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下午3點來我房間一趟!!!!”邢隊長午後給我的信息,有樣學樣地加了四個感歎號。我把手機扔在床頭櫃上,仰麵倒在柔軟的床墊上。馬輝應該已經招供了,邢隊長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可是我突然有點不習慣,似乎事情一夜之間變得順利了,峰回路轉,柳暗花明,或許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3點整,我準時上了樓,在門口正好遇到林東,邢隊長也通知了他。推門一看,客廳裏已經是高朋滿座,湯捷靠在沙發上擺弄著手機;湯業坐在他身邊,專心致誌地翻閱文件;翡翠山莊代理總經理吳力元渾身不自在地端著茶杯左顧右盼。邢隊長給我和林東搬了兩把椅子,招呼我們坐下喝茶。

“你這是開茶話會嗎?”我接過茶杯放在一旁的方桌上。

“別急,先喝口水。”邢隊長笑眯眯地說,胸有成竹的樣子。他的手下不知道都幹什麽去了。

林東默默地坐下來,謝絕了邢隊長的熱茶。他不知道把他拉過來究竟是為什麽,不免有些緊張。其他人也都不說話,房間裏死氣沉沉。

“大家都很忙,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想請各位幫忙。”邢隊長賣夠了關子,終於開口了。“翡翠山莊的謀殺案,從發現譚夢迪的屍體到現在,是第五天了。我們經過這幾天的調查,了解了不少有用的信息,目前應該說,案情基本明朗了。隻是有一些細節問題,還要向各位核實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臉上。

“我們從頭開始吧。”邢隊長變魔術一樣掏出他的筆記本,“譚夢迪德屍體是9月7日晚上22點左右被發現的,當時在場的有董事長、林東、黎希穎和維修部的葉剛。經檢驗,譚夢迪的死因是藥物引起的窒息。我們在現場發現了兩個用過的咖啡杯,說明她和凶手一起喝過咖啡。冰箱裏有一瓶冰酒,包著濕毛巾。希穎,你說過那是為了給酒降溫。”

“對,那是快速降溫常用的方法。”我點點頭。

“吳經理,你說過,翡翠山莊沒有這種酒對嗎?”

“冰酒是加拿大特產,價格很高,銷量也少。我們有一年多沒有進過這種酒了。”吳經理說:“而且據我所知,整個北海市都沒有酒商經營這種酒。”

“對,我已經查過了,全北海都沒有這種酒。”邢隊長說,“我費了好大勁才查到,譚夢迪放進冰箱的那瓶酒是今年4月罐裝的那一批,可是她從來沒去過加拿大,所以這瓶冰酒是別人拿來送給她的。是誰呢?”他停頓了幾秒鍾:“最有可能的就是凶手,他趁譚夢迪把酒放進冰箱的時候在她的咖啡裏下了毒。法醫說因為屍體泡在水裏太久,死亡時間已經很難確定,不過從房間浸水的情況看,大概是晚上18點到20點之間。”邢隊長拿起一支紅鉛筆在筆記本上劃了一個圈。

“譚夢迪死亡的當天下午,9月7日13點左右,她的丈夫蘇萬宇租了一套漁具出去釣魚,從此沒有人再見過他。第二天,我們在山裏找到了漁具,2天後,9月9日,我們在島上一處偏僻的樹林裏找到蘇萬宇的錢包,但是目前他還是沒有下落。”邢隊長抬起頭:“關於蘇萬宇,在調查中有兩件事我覺得值得一提。首先是他的財物狀況,從賬麵上看,他的豐尚珠寶連續3年虧損,負債一億七千萬人民幣。但是半年前,蘇萬宇卻花一千五百萬買了一套房。最近他又在籌備建一個珠寶城。這不能不讓人覺得奇怪,各位,有什麽想法嗎?”

邢隊長嘴裏說著各位,眼睛卻盯著我。我最討厭他這種欲擒故縱的小把戲:“蘇萬宇的公司沒有虧損,他是在替別人背黑鍋,也就是把別人的負債掛在豐尚公司的賬上。國外很多上市公司經常用這種手段。”

“我也這麽想。”邢隊長咧嘴一笑。

“他在幫誰隱瞞債務?”湯捷問。

“別急,董事長。”邢隊長說,“我想先告訴你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關於十五年前湯先生被害的案子。希穎曾經說,殺害湯先生的不是陳柯,而是另有其人,記得嗎?”

“現場的第三個人?”湯捷遲疑地說,“你……你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是蘇萬宇,他才是殺害湯先生的真凶。”邢隊長從筆記本裏抽出一張紙,遞給湯捷,“這是一份DNA鑒定報告。我重新檢查了當年的物證,現在可以肯定現場那第三個人就是蘇萬宇。”

湯捷沒有做聲,但是我看見他在發抖。過了好一會兒,他把鑒定報告還給邢隊長,輕聲說了句:“謝謝。”

邢隊長把報告夾到筆記本裏:“重新調查十五年前的舊案,是因為一開始我們認定它和現在發生在翡翠山莊謀殺案有關,起因是一條信息。9月8日早晨7點30分左右,在翡翠山莊一樓小會議室發現了財物總監霍建榮的屍體,死亡時間判斷是9月7日淩晨。在霍建榮的手機裏我們發現一條信息'明晨2點,一樓東小會議室,敘敘十五年前舊事',發信人是蘇萬宇。”

“當然,我們現在已經知道這信息是凶手引霍建榮去小會議室的誘餌。但是霍建榮在十五年前的舊案中的角色也是十分微妙的。”邢隊長停下來喝了一口水,“林東,你哥哥陳柯留下的日記裏提到,他受霍建榮的指使要毒死湯毅麟,對嗎?”

“對,日記……在我父親手裏。”林東怯生生地說,“您如果需要,可以讓他郵寄過來。”

“不用了,前天我聯係了你們老家當地的公安局,就聯係上你父親了。昨天,我收到了陳柯日記的影印件。”邢隊長得意洋洋。

“不可能吧。”湯捷的聲音充滿恐懼,“舅舅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件事也讓我困惑了很久。”邢隊長說,“聽說事發之前不久,湯先生曾經請私家偵探調查一件事情,那個偵探還來過北海,湯總應該知道吧。”

“有這回事,我們發現公司內部有人勾結一個小公司搶我們的生意。”湯業說:“所以叔叔請了一個私家偵探調查這件事,當時最大的目標是蘇萬宇。難道他是為了這件事才殺了我叔叔?”

“但是從後來事態的發展看,調查蘇萬宇隻是個煙幕彈。湯先生真正要調查的很可能是霍建榮。”邢隊長把筆記本放在膝蓋上,擺弄著手裏的鋼筆:“霍建榮得到消息,因此而起了殺機,收買陳柯想毒死湯先生,並且盜走保險櫃裏的調查報告。”

“可是……叔叔為什麽要……”湯業疑惑地看著邢隊長,“他從來沒有提起過,隻是說要抓內奸。那蘇萬宇……”

“別急,董事長,聽我慢慢給你解釋。”邢隊長把我那天對他講的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仿佛那都是他靈光乍現,拍拍腦袋琢磨出來的。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格外專注,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或驚訝或心悸的歎息。

我無意揭穿他,因為我很清楚,十五年來,邢隊長始終沒有放下這個案子,否則他不可能那麽快就找到了新的線索和證據。這是他工作後接的第一個案子,恐怕也是拖得時間最久的一件。也許這些年,他一直在等著這樣一天,能夠痛痛快快把所有的來龍去脈都解釋得一清二楚,我又有什麽理由去搶他的風頭?反正最後的結案報告上也不可能寫上我的名字。

邢隊長講了足足二十分鍾,如果顧雅琪在場,一定又會說這是一個很好的電影劇本。

“我……還是有點糊塗。”湯捷懵懵懂懂地說,“那麽舅舅到底做了什麽要命的事情,會鬧到這種地步呢?”

“也許它會成為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邢隊長略帶遺憾地說,“除非蘇萬宇還活著,但是現在看這種可能性幾乎是零。不過不管怎麽說,十五年前的這樁舊事總算水落石出,可以結案了。”

“可是……這和李經理有什麽關係?”吳力元問邢隊長,“李經理來我們這裏還不到十年。他不可能參與謀害湯先生。”

“我說過不要著急嘛。”邢隊長又翻開他心愛的本子,“事情比較複雜,我們得一件一件把它們都捋清楚。還是說霍建榮,他在豐尚珠寶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這個諸位都不清楚吧?”

“沒聽說過。”湯業看看湯捷,兩個人都搖搖頭。

“因為他們表麵上素無來往?這個也不難理解,兩個人都有把柄在對方手裏,要麽兩敗俱傷,要麽狼狽為奸,對雙方而言後者顯然更有好處。”

“蘇萬宇要建珠寶城,也是和舅舅合夥嗎?”湯捷說,“舅舅上個月還抱怨投資地產市場賠了老本。”

“蘇萬宇的資金來源當然不止霍建榮這一個渠道,他的本事可大得很。”邢隊長說。

“我還是不明白。”吳力元自言自語,“說來說去,和謀殺案到底有什麽關係?”

“吳經理這句話是說到關鍵問題了。”邢隊長深沉地點了一下頭,嚴肅地說,“我剛才說了,因為霍建榮收到的一條信息,我們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十五年前的舊案上,不過繞了很大的一個圈子我才意識到,我們上當了。凶手就是想用所謂舊事混淆視聽,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方桌上的傳真機滴的一聲輕響,吐出幾頁密密麻麻寫滿字的文件。邢隊長走過去,手捧文件,背對著我們站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轉過身:“我就是在等這個,李智峰被殺案的檢驗報告。”

“現在我們該說說李智峰在這個案子裏的角色啦。”邢隊長坐下來,“他是幫凶,也可以說是凶手最大的敗筆。”他又開始調聽眾的胃口了。我覺得邢隊長當老師比當警察更合適,他有牽著別人思路走的嗜好,也有這個本事。

“事情要從翡翠山莊的監控錄像說起。一個月前翡翠山莊換上了新的安保係統,李智峰買通負責安裝調試的工程師在係統中留了一個後門。我想他們的陰謀應該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李智峰作為總經理,在翡翠山莊有很大的權力和自由度,他對酒店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個工作人員還有拍賣會的各種安排都非常熟悉。有了這樣一個內應,凶手的行動才能做到遊刃有餘,而且不留一點痕跡。”

“可是李經理為什麽要幫凶手呢?”吳力元吃驚地說,“他工作很出色,在翡翠山莊很有威信。他為什麽……”

“吳經理,你記得王莉吧?”邢隊長打斷他,“她曾經是你們這裏的會計。”

“王莉……當然記得,她辭職以後突然被殺,案子到現在都沒有破。”

“那你也一定記得,王莉生前和李智峰關係很密切。”

“王莉是李經理帶過來的下屬。”吳力元說,“我記得為了她被殺的案子,警察還來調查過李經理。”

“我們一直懷疑王莉的死和李智峰有關係,但是沒有證據。”邢隊長突然問湯業,“湯總,記得當時你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說服我不要與李智峰為難,還記得吧?”

“哦,我也是受董事會的委派。”湯業不冷不熱地說,“李智峰是翡翠山莊的負責人,很多事情都離不開他。而且你也說過沒有證據。”

“對,當時我們沒有任何線索,連王莉的死因也不能確定。但是那並不代表李智峰是無辜的。王莉案的焦點是李智峰是否貪汙了公款,藝琳閣給我的答複是否定的,對吧,湯總。”

“財物部查過翡翠山莊的賬目,結論是沒有發現問題。我們為了不擴大事端隻能這麽做。”湯業說,“當然,李智峰是否在賬上作過手腳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他一個人恐怕不行。”

“我也這麽想,他一個人做不了這件事。肯定有一個高手在幫他。”邢隊長點頭讚同:“這就回答了吳經理剛才的問題,李智峰為什麽甘心做凶手的內應。因為這個人幫過他,也抓住了他的把柄。”

“李智峰……真沒想到。”湯捷低下頭,“是他一直在暗中搗鬼?”

“嗯,破壞你的車的人就是他。”邢隊長遞給湯捷一張檢驗報告,“我們在奔馳的刹車油管附近找到一根假發,可以認定是出自李智峰平時戴的那一頂假發。在蘇萬宇的錢包內側的邊沿附近我們找到一片殘缺的指紋,是李智峰的左手大拇指的指印。”

“李智峰殺了蘇萬宇?”湯捷好像不大相信,“可是你們不是沒有找到屍體嗎?還有那個錢包也說不通,李智峰怎麽可能把自己的犯罪證據隨便扔到樹林裏讓你們找到?”

“這件事我也一直沒有想明白,蘇萬宇的失蹤也確實還有一些疑點”邢隊長說:“但是指紋是李智峰的,這一點可以肯定。”

“邢隊,發現蘇萬宇錢包的小樹林離海岸不遠吧?”我問他。

“不遠,可是……你怎麽知道?”邢隊長興高采烈地問我,“你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沒什麽,我瞎猜的。”我搖搖頭。

邢隊長失望地輕歎一聲,又拿出一張檢驗報告,“李智峰的死因和譚夢迪相同,都是藥物引起的窒息。在他辦公桌的茶幾上有半杯殘茶,經化驗,裏麵含有一種叫CLB的藥物。這種藥會造成人的呼吸肌鬆弛,引起窒息。凶手殺李智峰的目的嘛,當然是為了滅口,但是李智峰的出現也暴露了他的意圖,否則我還圍著多年前的舊案打轉呢。”

“李智峰的死亡時間是昨晚5點到7點之間。吳經理,昨天下午他還召集翡翠山莊的領導班子開了會?”

“我們原定昨天早上開個碰頭會,但是昨天李經理一早和董事長一起去接的法國客人,中午12點半才回到酒店。他先和湯總一起陪客人吃的飯,下午又帶他們參觀了一下翡翠山莊,所以就改在下午4點開會了。”

“是在李智峰的辦公室開的會嗎?”

“是的。”

“大概什麽時間散會的呢?”

“5點半剛過,開完會我還召集餐飲部的幾個負責人開了個小會,開完了還不到6點。”

邢隊長沉默了幾秒鍾,轉過頭問林東:“你昨天晚上去過李智峰的辦公室?”

“我……給他送一份材料。當時……當時……”林東看了一眼湯業,吞吞吐吐地說,“當時湯總也在。”

湯業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沒有說話。

“你記得準確的時間嗎?”邢隊長問。

“我是6點半出的房門,回去的時候還不到7點。”林東很肯定地說。

“湯總,對嗎?”邢隊長冷冷地問湯業。

“差不多吧,具體時間記不清了。”湯業也冷冰冰地回答。

“可是昨天你說沒有去過李智峰辦公室。”邢隊長翻著一大摞筆錄。

“我找李智峰談點事情,但是他人不在,隻看見林東在等他。我壓根就沒進門。”

“沒進門嗎?”邢隊長追問。

“沒有,在門口探了個頭就回去了。”

“那麽你找李智峰談什麽呢?”

“我們向珍珠賓館借了十個服務員,但是這些人的酬勞問題李智峰和我一直有些分歧。”湯業說:“我下午打電話給李智峰想跟他溝通一下,因為今天人就到了,必須提早訂下來。但是他當時正在和吳經理他們開會,說好稍後聯係。但是後來再打給他就一直占線,所以我就下樓去找他,但是沒有找到。”

“這些情況昨天你沒提起過。”

“林東如果不說,我幾乎都忘記了。”湯業推了一下眼鏡:“邢隊,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就是核實一下細節。”邢隊長把那厚厚誼打筆錄扔在方桌上,“說到你們向珍珠賓館借的服務員,已經來了對吧?”

“今天早上接過來的,一共十個人。”吳力元說,“我已經安排他們上崗了,有什麽問題嗎?”

“有點小問題。”邢隊長抓起電話,撥了一個內線號碼,“怎麽樣了?他說什麽?”好像是在跟他的部下通話,“行了,帶過來吧。”

“稍等一會兒。”邢隊長給我們每個人的杯子裏添上茶水,“先喝口水。”

又開始吊我們的胃口,我懷疑他今天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湯業掏出金光閃閃的煙盒,取出兩支煙,一支叼在嘴裏,另一支丟給吳力元,順手把煙盒啪地一聲重重扔在茶幾上。

吳力元趕快掏出打火機替他點上火,又把煙灰缸推到湯業麵前。林東坐在一旁焦慮地晃動著身子,時不時地輕輕歎氣,那表情比上刑場還要難看。我看看湯捷,他正心事重重地盯著我,一手托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麽。我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心裏麵說不出的煩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邢隊長隻是低頭看他的筆記,其他人不明白他到底要怎麽樣,隻好尷尬地坐著。

湯業點燃第二支煙。湯捷無聊地抓起他扔在茶幾上的煙盒:“這是翡翠山莊二期落成的時候,我們做的那批紀念品吧。”

“可不是嘛,一轉眼都快4年了。”湯業吐出一片淡藍的煙霧。

“真快啊。”湯捷擺弄著煙盒,“掉了一顆。”

“什麽?”湯業湊過去,“掉什麽了?”

“這裏掉了一顆鑽石。”湯捷指給他看。

“哦……什麽時候弄掉的我都不知道。”湯業拿過煙盒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好幾年了,也該換一個了。”

我看見邢隊長似乎想說什麽,但是最終沒有開口,隻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繼續在本子上奮筆疾書。

十分鍾過去了,我卻覺得過了十個鍾頭。門終於開了,兩個小警察押著馬輝走了進來。他已經脫下了服務員的製服,換上那件我十分熟悉的灰夾克,頭低低的垂在胸前,活脫脫一隻霜打過的茄子。

吳力元站了起來,不解地看看馬輝,又看看邢隊長:“邢隊,這……他……他怎麽了?”

“吳經理認識他?”刑隊長明知故問。

“他是我們向珍珠賓館借的服務員啊。名字我叫不上來。”吳力元問馬輝,“你叫什麽名字?”

“馬輝。”他有氣無力地回答,頭仍然低垂著,好像脖子斷了似的。

“馬輝,你認得她嗎?”刑隊長指著我問道。

“她……”馬輝抬頭匆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不認得。”

“不認得?你昨天可是跟了她一個上午啊,這麽快就忘了?”刑隊長厲聲喝道,“你是想在這裏說呢?還是讓我把你帶回刑警隊?”

馬輝哆嗦了一下,說話聲比蚊子還小:“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麽不是故意的?”

“我……”馬輝吞吞吐吐地說,“我不是故意跟著她,我又不認識她,我.....我隻是……”

“隻是什麽!”刑隊長啪地一拍桌子:“馬輝,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

馬輝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說:“我……能不能單獨和您說?”

刑隊長的目的達到了,他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把馬輝拽進套間的小臥室,輕輕關上房門。

“這個人怎麽回事?”林東問我,“刑隊長說他跟蹤你。”

“是,昨天我在北海逛街的時候,他跟了我好半天。”我輕描淡寫地說。

“怎麽沒聽你提起過?”湯捷問我,“你沒認錯人吧?”

“如果我認錯人了,那小子會這麽緊張嗎?”我說,“我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他。”

“不會這麽巧吧?”

“我覺得不會。”我把目光移到窗外的樹梢上。刑隊長是故意把馬輝帶到這裏來的,他知道,認識馬輝的不止我和吳力元。

幾分鍾後,他們兩個從小臥室走了出來,馬輝的頭垂得更低了。刑隊長吩咐手下帶他回職工宿舍,暫時不允許他自由活動,不能與外界聯係,也不能與其他人接觸。馬輝被押走了,房間裏的氣氛更加壓抑。

“吳經理,這個馬輝是本案的重要證人。”邢隊長對吳力元說,“所以他的工作暫時得由別人代理,你受累安排一下。”

“好,我會安排。”吳力元顯然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孩子……您要逮捕他嗎?”

“不是逮捕,他是我的證人。”刑隊長強調了一句,“重要的證人。”

“噢……那我就放心了。”吳力元長舒了一口氣,“馬輝畢竟是珍珠賓館的員工,我們隻是借用,真的被抓起來,我沒法向汪經理交待。”

“他為什麽要跟蹤我?”我怕刑隊長再賣關子,幹脆直接問他。

“收了人家兩千塊錢。”刑隊長說,“他昨天一大早就拿著你的照片守在碼頭了,看你下船之後就一直跟著,直到跟丟了。就為這個還請了一天假。當然了,兩千塊錢相當於他兩個星期的收入,怎麽算都值得。不過他一直不知道你已經發現了他,不然他就不會來翡翠島幹活了。”

“笨蛋。”我哭笑不得,“誰那麽無聊,找這麽個笨蛋跟蹤我?”

“我也不明白。”刑隊長的臉沉了下來,“湯總,你為什麽收買馬輝跟蹤希穎呢?”

這句話就像萬裏晴空突然炸開的霹靂,原本氣氛壓抑的房間無形中又增加了幾分緊張。我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對刑隊長的單刀直入措手不及,看來他是打算速戰速決了。

一直斜靠在沙發上的湯捷驟然挺直了腰板,偷偷瞥了一眼湯業,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林東送到嘴邊的茶杯顫了一下,裏麵的茶葉險些灑在褲子上。吳力元盯著湯業,眼神裏有點驚訝,有點疑惑,還有點驚慌。

湯業隻是皺了一下眉,默默地把手裏的香煙掐滅,抬起頭注視著刑隊長。刑隊長也一言不發地與他對視著,目光裏居然閃出了一點殺氣。像兩個決鬥中對峙的劍客,等待著擊倒對方的最佳時機,幸好他們手裏都沒有拿槍握劍。

沉默了一會兒,湯業冷冷地說:“我不認識那孩子。”

“他在珍珠賓館中餐廳工作,你每次去珍珠賓館都是他招待你用餐,怎麽突然不認識了?”

“每次是他安排我用餐,但是僅此而已。”湯業打開煙盒,拿出一支煙在盒蓋上輕輕地敲著,“連他叫什麽我都不知道,哦,今天剛知道,馬輝。”

“可馬輝知道你的手機號碼。怎麽樣,要我去查他的通話記錄嗎?”

湯業把煙拿在手上輕輕轉動著:“刑隊,你什麽意思?”

“例行調查而已,馬輝說是你指使他跟蹤黎希穎。我不能隻聽他一麵之辭。”

湯業哼了一聲:“例行調查!你不覺得有點小題大做嗎?五天了,死了四個人,你不去抓凶手,反而來找我麻煩。就因為一個服務生的一句話?”

“四個人?”刑隊長雙手抱在胸前,“誰說蘇萬宇已經死了?”

“你剛才說蘇萬宇活著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湯業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一倍,“你是不是非要揪著這點雞毛蒜皮?”

“那我們就不說雞毛蒜皮了,說點正經的吧。”刑隊長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湯總,你最近三個月,分期分批拋售了手裏的一部分藝琳閣股份,這個屬實吧?”

湯業手裏的香煙掉在茶幾上。湯捷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怎麽會?”

“湯總這筆錢投到了蘇萬宇正在籌備的珠寶城。湯總,這筆錢應該算前期投資吧?蘇萬宇給了你多少股份?”

“那是我的私事。”湯業撿起香煙,“我用我自己的錢,投資我看好的項目,這個好像不違法。”

“你看好珠寶城的項目?蘇萬宇的公司一直在虧損,作為合作夥伴你應該很清楚。”刑隊長不緊不慢地說,“藝琳閣的股票最近半年一直在漲,你們的財報顯示每年的投資回報率接近百分之六,你為什麽放棄這麽好的機會去投資一個負債虧損的企業?”

湯業作了個深呼吸:“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剛才提到過,豐尚珠寶賬麵的虧損和負債與蘇萬宇的經濟狀況明顯相悖。所以,他是在替別人背黑鍋。替誰呢?”

“公司負債……不是很正常的事嗎?”林東插了一句嘴,“虧損也不是什麽太大的事情,總是有賠有賺。”

“對豐尚珠寶確實沒什麽,他們沒有上市。”我說,“對上市公司就不一樣了,虧損和負債會影響投資人的判斷。難道……”我明白了刑隊長那長篇大論鋪墊的用意,隻是不願說出來。

“難道?”他是不肯輕易放過我的,“想說什麽?”

“難道……蘇萬宇是在替藝琳閣背債?”我知道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你們在利用合夥公司。這個問題一旦查實,藝琳閣就完了。”

“怎麽可能!”湯捷幾乎要從沙發上跳起來,脖子上青筋暴跳,“我們……我們怎麽可能虧損,而且……而且……”他轉過頭對身邊的湯業喊道:“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