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談”今義及其可能之起源
讓我們從“清談”的今義談起。現代人使用“清談”這個詞,大約有以下三種含義:
(1)談論、聊天。常常有貶義,意為隻談而不行動,空談。這是一個泛指的非學術性名詞。
(2)特指魏晉時代以《周易》《老子》《莊子》等“三玄”(東晉以後又加上佛理)為內容的談論,亦稱“玄談”或“談玄”。這是一個特定的學術名詞。
(3)比第二義稍廣,意指魏晉時代以清談(上述第二義的清談)為代表的學術思潮,大致與“魏晉玄學”或“魏晉思潮”同義。
第一、二義常見,不必舉例。第三義如陳寅恪《陶淵明之思想與清談之關係》、賀昌群《魏晉清談思想初論》、杜國庠《魏晉清談及其影響》等文中的清談,顯然指整個玄學思潮而非單指談論[1]。第三義常與第二義相混,使用者自己也往往不清,在同一篇文章中有時用“清談”表談論,有時又用“清談”表思潮。
“清談”以上三義究竟起於何時?準確的時間很難說,但我們至少可以指出,明末清初的學者已經這樣用了。顧炎武《日知錄·七》“夫子之言性與天道”條:“劉、石亂華本於清談之流禍,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談有甚於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2]這裏把清談作為一種不切實用的空疏之談、玄虛之談來加以攻擊,帶有濃厚的負麵色彩。今日“清談”一詞的第一義顯然承此而來。而他同時定義魏晉時的清談為“談老莊”,也就開了今天“清談”特指“玄談”(第二義)的先河。又《日知錄·一三》“正始”條:“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魏晉人之清談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謂楊墨之言至於使天下無父無君而入於禽獸者也。昔者嵇紹之父康被殺於晉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時而山濤薦之入仕。紹時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於人乎?’一時傳誦,以為名言。而不知其敗義傷教,至於率天下而無父者也。”[3]顧炎武在這裏痛斥“魏晉人之清談”,至於以“亡天下”歸之,並舉山濤勸嵇紹入仕為例,這個“清談”顯然就不隻是談論,而是整個魏晉玄學思潮的代名詞了。今日“清談”之第三義想即濫觴於此。以後學者,凡言“清談”,大都不外此三義,於是相沿至今。
本書要討論的是第二義的“清談”,即作為特定的學術名詞的“清談”。如前所說,這個“清談”至少也可追溯到顧炎武那裏,不過顧氏隻籠統地說了一句“昔之清談,談老莊”,還不能說是真正建立了“清談”的學術用法。這個任務的完成要歸功於清朝乾、嘉間的學者趙翼。趙氏在其所著之《廿二史劄記》中,專列“六朝清談之習”一條,對當時談玄的內容、著名人物及時間起訖做了一個簡要的敘述。“清談”作為一個特指的學術名詞從趙翼起才算正式確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