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石頭開花

1

新月如鉤。

焦方開和焦裕祿、王西月、焦念征四個人倚著柴垛抽煙。焦方開說:“祿子,你要加入黨的事,咱村裏支部商量過啦,也跟上級請示了,同意接受你的申請。”

焦裕祿急切地問:“真的?”

焦方開說:“真的!祿子,從今天起,你就是黨的人了。”

焦裕祿的眼淚流下來:“我是黨的人了,一生一世是黨的人了。”

焦方開說:“祿子,這事要絕對保守秘密,咱們支部就咱們幾個人,咱們的心要往一塊貼!”

四雙手握在一起。

2

快過年了。村街上響著稀稀落落的鞭炮聲。

焦裕祿家,鄉親們擠了一屋子,炕上放著一張小桌,焦裕祿給鄉親們寫春聯。小守忠給叔磨墨,母親在炕上納鞋底。

婦女會主任劉美元進來了:“老嫂子,大過年的,也不歇歇?焦母笑說:“給祿子把這雙鞋趕著做上。”劉美元說:“前些天看見你做好了呀?”焦母說:“做了三雙了,他嬸子,你看看。”

焦母拿出做好的鞋,讓劉美元看。劉美元嘖嘖稱讚:“老嫂子,這鞋做得真好,針腳多勻實。你咋給祿子做這麽多鞋呀?”

焦母一笑:“祿子一天東奔西走的,費鞋。”

劉美元問焦裕祿:“祿子,給俺家對聯寫了嗎?”

焦裕祿說:“寫了。”說著把寫好的對聯遞過去。劉美元看了稱讚:“字寫這麽好看呀?寫字好看的人,娶媳婦也好看。”

大家笑了。王西月說:“你還沒見祿子他哥的字呢,那也是一筆好字呀,龍飛鳳舞。不知裕生到哪兒去了。”

焦母擦了擦眼睛。劉美元說:“咳,大過年的,你別提讓老嫂子傷心的話了。”

焦母說:“都說生子的字寫得好看,前些年他在家,都是他給鄉親們寫對子。”

劉美元說:“祿子也有一筆好字,咱們有福呀!”

一位老大娘問:“祿子,你給咱家寫的是啥?”

焦裕祿說:“三大娘,給您家寫的是: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

七十多歲的石匠伯擠到前頭:“祿子,把這對子給大伯念念。”

焦裕祿笑道:“大伯,您老人家是咱北崮山有名的石匠,俺給您老人家編了一幅對子,這上聯是:‘慧心好教山靈水活’;下聯是:‘妙手能讓石頭開花’。說您老打石頭手藝好,能讓石頭開出花來。”

石匠伯裂開沒牙的嘴笑了:“好好好!俺這一輩子,不知做了多少回石頭開花的夢。打了一輩子石頭啦,還是窮得穿不上褲子,啥時過上真正的太平日子,那時才是石頭開花呢。”

焦裕祿若有所思:“大伯,您老人家真夢見過石頭開花?”

石匠伯說:“這不希奇。打石頭的,除了夢見石頭,還能夢見啥?”

焦裕祿問:“那石頭開啥樣的花?”

石匠伯說:“紅的、粉的、黃的、紫的,五顏六色的花,做這麽一個夢好幾天心裏熨貼。再就是夢見石頭崩開了,從石頭裏飛出一天一地的花來。”

焦裕祿停下筆,愣在地上。石匠伯見他一時出神,問:“祿子,你咋了?”焦裕祿如夢初醒:“大伯,晚上俺給您拜年去啊!”

3

夜裏,焦裕祿果然到石匠伯家去了。他拍打著柴門,叫著:“大伯!”

石匠伯打開門:“是祿子呀。你還真來了。”

焦裕祿說:“大伯,俺說了來給您拜年嘛。”

屋裏攏著火盆。焦裕祿坐在火盆旁,撥拉著烤火。石匠伯問:“祿子,你真是給大伯來拜年?”

焦裕祿說:“不光是來拜年,還來拜師?”

石匠伯一怔:“拜師?”焦裕祿認真地說:“拜您老人家當師傅,學那讓石頭開花的手藝。”石匠伯笑了:“還惦著石頭開花哩。祿子,你這孩子心思忒大,說吧,你想幹啥?”

焦裕祿說:“大伯,您老人家說,這石頭裏要是擱上火藥,能不能炸開?”

石匠伯說:“你今個算找對人了。你大伯呀,不光打石頭手藝好,咱還會炒火藥、弄藥撚子。擱上火藥能炸開的石頭,隻有一種大青石。這種石頭紋理是斜生的,粗細得當,敲起來脆生生響,放進去火藥,點上撚子一下就能炸開。祿子,你問這幹啥?”

焦裕祿說:“大伯,今天聽著外邊放鞭炮,俺就想,咱崮山上到處是石頭,要是能用石頭做成地雷,炸還鄉團,這武器威力最大了。在區裏培訓班上,北蠶場一個民兵也想把石頭做成地雷,俺倆鼓搗了幾次,總惦著這事呢。”

石匠伯問:“用石頭做地雷?”

焦裕祿說:“對!這就是‘石頭開花’!”

4

焦裕祿從那天起跟定了石匠伯。白天,他和石匠伯到山上打石頭,晚上,他跟石匠伯學著炒火藥。

石匠伯告訴焦裕祿:“祿子,炒火藥一要配好藥的劑量,二要看好火候,這兩樣一定要拿得準,光憑你的經驗不行,還得有靈性。火藥是個活物,它有靈性呢。”

焦裕祿往一張紙上記著。第二天,他們已經打製好了個頭不同的幾個石雷。石匠伯把石雷一隻隻拿到秤上稱了份量。他說:“祿子,這幾個石雷最小的二斤,最大的七斤,裝的藥都一樣。咱們試試哪個最好。”

焦裕祿喊來焦方開、焦裕征,跟石匠伯一塊去試驗石雷。他們找了個空場,把一隻石雷埋下,係好絆線,趴在石砬子後邊。

焦裕征問:“祿子哥,這玩藝成嗎?”

焦裕祿說:“這是個絆雷,隻要趟上線就炸。來,拉繩子。”

焦裕征一拉繩子,轟地一聲,石雷炸了,碎石四外飛濺。

大家歡呼起來。焦裕征說:“好家夥,這石蛋子一開花,碎石子飛出幾丈遠,你們看,這片樹皮都給擼下來了!”

焦方開興奮:“真是石頭開花啊祿子!咱崮山青石有的是,讓它們遍地開花,看謝老晌的還鄉團還敢不敢來搗亂!”

把幾個石雷都試了一遍,石匠伯說:“試了這幾個,石雷最大不能超過五斤。過了五斤就不好使了,六斤的開了一半,七斤的就沒開花。”

焦裕征說:“不知這東西真用起來咋樣?”

焦方開說:“別忙,咱們真刀真槍地試一回看看。”

5

從縣城通往山裏的公路上。焦裕祿隱在路旁樹叢裏,觀察著前方的動靜。他把耳朵貼在地上聽著。遠方傳來隆隆的汽車馬達聲。焦裕祿飛快地在路上埋下了兩顆石雷。

他隱身在樹叢裏,看見一輛給八陡鎮的還鄉團運糧食和布匹的汽車開過來。

汽車進入焦裕祿布下的雷區,一陣石破天驚的巨響,汽車被炸翻了。開車的士兵被炸死,押車的兩個士兵從車上摔在地下。

焦裕祿從樹叢裏剛要探出身子。一個押車的那個士兵舉起槍來。他負了傷,滿臉是血。

槍聲響了,子彈沒有打中焦裕祿,他飛步衝到路上,大喊:“不準動!”

舉槍的士兵吃了一驚,槍掉在地上。他轉身撲向焦裕祿。另一個士兵也撲過來,和焦裕祿扭作一團。焦裕祿用膝蓋一頂,抱住他的那個傷兵嚎叫一聲滾在地下。另一個士兵是個大塊頭,他在翻滾中用身體壓住了焦裕祿。

那個負了傷的士兵爬著去揀槍,這時焦方開帶領七八個民兵趕過來,焦方開掄起槍托向壓住焦裕祿的士兵砸下去,那家夥不動了。

焦裕征用腳踩住那個搶槍的士兵的胳膊,用槍頂住他:“不準動!”

兩個押車的都做了俘虜。焦裕祿說:“方開叔、裕征,你們來的太好了!”

焦裕征說:“祿子哥,你一個人出來,我就知道你是來試驗石雷了,你咋不喊上我?”

焦裕祿說:“我急著想試試這石雷能不能真派上用場,想不到歪打正著,把這汽車炸了。”

焦方開說:“這石雷太管用了。咱繳獲了從博山給八陡還鄉團運送的這車糧食、布匹。大夥快卸車,把咱們的戰利品運到區裏去。”

6

還是崮山上那一座闊大的溶洞,民兵們把這裏變成了製造石雷的兵工廠。

焦裕祿講解著:“大家記住了,做石雷的石頭,一定要選青石,一塊不超過五斤重,塊頭適中,從一頭鑿眼,深三寸,然後再按要領裝火藥……”

山洞裏響起一片叮叮咚咚鑿擊石頭的聲音,這聲音在石壁上回響,猶如十萬匹戰馬蹄鼓飛揚。焦裕祿指導著大家:“填藥裝撚子要注意啦,工序不能亂。絆雷、踏雷、滾雷一定要分仔細。”

大家幹得熱火朝天,一筐一筐的石雷抬出山洞。

7

民兵隊部裏籠著個大火盆,炭火正旺。

焦裕祿拉著二胡,婦救會長劉美元和幾個青年民兵在用《小放牛》的曲調唱自編的新詞:

顏神大廟什麽人修?

四角香亭什麽人留?

什麽人領導咱鬧革命?

什麽人崮山顯身手嘛依喲嗨?

顏神大廟咱黎民百姓修,

四角香亭它是古人留,

共產黨領導咱鬧革命,

咱民兵隊崮山顯身手嘛依喲嗨。

焦方開進來了:“祿子,拉得不錯,有板有眼的。”焦裕祿說:“方開叔,好長時間沒摸胡琴了,藝都鏽上了。”

劉美元說:“隊長,區裏要搞元宵節花會,各村民兵隊出節目,這個唱詞是祿子編的,咋樣?”

焦方開說:“不錯。”

焦方開拍了焦裕祿肩膀一下:“祿子,你出來,跟你說個事。”

焦裕祿放下胡琴,兩人走到外邊。焦方開說:“祿子,咱的地雷讓謝老晌給摸了。”

焦裕祿問:“咋回事?”

焦方開說:“謝老晌的還鄉團這些日子吃了咱們石雷不少的虧,也學乖了,行軍就趕著牛羊在前頭趟雷,這幾天不知又用了啥招術,把咱埋得雷給弄走了。”

焦裕祿的心裏一下子沉重起來。

8

此時,在八陡的還鄉團部裏,謝老晌和幾個小頭目正圍著幾隻石雷反來複去地端詳。

一個小頭目說:“大哥,你說北崮山民兵擺弄的這些石頭蛋子,咋這麽厲害?幾天功夫,可把咱害苦了。現時隻要一往崮山那道上走,腿肚子就抽筋。”

另一個小頭目說:“是哩,一到那地方頭皮就發麻,眼也花了,看哪塊石頭都像是土八路的石雷。”

謝老晌笑了:“你們知道一句老話不: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土八路的石雷再厲害,現在不全都白瞎了。我告訴你們,我已經知道土八路的雷是從哪兒造出來的了,今兒個咱給他來個一鍋端!”

9

“兵工廠”裏,民兵們在打造石雷。他們這回造出的石雷,從外觀上看全是未經打磨的石頭蛋子。

焦裕征不解地問焦裕祿:“祿子哥,咋這雷也不弄弄平整啊,一個個全是三角八楞的?”

焦裕祿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焦裕祿找了塊大塊的石頭,用木炭畫了個謝老晌的漫畫像,在下麵寫上:“炸死謝老晌,炸死還鄉團!”

幾個民兵稱讚著:“這不是謝老晌嗎?畫得真像!”

焦裕征更困惑了,問:“祿子哥,還鄉團把咱埋下的雷還挖出來了呢,你把謝老晌畫上,不是明告訴他這是地雷嗎?”

焦裕祿說:“這謝老晌啊,他可是個明白人。咱不能讓人家稀裏糊塗把命花了,對不對?”

焦裕征搖搖頭:“不明白。”

10

謝老晌帶領還鄉團襲擊北崮山“兵工廠”,為了怕趟上地雷,他們選了一條荊賴叢生,四麵是深穀的險道。他們撥著荊棘,在那條險路上小心地行進著。

得到情報的民兵隊早有行動,焦方開帶領民兵埋伏在山頭上,他們不知道謝老晌已選了一條險路。

焦裕征問:“謝老晌不說來偷襲咱的兵工廠嗎?咋不見人影了。”

險峻的山路上,行進的還鄉團隊伍停下來。他們看見路上擺著一些石塊。一個小頭目喊:“大哥,你看,這些石頭,沒準是八路的石雷吧?”

謝老晌瞅了瞅:“膽小鬼,看見幾塊石頭就石雷啦?你嚇破膽了吧?”

他冷笑一聲,命令那小頭目:“今兒個你練練膽兒,在前頭走!”

那個小頭目臉上汗都下來了:“大、大、大哥,我、我……”

謝老晌罵道:“知道你他娘的就是個鬆包軟蛋。”

他又令一小頭目:“你在前頭走!”

那小子當即給謝老晌跪下了:“大哥,俺,俺,俺……”

謝老晌一腳把那個差點尿了褲子的家夥踹倒了,他掏出大肚匣子,往那些石頭上打了一梭子。

那些石頭沒有任何動靜。

謝老晌自已走過去,在那些石塊上踢著。又搬起石塊往山根上摔。

謝老晌開心地笑著:“咋樣,我說不是雷,你們誰也不信。”

還鄉團的隊伍從石陣上過去了。

民兵陣地上,大家聽到了傳來的槍聲。焦裕征說:“聽,哪兒打槍?是謝老晌來了吧?”焦裕祿辨析著槍響的方向:“謝老晌暴露目標了,他走得是從後山迂回的路。”

焦方開命令:“快,到山後截住他。”

謝老晌的隊伍剛過了那片石陣,頭頂上槍聲響了。謝老晌隊伍立刻大亂,往路邊荊棘裏直鑽。

槍聲響了幾聲就停了。一個小頭目說:“大哥,別是土八路給咱設了埋伏吧?”

謝老晌說:“土八路不會想到咱往這裏走,剛才不該打槍,把咱自個暴露了。快,往老路上繞,別讓土八路把咱後路斷了。”

他們開始往山一側迂回。匆忙中,他們又看見擋路的幾塊石頭,一個團丁嚷起來:“看那石頭上還畫著畫呢!”

旁邊的人說:“這不是畫的咱隊長嗎?看那大板牙!”

一個小頭目湊過來看了看:“那上麵還有字呢!”

謝老晌問:“寫得啥?”那個小頭目小聲說:“寫著‘炸死謝老晌!炸死還鄉團’!”謝老晌氣紅了眼,罵道:“去他娘的,又是老把戲,老子不是三歲的孩子,給我搬開。”

團丁們誰也不敢動。謝老晌罵著,親自去搬石頭,沒想到這回碰上的,卻是真正的石雷。

“轟”地一聲,石雷爆炸了。

石頭開花了,石頭開出了憤怒的花朵。

一塊飛起的石頭正中謝老晌的眉心,謝老晌倒地,吐了口鮮血,不動了。還鄉團隊伍亂成了沒頭的蒼蠅,團丁們往路邊樹棵子裏鑽,又碰上掛雷、絆雷。

爆炸聲此伏彼起。這時,猶如神兵天降,風卷殘雲,民兵隊伍從山頭衝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