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大海,安靜得有些沉悶。朝陽在厚厚的雲層後麵露出半個腦袋,把海天相接處染成了鮮豔的橙紅,和近處一片墨藍的寂靜海水成了強烈的反差。我站在遊艇的船頭,看著它輕快地劈開深不可測的大海,翻起一朵又一朵轉瞬即逝的雪白浪花。幾隻早起的海鷗在船邊盤旋著,時而一個俯衝,箭一樣插入水中,很快又浮上來,抖抖身上的水珠,繼續隨波逐流。

海風比我想象的要冷,我把煙粉色的小羊絨披風緊緊裹在身上,還是難以抵擋那刺骨的寒意。不知道為什麽,遊艇一離開翡翠島的碼頭,我心裏突然覺得輕鬆了許多。看著它漸漸遠去的美麗風情,甚至產生了一個念頭,不再回來就好了。又一轉念便覺得好笑,我有什麽好擔心呢?也許翡翠島上的一切和我的生活都差距太大了,所以隻有遠遠地看著它在朝陽中剪影一般的輪廓,才覺得舒服。

吹了一會兒風,我終於招架不住,三步並作兩步跑回船艙。船艙裏的電視正在播早新聞,股票市場迎來新一輪的調整,成品油價格節節攀升,豬肉糧油副食品連續七周小幅度上漲。不過專家說這不是通貨膨脹,隻是結構性價格上漲。證券分析師長篇累牘,勸導股民要長期持有,馬上就會有利好的消息。

湯捷坐在米色的皮沙發上,心不在焉地盯著電視機。刑隊長靠在舷窗邊和李智峰竊竊私語。吧台上擺著各色果汁,小電磁爐上還煮著麥片粥,因為出來得太早,我們都沒來得及吃飯,隻能在船上湊合一下了。可惜我很不喜歡麥片粥,而且困意未消也沒有心思吃東西,所以勉強挑了一瓶橙汁解渴。

“唉,每次坐船我都會犯困。”刑隊長也沒精打采地走過來給自己倒了杯蘋果汁,“其實咱們可以吃完早飯再出來嘛,你們的客人什麽時候到?”

“10點的飛機到北海。”湯捷說。

“哦,現在才剛7點呢。”刑隊長看了一眼手表:“估計你們最遲8點半就能到機場了。”

“我怕路上會堵車。北海市裏不是在修路嘛,早點過去心裏踏實。”

踏實,昨天晚上他也是這麽說的,湯捷現在幾乎成了驚弓之鳥,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讓他不踏實。數十億的家產,風光無限的頭銜,走到哪裏都是前呼後擁、巴結逢迎,這是多少人做夢都想擁有的一切,而他的感受原來隻是不踏實。

幾分鍾後,北海碼頭宏偉的灰色水泥棧橋已經近在咫尺。翡翠山莊的兩輛奔馳車已經早早等在那裏,免得他們董事長不踏實。擦得鋥亮的黑色轎車被陽光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顯得越發氣派。

接刑隊長的警車說好是7點半到碼頭,現在才剛剛7點5分,李智峰提議,時間還早,幹脆由他們送我們一程。我和刑隊長商量了一下,雖然時間富富有餘,但是最好還是讓他們先走。公安局刑警支隊在市中心附近,機場卻在近郊,不是同一個方向,萬一送完我們遇上堵車,怕會耽誤了他們的正事。一番客套與推讓之後,湯捷和李智峰終於起身告辭。看著奔馳的背影,邢隊長嘀咕了一句:“有錢真好。”

這個時間,街上大多數店鋪還都沒有開門,我們在碼頭街對麵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麥當勞找了兩個靠窗的座位,點了兩份套餐和一大份薯條消磨時間。

“我兒子就喜歡吃這個東西。我跟他說這是垃圾食品,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可是沒用。”刑隊長一邊說一邊把沾滿番茄醬的薯條一根接一根送進嘴裏,臉上洋溢著微笑。

“你兒子多大了?”

“十七,明年該高考了。”刑隊長倒了一些薯條在我麵前,“我正為這事發愁。他非要學什麽曆史專業,你說這年頭學曆史專業能有什麽出息?我和他媽都想讓他學金融,就是說不通,氣死人。”

“學曆史不錯,將來當老師,穩定。”我用調羹攪拌著手裏的紅茶,太燙,喝不下去。

“我當警察也算穩定吧,但是說不定哪天就把命搭上,還沒錢。”刑隊長皺起了眉頭,“我老婆是公務員,旱澇保收,不過幹了一輩子還是小科員,也沒多少進帳。所以我們就商量著,讓兒子學個將來能掙大錢的行當。可是這小子就是不開竅,想當什麽學者。嗨,學者那麽好當嗎?你看看人家那些有名的教授,哪個不是書香門第的後代,智商這東西是遺傳的。我們家又沒有那個基因。”

“一個人一條路,還是讓他自己去走吧。”我勸刑隊長,“你替他選的路,走得好倒是沒什麽,走不好就該埋怨你啦。再說金融這行當,掙得多,賠得也快,不見得比學曆史強多少。”

“所以我愁呢。由他去怕將來他吃虧,替他做主也不是個事。”刑隊長嘟囔著,“哎,我們這些普通家庭,不像你那樣,祖輩早積攢下了金山銀山,想幹什麽都可以隨心所欲。我們的孩子,試錯成本太高,走錯一步都了不得。”

“人哪有隨心所欲啊。”我能理解老邢的煩惱,“一輩子平平安安,就是萬幸了。”

窗外的街道上彌漫著海濱城市常見的薄霧,公共汽車站人頭攢動,早起上班的人們又迎來了新的一天,忙碌、平淡的一天。他們和刑隊長一樣,每天辛苦奔波,為了微薄的收入,為了一輛中檔轎車、一套房子和不聽話的孩子發愁。盼著有一天自己買的股票會一夜之間翻兩番,或者能抽中彩票的五百萬頭獎。盼著孩子能擺脫這種平凡的日子,掙大錢,至少衣食無憂。

知足常樂,秦思偉的口頭禪。有時我會搪塞他不思進取,可有時我自己也覺得平淡的日子更踏實。年少輕狂的時候,覺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覺得人生在世,不折騰一下對不起自己;覺得浪跡天涯的辛苦比安逸的工作生活更為浪漫,更有**。可是曾經滄海之後,卻開始渴望安定的日子,渴望波瀾不驚的每一天。就像現在這樣,坐在快餐店,手捧廉價的垃圾食品,覺得也沒什麽不好。

一輛警牌帕薩特嘎地一聲停在了餐廳門口,邢隊長抓起餐巾擦了擦手:“我的車來了,走吧。”

“可我還想再坐一會兒,離商場開門還早呢。”我看了一眼手表,7點半剛過,“要不然你別管我了,先走吧。”

“你自己找得到地方嗎?”刑隊長有些猶豫,“說好了送你去商業街的。”

“沒事,我一會兒打個車過去就行了,北海也不大,丟不了。不行我還可以給我的朋友打電話,讓他過來接我。”

“那你現在就給他打個電話,在這裏坐著也不舒服。”他催促道。

“我怕他還沒起,過一會兒吧。你忙你的,別管我了。”

“嗯,也行。那你自己當心點,有事給我打電話。”

送走了刑隊長,我續了杯紅茶,悠閑地看著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流。太陽慢慢爬上來,驅散了薄霧,路上的車流也越發擁擠了。幾個穿著水藍色製服上衣和百褶裙的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從窗邊走過,肩上的背著大大的書包,掛著琳琅滿目的玩偶。其中一個低聲說了句什麽,幾個人頓時笑作一團,相互追逐著跑開了,書包上的玩偶晃晃悠悠,像在跳舞。

我突然覺得心裏酸酸的。沒有煩惱的日子真好,為什麽我們曾經都那麽渴望長大?長大以後就失去了天真,失去了快樂,失去了放聲大笑的自由。我們學會了掩飾喜怒哀樂,學會了用最壞的惡意揣度別人的心思,學會了在別人的痛苦上建築自己的輝煌。我們為了錢,為了坐上那把椅子,為了別人的目光辛苦地掙紮著,然後翻著發黃的舊照片感歎曾經的美麗時光。

人啊,一種多麽虛偽又多麽可怕的動物。這兩天,我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會浮現出一張看不清五官的臉,似曾相識但是又難以辨認的臉,然後就會有一種無聊的挫敗感。翡翠島上那個神秘的凶手,無時無刻不在挑逗著我的神經。他究竟想做什麽?我努力在思索,卻總是雲裏霧裏,看不真切也想不清楚。我唯一可以肯定地是,他不會就這麽輕易罷手,也許眼前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場大戲的序幕而已。

續了兩次杯,手裏的紅茶已經淡得像白開水一樣了。我離開麥當勞,沿著海濱的大路向著珍珠灣的方向走去。初秋的陽光依然很強烈,我走在樹陰下,還是能感覺到路麵騰起的熱浪。走了大約半個多小時,我覺得臉頰發燙,汗水開始慢慢地滲出來。我在路邊的便利店買了一瓶冰鎮的可樂,在街心綠化帶中的小公園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一個園丁正拿著粗大的膠皮管澆花,水打在秋海棠長滿細密絨毛的葉片上,結成晶瑩剔透的小水珠。幾個年輕的媽媽帶著還在蹣跚學步的孩子在曬太陽,小孩子對什麽都好奇,一會兒要摘花,一會兒要追蝴蝶,媽媽們一邊閑聊著家長裏短,一邊不停地把他們拉回到自己能夠得到的地方。不遠處的樹陰下,一個年輕人靠在樹上抽煙,灰色的襯衫,領口沾滿了汗漬,消瘦的麵孔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嘴唇上麵稀疏的小胡子亂糟糟的。我的心跳陡然加速,這張臉,我在什麽地方見過!

我梳理了一下記憶,確認自己不是無事生非。沒錯,這個小夥子跟了我一個上午了。早上在麥當勞,他就坐在角落裏,一邊吃漢堡一邊看報紙,臉上時不時流露出那種不耐煩地表情。剛才在便利店,我買了可樂出門,與他擦肩而過,幾乎可以嗅到他領口上的汗味。他不是個合格的間諜,不懂得跟蹤別人的時候至少要躲開對方的視線。

一股無名怒火在我心裏升騰起來。他離我不過五六米遠,我很想衝過去把他一腳踹倒在地,然後在那張苦瓜臉上狠狠地捶上十幾拳,打到他吐血為止,問問他這麽不辭辛苦地跟著我到底想幹什麽。我擰開可樂的瓶蓋,喝了一大口,心裏盤算著是先打他的左臉還是右臉。當然,用力不能太猛,踢斷他的肋骨就行,要是打死了,反而給自己惹麻煩。

正在琢磨何時下手,一個小男孩踉踉蹌蹌地跑到了我身邊,伸出袖珍的小手緊緊抓住了我搭在手臂上的披肩,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他媽媽趕快奔過來,拉住他的手:“乖,別把阿姨的衣服弄髒了!”孩子卻並不理她,高興地拉扯著披肩,小臉漲得通紅。

“沒事,給他玩玩吧。”我把披肩摘下來,纏住他小小的肩膀,孩子咯咯地笑起來,鬆開了手。

“你看看你,怎麽這麽淘氣!”年輕的媽媽輕聲責怪他,把披肩還給了我。“對不起,把您的衣服都弄皺了。”

“沒關係,回去抖抖就好了。”我接過披肩,從挎包裏掏出巧克力塞給小男孩。他欣然接受,被媽媽拉走的時候還是不停地回頭衝我笑著。

我改變了主意,算了,不跟那個鼠輩計較了。暴打他一頓並不難,萬一嚇著小孩子就不好了。我瞥了那個小胡子一眼,他正斜倚在樹幹上,叼著煙卷發呆,顯然並不知道我已經發現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差一點就變成了殘疾人。我慢吞吞地喝完一瓶可樂,起身離開了街心公園。

又走了五六分鍾,我拿出化妝鏡假意梳理頭發,從鏡子裏看到那個灰衣人仍然在我身後不到十米的地方,不屈不撓地跟著。必須想個辦法甩掉他,而且最好不要讓他發現。我放慢了腳步,時而在街邊的水果攤停一下,挑一串龍眼,再買幾個香蕉。小販說的當地方言我基本上聽不懂,隻能連比帶劃加上猜測,所以經常磨蹭就是好久。後麵那個小夥子一定跟得很累,又該滿臉不耐煩了吧。

一輛出租車迎麵而來,我趕忙伸手攔下它,還沒等車停穩就拉開車門跳了上去,催促司機趕快開車。車子從灰衣人身邊疾馳而過,我從後視鏡裏看到他站在路邊目送我的樣子。隻可惜離得太遠,已經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可以想象,不耐煩此時應該換成了驚訝和懊喪。

“您這麽急是要去哪裏呀?”司機問我。

“去市公安局,您知道在哪裏嗎?”

“公安局……知道。”他扭頭看了我一眼,“聽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是來旅遊的。”

司機又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麽。

車子行駛到市中心附近,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今天不是周末,但是天氣很好,出來購物的人還是絡繹不絕,車流把整條街道都堵死了。我們轉進小巷,兜了個大圈,才躲過了混亂的商業街,又過了兩個紅綠燈,司機指著路邊一棟灰色建築告訴我,到了。

北海公安局的辦公樓比我想象的氣派得多,大樓由一棟主樓和兩棟翼樓組成,形成一個大寫的N字型,主樓和兩棟翼樓之間是透明的玻璃通道連接。大樓通體灰色,用的是嶄新的大理石貼麵,細看上麵還有隱約的仿天然花紋。樓前是三組排成菱形的噴泉,噴泉之間錯落安裝著射燈,到了晚上,燈光伴著水花,會更漂亮。

我向門衛說明來意,不一會兒,邢隊長就迎了出來。

“你不是去逛街嗎?找不到路了?”邢隊長帶我進門。

“逛街買了點水果。”我把龍眼和香蕉在他眼前晃了晃,“子曰: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樂。所以我特意過來請你吃水果啊。”我沒有對他提被跟蹤的事情,說不定那小子隻是個終日在街上閑逛的小色狼,刑隊長這幾天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還是別再用這些事情煩他比較好。

“喲,我可是受寵若驚唉。”他接過水果,帶我走進主樓。

主樓的一層是寬闊的大廳,四周立著灰色大理石柱撐起一個大約三層高的穹頂。穹頂上麵是用紅白兩色大理石砌成的圖案,乍看像一條飛龍,細看卻又不太像。我跟著邢隊長拐進大廳西側的電梯間,乘電梯上了5樓,穿過明亮的樓道,來到他的辦公室。

邢隊長的辦公室大概有四十多平米,層間很高,所以采光格外地好。房間的地麵鋪著栗色的木地板,仿胡桃木的寫字台上小山似的堆滿了各種材料和卷宗把電腦鍵盤都蓋住了,隻露出一個孤零零的顯示器,像亂石堆上的一麵旗子。寫字台的附台則完全被各種案子的物證的占據,每一個案子的證據都放在大小不一的紙盒、塑料袋、玻璃瓶裏,擺在不同顏色的塑料筐裏,整齊地排在台麵。我掃了一眼,刑隊長手上現在至少有三個案子同時進行,不知道包括不包括翡翠山莊。

靠牆的一排書櫃裏擺著法律、刑偵學,物證學和法醫學方麵的書籍,除了書桌後麵牆上的一幅不知名的書法家寫的草書《沁園春.長沙》整個房間裏沒有任何裝飾品。辦公室靠窗的地方用淺褐色的布藝沙發圍出了一個會客區,黑胡桃木茶幾上擺著一套紫檀木的茶海和八件套的紫砂茶具,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用過,因為茶具旁邊還放著一摞一次性紙杯。

看見我進門,沙發上坐著的兩個人站了起來,竟然是湯捷和他的司機肖師傅。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們,邢隊長剛才也沒有提起過,不覺得一愣。

“你不是……”我想問湯捷怎麽沒去接法國人,這才發現他額角貼著一塊紗布,上麵隱隱滲出殷紅的鮮血,看樣子是受傷不久。

“別提了,他們還沒到機場,車撞在路邊的樹上了。”邢隊長把水果放在茶幾上,拿一次性紙杯給我沏了杯茶。“還好奔馳車結實,當時速度也不快,不然就沒這麽輕鬆了。”

“啊?怎麽會撞到樹上?”我很詫異。

“刹車失靈,車已經拖到交通隊事故科了,正在等鑒定結果。”邢隊長說。

“那法國人怎麽辦呢?”我問湯捷。

“另一輛車沒事,我讓李智峰去接他們了。”湯捷摸了摸額頭的傷,“剛才已經給我來電話說接到了。本來還想安排他們在北海轉轉,吃頓午飯。現在顧不上了,直接去碼頭回翡翠山莊,有我哥在那邊接待他們。”

“如果法國人問起你怎麽說呢?你避而不見他們會怎麽想?”我掰了兩個香蕉,一個扔給邢隊長,另一個遞給湯捷。

“我得把這裏的事處理一下再回去見他們,李智峰已經告訴他們我有急事要辦。”湯捷接過香蕉,放在茶幾上,“我今天一出門眼皮就跳,果然出事了。”

“你才多大啊,怎麽跟七老八十似的,這麽迷信!”我覺得很好笑,“而且你們的車不是昨天才檢修過,怎麽會刹車失靈?”

“問題就在這兒。”邢隊長說,“我擔心會不會是被人動了手腳。肖師傅,昨天驗車是你跟著去的嗎?”

“沒有,昨天我休息。”肖師傅說,“昨天應該是趙德清和於偉去檢修的。”

“肖師傅,你們不是固定開一輛車是嗎?”我問他。

“不是,我們北海分公司有五個司機,盯八輛車--兩輛桑塔納,兩輛伊維柯,一輛金龍,一輛別克還有這兩輛奔馳。平時都是輪流值班,輪上哪輛車就開哪輛。尤其是奔馳,是專門給翡翠山莊接貴賓用的,我們分公司經理都不坐,一個月也就用兩、三次,兩輛車同時出車一年也沒幾次。”

“昨天跟著驗車的師傅的聯係方式你有吧?”邢隊長給他一張紙和一支筆。

“我手機裏有,我找找。”肖師傅拿出手機查了一會兒,在紙上寫了兩個號碼。“他們昨天應該是到城西的永鑫車行做的檢修。整個北海市就那裏能做奔馳車的檢修和保養,其實這兩輛車上周才剛做過大修和保養,不應該出事的。”

“不應該出事卻出了,所以才要我們公安局調查啊。”邢隊長打電話叫了個小警察進來,讓他聯係一下昨天送奔馳車檢修的司機,問一下具體的情況,還強調了好幾遍,做完筆錄以後一定要複核每一個細節。

湯捷卻似乎對自己的車禍不太上心,低頭剝著龍眼。“希穎,你不是要去逛街,還要跟朋友吃飯,怎麽跑這兒來了?”

“我覺得邢隊長這幾天太辛苦了,買了水果慰問他,不行嗎?”我跟他開玩笑。

“喲,邢隊長,你好幸福啊,有美女惦記著,嫉妒死我了。”他扭頭衝著邢隊長傻笑,“我都掛彩了也沒人慰問我哦。”

“水果都被你吃了,還好意思說。”我白了他一眼,“我跟朋友約的是12點在望海樓見麵,現在時間還早就來邢隊長這裏串串門,誰知道你也在。”

“望海樓,檔次不低啊。”邢隊長從一堆案卷裏探出頭:“聽說那裏的魚翅做的很地道,不過我沒吃過,湯董,你應該知道吧?”

“我也隻是聽說過那裏的魚翅如何美味,但是真沒去吃過。”湯捷把麵前一堆龍眼殼丟進垃圾桶。“魚翅這東西,沒營養又那麽貴,天知道為什麽有人還搶著吃。”

“那不就是吃個麵子嗎。”邢隊長說,“有錢人請客,不求最好,但求最貴呀。”

“我們就是朋友小聚,吃不起魚翅。”我說,“隨便弄幾個小菜就行了。”

“那你們不如去珍珠灣一帶。”邢隊長打開手機上的北海市地圖,指給我看。“就是這一片,有很多地方特色的私家菜館,好吃又實惠,環境也都不錯。”

“我對你們這裏的路不熟。”我扒拉著地圖,“萬一找不到也麻煩,望海樓目標大,隨便哪個出租車司機都知道,所以就約在那裏了。”

“哦,這樣啊。”邢隊長關上地圖,“要不要我找車送你?要是把你弄丟了我可賠不起。”

“不用,你忙你的。”我看了看手表,11點5分,時間還早。

一個穿警服的小夥子推開房門探了個頭進來,看見我們這麽多人,皺了一下眉頭,站在那裏支支吾吾的,想說什麽又很猶豫。

“有事嗎,王遠,怎麽鬼鬼祟祟的。”邢隊長問他。

“事故科的傳真。”王遠走到邢隊長的辦公桌前。

“挺快的嘛。”邢隊長結果報告掃了一遍,臉色立即就陰沉了下來。“果然……這樣,我已經讓張冬去找昨天驗車的司機談話了,你馬上去一趟永鑫車行,找昨天奔馳車的維修和保養記錄,還有修車的技師一定要找到。”

“是!”王遠回答得幹脆響亮,扭頭就往外跑。可是跑到門口,又站住了。“隊長,永鑫車行在什麽地方?”

“什麽都問我呢!”邢隊長有些惱火了,“查地圖啊,當警察不熟悉地圖,你警校老師怎麽教你的?”

王遠被他這麽劈頭蓋臉一通教訓,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一臉無辜的表情。肖師傅站起來給他解了圍:“邢隊長,我帶他過去吧,那個地方我熟,而且技師我也都認識。”

“好吧。”邢隊長依然板著臉,對王遠說,“讓肖師傅帶你過去,回去好好把市區、郊區的地圖看幾遍,記清楚了。”

“是!”王遠筆管條直地衝邢隊長敬了個禮,帶著肖師傅出門辦事去了。

“邢隊長,對待同誌要像春天般的溫暖。”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年輕人嘛,哪有不犯錯誤的?”

“這幫孩子可不像我當年,一點都不好學,工作兩三年了還迷迷糊糊的。”邢隊長歎了口氣,嘩啦啦地翻著剛才那份報告,“刹車油管被劃了個口子,蓄意破壞。”

“真是昨天檢修的時候被動了手腳!”湯捷驚訝地說,“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為了要你的命吧。”邢隊長說,“不過是不是在檢修的時候動的手腳還不好說。事故科根據刹車油管上的創口大小判斷,刹車油全部漏完導致刹車失靈需要大約十二個小時左右,按照今天早上的事故時間推算,應該是昨天晚上7點到8點這段時間被人破壞的。他們正在采集物證,我一會兒得過去一趟。”

“現在我明白為什麽他要把林東拋出來了。”我對邢隊長說,“不僅僅是想轉移警方的視線。”

“是啊,林東一旦進入我們的視線,就必須停止工作接受調查。可是法國人那邊一直隻有林東和董事長在聯係,湯總和他們接觸都不多。這樣,來接法國人的任務就落在董事長身上了。接下來的車禍,簡直順理成章嘛。”

“可是,為什麽?”湯捷的臉色迅速由紅轉白,“誰想要我的命?”

“還能有誰,我們一直在找的凶手唄。從一開始我們都以為翡翠島上發生的一切和十五年前你父親被害的事情有關,現在看來,那不過是凶手障眼法。他是衝你來的。”邢隊長很嚴肅地對湯捷說:“你今天最好一直待在我身邊,這樣比較安全。”

“可是你不覺得這個圈子繞得太大了?”我問邢隊長,“如果凶手的目標是湯捷,在翡翠山莊為什麽不下手?”

“在翡翠山莊他是重點保護動物。”邢隊長說,“整天有很多人前呼後擁的,哪有那麽容易下手?”

“就算是這樣,那麽譚夢迪、霍建榮、蘇萬宇又是怎麽回事?他們不會也是障眼法吧?”我仍然覺得不對勁,雖然一時說不清哪裏不對。

“那當然不是。”邢隊長被我追問得有點急了,“我的大小姐,我這不是還在調查嗎?而且要推翻原來的思路重新找線索,你得給我點時間。”說完他也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尖刻,窘迫地咳嗽了兩聲。

“明天晚上的拍賣會……”湯捷遲疑地說,“邢隊長,你能不能派幾個人過去幫我們維持秩序?”

“如果我是你,就取消拍賣會。”邢隊長斬釘截鐵地說,“那種場合,好幾百號人擠在一起,混進個把凶手你根本注意不到。而且從目前的情形看,這個凶手就是你們內部的人,這就更難防範了。”

“可是,可是法國人已經到了……”湯捷說,“現在取消拍賣會,我們的損失……”

“到底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啊?”邢隊長長歎一聲,“唉,這樣吧,拍賣會是你們藝琳閣的事,你自己考慮。我呢,隻是提個建議。至於派人維持秩序,說實話,有點難度,我得跟局領導請示。”

他們兩個開始討價還價,湯捷對於拍賣會有一種幾乎不合邏輯的固執,而邢隊長又很難理解他的堅持。

我很理解邢隊長的擔心,也隱隱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些蛛絲馬跡,雖然很細小也很模糊。隻是有些事情讓我想不通,這就更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緊張,如今呈現在眼前的,恐怕隻是巨大冰山的一角。但是我不能確定要不要繼續去挖整座冰山,我開始害怕,會不會找到一個連我自己都不願意接受的結果。我又想到早上跟蹤我的那個灰衣男人,他在這出戲裏到底扮演什麽角色?

又坐了一會兒,我起身告辭,邢隊長把我送出公安局的大樓,替我攔了一輛出租車。時近正午,街上更加熱鬧了,大大小小的飯館顧客盈門,飄散出一陣陣的飯菜香氣。我戴上墨鏡,擋住熾熱耀眼的陽光,一邊搖下車窗透透氣。

“今年秋天特別的熱。”司機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您是來旅遊的吧?”

“怎麽,我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嗎?”我故意學著當地人的口音說,雖然也知道自己學得荒腔走板。

“一聽口音就知道嘛,而且我們本地人很少去望海樓那種地方吃飯。”司機笑了,“一盤涼拌黃瓜能要你二十塊錢。”

“我也是慕名而去,聽朋友說哪裏的海鮮做的不錯,有些其他地方吃不到的特色菜,什麽三吃蝦、**翅。”我從挎包裏拿出紙巾拭去額頭的汗珠。“喲,真是夠熱的,北海是不是到了冬天也這麽高溫度啊?”

“往年立秋以後就不熱了,冬天倒是不冷,零上十來度吧。”司機說,“今年反常,您趕上了。要不開會兒空調?”

“不用了,也沒多遠的路。”我用手掌扇了扇風。早上沒有吃好,剛才那一袋水果讓我覺得更加饑腸轆轆,中午這頓大餐,我可要好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