇門。

“對不起,我沒想到……”

“沒關係。”查克恢複了鎮靜,坦然地說道,但還是在按摩著被門撞到的那隻手。

我們和那人互相注視了一秒鍾。

“你們知道供電係統出了什麽問題嗎?”

“我們也不清楚,”我回答道。“我是邁克,這是查克。”

“是的,我認識你們。我有看到過你們進出大樓。”

我不認識這個人,但這棟大樓裏住著很多人,我不見得都認識。

“我是保羅,”他說道,然後停頓了一下,“住在514室。”

他伸出了手,我也伸出了我的手,但是查克把我推到了一邊。

“對不起,”查克說道,眯起眼睛看著保羅的頭燈。“我們對那個禽流感和其他所有的警告都得十分小心。嘿,你能把燈關掉嗎?”

“當然。”保羅關掉了頭燈,然後低頭看著發電機說,“這是什麽東西?”

查克猶豫了一下說:“這是一個發電機。”

“是從大樓那裏或其他地方拿來的嗎?”

“不,這是我們的。”

“你們有什麽多餘的東西可以讓我借用一下嗎?”

“很抱歉。我們就拿到了這個,”查克開始說謊了。“這是留在我幹活的地方的,所以我們就把它拿來了。”

“哦。”

查克瞪著他沒有出聲,短暫的沉默讓人感到有些不舒服。“是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得走了。”

保羅聳了聳肩,說道:“好吧,我隻是想從鄰居那裏得到一點幫助。正在發生的事情十分奇怪。你見到外麵的雪了嗎?街上幾乎看不到車了。”

又是一兩秒鍾讓人感到不舒服的沉默。

“好吧,祝你好運!”查克說道,示意我再次抬起我的那一頭,這次他隻用一隻手就抬起了他的那一頭。“我確信電力供應很快就會恢複的,我們可能隻是在浪費時間。”

我們開始沿著樓梯向上走,保羅則下了樓,打開了四樓的門扇,然後就消失了。

當我們到達我們的樓層後,查克放下了他的那一頭,問道:“你注意到他的褲子了嗎?”

我搖了搖頭,“注意什麽?”

“他的褲子膝蓋以下都濕透了,他的運動鞋也濕透了。他一定在外麵走了很長時間。”

“所以呢?也許他就是到外麵看了看。”

“早上7點到外麵看了看?我以前從沒見過那個人。托尼一定沒有關上大樓的前門。他到底為什麽會這樣直接就跑到五樓來了呢?”

“也許這隻是一個你不認識的鄰居。”我反駁道,但脖子上的頭發豎了起來,一個入侵者?

“你把這家夥拖到我們的房間去。我要到樓下去把大門給鎖起來。”

查克說完就沿著樓梯往下衝去,一步跨過兩級台階,我聽著他的腳步聲在空****的樓梯間回響,漸漸消失。推開我們樓層的門,我俯下身去,哼了一聲,用力拖著發電機向前慢慢移動。

上午10點05分

盡管周圍的情況是如此的紛亂,早上的時候依然能夠感受到是節日的氣氛。

在查克鎖好樓下的大門回來以後,我馬上就走過去敲開了帕梅拉的門,請她來去看看盧克。托尼走到樓下,再次仔細檢查了大門是否鎖好,並留下一張紙條說在查克的房間可以找到他。

查克規定隻有我們這夥人,包括托尼在內,才會被允許進入他的公寓。他把帕梅拉作為了一個例外。在大家的一番抗議下,帕梅拉的丈夫羅利也被包括了進來。查克點燃了一個煤油加熱器,公寓很快就變暖了,我去喚醒了勞倫和盧克,讓他們搬進了查克和蘇茜公寓裏空著的那個房間。

帕梅拉對盧克進行了快速檢查後宣布,至少從她的知識水平來看,盧克肯定沒有禽流感的症狀,而他的高燒正在退下去。雖然他的體溫還有一百零二度,有危險,但已在可控範圍,她答應將密切觀察並定時對盧克進行檢查。

帕梅拉昨晚一整夜都在紅十字會血庫工作。那兒已經變成了一個緊急診所,誌願參加診療的醫生幾乎和那些聲稱有症狀的人一樣,很快都到了那裏。其中一位醫生曾在疾病預防控製中心從事過禽流感研究工作,帕梅拉與他交談了很久,想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問題,那位醫生告訴她說,現在媒體報道所描繪的情況不像是真的禽流感,包括病毒的孵化、傳播、症狀等等都不像,看起來這像是一次誤導或虛假的警報。

我們與可疑的入侵者遭遇過這件事很快就被大家遺忘了。查克打開了一瓶香檳,給所有的人做了一杯含羞草雞尾酒。他宣布說,現在是聖誕節前夕,我們迎來了一個白色的聖誕節。看著窗外肆虐的暴風雪,我們都笑了。

早上當我們擠在溫暖的房間裏,把查克的裝備一件件從袋子裏取出來的時候,好像我們正在進行一次室內的野營旅行,危險感消失了。我的小男孩因發燒致病,但這隻是一種常見的流感或其他的感冒而已,對此我感到非常高興。

我們打開收音機收聽新聞,播音員正詳細介紹著道路封閉的情況,I-95、I-8和新澤西收費公路全都關閉了;美國東北部地區失去了電力供應的家庭數量估計有一千多萬;地鐵係統也被關閉;電力故障是由於供電網絡中的某種級聯效應造成的,幾年前也曾發生過一次,隻是這次的暴風雪使情況變得更糟了;疾病預防控製中心仍然沒有確診一例禽流感病例,他們也無法確定警告的來源……

收音機裏播音員的聲音,使人感到與外界多少有了一點聯係,給大家帶來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紐約人在經曆其他災難時所表現的那樣,團結起來,開始重建。

在含羞草雞尾酒的鼓舞下,我決定去隔壁查看鮑羅廷家的情況。我記得艾琳娜的女兒和她的家人就住在隔壁的一幢大樓裏,但一家人已經離開紐約去度假了,隻留下鮑羅廷和艾琳娜在這裏。播音員提醒我們要照顧好老人,雖然但我覺得鮑羅廷他們應該不會有問題。

但不管怎樣,我得去看一下。

我敲了敲門,聽到艾琳娜說讓我進去,我就像往常一樣走了進去。艾琳娜正坐在搖椅上編織她的毛襪。在一台沒有畫麵顯示的電視機前,亞曆山大已經在他的躺椅上睡著了。戈比躺在他身邊。唯一與往常不同的是他們都裹著厚厚的毯子,他們的公寓裏非常人冷。

“要來一杯茶嗎?”艾琳娜問道。

看著她仔細地完成又一個針腳,我真希望在我九十歲的時候,自己的手能像她的那樣靈巧。不過我能活到九十歲的話就該很高興了。“好的,謝謝!”

他們在廚房裏裝置了一個看起來像是古董的營地爐灶,上麵煮著的一壺茶正冒著熱氣。鮑羅廷是猶太人,然而他們卻有一棵高大的裝飾精美的節日樹,那棵樹占據了他們客廳近一半的地方。去年這個時候,他們讓我幫他們搬運一棵樹時,我感到很驚訝,後來我才知道他們並不把它稱作聖誕樹,而是他們慶祝新年的節日樹。

不過無論稱呼它是什麽,它都是我們樓層裏裝飾得最漂亮的一棵樹。

艾琳娜去到她的食品儲藏室門口,開門為茶水取些糖,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們的食品儲藏室,裏麵從地板直到天花板,堆滿了罐裝食物和整袋整袋的豆子和大米。她注意到我在看著她。

“老習慣很難改,”她說道,微笑著回來倒茶。“小王子怎麽樣了?”

“他很好。我的意思是他病了,但他正在好起來。”我回答,把雙手捂在那一杯熱茶上。“這裏不是很冷嗎?你要不要去查克那裏?”

“啊,”她哼了一聲,揮著手像要趕走我的擔憂,“這兒不算冷。二次大戰後我曾在西伯利亞的窩棚裏度過過更寒冷的冬天。很抱歉,我為了呼吸新鮮空氣打開了窗戶。”

亞曆山大發出一聲特別響亮的鼾聲,我們都笑了。

“你需要什麽嗎?”我用拇指朝查克家的方向指了一下,“你隨時可以到隔壁來。”

她搖了搖頭。“啊,不用,我們沒事的。保持安靜,不去打擾任何人。”她喝了一口茶,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看著我說,“如果你需要什麽,米哈伊爾,你得記住,到這裏來,明白嗎?我們會照看你的。”

我說我會那樣做的。我們又聊了一會兒,艾琳娜的冷靜讓我感到驚訝。電力故障在我內心深處引起了震**,聽不見機器的嗡嗡聲,我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某種感知,變成了瞎子。但坐在隔壁的公寓裏,被查克的那些小玩意兒環繞著,聽到廣播電台播音員沉穩的聲調,讓我感覺到一切似乎正常了。然而在艾琳娜這裏,感覺又是完全不同的。當然這兒更冷,但卻更平靜,更安全。她是來自不同時代的上一輩人,我想那些左右我們的機器設備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但並不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喝完茶我向她道了謝,走出鮑羅廷家準備回去檢查盧克的狀況。一群鄰居集聚在走廊裏,他們都穿著冬季的夾克和圍巾,看上去並不像我所感受到的那樣快樂。

“該死的大樓管理!”我剛一出門,就聽到理查德在咆哮,“有人將會為此丟掉工作的。你們家有暖氣嗎?”

“沒有,但查克有一些可以供熱的小玩意兒。你知道他就是那種喜歡收集這些小玩意的一個人。”

“我能從他那裏買一個嗎?”理查德邁步朝著我走了過來。“我那個地方冷極了。”

我舉起雙手,示意他別過來,“對不起,因為禽流感的問題,我們應該保持距離。我會問一下查克,但我想他是不會賣的。”

理查德皺起了眉頭,停了下來。

我轉身打開了查克家的大門,一股溫暖的氣流撲麵而來,我正準備和查克分享與理查德的相遇而大笑一場,卻發現屋內每個人都端坐在那裏,緊盯著收音機。“發生什麽事了?”我問道,隨手關上了我身後的大門。

“噓!”勞倫緊張地說。

“……事故的毀壞程度還不清楚,也暫時不能判定是脫軌還是對撞。”收音機裏播報著。

“發生了什麽事?”

查克在沙發上移動了一下,把盒子和袋子推到一旁。他要保護那隻被門撞到的手,所以把它抱在胸前。雪片急促地撞在窗玻璃上,大風帶著呼嘯聲掠過窗外的世界。我甚至看不到二十英尺外的另一座大樓。整個世界變得一片雪白。

“火車出了事故,”查克低聲說。“在紐約到波士頓鐵路的中點附近,美國國鐵的火車發生了事故。事故發生在今天早上,但他們現在才剛發現。這是關於這次火車事故的第一個公告。”

“……遭受了可怕的生命損失,至少有數百人喪生,如果不是在事故時直接死去的話,接下來也會在暴風雪中被凍死……”

下午12點30分

“為什麽我們不能把它放在室內,然後把煙排出去呢?”

即使戴著厚重的手套,我的雙手還是被凍得有些麻木,而且我對在距離地麵近一百英尺的窗戶中間伸出半個身子感到有些緊張。盡管我盡力抖掉落到身上的雪,但大風鼓動的雪花還是在我的臉和脖子上堆積了起來,融化的雪水順著領口和袖口滲了進去,粘在皮膚上麵,使人感到很不舒服。

查克回答說:“我們沒有時間來焊接連接管道並進行壓力測試。”

將發電機安裝在起居室窗外,這是一項比我們想象的要難得多的工程。查克受傷的那一隻手幾乎不起作用,那隻手現在像憤怒的紫色葡萄柚一樣腫脹了起來。

托尼去幫助二樓的一些居民了,帕梅拉也回到了紅十字會。當我們打開窗戶時,我們讓勞倫和蘇茜帶著孩子們去了備用臥室玩耍。公寓裏非常寒冷,到處是衝進來然後又開始融化的雪片。

“一氧化碳中毒,造成的死亡是很緩慢平和的,”查克補充說道,“但那不是我聖誕節想要的禮物。”

“你快完了嗎?”我咬著牙呻吟。

“隻要把電纜接上就行了。”

我能聽到他在四處摸索並發出一陣咒罵。

“好了,你可以放手了。”

鬆了一口氣,我鬆手放開了膠合板平台,發電機就安放在那個平台的上麵。當我俯身回到公寓裏的時候,順手轉動著關上了一些窗戶。查克站在我的旁邊,對我擠擠眼笑了笑,他把那隻受傷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發電機上,用他那隻沒有受傷的手拉動了發電機起動器的弦線,發電機結結巴巴地轟鳴了起來。

“希望這該死的東西不會在外麵被凍成一團。”查克說。他關上了窗戶,讓發電機懸掛在外麵,但留下了一條小縫讓電源線進到了屋裏。

公寓沒有陽台,我們也不想冒險將它放在火災逃生梯上,以防萬一有人把它偷走。所以我們就把它放在了一個在窗戶外改造的平台上。

“我更擔心它會進水,”我暗想。“不知道它是否能在冰雪融化時防水。”

“我們很快就會看到結果的,不是嗎?”查克靠在窗戶上,小心翼翼地從膠帶卷筒上截下了一長條膠帶遞給了我,我可以用膠帶封住那條電纜穿過窗戶留下的小縫。“有了足夠的膠帶,你可以修複任何東西。”他笑著說。

“太棒了!我給你一千卷膠帶,然後把你送到愛迪生聯合電氣公司,去把電力重新搞回來。”

我們都對這個想法大笑了起來。

廣播電台仍在不斷更新火車事故的情況、風暴的嚴重程度以及有關停電的報道。新英格蘭的所有地區都癱瘓了。這是另一個風暴——弗蘭克風暴,這是強大的東北方向氣流與從東南部北上的低氣壓係統相撞造成的後果。氣象台預測,當弗蘭克風暴在東部海岸線一帶滯留時,它會在紐約地區傾倒下讓地麵積雪達三到四英尺厚的大雪。

有一千五百萬人現在沒有了電力供應,而且受災人數還在持續增加。許多人沒有食物和暖氣,也無法獲得緊急救援。

有關火車事故的最新報道是大量相互矛盾的信息。一些目擊者說,軍隊幾乎立即就到了現場,而新聞媒體過了好幾個小時才報道了那起事故,這導致人們紛紛猜測軍方由於某種原因試圖隱瞞事故,造成事故的原因也一直沒有報道。

隨著風暴的嚴重情況變得清晰起來,圍繞火車事故的謠傳不斷地蔓延,公寓裏的大家情緒也從樂觀變成了焦慮。

我解下帽子和圍巾,拉開查克借給我的風雪大衣的拉鏈,抖動著身體,用力甩掉卡在我脖子後麵的雪粒。查克踩過盒子和袋子,走到廚櫃邊,點燃了煤油加熱器,然後開始翻找電纜延長線。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帕梅拉出現了。

“這麽快就回來了?”我問道。

勞倫和蘇茜聽到敲門聲後也來到了客廳。

帕梅拉環顧了一下房間,好像被困在那裏一樣。“我不得不離開那裏。”

“發生什麽事了?”勞倫問道。

“今天隻來了一名醫生和一半的護士。我們盡其所能提供服務,但人們已從擔心禽流感的傳染轉向要求提供藥品和庇護的地方,再後來應急發電機不工作了。”

“我的上帝!”勞倫說道,她的一隻手捂到了嘴上。

“我們想把醫療站關了,但人們拒絕離開。後來電池供電的應急燈亮了,就在我們想讓人們出去的時候,大家驚慌失措起來,開始抓搶任何他們拿得走的東西……”帕梅拉淚流滿麵,把臉埋在她的手裏,渾身顫抖著。她含淚說道,“人們沒有準備,因為大家以為總有人會出來解決問題的,通常出了緊急情況,最後都是那樣的。但這次沒有任何人來幫助我們。”

這是事實。盡管紐約人極其依賴複雜的生存基礎設施,但不知何故他們總是以為自己是天下無敵的。在我出生的匹茲堡郊外的小鎮,風暴甚至是汽車撞倒一根電線杆子,都隨時可能導致大麵積停電。但在曼哈頓,任何時間的停電,即使隻停了極短的時間,幾乎都是無法被人接受的。典型的紐約人的緊急購物清單裏包括葡萄酒、微波爐爆米花和哈根達斯冰淇淋等,因為他們在災難中遇到的最大問題往往是過於無聊。

“我們可以提供幫助,帕梅拉。”查克說,“來吧,坐下來喝杯茶。演出即將開始了。”他拿起了一根延長線並在空中晃動起來。

勞倫摟著帕梅拉,低聲說著話,帶她去了廚房,往燃燒器上的水壺裏加了水。查克和我繼續將延長線連接到發電機上。我們試著點亮幾盞燈並打開電視,看看CNN上有什麽最新的報道。

“走廊裏的八卦說不隻是發生了一起火車事故,”查克低聲對我說,“他們說肯尼迪機場也有飛機失事,全國各地都有飛機失事。”

我坐在一個盒子上,低聲問:“這是誰說的?收音機裏可沒有那麽說。”沉默了一會兒後,我說,“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些。”

查克看著勞倫,問道:“她的父母是否在禽流感警報發出之前就已經離開了?”

她的父母應該是在那之前一天去夏威夷的。

“我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我回答說,我們無法收到任何信息。

查克說:“我希望GPS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仍然能夠工作。在任何時候都會有五十多萬人在空中飛行,如果沒有全球定位係統,飛越大洋水麵的飛行員將無法確定飛機的位置。”

我接上了最後一根電纜線。“讓我們先來看看CNN吧。我可以有開啟電視機的榮幸嗎?”

查克將電源接線板遞給了我,我們把電視機和幾盞燈的插頭插了進去。他走去坐在沙發上,用他那隻未受傷的手拿起了電視遙控器。

“大家注意了!”我宣布,“我們已經都準備好了。我可以開始倒計時了嗎?”

勞倫走進了房間,說道:“直接插上電源,邁克,不要搞花樣了。”

我聳了聳肩,說道:“好吧,現在就開始。”

當我將電源插頭插入發電機時,我們在房間四周設置的那幾盞燈都亮了起來,電視機也“啪”的一聲打開了。與此同時,房間裏所有其他的燈也都亮了,廚房裏的家用電器開始發出“嗶嗶”的啟動聲響。

我驚訝地看著手中的插頭,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查克對著我的身後示意。我轉過身子,透過雪花,看到我們對麵的大樓裏閃爍著微弱的燈光,我的思維終於回來了。“又有電了?”

查克點了點頭,繼續操作他的遙控器。每個人都端起一杯茶,擠在沙發上。當查克最終找到合適的頻道後,電視屏幕上閃出了七彩的光芒。

我鼓足勇氣準備接受最糟糕的現實,預想會在白雪皚皚的背景中看到正在燃燒的飛機殘骸。屏幕上圖像閃爍,一會兒是雜亂的像素或是色塊,一會兒又是一片空白,但最後終於穩定了下來,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綠色區域,圖像很不穩定,好像是從直升機上拍攝的,看到的像是一片倒塌的房屋。那是被毀壞的房屋!鏡頭後延將整個綠色山穀中的破壞場景都顯現了出來,峽穀傾斜的兩側岩壁一直延伸到了遠處的山頂。

“那是什麽地方,是蒙大拿州嗎?”

“不,”查克回答道,“天知道是什麽地方。”

圖像再次閃爍起來。我們斷斷續續地聽到了聲音。

然後電視機裏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警告美軍立即後撤。雙方都否認負有任何責任。聯合國安理會召開了緊急會議……”

“他們要宣戰嗎?”查克說道。他站了起來,走到電視機前,敲了幾下機頂盒,電視圖像又穩定了下來。

“這是典型的教科書式的網絡戰的升級。”萊瑟姆教授說。

“網絡戰升級?”主播問。

“對計算機係統和網絡發動的全麵攻擊。”

主播想了一下,然後說:“你對大家應該如何做好準備有什麽建議?他們能做點什麽嗎?”

萊瑟姆教授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然後睜開眼睛,直視著攝像機。

“禱告。”

傍晚7點20分

“他的高燒肯定已經退了。”帕梅拉看著嬰兒體溫計的讀數,說道。

她給我看了看體溫計的讀數,一百零一,然後把體溫計遞給了勞倫。勞倫正俯身傾向嬰兒**,對著盧克嘀嘀咕咕地說個不停。盧克仍然臉色緋紅,但他更加安穩,也更少哭鬧了。

“你的手骨肯定破裂了。”帕梅拉檢查了查克腫脹的左手後說。

查克做了個鬼臉,說道:“我們現在對此什麽也做不了。”

“我可以先把它包起來。”帕梅拉建議。

“等會再說吧。情況還沒有那麽糟。”

我們邀請了帕梅拉和羅利,以及查克和蘇茜一起到我們公寓吃晚飯。隨著電力供應的重新恢複,人們的情緒雖然仍然有些緊張,但更樂觀了。暴風雪正越下越大。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內,已經降下了近兩英尺厚的積雪。CNN宣布說,另一場暴風雪將緊隨其後而來。

然而外麵的天氣,與正在世界新聞網上播出的離奇的戲劇性事件相比,已經成了次要的新聞。一個詆毀先知穆罕默德的視頻和德黑蘭燃燒的美國國旗的圖像出現在伊朗的一個網站上,然後被迅速傳播。

世界似乎轉向反對我們了。

視頻對美國政府的指責被美國政府完全否認了。但在那一天,這隻是世界各國政府否認的一長串的事件名單中的一個。沒有人對最近發生的事件負責,但是有人卻能讓世界戛然而止。

全世界的互聯網已經慢到了蝸牛爬行的速度,這使得日常業務和通信陷入了困境。歐洲受到了幾乎和美國一樣的影響——混亂導致了銀行擠兌和哄搶食品,西班牙和葡萄牙也發生了類似騷亂。

唯一相對不受影響的是伊朗的清真互聯網,它的防火牆不是西方國家建造的。而幾乎與互聯網沒有連接的朝鮮也不受影響。美國與互聯網的連接是最為緊密的,因而正在遭受最大的痛苦。電視上與電台的廣播中充斥著各種陰謀論的調子。

盡管如此,或許正因為是如此,蘇茜堅持我們應當準備一個正式的節日晚餐,托尼也打算參加。我甚至想去邀請理查德和他的妻子,但勞倫不喜歡這個建議。

“為什麽你突然間不想讓理查德來這裏了?”我帶著嘲笑的口氣問。查克抬起眼來看著我,但我無法停下來。“他最近成了你最好的朋友。”

我看到查克朝著我直搖頭,蘇茜也一直瞪著我不轉眼,我就不再說下去了。

由於查克的公寓裏堆滿了各種袋子和瓶裝水,所以大家會在我們的公寓裏共進晚餐。女士們正在準備自己的拿手好菜,查克、羅利和我就在一旁喝著啤酒,看著CNN的新聞。電視上的圖像一直都混雜著塊狀圖像和雜亂像素的幹擾,聲音也時有時無。而這不僅僅是我們這一個地方的問題,CNN報道說,全國各地的有線電視運營商都遇到了帶寬受限的技術問題。

電視機屏幕上不時播放著環繞CNN大樓的坦克圖像,這明顯突出了CNN的持續運作對整個國家的重要性。我不知道在我們城市的其他街角上是否還有更多的坦克。在眼下,能多有幾輛坦克肯定是件好事。

“外麵的雪下得像天崩了一樣。”羅利評論。今天白天,他花了很大的勁去了紐約時報大樓一趟,他在寫小說的同時,還在那家報社兼做記者的工作。

我們聊天時,CNN仍在繼續播放。“五角大樓在幾年前曾非常明確地表示過,如果美國因遭受網絡攻擊而導致生命損失的話,美國軍隊將會立即進行還擊。”

我在白天花了大部分時間來幫助鄰居們恢複他們的供暖。雖然電力供應已經恢複了,但互聯網還是阻塞著,而我們的整座大樓的設備都是靠IP網絡運行的。現在走廊已經變暖了,所以解決取暖的方案就是讓所有的住戶把大門敞開著。

“……還擊意味著將使用常規武器,炸彈和坦克……”

鮑羅廷一家當然沒有問題,不需要任何幫助。當我進去看望他們時,他們的電視機依然和平常一樣,播放著俄羅斯的肥皂劇,而亞曆山大還是在電視機前睡著了。我打算在晚飯後給他們送一盤食物過去。

羅利繼續說道:“他們隻清掃主要的大街,第八大道上的雪堆現在比我還高。港務局汽車站和紐約火車站裏早已擠滿了人。”

“……總統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並將援引斯塔福德法案在美國國內部署軍隊……”

我走到了我們大樓的前門外麵。在遮陽篷之外,雪幾乎已經到了腰部那麽深,氣溫低於零度並且有風,這絕不是我能在外麵待的那種天氣。我很佩服羅利能在這樣的天氣裏,不畏寒冷步行將近二十個街區去上班。

CNN在繼續播放。“東海岸有六千萬人受到了這場風暴的影響,雖然許多地方已經恢複了電力供應,但仍有數百萬人沒有電,而應急服務仍處於停滯狀態。”

我看著電視,然後回過頭來問羅利:“我們開戰了嗎?”我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羅利聳了聳肩,說道:“我們現在正麵對的戰爭是這場暴風雪,早些時候萊瑟姆教授在CNN上說的那些話,隻是為了在攝像機前表現得更加戲劇化一點罷了。”

“邁克的話是有一點道理的,”查克說,“有人正在幹什麽。”

“是的,”羅利回答,“有人正在幹什麽。但你不能因為互聯網被關閉,就去轟炸地球上的每個人。”

羅利揉著他的後脖,噘起了嘴唇。“美國軍隊沒有承認進行過那樣的襲擊。也沒有對其他國家宣戰,他們否認跟美國發生的事情有任何關係。”

“沒有人承認幹過任何事情!這完全可能是一次虛擬攻擊!”我站起身來,指著窗外飛舞的大雪,我的聲調升高了,“但實實在在的,人們正在那裏死去!”

“男孩們!”傳來了一聲低啞的呼喊,那是蘇茜,她正瞪著我們,“請安靜一下!孩子們正在睡覺呢。”

“真對不起!”我怯怯地說。

“你可以把電視機關了嗎?”她問道,“我想我們今天已經經曆了夠多的事情了。”

“但那樣的話我們可能會錯過一些新聞的……”

“邁克,如果你不關掉它,你就不能來吃這頓極其美味的晚餐。”勞倫站在通往廚房的過道口說,“來吧,你們來幫忙擺好桌子吧。”

我拿起遙控器,又看了一眼電視。

“……現在的問題是盡管肯定有人已經失去了生命,但使用武力的依據是什麽?今天上午,美國國鐵的火車事故至少造成了一百多人死亡,還有數十人失蹤;有八人疑似死於禽流感;有十二人因停電和搶劫而導致死亡。”

我摁了一下遙控器的開關,關閉了電視。

晚上9點

當我們手牽著手圍坐在餐桌旁時,蠟燭的火焰在昏暗的燈光下搖曳閃爍。在一片靜默之中,隻聽見風在窗外的黑暗中呼嘯,叮叮當當地撞擊著窗玻璃,想要闖進來。我想象著那些現在被困在外麵的可憐的人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走過那些縱橫交錯的街道,孤獨地在冰天雪地中與宇宙的元素對抗。勞倫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對她微笑著,試著把受困的念頭從我的腦海中驅趕出去。

“親愛的上帝,請眷顧我們,保佑這兒所有的人,保佑我們的家人。”蘇茜禱告著。“感謝你賜予我們這份食物,感謝你賜予我們生命。我們祈求所有人都能平平安,祈求你帶領我們走向光明。”

我們再次陷入了靜默。大家坐在酒吧凳子上,圍繞著黑色花崗岩台麵的廚櫃台排成了半個圓形,盡量讓這擺設接近平時餐室裏的餐桌。我把我們的小聖誕樹放在廚櫃靠近牆根的那一頭,它在廚房頂燈的照射下交替反射出紅、黃、藍等不同顏色。勞倫點上了幾支帶香草味的蠟燭,燭光在飯桌上不停地閃爍。

查克滿懷**地說:“阿門!讓我們開吃吧!”在我們吃晚飯時,整個房間裏充滿了人類為求生存而忙碌的聲音。

“你最近不常到教堂去嗎?”查克扯下了一隻火雞腿,笑著問。當蘇茜要求每個人手牽手作禱告時,他注意到了我有些猶豫。

他在戲弄我。教會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度過的那些無聊的星期天早晨。那時候的星期天早晨,我和我的兄弟們總是在教堂的長椅上坐立不安。當牧師說著那些我聽不懂的語句時,我會坐在破舊墊子的邊上,在磨損的油氈地板上方擺動我的小腿。

“這也許是上帝對紐約罪人的懲罰。”查克一邊將調味肉汁舀到他的盤子裏,一邊開玩笑似的說,“我敢打賭,賓夕法尼亞州的那些阿米什人將會笑到最後。”

我點著頭,似聽非聽地聽他說著。在我的右邊,帕梅拉正在問勞倫,她的父母是否已經飛往夏威夷了。勞倫聳了聳肩,回答說她認為他們已經走了。帕梅拉又問為什麽我們沒跟他們一起去。勞倫猶豫了一下,然後撒謊說她不想去。實際上勞倫曾懇求我去夏威夷,我不知道她是為了支持我而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還是因為過於尷尬而無法說出實話。如果我當時同意讓她的父母付錢,我們可能已經在一百萬英裏之外,躺在陽光明媚的海灘上遠遠地觀看這場鬧劇,而查克可能也早已安全地隱蔽在他的藏身之處了。但現在我們都被困在紐約,這全是我的錯。

從嬰兒監視器裏傳來了盧克的嘟囔聲,我的心緊抽了一下,我放下了手上正叉著的一大塊火雞。

坐在廚櫃台對麵的羅利問:“你設法讓網絡恢複工作了嗎?”

我眨了眨眼睛,說道:“你說什麽?”

羅利答道:“我說的是互聯網,你今天下午能上網了嗎?”

我停頓了一會兒才轉過神來,結結巴巴地說:“是的。嗯,沒有。我確實上了網,但速度非常慢。”

羅利點點頭,“紐約時報科技板塊的人說了,互聯網從上到下完全被病毒感染了。他們將不得不關閉所有的設備,在全世界範圍內逐個重新啟動節點,就像從一座房屋到另一座房屋一樣逐屋清理整個城市。”

我點了點頭,但並沒有真正明白那是怎麽一回事。

“嘿,你們最後一次吃肉是什麽時候?”查克指著羅利盤子裏的素雞問道。蘇茜特意為他們做了一些素菜。

“大概是十年前吧,”羅利回答,“我不可能再吃葷食了。”

“吃肉就是殺生,”查克笑道,“極其美味可口的謀殺。當你真正需要的時候,你會為能吃下去那些東西而感到驚訝。”

羅利笑了笑,答道:“也許是吧。”

“嘿!”蘇茜噘起了嘴,說道,“我們說好了吃飯時不談論那些事情的。”

“我隻是想,也許他們聽到了沒有在新聞上播出的消息。你知道,飛機……”餐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羅利說道:“沒有任何關於空難或其他交通事故的消息。但那段時間我們也幾乎得不到任何信息,我們得到的隻是一堆相互矛盾的雜亂消息。”

“你這是什麽意思?”

“即使在911事件之後,也需要花費數周時間才能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那些網絡攻擊看起來可能來自中東、亞洲和歐洲的任何地方,甚至可能來自美國境內……”

“夠了!”蘇茜嚷道,她舉起她的叉子,“我們能找點別的話題來談談嗎?”

“我隻是……”羅利剛要繼續說,蘇茜再次把他的話題打斷了。

“電力供應重新恢複了,我忘了為此感謝上帝。”她笑著說,“到明天時,所有這一切都可能會結束了,到那時你們可以談它一整天。但現在,我想要的是一頓正常的美味聖誕大餐,拜托了!”

“這真是一隻很棒的火雞!”查克大聲說,他想轉換話題,“來吧,為我們美麗的妻子們幹杯!”

我、查克和羅利都一起舉起了杯子。“為我美麗的妻子!”我對著勞倫說,她抬眼遇上了我的眼神,但隨後她把目光移開了。我伸出手去,試圖將她的臉轉向我,但她搖著頭讓開了。

“怎麽回事?”我低聲問。

“沒什麽事。”她看著我凝視的目光,“聖誕快樂!”

我拿起酒杯大大地喝了一口,但勞倫似乎隻是從她的酒杯中啜了一小口。

“祝你聖誕快樂,寶貝!”

“隻看一分鍾。”我再次懇求道。

勞倫歎了口氣,從滿是肥皂泡沫的廚房水槽裏拿起一隻碗,開始認真地擦洗起來。因為蘇茜提供了整個晚餐,所以當其他所有人都回家以後,我們就負責清洗餐具。在我們洗碗盞的同時,在燭光下享用一杯葡萄酒是令人非常愜意的。

我想打開電視看看CNN正在報道什麽。整個晚上我一直渴望著能再看看CNN的新聞報道。

“好吧,隻看一分鍾,我想盡快和你談談。”她說道,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我們需要談談,邁克。”

這話聽起來像是不祥之兆,我停下了擦拭鍋子。當我在晚餐時給自己的盤子裏堆滿了食物之後,我就完全失去了胃口。勞倫一直很安靜,躲避著我的注視,她可能很擔心她的父母……

“你想談什麽?”我問道。雖然聽起來似乎很隨意,但我的頭皮開始發麻。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先把清洗工作做完了再說吧。”

我一隻手拿著鍋子,另一隻手拿著擦拭的抹布,盯著她看,但她把注意力轉回了水槽,用力地擦洗起來。我搖了搖頭,把最後幾口煮鍋和平底鍋堆放好,把最後一個杯子放進了洗碗機,然後把抹布放在了櫃台上。我在牛仔褲上擦幹了雙手,然後拿起了遙控器。

CNN立刻又活了過來。“這是美國軍隊曆史上第四次被召喚進入三級戒備狀態。”

“世界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勞倫放下了她正在擦洗的鍋子。航空母艦的圖像填滿了我們牆上的巨型屏幕。這次是美國的一艘航空母艦。

“我們的軍隊在曆史上曾進入三級戒備狀態的其他時間,一是在1962年的古巴導彈危機時期,當時我們與俄羅斯已處於核戰爭的邊緣……”

“發生什麽事了?”勞倫問道。

“……或是在1973年的贖罪日戰爭,當時敘利亞和埃及對以色列發動突然襲擊,幾乎引發了另一場核戰爭……”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勞倫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當然還有在911事件發生時,我們遭到了後來被稱為基地組織的不明身份的武裝力量的攻擊。”

我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想去查克那邊,看看他是否知道更多的消息,但勞倫伸出手來攔住了我。我沒有問她為什麽就坐了下來,注意力又轉回到了電視上。

“我們獲得的唯一信息是,負責美國軍方的內部指揮和控製通信網絡的中央司令部已經遭到了入侵……”

“邁克,你能把電視機關掉一會兒嗎?”

我對著電視皺起了眉頭,我正想從新聞報道中了解在美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從國家安全局到部署在前線的軍事單位,多個秘密通信網絡都已被入侵了。而那些受到入侵的單位的人們還不知道入侵的程度以及入侵目的。我們的軍隊正在準備發起某種攻擊。

“邁克,請把電視機關了。”勞倫又重複了一遍。

我搖了搖頭,轉過身來說:“你是認真的嗎?你現在真想談談嗎?世界即將爆炸了,你還想著談談?”

她的眼睛裏充滿淚水。“讓外麵的世界去燃燒吧,但我現在需要和你談談。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我的心跳開始快了起來。我知道她想說什麽,但我不想聽。我咬緊了牙關,搖了搖頭,問道:“不能等一下嗎?”

“不能再等了。”眼淚在她的臉上流了下來。“我……”她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嗯……”

“我們剛收到國土安全部的緊急警報。哦,我的上帝……”

CNN的主播茫然不知所措。勞倫和我轉向了電視。

“……美國國土安全部的報告稱,目前在美國大陸上空,正有多個未知且無法確定身份的空中目標在飛行,要求公眾提供任何相關的信息……”

突然間,一切都變黑了。

電視機和其他電器都沉默了,我發現自己正緊盯著一片黑暗看著。一秒鍾之前,CNN的主播還在那上麵說著話呢。我能聽到的隻有自己心髒急劇跳動和耳膜裏血液湧動的聲音。我屏住呼吸等待著,等待著熱核爆炸時產生的耀眼光芒穿透我的視網膜,但我聽到的隻是外麵的風在靜謐的夜空中呼嘯。過了一會兒,在仍然在廚櫃台上燃燒著的蠟燭的昏暗光線下,我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過來。

我用不太肯定的語氣說:“我們帶盧克到隔壁去好嗎?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勞倫抓住了我的胳膊,懇求道:“先別去好嗎?我需要現在就把它說出來。”

“你要說什麽?”我心中的憤怒和恐懼一下子沸騰了起來。“你現在想要變幹淨了嗎?”

“是的……”

“我不想聽你說這個,”我大吼了起來。“我不想聽你說如何與理查德睡覺,不想聽你說你是多麽感到歉意,不想聽你說你當初並不想傷害任何人。”

她淚流滿麵。

“你選擇這一刻,”我喊道,“這個該死的時刻來說這些……”

“不要那麽渾,邁克,”她抽泣著說道,“請不要發那麽大的脾氣。”

“我是個混蛋?你和別人睡覺,還說我混蛋?我要殺死那個狗娘養的!”

“請別這樣……”

我瞪著她,她也挑釁地瞪著我。

“你想要說什麽?”我把雙手伸向空中,大聲喊道。這時可以聽到盧克在後麵的房間裏發出的哭泣聲。

在搖搖欲墜的燭光下,她把一隻顫抖的手放到了嘴邊,回答道:“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