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鎮餛飩鋪 一

毛頭來找我的時候,正撞著我的氣頭了。

在八裏崗茶園砍了一上午又粗又密的隔年茅草,餓得前胸貼背脊,趕到食堂,隻剩下煮茄子了。惱得我衝著打萊的阿珍罵了句粗話,扒了半碗白飯就摔了筷子,岔八字地橫在**發悶火。

毛頭揭開帳門,啪地在我大腿上刮了一巴掌:“起來起來,好男兒大白天躺著,不怕丫頭們笑話。”

“滾開!”我一腳橫掃過去,毛頭打個越起差點摔倒。

“你神經不正常吹?”毛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吼。

“幹了一上午活,吃沒得吃,睡還不讓人睡安穩?”我嘟濃著。

毛頭樂了:“哈,原來肚子裏塞滿了煮茄子,怪不得氣那麽足。算了算了,兄弟替你解氣,走,上譚家橋鎮吃小餛飩去。”

我欠起半截身子:“小餛飩?財神爺請客呀?”

毛頭詭橘地眨了眨眼,解開小襪的係帶,從襪筒裏摸出一張兩元的鈔票在我眼底下一晃,“咯,別看窮人了,今天我請客,賞光賞光。”

已經靠月底邊了,在毛頭身上竟還會藏著兩元錢!我象發現出土文物似地稀奇:“從哪弄來的錢?嗯?”

“來路清清爽爽,君子不取不義之財!”毛頭拍拍胸脯,“阿姐工資加級,寄來十元錢,買了雙跑鞋,還了上個月欠下的夥食賬,剩下的全在這裏了。”

“足夠有餘。一人三碗小餛飩,少一隻不行!”我把汗漬漬的布衫往身上一套,拉著毛頭蹦出了門。

譚家橋鎮在集溪河下遊,從我們茶場到那兒,公路繞繞三十裏,抄小路要翻三座嶺。然而它卻象鑲在大山群中的珍珠般吸引人。因為那裏有一家餛飩鋪,能讓吃不慣山區芋粉麵玉米棒的小夥姑娘們回憶起上海八仙橋、靜安寺、老城煌廟小吃店的鮮美口味。

“噝--咬一包油湯,南翔蟹肉小籠包子,吃過一回饞你一輩子。”

“怎麽也比不上喬家柵的黃芽菜肉餡春卷,炸得金黃蹦脆,哢喳哢喳,越嚼越香。”

我和毛頭一路上盡撿好吃的說著解饞,恨不得一個跟頭翻過白鶴嶺、駱駝峰,風凰山,馬上坐在譚家橋鎮的握飩鋪裏。

小路旋上嶺脊,往下看,集溪河象一幅白練彎彎扭扭地纏在山腳根,河道漸漸淡入天際,模糊處綴著青蒙蒙一簇房影,那就是譚家橋鎮。

毛頭說:“長腳,磨蹭蹭下嶺腿肚子打顫,比一下怎麽樣,看誰先衝到集溪河邊。”

我不以為然地瞄了眼他兩條短短的粗腿:“算了,跟你比不帶勁,蹦三步還不及我跨一步遠呢。”

“不敢比,就算你輸,快叫我大哥。”毛頭嘻皮笑臉地說。

“滾遠點,比!誰輸誰做兒子。”

我們撒開腿在回腸般的山路上奔起來,似兩頭野鹿。集溪河上飄來的風把我們的衣衫鼓得象頂風帆,綠林、白雲、藍天在我們身邊掠過、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