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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飛給徐莉苓打電話,約好半個小時以後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麵。三個人匆匆結束乏味的午餐,離開比春運時的火車站候車大廳還擁擠的食堂。

走出校門,商樺遠遠地看見邱羽站在路邊一棵樹下和一個中年人激烈地說著什麽。中年人伸手抓住邱羽的肩膀。邱羽很害怕地甩開他,說了一句什麽,掉頭就跑。中年人追上來,拉住邱羽的胳膊。邱羽嚇得大叫起來。

“喂!你幹什麽!”闞文哲衝上去推開中年人。邱羽看見老師來了,哇地一聲哭起來,躲到商樺的背後。

“你幹什麽!”中年人反手推了闞文哲一把,理直氣壯地反問。

“你是什麽人?”商樺問。

“你誰啊?”中年人一臉鄙夷地盯著她,“我跟我朋友聊天,關你們什麽事啊?”

“我不認識他。”邱羽抹著眼淚,“他……他認錯人了。”

“這位先生。”闞文哲攔住想繼續上前理論的中年人,“您要是再纏著我們學校的學生,我們可要報警了。”

“對,報警。”杜若飛拿起手機。

“不要報警。”邱羽神經質一般地抱住他的手腕,“杜老師,別報警。”杜若飛不禁一愣。

“哦,原來是老師啊。”中年人的臉上露出一絲猥瑣的笑,“誤會,都是誤會。”他不懷好意地看了邱羽一眼,轉身上了一輛寶馬車,朝眾人笑了笑,開車離開了。

“邱羽,怎麽回事?”商樺問。

“他……說是來學校找人。”邱羽低著頭,“他認錯人了。把我認成他朋友……我,我都說了他認錯了。”

“那你為什麽不讓我報警?”杜若飛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著慌亂的邱羽。

“我怕麻煩。”邱羽的下巴都要戳到胸口了,“他……就是認錯人了。報警也沒用啊。”

“你趕緊回學校吧。”商樺遞給她一張麵巾紙,“給,擦擦臉,別哭了。”

邱羽抽抽嗒嗒地走向校門。

“瞎子都能看出她沒說實話。”杜若飛說,“她肯定認識那家夥。”

“我回頭找她們班的同學問一問吧。”商樺歎氣。

“邱羽平時和誰關係比較好?”闞文哲問她。

“和她最要好的就是沈萌。”商樺說,“其他人……好像她和她們班團支書許伊依關係也不錯。正好今天下午給各班的團支書開會,我問一問再說。”

他們過了馬路,走了10分鍾左右,找到了咖啡店。徐莉苓已經到了,端著一杯紅茶看著窗外發呆。麵對三個老師,她表現出一點緊張。

“徐莉苓,你告訴杜老師,你知道是什麽人殺了沈萌?”闞文哲一坐下就切入主題。

“是鄒巍幹的。”徐莉苓雙手握拳,呼吸急促,“我沒證據,但是我知道肯定是他。”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商樺疑惑。

“因為沈萌捏著他的把柄。”徐莉苓說,“鄒巍親口跟我說過,他饒不了沈萌。”

“什麽把柄?他為什麽說饒不了沈萌?”闞文哲追問,“我聽說沈萌前兩天找過你,之後你和鄒巍吵了一架。沈萌對你說了什麽?”

徐莉苓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似乎想把緊張都吞下肚子。她猶豫了一小會兒,抬起頭。“您們知道學校附近有一個金百合餐廳嗎?”徐莉苓的眼睛裏冒出一點憤懣的神色。

“知道啊,在學校南門那邊,挺不起眼的小館子。”杜若飛說,“怎麽了?”

“你們都不知道,表麵看那是個餐廳,其實地下還有一層。”徐莉苓雙手握拳,“那其實是個秘密的夜總會!”

“開什麽玩笑!”闞文哲急了。大學城裏是不允許辦夜總會的,所有入駐的企業都要通過審核,怎麽可能在學校旁邊不到一公裏的地方冒出這種事?

“真的,我也事前不久才知道。那家餐廳的老板偷著裝修了地下室。從餐廳下去有一道專人看守的門,不是熟人帶著進不去,所以夜總會開業快一年了,沒人知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杜若飛追問。學生、教職工根本沒錢在夜總會消費,把娛樂場所開在大學城,傻子都能想到他們要幹什麽。

“沈萌告訴我的。”徐莉苓說,“那家夜總會的老板和鄒巍很熟。他定期從夜總會拿錢。”

“拿錢?為什麽?”闞文哲的心情更加沉重。

“鄒巍給夜總會的老板打工,介紹學校裏的女生去那裏陪酒。”

“這……真的假的?”闞文哲希望是自己聽錯了。杜若飛滿臉怒意。商樺捂著嘴,差點喊出來。

“我開始也不相信。”徐莉苓說,“沈萌給我看了她手機裏保存的幾條信息。一條是她發給鄒巍的。內容大概是鄒巍之前答應過她,不把她班裏的女孩拉下水,但是鄒巍沒有遵守諾言,沈萌質問他為什麽幹這種事。”徐莉苓心煩意亂地撩了一下頭發,“我真是沒想到鄒巍是這種人渣。沈萌走後,我去找他,讓他說清楚。”

“他承認了?”

“嗯,承認了。”徐莉苓說,“但是他狡辯說,他隻介紹過兩三個女生過去。而且他堅持說,他並沒有強迫那些女生陪酒,都是她們自願的。”

“於是你和他分手了。”闞文哲說。

“我對鄒巍是有好感。”徐莉苓說,“但隻是好感。他幹出這麽猥瑣的事,我當然不可能接受他。”她玩著手指,“這些天,我又在女生裏打聽了一下。鄒巍介紹到夜總會陪酒的女生根本就不是兩三個。二三十個都不止!我們學院,我就知道有四五個女孩經他介紹去陪酒。”

“咱們學院也有!”杜若飛氣得臉色發白。

“幾乎每個學院都有。”徐莉苓說,“而且都是被他騙去的。到了那種地方,你想離開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那些女生為什麽不報案?”闞文哲隻覺得頭皮發麻。

“報案?別逗了。”徐莉苓冷笑,“這麽丟臉的事,大多數女孩都不敢聲張,隻能自己忍了。鄒巍還威脅她們,拿了人家的錢,就算自願,真要報警也會把她們抓起來。那些錢根本就是他們塞給女生們的。”

“無法無天!”杜若飛氣得直哆嗦。

“鄒巍對沈萌告訴你他介紹女生陪酒的事很生氣。”闞文哲說,“所以他才會說饒不了沈萌。”

“對,他當時的語氣很可怕。”徐莉苓說,“沒過幾天,沈萌死了。所以我覺得,是鄒巍幹的。而且出事那天我在宿舍。我看見鄒巍在樓下轉悠了半天。”

“具體什麽時間?”闞文哲問。

“大概9點多,不到10點吧。”徐莉苓說,“我也是偶然看見他在樓下轉。天黑了,不過借著路燈能看清楚,就是鄒巍。後來聽說沈萌死了,我覺得他很可疑。”她喝了一口茶,“但是跟警察說這些是不是沒用?”

“我下午和警方聯係一下。”闞文哲說,“不管鄒巍介紹女生去陪酒的事和沈萌的死有沒有關係,他們總得管一管。”

“你還是先找校長匯報一下吧。”商樺說,“總得請他跟警方打個招呼,千萬別透露給媒體。不然學校的臉麵往哪裏放?家長不得跟咱們拚了。”

“這個鄒巍啊,真該抓起來。”杜若飛恨恨地說。徐莉苓在一旁默默地點頭。

回到學校時,校園廣播已經接近尾聲。籃球場上,男孩子們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商樺回到辦公樓,看見邱羽和許伊依坐在門前的石階上。邱羽低著頭,雙手抱著蜷縮著的膝蓋。許伊依低聲說著什麽,好像是在安慰她。

“你們怎麽了?”商樺迎上去。

“商老師,我們能不能和您談談?”許伊依站起來,語氣有些膽怯,“單獨談談……”

“那……去會議室吧。”商樺從皮包裏翻出小會議室的鑰匙,帶她們上了二樓。小會議室上午開過一個會,桌上盛著殘茶的紙杯還沒有收。商樺打掃了一下衛生,給她們接了兩杯溫水。

“什麽事這麽緊張?”她問許伊依。

“你說吧。”許伊依捅了一下一直低著頭的邱羽。

“商老師……”邱羽吸了一口氣,“我說謊了。今天那個大叔……不是認錯人了。”

“你認識他?”

“認識……”邱羽的眼圈紅了,“在金百合餐廳認識的。”

“金百合?”商樺明白發生了什麽,但裝作不知道,“你是去吃飯時認識的他?”

“我……”邱羽低下頭,支支吾吾又不說話了。

“哎呀,真窩囊。”許伊依嗔怪地看了邱羽一眼,“商老師,不是她自己要求的。她是被鄒巍騙去的。”她的語氣滿是怒火,“上個月,有一天下了下午的七八節課,我和邱羽去食堂吃飯。吃完飯回宿舍的路上碰到鄒巍。鄒巍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他說他請客,還說沈萌也去了,他們想多湊幾個人玩桌遊。”

“你們就跟他去了?”

“我那天晚上有選修課,沒去。”許伊依說,“邱羽跟他去了。我回宿舍拿了書去上課,課間的時候在洗手間遇到了沈萌。我就問沈萌玩得怎麽樣。沈萌聽我說鄒巍帶著邱羽去金百合餐廳了,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扭頭就跑。”

“她跑什麽?”

“她去找我……”邱羽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我當時心裏七上八下的,第二節課都沒聽,一直給她們兩個打電話發信息,但是誰都不理我。”許伊依咬牙切齒地說,“下了課,我就直奔她們宿舍。發現邱羽和沈萌都在。問了半天,她們兩個才說實話。原來鄒巍是騙邱羽去一個秘密的夜總會,逼她陪酒。沈萌從我這裏得到消息,跑去強行把邱羽拉了出來。”

商樺沒說話,隻是用探尋的目光看著邱羽。邱羽避開她的眼睛,抹眼淚。

“其實沈萌老早就知道鄒巍在學校裏物色女生,騙她們去夜總會陪酒。”許伊依輕輕撫摸著邱羽不住顫抖的肩膀,“但是她一直幫他瞞著。”

“昨天一直給你打電話的,就是今天糾纏你的那個人吧?”商樺問邱羽。

“嗯,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弄到我的電話號碼。”邱羽抽泣著,“他給我打好幾天電話了,約我出去。我怕他一直打,其他人會察覺,所以才答應他今天中午在學校門口碰麵,想跟他說清楚的。”

“肯定是鄒巍給他的號碼。”許伊依說,“那天晚上,我和沈萌去找鄒巍理論,他還大言不慚說什麽陪酒而已,又不是賣身,值不值得那麽緊張。”邱羽聽到這話,又放聲大哭起來。

“別哭了。”商樺拿紙巾給她擦眼淚,“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才對。”

“她不敢說啊。”許伊依說,“商老師,您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是我們說的。”

“為什麽?”

“沒什麽。”許伊依趕緊岔開了話題,“鄒巍當時提出給邱羽1000元錢了結這事。我們知道也不能把他怎麽樣,就替邱羽拿了錢。”

“你們拿了錢?”商樺吃驚。

“不然能怎麽樣?吃啞巴虧嗎?”許伊依反問。

“報警啊。”

“不能報警的。”邱羽哭得更厲害了,“我們惹不起他們的。”

“報警了,傳出去,她爹媽不打死她才怪。”許伊依說,“鄒巍當著我的麵給邱羽轉了錢。沈萌當時還是很生氣。她對鄒巍說,如果他以後敢再拉學校裏的任何一個女生去陪酒,就把他的醜事給抖落出去。”

“醜事是指……”

“她沒說,但是鄒巍的臉色很難看。”許伊依說,“回宿舍的路上我問沈萌怎麽回事。她說她有鄒巍的把柄在手裏,但是多了就不肯說了。”

“那麽鄒巍和沈萌分手,究竟是因為什麽?”商樺問,“會不會和沈萌說的把柄有關?”

“那我們就不知道了。”許伊依搖頭。

“商老師,我能不能回宿舍拿點東西。”邱羽說,“我想拿幾件衣服和幾本書,搬出來的時候太著急了,忘了帶。”

“這樣吧,你回去問問還有誰要拿東西。”商樺說,“列一個清單給我,我去幫你們拿。”

“那……好吧。”邱羽似乎有些失望。

“別擔心,我會幫你的。”商樺握著她的手,“事情總會解決的。”

邱羽和許伊依離開後,商樺把小會議室收拾了一下回到辦公室,還沒走到門口就看見吊兒郎當的鄒巍在樓道裏徘徊。

“商老師,我到處找您呢。”鄒巍斜背著書包,衝著她微笑。

“我一會兒有個會,你晚點過來吧。”商樺心煩意亂地打發走他,回到辦公室裏,給自己泡了杯玫瑰花茶。

沈萌所說的把柄……看來之前想得太簡單了。鄒巍來找自己做什麽?看他那輕鬆的樣子,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鄒巍知不知道很多人在私下議論他?現在所有人都認為,他殺死了沈萌,或者委婉地說,他和沈萌的死一定有關係。但是僅僅是因為他說過類似的話,案發當天在宿舍樓下麵出現過,好像依然似是而非。

一陣頭疼襲來,商樺打開抽屜翻出藥瓶,倒了兩片藥在手掌心,用茶水草草衝下肚。從暑假前開始,偏頭痛就斷斷續續,她吃了很多藥總是好不了,醫生也束手無策,隻能斷定為勞累過度。雪上加霜的是,商樺發覺自己近來特別健忘,經常是下午想不起中午吃了什麽,早上記不清昨天晚上做了什麽。唉,看樣子是得請幾天假去省裏的大醫院做個檢查了,可手頭的工作總是做不完,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