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了,姑娘,你醒來了!山神爺保佑呀!”

方穗睜開眼,看見一張銀發包裹著的慈樣的臉,恍惚間以為見著觀音菩薩了。定定神,才發覺是躺在一間土屋的竹榻上,她覺得奇怪,但極度的疲乏又使她昏昏地閉上了眼,隻感覺有隻溫暖而粗糙的手在撫摸自己的太陽穴,還有一股甜津津的酒香癢癢地鑽進鼻腔,軟綿綿醉沉沉的,渾身骨架子都鬆馳下來,舒服極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有人在說話,很遠很遠,卻很清晰,仿佛從雲中灑下毛毛雨:

“噬……奶奶,你輕點,輕點,怪疼的呢。”

“嘖嘖嘖,半截眉毛都燒光啦!”

“咯咯咯,奶奶,你放心,嫁得出去的!”

“死丫頭,又得挨你爹批了,怎麽就走了火?”

“怕是山神爺遇著不高興的事了。十七八道山梁我都跑過,防火道上清清爽爽,誰知道呢?”

“有誰帶煙上山了!這種天氣,草千得不點也要燒著似的。”

“山坳裏鬼影兒都沒有,除了那位林場姐姐躲著掉眼淚……”

方穗聽見自己的心咕咚一下撞在肋骨上,她想起了自己燒掉的那封信,那灰燼會不會……

“奶奶,她好些了嗎?”

“沒關係,是被煙熏昏過去的,醒來了。”

“我去看看。”

方穗慌忙拉上被子遮住自己的臉。

“睡著啦?也真是的,悶頭悶腦,會做惡夢的。”兒說著輕輕揭去方穗頭上的被,“咯咯,我看出來了,

“林場姐姐,你哄我,沒睡著,瞧,睫毛在動,多象小蜜蜂的翅膀,咯咯……”

方穗屏住氣忍著,忍著,可滿眶的淚盛不住了,溢出來,順著臉頰淌。

“哎呀,你怎麽啦?痛,是嗎?奶奶……”

“不不,”方穗捉住毒兒的手,望著她少了半截眉毛顯得很滑稽的臉,“火,那火……”

“火?嘻嘻,早撲滅了呀。”幕兒樓住她說。

“不不,”方穗雙手捂著臉硬咽了半天,“我,我燒了一封信……”

毒兒愣了一下,半截眉團起來了,腮幫子鼓起來了,頑皮的眼光又變得凶狠起來。

方穗忍不住哭出了聲:“嗚嗚……我賠……隨你們怎麽罰好了……嗚嗚……”

“罰你一輩子在山裏管大山,肯麽?”

方穗愣住了,抬起淚眼疑惑地望著墓兒。黴兒衝她做了個鬼臉:“嘻嘻,嚇慌了吧?好了好了,跟你說著玩的。真要把林子燒著了,你一生一世也賠不起呢!幸虧山神爺幫忙,隻燒去一片野毒子棵,對了,該罰你三年不吃一顆萄子!”

奶奶隔著牆喊起來:“墓兒呀,就你話多,嘰嘰呱呱象隻野鶉鴿,少說一句,不會當你啞巴的。”

“奶奶,還不是跟你學的呀?咯咯,咯咯咯……”黴兒放聲大笑,就象一隻百靈引來了萬鳥齊鳴,門窗外響起了許許多多笑聲,嘻嘻嘻……嗬嗬嗬……哈哈哈……

“姑娘,鄉親們來看你啦!”奶奶歡聲招呼著。

“嘻嘻,林場姐姐,墓兒沒欺侮你吧?她耍壞,我們把她另一邊眉毛也拔去。”

“嗬嗬,姑娘,想吃點啥盡管說,毒兒奶奶能把野菜燒得象神仙飯一般美味呢。”

“哈哈,好樣的閨女,頂著煙下來報警,咱們全莊人都謝謝你啦!”

“別嚷嚷,別嚷嚷,人家還要休息呢!”毒兒儼然是方穗的保護人了。

方穗欠起身,拚命地咧開嘴對著大夥笑鄉胸口有一股熱氣直往喉口湧,眼前模糊起來,那婦女、娃娃們的可親可愛的臉象躲在雲霧中一般……

傍晚,毒兒送方穗回林場,折根青藤挽個圈,摘把野花繞成環,戴在頭上,象頭梅花鹿似地在方穗身邊蹦跳。

從披著晚霞的山坡頂拂過來陣陣晚風,暖融融溫馨馨,把山路都吹成七色斑斕了。

“穗姐姐,你喜歡我們莊麽?你喜歡我奶奶麽?你喜歡我麽?……”荀兒甜甜地笑著問。

方穗忍不住摟住毒兒結實的肩膀,“痛嗎?”她輕輕摸一下葛兒的眉毛。

“不痛不痛,”毒兒身子一抖,偏過頭躲開了,“當了三年管山員,皮早被山火烤熟了,嘿嘿嘿。”

“你救了幾百畝山林,立大功了,說不定報紙廣播台都會來采訪的。”方穗欽佩地說。

“咯咯,咯咯咯……”荀兒笑得彎下腰,蹲在路邊起不來了,“這也值得上報麽?那咱山莊裏老老少少都能上報了。管山的不管山火管什麽?你去問我奶奶,去年深秋那場火,頭尾有二裏長,半天雲都燒紅了,硬是讓大夥撲滅的。我大小也救過十幾場火了,我從小膽子大,愛和男孩子們攀樹摸喜鵲蛋,要不,怎讓我當管山的?”

方穗沒有作聲,把臉隱進樹影中。

晚霞落到山後麵去了,暮色籠罩的林子裏鑽出來滑溜溜的涼風。

毒兒和方穗在山路口分手,方穗走幾步回頭看看,毒兒還站在坡上。

“回去,你回去呀。”

“穗姐姐……”

“暖。”

“等一等。”黴兒叭嗒叭嗒跑下坡,站在方穗眼前,夜色漸漸濃了,看不清眉眼,隻有晶亮的眼珠子一閃一閃地亮。

“什麽?”

“穗姐姐,我有句話橫豎是要對你說的。你別往傷心處想了,那個人看輕你,由他去,你自己可不要看輕了自己。你看,許多人不喜歡大山,可大山於年百年地站著,比誰都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