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拿起了槍

1

北崮山的陽光閃爍著金屬的色彩。

天上有些薄雲,陽光從雲層裏透過來,千萬束古銅色的線糾結著鋪展在大地上。鋪在大地上的陽光仿佛有著金屬的質感,伸出指頭敲一下,就能敲出金屬的音色。

秋莊稼還沒上場,稀疏的高粱在山地裏懶洋洋地曬米,莖葉半枯的玉米在坡地上蔫巴巴地灌漿。這又注定不是一個好年景。可是打穀場上已經熱鬧起來了,靠大路架起彩門,傍場屋搭起戲台,鑼鼓點子敲得人血液鼎沸。北崮山、南崮山的鄉親們都集中在這裏,學校的學生們排著整齊的隊伍,敲著小鼓,吹著洋號。青年男女們扭著秧歌,踩著高蹺,他們在舉行一個盛大的慶典。

日本投降了!這個消息對於飽受鬼子**的山東鄉親,無疑是久旱後的第一場甘雨。

一個青年人背著筒單的行李卷,出現在狂歡的鄉親麵前。

他是焦裕祿。兩年前跟逃荒的鄉親們一路走到江蘇宿遷,給一家姓胡的地主扛長活,聽到日本人投降的消息,馬上辭了工,晝夜兼程,回到故鄉。

最先看見焦裕祿的是戴著大頭麵具的焦念征,他踩著高蹺奔過來,叫了聲:“祿子哥!”

焦裕祿一愣怔。

焦裕征摘下大頭麵具。焦裕祿認出來了:“裕征兄弟!”兩個人抱在一起。焦裕征問:“祿子哥,這兩年,你到哪兒去了?”焦裕祿說:“我跟逃荒的鄉親們去了宿遷,給一家姓胡的地主扛了兩年多長工。這兩年多,心裏憋屈得不行,聽到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我就辭了工,一個勁往家奔呀!”

焦裕征說:“日本鬼子投了降,咱崮山一帶也成了解放區,咱的苦日子,快要熬出頭了!”

鄉親們也都認出了焦裕祿,紛紛跑過來,和焦裕祿互道著問候。

一個背著槍的中年漢子迎過來,拍著焦裕祿的肩膀:“祿子回來啦,兩年不見,長高了半頭,成了這麽棒的小夥子啦!”

焦裕祿喊了聲:“方開叔!”

他是焦裕祿的族叔焦方開。焦裕征說:“祿子哥,方開叔現在是咱村民兵隊長啦。”焦裕祿興奮起來:“太好啦,方開叔。當年咱們被抓進博山日本憲兵隊時,你就是個好樣的。”

焦方開又拉過一對青年男女:“祿子,還記得他不?

焦裕祿笑了:“咋不記得,這不是方亭叔嗎?當年也進過博山日本憲兵隊的。”

焦方開指著焦方亭身邊一位漂亮的女子:“這你就不認得了吧?這是你方亭嬸子,過年時剛娶過門的。”

焦裕征說:“方亭叔是民兵班的班長,嬸子是婦女主任。都是人物啦!”

大家笑了。焦方開說:“祿子,快回家看看你娘吧。”

2

焦裕征伴著焦裕祿回了家。一進院門他就喊:“嬸子!嬸子!你看誰來了?”

焦母揉著眼睛從屋裏迎出來:“裕征呀,誰來啦?”

焦裕祿怔住了,這是娘麽?兩年不見,頭發全白了。臉上皺紋縱橫,走路也有些踉蹌了。

焦母撲過來:“祿子!祿子你回來啦?”

焦裕祿一把攙住差點摔倒的母親:“娘,我回來了!”

焦母摸著兒子的臉:“俺不是做夢吧?”

焦裕征笑了:“看俺嬸子樂糊塗了,不是俺祿子哥又是誰呀?”

焦母一陣驚喜,差點昏厥過去。焦裕祿喊著:“娘!娘!”

小守忠跑過來,抱住了焦裕祿的脖子,一片聲地喊叔。

焦裕祿摸摸守忠的小腦瓜:“守忠長這麽高了!”

焦母說:“從去年就上學了,在南崮山,你從前讀書的那個學堂。”

焦裕祿問:“守忠,學校裏學得啥?”

小守忠說:“學的唱歌。”

焦裕祿問:“唱啥歌?”

小守忠回答:“《上學歌》,俺給你唱一個”——

睡夢醒,雞叫聲,

抬頭一看亮晶晶。

背書包,往前走,

一直來到校門口。

焦母說:“這個歌是你叔上學時唱的。”

焦裕征感歎道:“祿子哥,嬸子不容易啊,要著飯也供孩子上學,咱們十裏八村,提起拉要飯棍也供孫子讀書的老太太,都挑大拇指呢!”

焦裕祿跪下了:“娘,俺再也不離開您了!”

3

雞叫了,焦裕祿醒來,從炕上探起身子,看見親母在鏊子上攤煎餅。灶裏的火映紅了她的臉。

焦裕祿說:“娘,咋這麽香啊?”

他下了炕:“娘,俺說這麽香呢,您攤煎餅啦。”

他拿起一張,卷上大蔥,大大咬了一口:“謔,好香!娘呀,這幾年,俺總是做夢吃您攤的煎餅,今兒個這夢成真的了。”

娘說:“你從小就愛吃娘攤的煎餅。你走了這幾年,娘真沒攤過煎餅,咱家的煎餅鏊子,都生了鏽了。”

焦母又去叫醒小守忠:“忠兒呀,起來,吃了飯該去上學了。”

4

民兵隊部裏,隊長焦方開正在給大夥開會,有民兵班長焦方亭和他媳婦、婦女主任劉美元,有民兵班長王西月,幾個人正說得熱鬧,焦裕征帶著焦裕祿進來了。

焦裕征對焦方開說:“隊長,俺祿子哥有個請求。”

焦方開笑了:“說吧,啥請求。”

焦裕征說:“俺祿子哥他想當民兵。”

焦方開一拍巴掌:“祿子想當民兵,好哇!你們說咋樣?”

焦方亭說:“那當然好!祿子,你有文化,又機靈,你來參加,那太好了。”

王西月說:“好!祿子當民兵,咱民兵隊又多一員虎將!”

焦方開說:“祿子,咱北崮山雖然是解放區,可離咱六七裏路遠的八陡就是國民黨還鄉團的老巢,他們經常來進攻。咱們北崮山呀,就是解放區的前沿陣地,對敵鬥爭形勢還是很嚴重呀。當了民兵,要有堅強的革命意誌,不能怕流血犧牲。”

焦裕祿壯重地點點頭。

焦方開說:“那從今天起,祿子就正式加入咱民兵隊啦!”

大家鼓起掌來。焦方開發給他一支槍,還有一支軍號:“祿子,你上學時就喜歡擺弄個樂器啥的,這不是,區上給咱民兵隊一個軍號,可咱沒人會吹,就交給你了。”

焦裕祿鄭重地接過來。

走進家門的焦裕祿已經是一個英俊的民兵戰士了。他穿一件大襖,皮帶紮腰,肩背一支漢陽造步槍,斜挎一隻公文包,紅綢纓子軍號係在腰帶上,一副英豪男兒風度。

母親喜得合不攏嘴,抻抻他的衣角,理理他的挎包:“祿子,明個到你爹墳上磕個頭,讓你爹看看,我兒出息了,能為國盡忠了!”

5

一座拱圓石橋,對著蒼茫山野,橋下流水潺潺,橋上的洋槐樹綠影婆娑。

小石橋是北崮山的第一號哨位。

民兵班長王西月和焦裕祿正在換崗。

王西月說:“祿子,你往正西看,橋那邊幾裏遠就是還鄉團謝老晌的地盤。”

焦裕祿問:“謝老晌?他不是‘第四方麵軍’的團長嗎?

王西月說:“對,就是他!他那個‘第四方麵軍’是個土匪加漢奸的隊伍,早就讓國民黨給收編了,這一帶的被鬥地主組織還鄉團,這小子是個兵痞,就成了地主武裝還鄉團的頭目。”

焦裕祿笑了:“沒想到又跟他做對頭了。”

王西月問:“咋回事?”

焦裕祿說:“當年我被抓進鬼子的紅部,審我的人就是這小子。我娘為救我,借了不少債,地也賣了,錢全進了他的腰包。從大山坑煤礦跑回來,又差點中了他們的圈套,當了這個‘第四方麵軍’的兵。幾天後看出這個隊伍不是抗日的,我跟裕征半夜裏逃出來了。”

王西月:“謝老晌這個老兵痞,時不時摸到咱們這邊來騷擾一下。咱這個哨位太重要了,隻要還鄉團一動,咱就能看清爽。發現可疑情況就馬上報告。”

焦裕祿說:“放心吧。”

這時焦方開來查哨,對他倆說:“最近縣委下達了‘不準西走一粒糧”的指示。這兩年咱們這一帶遭災,糧食打得少,我們缺糧,敵人也缺糧。三天無糧,敵人心慌,八陡村那邊謝老晌的還鄉團,專盯著咱們呢,各個哨位一定要把好關口,咱村的一粒糧食,一隻羊也不能賣到敵占區去!你們聽清了沒有?”

二人應答:“聽清了。”

王西月說:“放心吧隊長,咱這倆眼,隔二十裏能看見蜜蜂拉屎。”

焦方開說:“別貧嘴了,隔二十裏看得見蜜蜂拉屎,沒準會讓眼麵前的大牛犢子絆上一腳。光眼神兒好不沾,還得動動腦子。”

焦方開說完到別處查崗去了。

不一時,焦裕祿發現了前方有個活動目標,仔細一看,是一個農民牽著一頭大黃牛。焦裕祿問:“西月,你看,那不是咱村陳天勝嗎?”

王西月擦擦眼:“可不是嗎,他牽的牛是分地主的,他要幹啥?”焦裕祿說:“是不是要到那麵去賣牛呀?八陡那邊用高價吸引咱們去賣牲畜、糧食,咱們得把他攔回來。”

王西月有些著急了:“那咱快去吧!”

解放區與敵占區之間有一條空地,焦裕祿和王西月趕過去,原來正是那個農民,利用高粱地做掩護,想把土改分得的一頭耕牛高價賣到一河之隔的敵占區去。

焦裕祿問:“大叔,要賣牛?”陳天勝有些不自在:“嘿嘿,祿子,那邊親戚耩地沒牲口,借俺家牛用幾天。這牛可不是賣的。不賣。”

王西月說:“大叔,你的牛借到那邊親戚家,怕是讓還鄉團搶了,有去無回,還是牽回去吧。”

陳天勝笑笑:“嘿嘿,二位大侄子,不瞞你們說,咱家你嬸子一直念叼,今年年景不好,草也少,怕養不活,想把這牛賣了,人家那邊出的價錢高,想多賣倆錢。”

焦裕祿說:“大叔,您糊塗。您多賣倆錢,可這是在幫還鄉團的忙呀!”

陳天勝說:“大侄子,不就一頭牛嗎?還能幫襯上還鄉團了?”

焦裕祿說:“還鄉團磨了刀等著殺你的牛呢!他們把你的牛殺了,再來殺咱解放區的老苗姓!”

這時,河那邊的還鄉團也看見了這頭牛,謝老晌喊:“我說弟兄們,看見那頭大肥牛了嗎?給咱送上門來的,快,把它拉回來!”

他帯領幾個還鄉團狂叫著衝了上來。陳天勝見了這陣勢,害怕了,他兩隻手捉定了牛韁繩趴在地上。王西月和焦裕祿衝上來,要抓起韁繩。敵人首先開槍了。子彈在空中嘯叫著。王西月和焦裕祿伏在一個墳包後,開槍還擊。一個還鄉團匪兵剛一抬頭,焦裕祿瞄準了他,一聲槍響把他撂倒了。王西月拍了焦裕祿肩膀一下:“祿子,真有你的,好槍法!”

第一次參加真刀真槍的戰鬥,焦裕祿非常興奮。

雙方發生了激戰。謝老晌喊叫:“弟兄們,別怕,土八路沒幾個人。”

焦裕祿看見成群的敵人黃狗一樣爬滿了莊稼地,呈合圍之勢包抄過來。他指點給王西月看。王西月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日他姐的,真是差一點兒讓眼前的牛犢子絆一腳。祿子,狗日的來了這麽多,咱倆頂不住。你趕快回去叫咱們大隊人馬過來增援!”

焦裕祿推了王西月一把:“西月,你去,我頂著!”

王西月說:“還是你去。”

焦裕祿說:“我能行,你快去吧。”

他打了幾槍,吸引敵人火力,掩護王西月。王西月在莊稼地裏翻滾幾下,撤了下去。焦裕祿東打幾槍、西打幾槍,迷惑敵人。他槍法很準,撂倒了不少敵兵。王西月帶著民兵連衝上來了,一陣猛烈反擊,敵人退下去了。

民兵收拾戰場,繳獲了十幾支槍。

焦方開說:“這是咱北崮山民兵打得頭一個大勝仗,祿子,你功勞不小!”

焦裕祿說:“俺有啥功勞?打槍是跟您學的,這回要不是你們來得快,俺就要頂不住了。”

王西月說:“這回咱算領教了祿子的本事了,頭一次參加戰鬥,心不慌,神不亂,那子彈都長眼睛了,一槍一個,說打鼻子不打耳朵。”

焦裕祿忙說:“西月你可別亂說,俺打頭一槍時也心慌的不行,沒想歪打正著,打中了,心才不慌了。”

6

焦裕祿被派到天井灣區部去做短期的受訓。

到了區部,剛報上到,通訊員來招呼他:“是北崮山的焦裕祿同誌吧?張區長要見你。”

焦裕祿跟著通訊員進了一個院子,通訊員喊了聲報告,張區長就從屋裏迎出來了。焦裕祿一見張區長,嚇了一大跳,頓時驚得目瞪口呆:俺娘唉!這不是張老師嗎?

張區長笑著:“怎麽了?焦裕祿同學,不認識了?”

焦裕祿還沒緩過神來:“張、張老師……”張區長走過來拍拍他的肩:“來,屋裏坐。”

進了屋,他給焦裕祿倒了一碗水。焦裕祿看張老師,還是那張英俊的國字臉,比以前清瘦了些,頭上也有了一些白發,那聲容笑貌是一點也沒變化。他心裏一直在想著,當年在博山縣城四十畝地日本鬼子的監房裏,明明是我把被鬼子打死的張老師抬上運屍的馬車的呀!

張老師說:“焦裕祿同學,我看見北崮山民兵隊報上來的受訓名單上有你的名字,當時也很吃驚,你這幾年是不是一直不在村上?”

焦裕祿說:“日本鬼子把我抓進四十畝地,關了三個多月,就送到了撫順大山坑煤礦挖煤。在那裏呆了一年多,因為打死了日本監工,跑出來了。沒有良民證,在家裏不能住,又到安徽那邊當了兩年長工。日本鬼子一投降,我就跑回來了。”

張老師說:“我打聽過你,知道你被送了東北,再以後就不知道了。”

焦裕祿問:“張老師,您——”

張老師攔住話頭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了,我被日本人抓進憲兵隊,打得昏死了幾次。最後一次,他們以為我已經死了,就把我扔進了山溝裏。半夜裏下了場大雨,把我澆醒了,我爬出了山溝。在老鄉家養好了傷,找到了隊伍,先是在軍區,後來又從軍區到咱們縣大隊。日本鬼子投了降,剛調回咱們區工作。”

焦裕祿說:“張老師,您不知道,那年在四十畝地,就是我把您抬上馬車的。那一天我我發誓,一定要記住日本鬼子的這筆血債,給您報仇!我真沒想到您逃過了那場生死大劫。”

張老師說:“裕祿啊,我們參加革命隊伍,不光是為了報仇,而是對民族解放的擔當。我這裏有幾本書,你看看,一些道理慢慢就清楚了。”

焦裕祿壯重地點點頭,張老師把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這次培訓,時間雖短,但內容卻非常豐富。有政治課、軍事課、還有文藝課,更重要的收獲,是他重新回到張老師身邊,親耳聆聽他的教誨。再就是他在培訓班上認識了很多朋友。

跟他住同屋的,有從邀兔崖村民兵隊來的一個名叫盛子的小夥子,他槍法特好,在牆頭上擺一溜酒瓶子,單手據槍,一槍一個,槍槍不空。他還有一手絕活,拆了槍,讓人蒙上眼睛,隻須三五分鍾,就能把拆得七零八落的零件拚裝好。焦裕祿天天纏著他學,沒幾天,也能熟練地蒙眼拆裝槍零件了。還有北蠶場村一個叫張虎頭的民兵,是個石匠出身,天天抱塊石頭,琢磨著製造石雷。他總愛拉上焦裕祿跟他一起搞試驗,可惜還沒實驗成功,培訓班就結束了。

7

民兵隊正在開會。

焦方開宣布第五區黨委、政府對北崮山民兵奪牛之戰勝利的嘉獎:“咱們前幾天打的那場奪牛戰,打出了北崮山民兵的威風。第五區黨委和政府對我們通報表揚,嘉獎焦裕祿、王西月兩位同誌。這兩位同誌不但及時攔截了要賣到敵占區的耕牛,而且憑著機智勇敢箝製了還鄉團的進攻……”

這個時候,一隊人馬正沿著山路開往北崮山。

“奪牛”戰爭失利,大大挫傷了謝老晌的氣焰。他集合了岱莊一帶的還鄉團,搞了幾次突襲,都以失敗告終。又從博山搬來保安大隊,計劃從北崮山側背偷襲北崮山根據地。保安大隊長陳樂天問謝老晌:“老謝,你說的北崮山土八路真有那麽厲害?”

謝老晌說:“可不咋的,要不我怎麽會到縣保安隊搬你老兄的大兵呢?”

陳樂天向四外望了望:“這裏沒有八路的正規軍吧?”

謝老晌說:“我派出去的人探聽實了,沒正規軍。”

陳樂天放下心來:“隻要沒八路正規軍,北崮山的民兵再厲害也經不住我保安隊的小洋炮兒!”

北崮山民兵的3號哨位設在崮山山口的一棵大樹上,從哨位上可以觀察到從博山、八陡到崮山兩條路的情況。

兩位哨兵——焦念書、焦裕征發現了敵情。

焦念書問焦裕征:“裕征,你看,那麵坡上,是不是還鄉團的隊伍?”

焦裕征手搭涼棚看了看:“好像不光是還鄉團,你看前麵是謝老晌的還鄉團,後邊的全是穿黃軍裝的,沒準兒是博山保安大隊上來了。”

焦念書說:“我在這盯著,你快回村,去跟隊長報告!”

8

民兵隊部裏,會議在繼續。

民兵隊長焦方開繼續講著:“縣委要求我們要保衛翻身果實,堅決不讓土改分得的糧食和牲口流往敵占區,並且要咱們做好群眾宣傳工作。宣傳的事過去我們做得不夠,如今咱民兵隊裏有了個多才多藝、能文能武的焦裕祿,前些日子,裕祿到區上受訓,隊裏研究,由他來擔任咱北崮山民兵隊的政治教員,負責宣傳工作。”

大家鼓起掌來。焦方開說:“現在,就讓祿子教大夥唱個歌。好不好?”

大家一致響應:“好!”

焦裕祿:今天就教大家唱我在區裏新學會的《熱血歌》,我先唱一遍:

熱血滔滔,熱血滔滔,

像江裏的浪,像海裏的濤,

常在我心裏翻攪。

隻因為恥辱末雪,憤恨難消,

四萬萬同胞啊,灑著你的熱血,

去除強暴。

“下麵我唱一句,大家跟唱一句:”

熱血滔滔,熱血滔滔,

像江裏的浪,像海裏的濤……

這時,焦裕征來了:“報告方開叔,從博山方向過來大隊的敵人,有謝老晌的還鄉團,還有穿黃衣裳的,像是博山縣的保安隊。”

焦方開問:“有多少人?”

焦裕征說:“大概有四百來人!”

焦方開說:“是謝老晌到博山保安隊搬來的兵。”

王西月有些慌了:“來了四百多敵人,咱隻有四五十條槍,咋對付?”

焦方開說:“咱撤了,北崮山根據地就完了。頂一頂再說。安排鄉親們先轉移,頂不住了咱就往郭莊方向撤。”

民兵在憑藉交通溝擺下阻擊來犯之敵的伏擊圈。

還鄉團和保安隊在向伏擊圈靠近。陳樂天問謝老晌:“怎麽看不見北崮山民兵的動靜呀?”

謝老晌說:“這些土八路,是不是一聽見保安大隊的風聲,就跑得沒影兒了?”陳樂天搖搖頭:“土八路更難對付。得小心才是。”

看著敵人進了伏擊圈,焦方開命令開火。民兵們幾十支槍一齊打響。敵人冷不丁遭到突襲,撤了下去。

謝老晌喊:“土八路就幾杆破槍,剩下全是老套筒,怕什麽?弟兄們衝啊!”

保安大隊支起幾十門小洋炮,向民兵的陣地猛烈轟擊,民兵的火力被壓了下去。

保安大隊和還鄉團再次在火力掩護下發起攻擊。民兵們漸漸抵擋不住了。

焦方開負了傷,焦裕祿撕下自己的袖子給他包紮。

焦方開推開了焦裕祿:“祿子,頂不住了,我掩護,你和大夥往後撤。”焦裕祿說:“不行呀方開叔,咱們一撤,鄉親們就要遭殃了。”

焦方開問:“那咋辦?”焦裕祿剛要說什麽,一發小炮彈落在不遠處,焦裕祿急忙按倒焦方開。炮彈炸響了,兩個人差點讓土埋住。撲打身上的土時,焦裕祿的手碰上了腰裏別的軍號。他愣了下神,對焦方開說:“方開叔,你等著!”

焦裕祿飛步登上北崮山頂,麵對著凶焰萬丈之敵,吹起了軍號。

他吹的是激越的“調兵號”,氣勢如虹,回聲激**。號聲在四山回應,大山中似埋伏了千軍萬馬。

準備撤退的民兵們聽到“調兵號”士氣大振。

焦萬開喊道:“同誌們,八路軍主力部隊來增援我們了,頂住啊!”

民兵們搶占了有利地形,組織抵抗。

正在組織衝鋒的敵軍聽到四山回響的軍號,一下亂了。陳樂天問謝老晌:“你說這裏沒八路主力,那這調兵號是咋回事?”

謝老晌也亂了方寸:“這……是土八路吹的號吧?”

陳樂天說:“胡說!土八路哪裏有軍號?就有軍號,也吹不出這麽規範的調兵號!這調兵號隻有八路正規軍才會有!”

謝老晌一拍腦門:“真是沒想到,這八路……詭計多端。”

陳樂天說:“咱中了八路正規軍的埋伏了,快撤!”

還鄉團和保安大隊回頭就跑。焦裕祿見敵人撤了,又吹起了“衝鋒號”。

保安大隊和還鄉團隊伍大亂,敵兵們喊著:“八路正規軍來啦,快跑啊!”

陳樂天叫罵著:“謝老響,你個混蛋,明明知道這裏八路正規軍,還謊報軍情,我的隊伍少了一兵一卒,饒不了你!”

他們跑得更快了,一會就沒了影子。

敵人撤了,民兵們抱住回到陣地焦裕祿又喊又跳。

9

這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溶洞,從外邊看,這個溶洞的洞口被叢生的灌木遮掩著,不很顯眼。但通過一個狹長的巷道走進去,馬上豁然開朗。這個洞府迎麵如大廳般開闊,洞裏有一個小潭,潭水清澈見底,洞壁上是奇形怪狀的的鍾乳石,在鬆明子的照映下折射著五彩繽紛的光暈。

外邊天氣熱浪滾滾,而洞府裏卻涼爽宜人,民兵隊便在這裏休整。

焦裕祿正在教大家認字,放哨的戰士來向焦方開報告:“焦隊長,張區長來了。”

張區長一進洞就說:“方開,你們這裏好涼快呀,洞天福地!比孫悟空的水簾洞還漂亮呢。”

焦方開問:“區長,您咋來了?”

張區長說:“你們北崮山民兵隊,用四五十條槍阻擊了還鄉團和保安隊四五百個敵人的進攻,保衛了解放區,保衛了勝利果實,縣委和區委要給你們嘉獎呢!”

焦方開說:“區長你不知道,謝老晌和陳樂天的隊伍,是讓焦裕祿嚇跑的。”

張區長問:“焦裕祿咋就把他們嚇跑了?”焦方開把焦裕祿吹“調兵號”、“衝鋒號”的故事講了一遍,張區長開懷大笑,拍著焦裕祿的肩膀說:“裕祿呀,有勇有謀,好樣的!”

焦方開問:“張區長,是不是又有新任務啦?”

張區長說:“是啊,這回可是個大任務。”

焦方開興奮起來:“那你給大夥說說。”

張區長說:“好吧。同誌們,最近縣委發出了開展保糧戰的指示。這兩年咱們這一帶遭災,糧食打得少,我們缺糧,敵人也缺糧。眼下馬上就秋收了,我們得到情報,八陡村謝老晌的還鄉團,正準備到崮山搶糧,我們的任務,就是卡住敵人的脖子,不讓鬼子搶走一粒糧,也不讓一粒糧通過北崮山進入敵占區。我說一說區委具體的布署……”

10

焦方開帶領民兵隊在山口設伏,準備伏擊到崮山搶糧的還鄉團。

焦方開布置戰鬥任務:“同誌們,老王八出窩了!八陡謝老晌的還鄉團,今天就到崮山來搶糧,我們要狠狠教訓一下這個壞種,到時大家聽我號令,瞄準了打!西月、裕征,你們兩個在山頭那邊放個暗哨,敵人來了,先報個信號。可要盯緊了!”

焦裕征說:“放心吧,沒問題。”

焦裕祿說:“方開叔,咱們打伏擊的這個地方,我覺得再往上走一走,選在三道口那裏會更好。”

焦方開說:“祿子,三道口那邊沒這片灌木條子,光禿禿的,不好隱蔽。”

焦裕祿說:“怕是謝老晌也會這麽想。方開叔,但他們想不到三道口那邊的山坡是個斜坡,看起來沒遮沒攔,實際上坡上有一道石砬子,正好可以隱蔽。”

焦方開想想:“著!好計好計!”

謝老晌的隊伍出現在山道上。隊伍後邊,還有十幾輛馬車。是準備拉糧食的。

謝老晌騎在馬上,不時用望眼鏡向四外看著。他問身邊一個副官:“你說,他們要設伏,會在什麽地方?”

副官說:“這條路沒啥遮攔,隻有老山口那兒樹棵子最密,容易藏人。到那地方加點小心。”

民兵們埋伏在斜坡一側石砬子後邊。對麵傳來一高一低兩聲斑鳩叫,是放哨的焦裕征、王西月發過來的暗號,表明敵人已進入包圍圈。焦方開興奮地說:“狗日的來啦。準備戰鬥。”

謝老晌的隊伍進入老山口。謝老晌下令,讓隊伍向兩側的灌木叢瘋狂開槍射擊。子彈打得灌木叢枝葉亂飛,打了一陣槍,謝老晌讓兩個還鄉團去看一下動靜,兩個還鄉團在樹棵子趟了趟,報告說:“沒情況”。

聽見老山口那裏響槍,民兵們互相交換著眼神。焦方開輕輕搗了身邊的焦裕祿一拳:“好小子,料敵如神!”

謝老晌的隊伍向灌木叢掃射了半天,不見動靜。他揮揮手,隊伍繼續前進。

見敵人進了伏擊圈,焦方開下令:“狠狠地打!”一時間槍聲、手榴彈爆炸聲大作,這下謝老晌懵了。半天醒過神來,知是中了埋伏,忙組織還擊。哪知這地方沒遮沒攔,民兵們又是居高臨下,還鄉團隻有挨打的份,立刻亂了陣腳。謝老晌的馬受了驚,把他掀翻在地下。謝老晌嚎叫著:“誰往後退斃了誰!”可誰也顧不上聽他的了。

民兵們越打越來勁,焦裕祿沉著冷靜,他槍法很準,一槍一個,看得人都愣了。

吃了大虧的謝老晌急忙下令撤退。民兵們收拾戰場,繳獲了十幾支槍,還有一些馬匹、車輛。

11

民兵隊裏有了能文能武的焦裕祿,大家幹什麽都特別帶勁。一到晚上,民兵們都自動集合在隊部裏,跟焦裕祿學習認字,聽焦裕祿講故事,或者看他擺弄槍。焦裕祿把槍零件拆了,再讓人蒙上眼睛,嘁哧卡喳,變魔術一樣不差分毫地裝配妥當。人們奇怪:他一個新民兵,咋會把槍玩得這麽熟練?他們不知道,在培訓班上,為練這一手,焦裕祿的手指都磨出了繭子。

這天晚上,焦裕祿打著拍子,指揮民兵們合唱剛學會的《熱血歌》:

熱血溶溶,熱血溶溶,

像火焰般烈,像旭日樣紅。

常在我心頭洶湧。

快起來為國除害,為國盡忠!

四萬萬同胞啊,拚著你的熱血,

去爭光榮!

民兵隊的歌聲一響,鄉親們也都來了。這時焦方開進來,他拍拍焦裕祿的肩,悄聲說:“祿子,你出來一下。”

焦方開拉焦裕祿來到院外小水溝邊:“祿子,坐下,和你說個事。”

焦裕祿問:“方開叔,您說吧。啥事?”

焦方開說:“八陡區有個叫魏大腦袋的惡霸地主,幹了不少壞事,這小子是謝老晌的一個耳目,專門探聽我們八路軍眷屬和幹部的情況,給謝老晌提供情報。前天四區又有我們三個農會幹部讓他們活埋了。謝老晌幹的那些陰損事,一半要記在他的賬上。區裏指示咱們民兵隊派幾個有勇有謀的同誌拔掉這個釘子,震懾一下還鄉團的爪牙,這任務你接不接?”

焦裕祿說:“沒問題,八陡那邊我熟悉,我去吧。”

焦方開說:“你一個人不行,再找兩個,隨你挑。”

焦裕祿想了想,說:“就西月和裕征吧。”

焦方開說:“行!區裏提供了偵察員畫的一張魏家大院的圖,這小子有三團院子,處處設防,而且,八陡又是謝老晌還鄉團的老巢,你們是老虎嘴裏拔牙,一定要小心。得手就幹,不得手就撤,再找別的機會。”

焦裕祿點點頭:“方開叔你放心。啥時動手?”

焦方開說:“就是今天夜裏。”

12

月黑風高。八陡鎮魏家宅院青瓦一片,陰森恐怖。巡夜的家丁提著燈籠在甬路上走過。

貓頭鷹在樹上高一聲低一聲地叫。三個黑影貼著院牆靠近角門。

焦裕祿剛扒到牆頭上,要翻過牆去,突然從角門邊竄出一隻牛犢子大小的狼狗。狼狗狂吠一聲,向焦裕祿撲過來。

焦裕祿從懷裏掏出兩個饅頭丟過去,狗吃了饅頭,一會就趴在牆頭下不動了。三個人下了牆頭。摸向第三團院子。

甬路上巡夜的家丁提著燈走過,他們隱在影壁牆後邊。家丁轉過影壁,焦裕祿上去把他的脖子掐住了。

那個家丁嗓子裏唔嚕唔嚕叫著,說不出話。

焦裕征和王西月用手槍頂住他的胸口,悄聲說:“老實點,你敢叫一聲就崩了你!”

家丁不叫了。焦裕祿問:“說,魏大腦袋在哪兒?”

家丁不敢說。焦裕祿說:“我們是八路軍,你要死還是要活?”

家丁吱吱唔唔地說:“在,在後院。他剛、剛從博山回來,還沒睡下……”

焦裕祿說:“帶我們去後院!”他們讓家丁把馬燈熄了,押著他去後院。

他們順著牆根走過兩團院子,聽見有人叫:“誰喂大黃狗吃了酒饅頭,把狗醉倒了!”

幾個家丁提著馬燈往那邊去了。魏大腦袋正和小老婆喝酒,聽見有人嚷,趿著鞋出來了:“怎麽回事?”

那邊家丁回答:“有人給大黃狗喂了酒饅頭。”

魏大腦袋說:“什麽?誰這麽大膽?別是八路幹的吧?”

他說著話走過來。被隱在牆角的焦裕祿和王西月撲上去摁住了。沒容得他叫出一聲,一團手巾就塞進他嘴裏。

焦裕祿悄聲問押著的家丁:“馬棚在哪?”家丁一指:“甬路對麵。”

他們押著魏大腦袋和家丁到馬棚牽出三匹馬。

焦裕祿讓王西月和焦裕征把幾麻包黃豆倒在甬路上。

這時一個女人尖叫:“了不得啦,當家的讓人抓走啦。”

焦裕祿他們用桅燈裏的油把馬棚點著了。

他們把魏大腦袋裝進一條麻袋裏,搭在馬背上。

這時,魏家大院亂成一團,家丁們見馬棚著了火,都趕過來。他們喊叫著:“快救火!快救火!”也有人喊:“抓住放火的!”

家丁們踩上了甬路上的黃豆,一個個都滑倒了,摔得四仰八叉,趁著人亂,焦裕祿命令押著的家丁打開角門,他們把捆住手腳的家丁放在角門邊。

槍聲劃破夜空,三匹馬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