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12月27日

上午9點

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這是早晨時分,但我不知道現在是幾點鍾。我的手機早已沒有電了,我也有好幾年不戴手表了。

突然間我恍然大悟,外麵的天空是蔚藍色的。我透過窗戶,凝視著蔚藍的天空。

勞倫仍然蜷縮在被子下麵,盧克睡在我們兩人中間。我探過身去,吻了一下她的臉頰,試著從她的頭下抽出我的胳膊。她在睡意蒙矓中提出了抗議。

我低聲說道:“對不起,寶貝,我得起來。”

她噘起了嘴,但還是讓我抽出了胳膊。我從**起身,小心翼翼地給她們兩個蓋好了被子。顫抖著,我穿上了我那條仍然僵硬的牛仔褲和一件毛衣,悄悄地離開了被我們當成臥室的查克的備用臥室。

發電機仍然在窗外發出嗡嗡的轟鳴聲,但接在它上麵的小型電加熱器並沒能提供足夠的熱量。即便有點冷,我還是再次因外麵清澈湛藍的天空變得心情愉快起來。

從查克的櫥櫃裏拿出一個玻璃杯,我俯向水槽,想要放滿一杯水。我打開了水龍頭,但沒有水流出來。我皺著眉頭,關掉了水龍頭,然後再打開,還試了熱水龍頭,都沒有水。

前門吱吱作響,收音機裏播音員的聲音飄了進來。然後出現了查克的腦袋,他看到我正在打開水龍頭,說道:“沒有水了。”然後他在地板上放下兩罐四加侖的水。“還好隻是水龍頭裏沒有水了。”

“你沒睡覺嗎?”

他笑了起來。“我5點起床時就已經沒有水了。不知道是因為水泵停止工作了,水壓無法將水送上六層樓來,還是因為管道被凍結,或是因為城市沒有電源供應。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是什麽?”

“那就是外麵現在冷得要死,至少在零下十度以下,風也很大。藍天帶來了寒冷的空氣。我還是更喜歡下雪。”

“我們可以想辦法恢複供水嗎?”

“想都不要去想。”

“你想讓我跟你一起去提水嗎?”

“不需要啦。”

我沉默了。我可以看出他有幾句不受用的話要向我說。

“我需要你去為發電機搞點汽油。”

我嘟噥道:“不能讓理查德去嗎?另外還有其他那麽多人待在那裏。”

“我昨晚讓理查德去了,他完全沒有用。他就像公牛身上的奶子,產不出一滴奶來。帶上那個年輕人一起去。”

“那個年輕人?”

查克探身麵向走廊深處大聲喊道:“嘿,英迪格!”從遠處傳過來應答聲:“在這兒呢!”

“穿上冬天的裝備,你將和邁克一起去冒一下險。”

查克轉身要離開,但又停了下來,對我笑了笑說:“裝滿兩個四加侖的罐子,行嗎?”

§

“英迪格這個名字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嗎?”

我蹲下身子,試圖避開風口,讓那個年輕人去幹活。一路走來時,他一直很安靜,隻是不時看著天上。當我要他挖第一輛車時,他一聲不吭就開始挖了起來。

“我老家在路易斯安那州。人們在那裏種那種東西,所以他們用它來給我起名字了。”

他看上去不像是非洲裔美國人,但也不像白人——深暗的膚色,短發,有異國情調,似乎是亞洲人的特征。他身上不尋常的最引人注目的東西是一條掛在脖子上的金項鏈,項鏈上麵掛著一個水晶吊墜。

我試圖和他進行交談,所以問他:“英迪格是蓼藍,那不是有毒的嗎?”

我們現在在第二十四街上,在街道的另一邊,離我們住的地方隔著幾棟大樓。我們的人已經把附近大部分汽車的油箱都吸空了。

年輕人點了點頭,繼續挖著。“當然,看上去就是那樣的。”往街的兩頭看,我想象著有數百萬人和我們一起被困在這片城市荒漠裏。從這裏望過去,整座城市看上去已經荒廢了,但我能感覺到躲藏在那些灰色建築中的人們。那些建築物一幢挨著一幢,一直伸向遠處,混凝土塔樓之間是一片片冰凍的荒原。

我聽到一種嘶嘶的聲音,擔心哪裏在泄露汽油,後來才意識到那是冰的微粒被風吹著擦過雪麵時發出的聲音。

“你是怎麽想到來敲我們的門的?”

他指著我們六樓的窗戶說道:“其他的窗戶沒有多少有燈亮著。我自己是不會來打擾你們的,但是維基和她的孩子們需要幫助。”

他指的是仍然在走廊的沙發上睡著的那個母親和兩個年幼的孩子。他們看起來非常疲憊。

“她不是和你住在一起的?”

他搖了搖頭。“但他們和我在同一輛火車上。”

“什麽火車?”

他把鏟子放到雪地裏,然後俯身在油箱蓋上清除冰塊,稍微敲打幾下後把它打開了。“美國國鐵。”

“你就在那輛火車上?你受傷了嗎?”

“我沒有……”他的情緒明顯地低落了下去,閉上了眼睛。“我們可以談談其他事情嗎?”他抓起了一個油罐,看著我,天空倒映在他清澈的藍眼睛裏。“你們的大樓裏不是有應急發電機嗎?”

我點了點頭。“但無法啟動。你問這個幹什麽?你認為你可以啟動它嗎?”

“即使我能啟動它,它也不能運行加熱係統。”

“那你為什麽問那個?”

他單膝跪地,指著我們的大樓說:“查克說他的發電機可以燒汽油和柴油。你們有沒有檢查一下,大樓應急發電機的油箱裏有多少柴油?”

風呼嘯著吹過我們身旁。我笑著說道:“沒有,我們沒有檢查過。”

不到五分鍾,我們就站在了大樓的地下室裏,聽著第二個油罐裏發出的注油的響聲。地下室很冷,但比外麵要暖和的多。我們甚至不需要進行虹吸,因為油箱底部有一個釋放閥。

我讀了一下油箱側麵的標識,激動地說道:“二百加侖!這能讓我們的小型發電機運行好幾周呢。”

文斯微笑著關上了釋放閥,並將蓋子擰到塑料罐上。

我想知道美國國鐵的車禍到底嚴重到什麽程度。但文斯看上去受了一點刺激,所以我需要謹慎行事。

盡管這裏沒有其他人,我仍然低聲說道:“我想要你答應一件事,這個油箱是我們的小秘密,好嗎?”

他皺起了眉頭。

“我的意思是,不要告訴別人有關備用發電機油箱的事,我們可以把取油當成我們的工作。當大家都以為我們在外麵的冰天雪地裏從汽車上把油吸出來時,我們可以坐在這裏放鬆一下,聊聊天。你覺得怎麽樣?”

他笑了起來。“當然可以。但他們不會注意到我們取回來的是柴油而不是汽油嗎?”

這年輕人的腦子轉得很快。

“除了查克之外,沒有人會注意的,而他是很善於保守秘密的。”

文斯點了點頭。

我問道:“感覺我們現在還是像剛開始聊天那樣拘謹嗎?”

“不太確定。”

“行了,我們聊一會兒吧。”

下午3點45分

“我能上來嗎?”

我低頭看著地毯,避開了她的眼睛。

“我們已經照顧了比我們真正能夠照顧的更多的人了。”查克代我回答。

住在315公寓的那個女人麗貝卡看上去很害怕。她那個樓層的其他住戶都早已經離開了。她穿著一件閃亮、蓬鬆的黑色夾克,上麵鑲著人造皮草飾邊。金色的頭發從她頭上戴著的夾克連衫帽兩邊撒落了出來,在她身後的光的照射下,她蒼白的臉龐周圍映出一個飄逸的光環。至少她看上去是很溫和的。

“你真的不應該獨自留在這裏,”我說道,想象著她晚上獨自一人,在黑暗和寒冷中苦守。

她那隻戴著手套的手扶著門框,心神不安。

我心軟了。“你為什麽不下午上來,喝一杯熱咖啡,然後我們可以陪你去賈維茨中心。”

“非常感謝你!”她幾乎要哭出來了。“我該帶些什麽嗎?”

“盡可能多穿幾件保暖的衣物,”查克搖搖頭回答,“一個你可以隨身攜帶的包。”

這個城市還有四個仍在工作的廣播電台,為中城作緊急通報的廣播電台宣布,第三十四街和第四十四街之間的賈維茨會議中心已經設置成了曼哈頓西區的疏散中心。

“我們可以借幾條毯子,以及任何可以保暖的東西嗎?”我問道。

她點了點頭。“我會把我所有的東西都帶來的。”

我加了一句:“還有你不需要的所有食物。”

她又點了點頭,然後退回公寓裏麵,關上了門,把我們留在了黑暗之中。外麵的天色仍然很亮,但是由於沒有任何外窗,走廊就像是一個陰暗的洞穴,一百英尺長的走廊裏隻有兩個應急燈還亮著,一個在電梯口的上方,另一個在樓梯間入口的上方。

我們一家接一家地敲著門,就像查克所說的,進行一次盤點,以獲得一些“態勢感知”。大樓裏的大部分居民都不在這裏了。我們的探訪讓我想起了就在幾個星期前,當我們一家一家敲門邀請他們參加感恩節燒烤活動的時候,現在感覺那發生在一個完全不同的時空裏。

當我們打開通往樓梯間的門,開始向上攀爬時,查克說道:“大樓裏有五十六個人,其中大約一半的人在我們的樓層上。”

“你覺得二樓的那些人能堅持多久?”212號公寓裏也裝有一台小型發電機,有九個人像我們一樣聯合了起來,但他們的裝備不夠好。

查克聳了聳肩說:“很難說。”

由於其他樓層的人不斷地上來,我們的樓層變成了一個緊急避難所。理查德繼續讓我感到驚訝,他出去又設法搞到了一個煤油加熱器和一些燃料,以及更多的食物。在外麵,錢還是能買到東西的,至少目前來說仍是如此。

“現在外麵到處是水。”我說道。這不是一個問題,我們在收音機裏聽說了城裏各處都是水。

“要在現在這種環境生存下去的話,輕重緩急的順序是溫暖、水,然後是食物。”查克回答道。“你可以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存活數周或數月,但不能兩天沒有水,而如果無法取暖,隻要幾個小時你就會凍死。所以,我們需要保持溫暖,並讓每人每天能有一加侖的水。”

我們沿著樓梯向上攀爬,腳步聲在我們周圍回**。樓梯間的溫度已經下降到與外麵的溫度相仿,每一次呼吸都會在麵前噴出濃密的蒸氣。為了保護受傷的手臂,查克把那隻手吊在了肩膀上。他現在隻有一隻手可以發揮作用,隻能慢慢地向樓上挪動著步子。

“外麵到處是五英尺高的雪堆,我們當然不會缺水。”

“北極的探險者和撒哈拉沙漠裏的人一樣感到口渴。”查克說道,“你必須先讓雪融化,那需要消耗能量。直接吃雪會降低你的體溫,並使你**,那可能會要了你的命。腹瀉和脫水就像感冒一樣,也都是我們現在的敵人。”

我向上爬了幾步。我不在乎有太多的水。沒有它,我們如何保持浴室的清潔和環境的衛生?但我仍然為查克因為我們而留在這裏而感到內疚。“你認為我們應該離開嗎?把大家帶到疏散中心去?”

樓裏的大多數公寓都已經空了,隻有我們整個樓層和那些難民還留在這裏,因為我們有發電機和暖氣。也許我們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我們沒有足夠的食物來支撐走廊裏近三十個人的長時間的消耗。我腦子裏對那些以“難民”的身份加入我們樓層上的人的念頭讓我自己感到震驚。

“盧克的身體還沒有強健到能夠出行,而愛麗羅斯還太小,無法自理。我認為去疏散中心將是一場災難。如果我們離開,我們將失去我們在這裏所擁有的所有東西。如果我們被困在那裏……那我們將遇到真正的麻煩。”

當我們繼續往上走時,我可以聽到我的靴子落地時發出的有條不紊的節律。在過去的兩天裏,我已經在這些樓梯上爬上爬下二十幾次了。爬樓梯成了我鍛煉身體的好方法。盡管眼前還有那麽多的困難,我還是笑了。

爬到六樓時,查克轉向我說道:“邁克,我們現在已經陷進去了。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們必須把一切搞定。你會和我一起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和你一起。”

查克伸出手去開門,但在他抓到門的把手之前,門突然打開了,幾乎將他撞倒在樓梯上。

托尼的腦袋出現了。

“該死的!”查克罵道,“你能不能更加小心一點?”

“長老會醫院有麻煩了,”托尼氣喘籲籲地說道,“他們正在廣播上招募誌願者。”

我們看著他,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街那頭,醫院裏的病人們正在死去。”

晚上8點

“保持通風。”

走進醫院的過道就像是在做一場噩夢。在應急燈的照明下,目光呆滯的人們躺在擔架上無人照顧,管子和血袋懸掛在移動的金屬支架上。在昏暗的燈光下,人們大喊大叫著,手電筒和頭燈的光照四處閃動,所有人都發瘋似的衝向底樓,衝向外麵那個天寒地凍的世界。

我和一個護士正順著樓梯往下跑,我拚命地試圖跟上步子。我的手上握著一個藍色的塑料氣袋,並且我還要將氣袋始終保持在一個新生嬰兒的嘴和鼻子的上方。每隔五秒,我就得擠一下氣袋,給嬰兒送去一點新鮮的空氣。這名嬰兒來自新生兒護理病房,早產了五周,昨晚剛出生的。

小孩的父親在哪裏?母親又怎樣了?

護士把嬰兒抱在懷裏,和我一起盡可能快地協同跑下樓梯。到達一樓以後,我們衝向了大門的出口。

我問那個護士:“你準備把他帶到哪兒去?”

她專注地看著麵前的通道,說道:“我也不知道。他們說麥迪遜廣場花園有應急服務。”

我們穿過了前麵的雙層大門,然後停在一架輪床後麵,等兩名工作人員用力把它推到外麵去。輪**躺著的老人抬頭看著我,他雙臂緊抱著,想說些什麽。我也看著他,想知道他想要說什麽。

“把這給我吧。”紐約警察局的一名警官從我手裏拿過了氣袋。

感謝上帝,長老會醫院緊靠著第六大道,那是他們一直在鏟雪的主要街道之一。走到外麵,我可以看到有幾輛警車、救護車和民用車輛正在通過一個雪堆的缺口,開進了兩邊都是長長的雪堤的第六大道。

護士和警官繼續向前走著,一波人湧過我的身邊。注意到護士穿的隻是短袖製服,我趕緊追上去,脫下我的派克大衣,把它蓋在了護士的肩膀上,然後渾身顫抖著走回大廳裏。

從樓上往下跑時,我看著那個新生的嬰兒,腦子裏一直想著的就是勞倫。護士懷抱中的小寶寶好像就是我的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一想到這,我差一點要哭出來了,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你還好嗎,夥計?”近旁的另一名警官問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我們需要人到外麵去,把病人送到紐約火車站。你能幫一下忙嗎?”

我不確定是否能夠做好,但不管怎樣,我再次點了點頭。

“你有外套嗎?”

我指著大門外說道:“我把我的外套給了一位護士了。”

他向出口大門旁邊的一個櫃子指了指說:“到失物招領處去找件外套穿上,到外麵以後他們會告訴你該做什麽的。”

幾分鍾後,我穿著一件上麵沾有汙漬,帶有白色褶邊袖口的褪了色的櫻桃紅大衣,戴著灰色的羊毛手套,推著一架輪**了第六大道。查克給我的厚重手套被我塞在送給護士的派克大衣的口袋裏了。

這件大衣的尺寸對我來說太小了,這是一件女裝,所以我必須用很大的氣力才能把拉鏈拉到我的肚子上麵。我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根紅色的香腸。

醫院裏麵的世界一片躁動,但外麵的世界卻是一種超乎現實的平靜。街道上幾乎是一片漆黑,沉寂無聲,隻是時不時會出現來回運送病人的車輛前燈的燈光。一輛救護車從我身邊開過,閃爍的燈光照亮了前方幽靈般的隊伍,一隊帶著簡陋裝備的人在雪地上蹣跚而行。

剛走了前半個街區時,寒冷還是可以忍受的。但當我走了兩個街區,到達第二十五街的轉角時,就感到寒冷開始滲入肌膚。頂著風向前行走,我把粗糙的羊毛手套按壓在我的臉頰上以保持溫暖。然後拉下了其中一隻手套,撫摸著臉頰,感到臉上有些凹凸不平。我已經凍傷了嗎?我的雙腳已經開始麻木了。

冰雪覆蓋了整個街道,我不得不集中精力保持輪床的車輪不會卡在車轍中,不斷地前後倒向,並在車輪卡住時用力向前推進。輪**的女人裹著薄薄的藍白相間的毯子,人被包裹得就像一具木乃伊。她有意識,仍然清醒著,抬頭用害怕的眼光看著我。我不停地跟她說話,告訴她不要擔心。

一袋**懸掛在床邊的撐竿上,來回擺動著,上麵接著的管子蜿蜒進入她蓋著的毯子。我試圖穩住那袋**,詛咒把它放上去的那個人為什麽沒有把它綁定,同時也想知道那裏麵究竟是什麽東西。它會被凍起來嗎?如果輪床翻倒了又會怎麽樣?會把那根管子從靜脈裏扯出來嗎?

輪床再次卡在雪地裏,幾乎要翻倒了,那個女人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呼叫。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我終於把輪床翻了回來,雖然氣喘籲籲,但還得繼續往前推。

在過往汽車和救護車的燈光閃亮的間隔中,我的世界成了一個冰冷黑暗的死繭,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的眼睛緊盯著我那昏暗的頭燈燈光能照到的眼前的那一點點地方。世界上隻有我和那個女人,我們在生與死的邊緣上聯結在一起了。

一彎薄薄的鐮刀狀的銀色新月懸掛在我頭頂的黑色夜空之中,而我已記不起曾在紐約看見過怎樣的月亮。

七個街區成了似乎永遠無法跨越的距離。我錯過了分岔路口嗎?我凝視著黑暗,苦苦掙紮著。我的前麵還是有人在走著。又過了兩個街區,我看到了一輛藍白二色的紐約警察局的麵包車。我抓住了輪床的冰冷的金屬把手,強迫自己繼續前進。我的臉和手腳幾乎都凍僵了,我的手臂和腿都感到極度的疲勞。

“讓我們接手,從這裏推到那裏去吧,夥計。”紐約警察局的兩名警察來到了輪床的兩端,抓住了推把。

我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當她被推到第三十一街上的一個雪道口時,那個女人對我說:“謝謝你。”

但是我實在太累,已經沒有氣力來回答她。我氣喘籲籲,俯下身去對她笑了笑,然後直起身來,沿著街道在黑暗中向長老會醫院走去。

淩晨2點25分

“我真希望我們能夠提供更多的東西。”威廉姆斯警長說道。

我搖了搖頭說:“這已經夠好的了,非常感謝你!”我雙手捧著一碗熱湯,盡情地享受著它的熱量。當血液流轉正常起來以後,我開始感到了手指上傳來的針刺般的疼痛,但我的雙腳仍然麻木。在走進醫院的時候,我在盥洗室檢查了一下我的臉。臉上很痛,臉色通紅,但是沒有凍傷,或至少沒有看到我認為是凍傷的症狀。

跟著排在餐廳裏的長隊,我拿到了一個堅硬的麵包和一點黃油。除了一些餅幹和幾袋薯條之外,那兒並沒有剩下多少東西。

緊鄰紐約火車站和麥迪遜廣場花園的辦公大樓的二樓已經被改建成了紐約警察局的營房,裏麵擠滿了人。經過幾次轉送病人的來回掙紮之後,威廉姆斯警長看到我快不行了,就攔住了我,提議讓我到他們的營房去休息一下。當我穿著帶褶邊的紅色外套進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多看我一眼。大家都太累了。

掃視著人群,我沒看到一個認識的人。查克留在我們的公寓裏了。他的手受了傷,在醫院沒有多大用處。當我們宣布打算來這兒幫忙時,就看不見理查德的影兒了。托尼、文斯和我來到了醫院,但我在混亂中和他們失去了聯係。

離開醫院的時候,每個人都戴著口罩,但在這兒的餐廳裏沒有人戴口罩。要麽他們知道一些老百姓不知道的情況,要麽他們已經不在乎了。

威廉姆斯警長示意我在旁邊桌子還有一些空位,我們得穿過人群在那裏坐下來。在紐約警察局的一群警官之間迂回前行,我最後將那碗熱氣騰騰的湯放到了桌上,並伸出手去,四處握手。威廉姆斯警長坐在我對麵,脫下了帽子和圍巾,把它們扔到亂堆在桌子上的一大堆戶外服裝上。我把我的大衣也放到了那一大堆衣服上麵。這兒的氣味聞上去就像在一間更衣室裏一樣。

一位警官一麵低頭去喝他的湯,一麵抱怨道:“外麵的世界真他媽的是一片混亂!”

“發生了什麽事?”另一個問道。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位警官回應道,“這就像我們在自己的城市裏打一場該死的戰爭。”

“夠了,”威廉姆斯警長說道,“外麵的情況已經夠糟的了,我們不能再添亂了。我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想再聽到有人說這樣的話了。”

威廉姆斯中士沉下臉來看著那個警官,說道:“有一個在那兒搗亂的人,就有五個像邁克這樣的人,”他朝我點了點頭,“會站出來,冒著生命危險來幫助我們。”

那個警官搖了搖頭說:“搗亂的人?我馬上就可以找幾個給你們看看。你們都會受不了的。我已經受夠了。”他抬起頭來,端起他的那碗湯,快步走到了餐廳的另一個角落去了。他旁邊的那幾個警官裝作沒看見,但一個接著一個,也都起身離開了。

威廉姆斯警長說道:“你得諒解羅曼賴斯。今天我們在第五大道的槍戰中死了幾個人。一些白癡搶劫那裏的精品商店,一群暴徒!”

俯下身去,我解開了靴子上的鞋帶,鬆開了鞋口,試著彎曲了一下我的腳趾。從腳趾上傳來的強烈的刺痛讓我坐立不安。

威廉姆斯警長建議道:“把靴子脫了。這裏暖和,你的靴子是隔熱的。如果你把腳放在靴子裏,你的腳就一直是冰冷的。”他歎了口氣,看了一下四周,低聲說,“第五大道在槍戰之後到處都是屍體和鮮血,找不到地方存放那些屍體,貨車或救護車也無法開到那裏,所以我們不得不把他們留在街上冰凍。情況真是太糟糕了。”

踢掉了我的靴子,我把一隻腳放到另一條腿的膝蓋上,然後開始揉捏我的腳趾。“很抱歉聽到那樣的消息。”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也許什麽都不說更好。我換了一隻腳,開始揉捏那隻腳的腳趾。

“紐約市的停屍房都已經是滿滿的了,醫院似乎正快速地變成肉類儲藏所。”

我正在按摩的那隻腳突然傳來一陣燒灼般的疼痛。我抖動了一下,然後問道:“長老會醫院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威廉姆斯警長搖了搖頭,慢慢地說道:“當他們把發電機的加油泵從一個油箱切換到另一個油箱時,加油泵上的一個墊圈爆裂了。這座城市的八十家大醫院,再加上幾百家診所,都將很快崩潰。我們已經停電快三天了,即使沒有任何設備故障,所有的發電機難以支持它們超過五天,而且也看不到有任何加油的可能。”他將麵包浸到湯裏麵,繼續說道,“最糟糕的問題是水。當一個係統故障報告說有汙水溢出時,環境保護局就關閉了山景水庫的二號和三號水道。但當他們發現那隻是一個小故障時,卻無法再次打開水道。真是絕頂的天才!我們聽到的是控製係統癱瘓了,還有就是一些沒用的廢話。”

“他們不能做點什麽嗎?”

“百分之九十的城市用水是從那裏流過來的。他們打算炸開水道的控製閘門,但即便如此,在現在這樣的溫度下,沒有流水,那些較小的管道可能很快就被凍住了。不用很久,人們就得在東河上砸開冰塊,喝底下被汙染的河水。這個城市上的八百萬人在凍死之前就會先渴死的。”

我喝完了湯,然後把雙腳放回到地上,盡管腳上發出的疼痛使我的雙腿發抖。“難道就沒有國家派來的救援隊嗎?”

“聯邦應急管理署?”他笑了起來,然後停下來說道,“他們正在做他們能做的,但他們沒有做過應急救援六千萬人的準備。網絡全都癱瘓了,他們甚至無法找到他們的人員或設備。波士頓和我們一樣糟糕。那個東北向寒潮襲來的時候,那裏也下了一場大雪,哈特福德、費城、巴爾的摩的情況都差不多。”

“難道總統沒有命令軍隊來救援嗎?”

他歎了口氣說:“小子,就連華盛頓也危在旦夕啦。我們有一整天沒有從那裏聽到任何音信了,就好像他們都一起掉進了黑洞一樣。從禽流感恐慌開始,整個國家都陷入了混亂。我們能知道的事情實在是少之又少。”

“你有沒有見到有軍隊來過?”

“他們來過了,但他們也因為目標身份不明而惱火。他們認為我們正在進行某種新的無人機戰爭,並啟動了二級戒備狀態來保護一個正在防線後麵瓦解的國家。當我們在這裏餓死或凍死的時候,那些白癡正準備在世界的另一頭發動戰爭。而且仍然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是確實有人幹了些什麽。”

“是的,是有人幹了些什麽。”

我環顧了一下擁擠的房間,說道:“我的家人都還在公寓裏。我們應該出去,轉移到一個疏散中心去嗎?”

“疏散到哪裏去?外麵是一片冰天雪地的荒原。即使你有什麽地方可去,你怎麽去那裏呢?”他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一隻手。這是一個出乎我意料的親密姿態。“你有安全的地方?一個暖和的地方嗎?”

我點了點頭。

“那就待在那裏,喝幹淨的水,不要亂出頭。我們會解決這個問題的。聯合愛迪生電力公司說他們幾天之內就會恢複供電的,有了電其他就都好辦了。”他放開了我的手,直起了身子,揉著眼睛說,“還有一件事情。”

我把勺子放了下來,等著他繼續。

“還有一場暴風雪即將到來,幾乎和第一場暴風雪一樣糟糕。”

“什麽時候?”

“明天。”

我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幾乎像耳語一樣,他說道:“願上帝保佑我們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