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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粲花光了隨身攜帶的幾萬塊錢,心情無比快樂,將麥瑞這隻小鳥牢牢攥在手裏,瑞特公司的事,十有八九就跑不了。現在她隻有一個信念,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瑞特公司的投資拿到,如果能讓談判回到原來的路子上去,那更好,實在回不去,也不是她的過錯。她想,齊副書記會原諒她的,她已盡力了,至於河化集團到底是讓瑞特收購,還是讓周鐵山收購,暫時還不能考慮太多,她相信,到時候齊副書記一定會有辦法,如果他真是想讓周鐵山收購的話。
至於瑞特,她是越來越有信心了,隻要麥瑞不背叛她,歐陽那邊一切事兒就都好辦。真是奇怪啊,她咋就能捕捉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呢,想到這個,周一粲笑了,她起先也是無意的,後來,後來……算了,不想了,這種事想起來就讓人鬧心,男人跟女人,大凡都逃不過這一劫吧,可惜,自己在這方麵一片空白!
歐陽跟麥瑞的關係,在別人看來興許是小事,在瑞特公司,卻是大忌。瑞特公司是堅決不許公司主管跟下級有私情的,特別是非正常男女關係。作為有婦之夫的歐陽,不會不考慮這一層!聯想到麥瑞今天的怕,周一粲越發自信地笑起來。
可惜,周一粲錯了。
麥瑞的緊張並不是因了跟歐陽這層關係,當然,這層關係對麥瑞有影響,但影響絕沒周一粲臆想的那麽大。麥瑞分神,是因了另一個人。
周一粲絕沒想到,麥瑞壓根就沒去國外,也不是剛從西安回來。周一粲打電話約她的時候,她剛剛跟強偉分手。
強偉是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之前並沒電話預約,他讓麥瑞措手不及。
強偉說是來省城匯報工作,順道上來看看她。麥瑞一聽就是假話,她會讓一個市委書記惦著?準是等不到瑞特方麵的消息,心裏發急,專程跑來打聽消息的。
看來,河陽方麵是真急了。
這是瑞特公司的一個戰術,目前看來運用得還成功。其實一開始,瑞特公司的目標就是衝河化去的,這裏麵的具體緣由麥瑞掌握得不是太清,歐陽沒跟她說,公司總部也從來沒透出過消息,麥瑞完全是從歐陽的神態和話語裏作出判斷的。跟歐陽在一起久了,歐陽的眼神還有心計,她多少能讀懂一些。她懷疑,河化集團一定有值得讓瑞特公司動心的地方,不是那塊地皮,瑞特公司的眼界還沒低到那份上,究竟是啥,她不想知道,她做事有個原則,不該自己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知道了反而對工作很不利。
談判開始前,歐陽跟她交代過一件事,讓她側麵了解一下河化集團的情況,重點是河化目前的子公司情況,還有它涉及的產業。麥瑞一一做了,那天在談判會上,她遞給歐陽的,就是一份關於河化子公司的詳細資料,其中包括河化目前涉足的十二個產業、三個領域。如果不是因為周一粲,瑞特公司會直接跟河陽方麵談收購事宜的,但周一粲提前插進來,提出單純性投資,這才逼迫瑞特改變方向,從投資談起。想不到強偉最終幫了瑞特公司,讓瑞特心想事成。
這些,歐陽再三交代過,絕不能提前暴露,對周一粲,更得瞞著。歐陽想玩一箭雙雕的遊戲,他要讓周一粲跟強偉兩個人先鬥,鬥的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對瑞特公司更有利。按歐陽的幻想,他不但要拿到河化,還要以國內最低的成本舒舒服服拿到!
“我了解強偉,他現在是熱鍋上的螞蟻,急著要在河化身上做文章。我們先按兵不動,再拖他三兩個月,到時,就會有戲。”這是歐陽臨走時跟她說的話。沒想還沒拖上兩個月,強偉就耐不住了。
強偉很熱情,一點看不出他是一個大市的市委書記,簡單寒暄幾句,強偉問:“貴公司還沒消息?”
麥瑞搖搖頭,臉上露著歉意說:“公司高層正在緊急磋商,估計下個月就有消息。”
強偉哦了一聲,掏出紙巾擦把汗,天真是太熱了:“我把河化集團的詳細資料帶來了,請麥瑞小姐看看。”
麥瑞做出一副驚喜狀,雙手接過資料:“太感謝你了,強書記,這兩天我正在四處搜集河化集團的資料,有了這個,我就省心多了。”
“幹嗎不跟我要?這又不是什麽機密,以後需要什麽,隻管找我。”強偉說得極為輕鬆,臉上的笑也很輕鬆,目光,卻在麥瑞臉上停了許久。麥瑞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頭去,微微紅著臉道:“謝謝強書記了,以後需要什麽,我一定找你。”
“這就對了嘛。”強偉嗬嗬笑了一聲,道,“好了,不打擾你了,我也急著回去,有消息立馬告訴我,我在河陽設宴歡迎你們。”
強偉說走就走,像一陣風,突然地旋進來,還未等麥瑞適應過來,又旋走了。
送走強偉,麥瑞緊著給歐陽在電話裏作了匯報,歐陽聽完,沉默了一會兒,道:“先不理他,按我們的計劃進行。”
這計劃便是拖。
麥瑞將強偉帶來的資料放進櫃子,正準備著上街,周一粲的電話便到了。
這一天,麥瑞小姐算是經受了一番考驗,生怕在周一粲的熱情和厚禮麵前,一不小心說漏嘴,將天機泄露出去。還好,她算是把這場戲給應付了過來。
麥瑞真是奇怪,為什麽河陽市的一把手二把手會在同一天出現在她麵前?他們兩人的思路和合作方向,怎麽會有如此大的分歧?
難道真如歐陽所說,國內最大的特點就是政出多門,各自為政?難怪歐陽老是告誡她,要她充分利用官場矛盾。“這個矛盾抓住了,你在國內辦事就從容得多。”
車樹聲這一天回來得很晚,周一粲做了一桌可口的菜等他,他就是不回來。起初周一粲還忍著,沒給他打電話,想給他一個驚喜。等到晚上九點,車樹聲還不回家,她就耐不住了,打電話問他在哪兒,車樹聲說在外麵。周一粲說我知道你在外麵,外麵也有具體的地兒。車樹聲又說在路上,然後就不耐煩地掛了機。她又接著等,等得肚子都感覺不到餓了,困意已席卷全身,她好想上床睡覺。又過了半小時,樓道裏還是沒有腳步聲,她就來氣了,再次撥通他的電話:“你到底在哪條路上,這路是不是出了車禍,堵得走不開?”車樹聲說:“我在老秦家裏,你幹嗎一遍遍地打電話?”周一粲果真聽到秦西嶽的咳嗽聲,想發火,又忍著沒發。飯是斷然沒心思吃了,草草洗把臉,上床。躺到**後,她就開始恨車樹聲,恨自己當初瞎了眼,嫁了這麽一個沒出息沒情調的男人。
車樹聲大她八歲,周一粲不知道當初為什麽會選擇他,看上他哪一點?反正糊裏糊塗就嫁了,嫁了才知道,車樹聲不是她想要的那種男人,他身上有太多的東西,她接受不了,也改變不了。比如迂腐,比如古板,比如他不食人間煙火的那股書呆子氣。還有,他在夫妻生活間表現出的那種無趣、乏味,甚至教條式的死板,總之,這門婚姻帶給她的,除了失望,再沒別的。好在女兒還算努力,前年順利考上了大學,也算了結掉她一樁心願。
車樹聲進門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多鍾。這些天他很忙,除了應付所裏的工作,還要陪秦西嶽到處奔走。秦西嶽在家裏安穩了沒幾天,就又耐不住了,特別是跟張祥生談完話後,更為活躍。本來,調研組上周就要下去,張祥生突然接到一個會議通知,要去北京,這事又給耽擱下了。秦西嶽呢,一天也閑不住,這些日子,他在廣泛地向各層麵征求關井壓田的意見,還就一些具體的法律問題,請教吳海教授。車樹聲看得出,老頭子是對關井壓田有了動搖,至少,他自己也在懷疑了。最初提這個議案,車樹聲就反對過他,老頭子聽不進去,非要固執己見。事實證明,這方案考慮得不成熟,特別是對沙漠地區農民生產積極性的打擊,超出了最初的預想,老頭子是好心辦了件不討好的事。不過也好,經過中間這些反複,對下一個方案,會有很大的幫助。
這天,也不知秦西嶽又聽到了什麽,一大早就打電話:“今天你把工作安排掉,陪我去見一個人。”
“誰?”
“問那麽多做什麽,去了不就知道了?”秦西嶽的口氣很衝,一聽就知在氣頭上。車樹聲隻好將手頭的工作推開,趕到他家裏。華可欣還是老樣子,不見好也不見不好,不過姚嫂回來了,昨晚回來的。車樹聲跟姚嫂扯了幾句,簡單問了些她家裏的情況,又叮囑了幾句,意思是讓她好好照顧華可欣,報酬的事,如果嫌低,可以跟他講。姚嫂正要說話,秦西嶽擱下電話出來了:“你亂說什麽,誰讓你管我家保姆的事了,我秦西嶽再窮,姚嫂的工錢還是付得起的!”一通火發得,車樹聲怔在了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姚嫂就更為尷尬,抖著目光,瞅瞅這又望望那,嚇得氣也不敢喘。
“算了,我現在這脾氣,臭得很,幹嗎要衝你發火。”見車樹聲被自己罵得僵住了,秦西嶽又自嘲地說。
姚嫂這才緩過氣兒來,趕緊打圓場:“就是嘛,你們兩個,好好的,幹嗎要吵架?”
“不是吵架,是他毫無理由地罵我。”車樹聲耿耿道。
“好,好,我向你檢討。我秦西嶽現在脾氣不好,火氣大,自己窩囊還要連累別人。”
“到底怎麽了,老秦,你這口氣咋不對勁?”車樹聲意識到什麽,緊忙問。
“我咋能對勁,你讓我咋對勁!”秦西嶽再次激動起來,車樹聲猜想一定是河陽那邊又有了啥消息,追問下去,果然如此!
就在昨天晚上,姚嫂回來不久,河陽來了兩位代表,兩人給秦西嶽帶來一條可怕的消息。有人指示省公安廳,想將老奎的事草草了了!
“省廳已派了專案組下去,要全麵接管此案。”秦西嶽說。
“接管就接管,總比沒人管好吧?”車樹聲說。
“算了,這事跟你說不明白,走,陪我到省委去。”
“省委?”車樹聲猶豫了。
“走啊,我已跟他們約了時間,我就不相信,他會一手遮天!”
車樹聲終於明白,秦西嶽是要去見誰。
兩人剛出了門,就被迎麵趕來的一夥人圍住了。這夥人全是水車灣的,領頭的正是那個出門總要落下東西的隔壁老吳。一見秦西嶽要出去,老吳一把拉住他說:“秦老師,你今天不能外出,你要帶領我們,保衛水車灣。”
“保衛?”秦西嶽聽得沒頭沒腦,水車灣又咋了,老吳帶上這一幫子人,到底要幹啥?
“你還不知道吧,秦老師,那個姓佟的又向各家各戶發通知了,說是最後通牒,下個月十號,如果我們不搬走,他們就要強行拆除。”巷子裏頭的何老太搶著說。
“通牒?我咋沒收到,你們到底在說啥?”
“他們怕你,沒敢往你家發。”水車灣的老水車師傅黃河謠從人堆裏擠過來,站他麵前說。
“黃師傅,這到底咋回事,不要急,慢慢講。”
黃師傅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這才將事情經過說給了秦西嶽。
原來,一年前銀州市已將水車灣這一片的開發權通過招標,授給了銀都房地產開發公司,老板正是那個姓佟的。一年間,銀都公司先後跟水車灣的住戶磋商過多次,但終因水車灣的住戶死活不離開自己的老窩,拆遷安置的事便一直僵著。就在秦西嶽陪可欣去醫院的那天,銀都公司派人向水車灣三百多戶人家發了通知,要求他們限期搬遷,否則,銀都公司將依法進行拆除。
銀都公司的事秦西嶽知道,對方也登門拜訪過,態度很好。銀都公司想讓秦西嶽帶個頭,主動搬到安置區去,秦西嶽沒表態,銀都公司也沒再找過他。秦西嶽以為這事就這樣了,沒想,銀都竟然來了個強行拆除。
“這事,這事……”秦西嶽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複黃師傅,站在那兒發急。車樹聲接話道:“大家先回去吧,今天秦老師有事,明天你們來,明天再商量辦法。”
“不行啊,秦老師,我召集大家也不容易,如今為了生活,誰不忙?大家扔下各自的事,也是為了水車灣不被姓佟的霸掉。秦老師你要是不帶我們去,我們這麽多人,就賴在你家不走。”老吳拉著哭腔說。
秦西嶽猶豫了一會兒,很難為情地說:“你們先等等,我真是約了人,很重要的。要不我先去打個電話,看看能不能調整一下時間?”說完,他又夾著材料往裏走了。車樹聲站在那兒,心想這人真是沒救了,啥事都想管,啥事又都管不出個名堂。
過了一會兒,秦西嶽出來說:“這樣吧,上午我跟你們去,下午我就不能了,我真是有重要事兒。”
大家理解地點點頭,一行人說走就走。車樹聲跟了幾步,心想人家去說水車灣的事,我跟著做啥?就想回單位。秦西嶽朝後望了一眼,道:“走啊,你磨蹭什麽!”車樹聲正要跟他解釋,秦西嶽不耐煩地說:“一道去看看,對你工作有好處。”車樹聲隻好硬著頭皮跟著去了。
一上午,他就摻在水車灣的上訪隊伍中,先是找了銀州市拆遷辦,接著又找市建委,最後才到銀都開發公司。秦西嶽帶著人跟銀都公司理論的時候,車樹聲躲在樓下。閑著無聊,他突然思考起一個問題:秦西嶽原本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老學究,他變成這樣,到底是自己愛管閑事還是別的原因?他想了很多種答案,但沒一個能說服自己。最後他搖搖頭,決定不想了,這問題,不好想。
上午無果而返,秦西嶽顯得非常鬱悶,他跟車樹聲說:“怎麽現在哪兒都是這樣,老百姓的問題說是大問題,但就是沒人管,你跑斷腿也還是沒人管。那麽,這些人到底在管些啥事?”
“不知道。”車樹聲說。
“你當然不知道,我想,知道這個問題的人,怕是全中國也沒幾個!”
下午,秦西嶽才帶著他,來到省委。一想將要見的人,車樹聲不由得就替秦西嶽擔起心來,他現在是公開跟齊默然較勁了,這樣下去,會有好結果?秦西嶽啊秦西嶽,你這是鋌而走險,我車樹聲反對你當代表,反對你往這條道上走,就是怕有一天,你沒了回頭路。你縱是再有一腔正義,在這強大的力量麵前,你又能奈何?難道你不怕……
兩個人坐在接待室裏,等了一下午。起先說是四點半鍾接待,到了四點半,又說齊書記正在開會,會議結束可能要等到五點半。秦西嶽像是豁出去了,不見到齊默然,他就不離開省委。車樹聲這才知道,老頭子為見齊默然,已前後申請了六次,將近半月時間,省委接待室一直說齊書記沒時間,無法安排。老頭子一激動,竟將電話打到了北京協和醫院,要跟正在療傷的省委高波書記通話,高波書記的秘書這才將電話打到省裏,讓接待室設法安排,務必讓齊書記接待一下秦西嶽,還說這是高波書記的意見。
“你是怎麽打聽到高波書記電話的?”車樹聲出於好奇,問了一句。
“不該問的少問。”秦西嶽惡聲惡氣地說。
於是就不問,於是就等。直等到六點下班,也沒有人通知他們。六點過二十,來了兩個年輕人,說是齊書記要陪外省來的客人吃晚飯,要他們回去,改天有時間再通知。
這下,秦西嶽憤怒了,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指住年輕人的鼻子就罵:“我秦西嶽是國家高級專家,全國勞動模範,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人,光是我獲得的國家科技進步獎,就有五項。我不是猴子,不是讓你們耍的。你們馬上給齊默然同誌匯報,今天要是見不到他,我連夜坐飛機,去中央!”車樹聲這陣也是一肚子氣,眼見著秦西嶽將兩個秘書罵得狗血噴頭,就是不出麵阻攔一下。
兩個年輕人挨了罵,這才慌了,跑去見領導,半小時後,省委信訪室的一位副主任走來,說是先陪二位吃飯,飯後安排時間。
“不吃,我就在這兒等!”
就在這工夫,省人大辦公廳一位副主任趕了過來,好言相勸,想勸走秦西嶽。沒想秦西嶽衝著那位副主任又是一陣惡罵,罵到中間,他怒不可遏地就撥高波書記的手機,手機響了半天,通了,秦西嶽開口就說:“高波書記,我是沙漠所高級專家秦西嶽,是民盟中央汪民生同誌的弟子,我現在在省委接待室,為見齊默然同誌,我等了半月。今天如果見不到齊默然同誌,我就直接去見汪民生同誌。”
秦西嶽還在跟高波書記通話,邊上幾位,早已嚇得沒了臉色。
又是半小時後,齊默然親自趕到接待室,熱情地迎走了秦西嶽。
他們談了半晚上,到底談的啥,秦西嶽沒說,車樹聲也沒敢問,不過他覺得,老頭子這一次,怕是把亂子動大了。
這一天的車樹聲算是開了一次眼界,大眼界。是的,秦西嶽說得對,他做學問做傻了,做呆了,做得成早幾年的秦西嶽了。將秦西嶽送回家,回來的路上,腦子裏突然又跳出一個問題:做學問為了啥?做官為了啥?難道僅僅為了自己的抱負?那麽抱負又是啥?
秦西嶽還跟他講過一句話:中國的知識分子,真是讓學問給害了。
那麽自己呢,是讓學問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