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天氣漸漸地冷了,夜也漸漸地長了,清冷的龐大的夜晚對幹一個孤身女人來說恰如一座地獄。“嫦娥應侮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陶珊春不是嫦娥,卻也是個健全的不乏溫情的女人。多少年來,她嚐盡了“長夜漫漫何時旦”的煎熬,她畢竟是個現代職業女性,不會像從前的長門怨婦隻會作更深漏長的哀歎,而且她已經百煉成鋼,能夠想辦法抵抗黑夜的折磨。陶珊春總是千方百計地找著活放在晚上來幹,工會工作本來就包羅萬象,她還經常幫後勤人事勞資部門打雜,大家都知道三老板有求必應是個工作狂,有些瑣瑣碎碎的事都趁機推給她。哪天晚上有活幹了,陶珊春心裏就很踏實,吃過晚飯跟門衛打聲招呼:“黃師傅,今天晚上又不能回去了,唉,事情雜七雜八多得要命。”聽是抱怨,看她神情卻心滿意足。陶珊春一年巾倒有大半日子的夜晚是在工廠辦公室裏度過的,困了,兒張椅子一拚,棉大衣一裹,家常便飯了。

經過反反複複的研究推敲,明達廠首屆傑出貢獻獎的名單終於確定下來,朱墨希望陶珊春趕在聖誕節前把光榮榜布置出來,其實她完全可以找團支部幫忙,用不了半天時間就行了,可是她寧願自己開夜車。做這種事情陶珊春是駕輕就熟的,年年評先進都是工會的事,年年評得她頭昏腦脹,上而下來的名額,多一個不行,少一個也不行。班組車間一層層地推薦上米,開群眾座談會,寫先進事跡材料,等名單公布出來,總是有人不滿意,有人跑到工會辦公室來罵娘,有人寫匿名信講這個人怎麽怎麽不好,那個人怎麽怎麽不好。這次朱墨別開生麵設立個傑出貢獻獎,朱墨說;“一提到先進模範,大家總歸覺得應該是閃閃發光高大全的形象,其實完美無缺的人能有幾個呢?評不上的人不服氣,評上的人成了眾矢之的也很難心安理得,評出許多矛盾又消耗我們大量的精力,實在有點得不償失。而傑出貢獻獎的條件很具體,,隻要你在某個方麵為工廠做出比別人突出的貢獻,誰都可以獲獎,不附加任何條件,就像奧運會上比賽,誰成績好誰就得獎牌一樣。評選工作很簡單,又便於調動廣大職工的積極性,豈不是事半功倍嗎?”這個提議在職代會上兒乎是全票通過。頭一次評選,確實比較順利,所謂突出貢獻,大家總是有目共睹的。四車間的劉定金以前評先進兒次被推薦上來又幾次被拉下去,因為群眾反映她嘴巴厲害,牢騷太多。這次,根據她美輪關灸的操作技藝和遙遙領先的工作速度,一致通過她獲得首屆傑出貢獻獎。對於傅中生獲此殊榮大家也是眾口一詞的,兒個月來他跑遍了西南各省,將庫存推銷出90%,還為明達廠開辟了一大片市場,功不可沒。隻是在討論薑久如獲獎問題的時候出現了分歧,部分廠級幹部認為,薑久如貢獻是大的,DHC的外型改造為市場推銷奠定了基礎,DHE第二代新品種試產投銷很快打入了市場,行情漸漲。可是,他畢竟是個勞改釋放犯,頭一次傑出貢獻獎就評給他,是不是太出格了?提起薑久如,陶珊春老是有“心懷鬼胎”的感覺,她對自己這一點也很惱火,她竭力作出不偏不倚的樣子,提出個公允的辦法:“我認為對他的成績可以給予口頭表揚,以鼓勵他的積極性,評獎還是晚一步的好。我們明達廠剛剛恢複元氣,不要讓人家抓住小辮子,我們已經折騰不起了。”朱墨卻堅持薑久如應該獲獎,朱墨說;“我們的評獎標準是公布於眾的,看貢獻大小,不受其他幹擾,如果我們做不到這一點,我們將失信於眾,群眾對我們是聽其言觀其行的,口惠而實不至,怨災及其身啊!”陶珊春說:“不是我怕負責任,人家要揪小辮子總是揪你廠長的,我是為你擔心呀。”朱墨笑著將拇頭發:“頭發是有點長了,明天剃掉它,讓人揪不出辮子來!”大家看廠長這樣樂觀,也就同意了。各車間各班組推薦名單上都有朱墨的名字,可是朱墨說:“就廠長的責任來說,我大概隻能算剛剛及格,哪裏有傑出貢獻呢?我一定再接再厲,努力爭取吧。”

陶珊春夾著一卷白紙朝辦公樓走去,門衛黃師傅在背後招呼她:“三老板,又要挑燈夜戰啦?”陶珊春笑著搖搖頭:“有什麽辦法?聖誕節前要把光榮榜布置起來,一個晚上大概還不夠。”黃師傅說:“聖誕節還有幾天呢,今朝晚上八頻道放《渴望》,你來看一會吧?”陶珊春說:“不看不看,哭哭啼啼的東西我最討厭了!”陶珊春從來不看電視劇,免得勾起她心酸的往事,擾亂她很脆弱地保持著的平衡的心境。

陶珊春上了樓,在走廊這頭就看見工會辦公室門口倚著個瘦瘦小小的女工,她加緊步子走過去,奇怪地問:“戴巧玲,你怎麽還不回家?你女兒不要吃晚飯啦?你姆媽要急死了呢裏”

“三老板!”戴巧玲輕輕地叫了一聲,便下巴抵住胸口嗚嗚地哭了起來。

陶珊春叫她進屋,坐下,歎了一口氣,埋怨道:“平常我是怎麽關照你的?你振作精神,不要老請病假,你偏是不聽。事到如今叫我怎麽幫你?上崗考評小組中又不是我一個人,人家看看你的出勤率這麽低,當然不夠上崗條件,我已經幫你說了許多話,無濟於事呀!”

戴巧玲抽抽嗒嗒地說:“三老板你是曉得我的呀,那個短命鬼,心的離開家兩年多了,上有老下有小都靠我一個人張羅,我是吃不消,請病似麽也是扣獎金的呀,又沒有占大家多少便宜。你叫我待業在家做家庭婦女,他更是看不起我了,這以後的日子叫我怎麽過呢?煩你跟朱廠長再講講,讓我做生活吧,我就是累死累活也不請一天病假了。”

陶珊春說:“你曉得朱廠長這個人,平常慈眉善日,真做起事體來很辣得下手的。你還是先參加一期職工培訓班吧,成績考得好一點,我也有理由替你說話了。”

戴巧玲用手帕纏著指頭,搖搖頭說:“我又不是小青年,心情又不好,哪裏還學得進去?考也考不好的。”

“你真是沒出息,就會哭,都是人家叫你林妹妹給叫壞了!”陶珊春恨鐵不成鋼,慎怪她,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於心不忍,說:“要麽你先熬幾個月,鈔票不夠用,工會想辦法給你發點補助,等到服務公司成立了……”

“我不高興去服務公司”戴巧玲馬上打斷了她,說道:“現在講起來我總歸是國營企業的工人,大勞保。聽講進服務公司的人都要自己投股,連小勞保都沒有,也不曉得本錢撈得回撈不回,像個體戶一樣!我身體又不好,燕燕爸爸現在又不蒼燕燕,萬一燕燕得什麽毛病,叫我哪裏去拿錢付醫藥費?”

陶珊春黔驢技窮了,朱墨讓她去服務公司挑頭,她都沒答應,還怎麽勸戴巧玲?想了半天,突然靈機一動,湊近了對戴巧玲說:“我聽你講過,燕燕的班主任就是朱廠長老婆的姐姐是吧?”

戴巧玲頓時淚如泉湧,硬咽地說:“範老師突然莫名奇妙地病死了,否則我老早找她幫忙了。她是天下少有的大善人,我打官司的答辯狀都是她幫我起草的,她還幫我到婦聯去反映情況,還幫我……”戴巧玲說不下去了,哭得天昏地暗。

陶珊春拍拍她的肩:“好了好了,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替你出個主意,你可千萬不要對別人說是我教你的呀!你去找範老師的妹妹,就是朱廠長的老婆,求她跟朱廠長說說情!”

戴巧玲滿臉淚痕地仰起臉問:“她會答應嗎?”

陶珊春說:“試試看嘛,聽講她們姐妹很要好的。諾,我給你朱廠長家的地址,你要趁朱廠長不在家的時候去,曉得吧?”

戴巧玲接過地址,千謝萬謝地走了。陶珊春吞下了一片索密痛,這些天下崗的工人纏得她焦頭爛額。她想,她給戴巧玲出的點子是不是有點卑鄙?可是戴巧玲實在太悲慘了,丈夫跟她鬧離婚鬧了三四年,她也不能見死不救呀!她這樣替自己作了解釋,方才定下心來布置光榮榜。

陶珊春很快就勾勒好了光榮榜的整體布局,通欄一條大標語:“比一比,誰為明達廠做的貢獻大?,下麵是三個獲獎者的照片,照片不用大,因為畢竟不是先進模範,照片下麵簡單介紹一下他們的具體事跡就行了。接著,陶珊春坐定當,摘下眼鏡,按住太陽穴做眼部按摩操。她的眼睛其實並不近視,戴眼鏡隻是為了與人保持距離和掩飾真情。雖說是平光鏡,戴著也夠負擔,趁此夜深人靜獨處一室輕鬆輕鬆肌肉。待她重新睜開眼,發覺周圍的一切朝她逼近了許多。她苦笑著搖搖頭,歎了口氣,定下心來看他們三個人的材料,要從中摘抄出主要部分寫在光榮榜上。劉定金和傅申生的事跡很快就整理好了,五六百字,簡約醒目,待會隻妥用毛筆抄上白報紙就行了。隻有薑久如的那一份,薄薄的兩頁紙中空空洞洞沒什麽內容,N試製的第二代DHC產品有什麽特殊性能?為什麽能打開銷路?這一切都沒有介紹,如何讓人信服?她曾經去問過朱墨,朱墨叫她直接去問薑久如,她一直猶豫著、拖延著,好幾次已經走到薑久如的門外了,又退了回來。白天去找薑久如,她老是覺得人家都看著她點點戳戮說她怎麽怎麽,晚上去呢?又覺得四周黑黝黝靜悄悄她和他兩個人麵對而真像是有什麽似的。她走到辦公室的窗前,猛地推開玻璃窗門,讓冷風吹洗自己滾燙的麵頰。廠區黑幢幢一片寂寞,隻有托兒所樓下的那間小屋亮著一盞燈,那燈常常是通宵不滅的,陶珊春常常站在窗口望著它,心裏七高八低生出許多東西。那燈光在風的搖撼中明滅不定,像一隻眼睛,朝她眨著,召喚著。她想:這麽深更半夜地跑去找他好不好?他開了門我第一句話說什麽?是進屋去談還是就站在門口談?她又推測他會怎麽個表情?他心裏會怎麽個想法?就這麽翻來覆去地想著,站著,看著,不知不覺夜在她身邊流逝過去一大截。忽然,她覺得眼門前一片漆黑,嚇了一跳,連忙用雙手揉眼睛,她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定定神,才發覺是那盞燈滅了!他為什麽熄燈?她在廠裏的夜晚,隻要她辦公室的燈亮著他的燈總是不滅的!也許是他病了?也許出了什麽事?她心裏一急所有的顧慮都顧不上了,轉身朝門外奔,卻與站在門口的一個人攤了個滿懷。她哇地驚叫起來,那個人連忙說:“是是是……是我呀!”她驚魂未定地看著他,原來他熄了燈是到辦公室找她來了!

“你……作什麽?”陶珊春喘著氣問。

“我……我的照片找出來了,一直想給你送來……”薑久如說。

“進來坐吧。”陶珊春嚓了他一眼,側側身子,把他讓進屋。

兩人一時間很尷尬。陶珊春發覺薑久如時不時地抬起眼皮看她,她摸摸臉,才發覺剛才慌亂中忘了把眼鏡戴上,她的臉頓時燥紅起來。

他倆都不會忘記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被老婆逐出家門暫居廠裏,她以工會主席的身份去勸慰他,他向她盡情訴說婚姻的不幸和苦惱,她也情不自禁地敞開了心扉,告訴他自己曾經有過的那個肥皂泡一般破滅了的愛情故事。當時他聽得十分動情,緊緊握住了她的雙手,他們都覺得那樣地孤獨那樣地需要對方。還是她竭盡全力把握住了感情的衝動,緩緩地從他手中拔出了手掌,她說:“你還沒有離婚……以後……如果……我們以後再淡吧。”可是以後就發生了他被捕入獄勞改三年的事實,她作為單位領導列席了他的審判會,她聽到他站在被告席中痛哭流涕地供認,他為了討他老婆的歡心,為了讓他老婆不再逼他離婚,他才違心地做了那觸犯法律的事體。她聽得怒火中燒,她恨他當他握著她的手以脈脈溫情叩開她的心扉的時候,他心裏卻依然想著他的老婆,並且不惜為她去犯罪!她曾經咬牙切齒地詛咒他,並且發誓再也不跟他說一句話!可是現在,是什麽又將他推到了她的麵前,情景氣氛和當年又是那樣地相似?難道他和她命中注定有一段緣份?她的心突突突地劇跳著,膝蓋和雙手都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著,怨恨和欲望將她的胸膛鼓脹得很痛,仿佛馬上要爆裂開來。她控製住自己,鎮靜地站起來走到桌邊,將眼鏡戴上。她舒了一口氣,有了薄薄的一層玻璃的遮擋,她才敢將目光對準他。她說:“把照片給我吧,我正好在布置光榮榜。”

他將照片遞給她,搓著雙手,不知是該告辭呢還是該留下。

“再坐一會吧,我正好有事要問你。”她已經從強烈的昏眩中平靜下來了,淡淡地笑著說:“我是一直想來找你,一直沒空。你具體點說說你的新產品,我好向全廠職工介紹呀!”

他坐下,略略沉吟片刻,便說開了:“設計這套係列還是朱廠長的提R,他說如:讓DHC變成家家戶戶日常生活的必需品,那市場就廣闊了。我覺得非常有道理,就從這方麵去考慮了。第二代DHC ,BB型是專門為兒童設計的,現在的獨生子女哪個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頭肉?孩子重一點了輕一點了時時揪著父母的心,恨不得一天稱個兩三次呢。ST型是給家庭主婦上菜場用的,現在小萊價錢貴了,少一兩多一兩就是塊把錢,隨時複複秤,減少許多矛盾。3M型是迎合當前漸漸興起的健美熱減肥熱的,天天做健美操,塗減肥霜,效果如何?這個係列產品與7一代DHC產品相比,不僅外觀大大改進,而且精確度有很大幅度的提高,初步測試,已經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薑久如描述自己的產品時一掃往常萎瑣卑怯的神情,口若懸河,眉飛色舞,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陶珊春聽著記著不由得入了神,胸口熱乎乎地拱著一股很異樣的感覺。她問:“朱廠長準備把這個係列產品送去參加全國優質產品博覽會,你有把握拿個獎嗎?”

薑久如想了想,說道:“其他我不敢講,我們的傳感器技術是超前的,我在……進去以前……就,就開始試製了,最近又作了關鍵性的改進,這點我心裏是有數的。”

陶珊春點了點頭。好像該問的話都問過了,接下來應該怎麽樣呢?在這個歲尾的寒冷的寂靜的夜晚,他們倆都有種渴望新生的感覺,都在等待著什麽,都有點激動,都感到久違了的溫暖,都無言地沉默著。風卷過撞擊著窗戶發出咯吱吱的聲響,日光燈把小小一間辦公室照得通亮,沒有一點層次沒有一點曲折,使他們覺得他們的心靈也被無可奈何地**著沒有地方躲藏。相峙片刻,陶珊春恐俱地意識到再這樣下去自己必然陷進一個不能自拔的陷阱,過去的一切在記憶之海中翻騰,她間自己:已經到了不惑之齡,還有必要再嚐試一番嗎?她仿佛看見了一條荊棘叢生的道路,她望而生畏地縮回了腳。她用盡全力把自己從椅子上拔起來,聲音因為緊張而嘶啞,她說:“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還要布置這個光榮榜。”

薑久如十分失望,卻也如釋重負,他緩慢地站起來,鼓足勇氣叫了聲:“老板!”

陶珊春一驚,間:“還有什麽事了”

性老板,其實,你不戴眼鏡蠻精神的,像是年輕了十歲!”

薑久如說話的聲音沉沉的,但陶珊春聽著卻如晴天霹靂一般,霎那間她又跌入了那種令人陶醉又令人恐懼的昏眩之中,百感交集兒乎不能自持。好一會兒她才緩過氣來,她抬起頭想對薑久如表示點什麽,可是薑久如已經不在了,房間裏空白一片,日光燈亮得紮眼。

陶珊春無法忍受薑久如離開後造成的空洞,那空洞一點一點地壓迫著她,將她的血液榨幹,將她的心髒壓扁,從來喜歡獨處的她此刻被孤獨逼得走投無路,逃也似地離開了辦公室。

室外的氣溫很低,呼出的氣在夜幕上鋪延成一團一團的白霧。陶珊春仰起臉看看天空,夜裏的天空原來不是漆黑的,而是深藏青的,閃爍著錦緞般溫柔的光輝。她朝薑久如住的小屋望去,黑洞洞沒有亮光,他已經睡了?她雙臂緊緊地環抱在胸前,壓抑著突如其來的火山般爆發的**。她環顧四周,想起朱墨曾經描繪過的明達廠的遠景圖,心裏感動得直想哭。不管她和他之間有多大的距離,他們總是在為同一個目標奮鬥著,這已經夠了!

她不知自己在夜風中佇立了多長時間,眼鏡片上白茫茫地結了一層霜,顴骨、鼻尖、耳朵和手指凍得麻木,而心依舊餘燼未泯。她長歎一聲,終於轉動身子準各進辦公樓,忽然從黑暗,卜的什麽地方傳來清晰的吱呀―一聲響,有一扇門被輕輕地推開了。陶珊春渾身汗毛倒豎,屏住氣循聲摸過去幾步,她終於確定了,那是廠醫務室的門!於是她聽見了簌簌索索的腳步聲,她慌忙閃進陰影中,她看清了一個窈窕的身影,那無疑是費玲娣了!費玲娣旋轉腦袋左右看看,回頭輕輕地說:“沒人,出來吧,黃師傅早睡得死豬一樣,婁久如躲進他的螺蜘殼地盆了也不會出門。”仿佛是一張浸在顯影藥水中的相紙,貧玲姊身邊又顯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他們倆在夜幕中緊緊地樓抱在一起接吻,吻得死去活來,弄得陶珊春心房膨脹、呼吸困難。過了好一會兒,兩個影子才剪開,費玲娣說:“你就從正門出去,萬一讓黃師搏看見,你就說跟薑久如在研究新產品的推銷。”男的悶悶地問:“你呢?"費玲娣吃吃一笑:“我就睡在醫務室,誰會曉褂呀!”男的又猛地摟住她狠狠親了一口,才鬆手。費玲娣推丁他一把,轉身退進醫務室,門吱呀―地掩上了。那男的匆匆地朝廠門口走去,陶珊春大氣不敢出,當他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不禁倒吸口涼氣,驚愕地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