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羅素的書房去串門 進入浩瀚西方文化的高效「法門」 “敢問如何是法門”

楊絳在一篇名為《讀書苦樂》的散文中,對讀書有一個神妙的比喻:讀書,好比到作者那裏去“隱身串門”。這種串門,無須預約,想去就去,去了就聽作者高談闊論(打開書),不想聽就走(合上書),沒有任何禮儀的約束,這是在讀書以外不可能有的最任性的絕對個性自由。我剛旅居巴黎時,就這般絕對自由地跑到英國哲學家、數學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羅素家的書房去串門了。

我可不是逍遙遊,而是帶著剛到巴黎的新鮮與困惑去的。

剛到巴黎,從雞毛蒜皮的生活細節,到高盧民族的價值取向,有著應接不暇的新鮮,層出不窮的困惑。譬如,被稱為美食之國、藝術之都的法國,其國民日常主食怎麽會是很難看的像棍子一樣的長麵包?法國人不屑說英語,你用英語問路,他卻用法語回答,會說的白領階層也不說,為什麽?為什麽凡爾賽花園的樹木與花圃要用人工修剪成各種幾何圖案呢?法國獨創的“靈秀的雄壯”的巴黎埃菲爾鐵塔為什麽會在當初遭到莫泊桑等名士的反對?為什麽法國哲學家說巴黎的時裝雜誌是製造神話的工廠,買時裝的錢主要是花在買神話上了?按照中國“成者王侯敗者寇”的觀念,拿破侖最後是位含恨死在孤島上的失敗者,為何曆代法國人把他當作大英雄來崇拜?等等問題,令我好奇叢生,恍兮惚兮。

我要是個旅遊者倒好辦,把這些稀裏糊塗的稀罕弄出個押韻的“法國多少怪”回去戲說一通,也算沒有白來一趟;可是我卻宿命地要長期旅居在這裏,這就非得求個甚解了。求甚解,談何容易!麵對著積澱了幾千年的浩渺如海的異質文明,我像是大海裏的一葉扁舟,絕對自由卻絕對茫然。沒有“GPS衛星導航”,彼岸在哪裏?

在迷失的抑鬱中忽想到蘇軾的詩句:“殷勤稽首維摩詰,敢問如何是法門?”對,我得去找找維摩詰菩薩求法門,裝一個心靈導航係統“GPS”或“北鬥星”。

於是,我去英國羅素的書房串門——讀他1920年來中國講學後於1922年出版的《中國問題》一書。

羅素果然是我的維摩詰菩薩!

羅素為了厘清中國問題,特意概括出了西方文明的三個源流作為參照係。他寫道:“西歐和美洲有著同樣的精神生活,那種生活的淵源有三:(一)希臘文化;(二)猶太宗教及倫理;(三)現代工業主義,而工業主義的本身是現代科學的產物。我們可用柏拉圖、舊約全書和伽利略代表那三種文化淵源。——從希臘人那裏我們獲得了文學、藝術、哲學、純數學,以及我們的社會觀的更文雅的部分。從猶太人那裏,我們得到了被友善地稱為‘信心’的信仰狂,道德熱誠和罪惡觀,宗教上的不容忍,以及我們民族主義的一部分。從被應用於工業主義上的科學我們得到權力和權力觀;那種自視為神的信心;——我們也從科學裏得到經驗法,而一切真實的知識都是從經驗法中獲得的。”

把羅素的三個源流提純出來——希臘文化、猶太宗教、現代科學造就的工業主義——這不就是我要進入西方文化的三個便捷、高效的法門嗎?

好,就從這三個法門進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