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鐵砧子命

1

三天後,洪啟龍得到了一個情報:那天讓他們退兵的,根本就不是共產黨的武裝工作隊,而是彭店村的保田隊,別說機槍了,那十幾條槍也都是單子兒崩的漢陽造,他非常惱火,他衝佟隊副罵了一通:“他娘的,咱們又讓土八路涮了,剛剛有人送來情報,那天,他們跟本沒多少人。咱們再去彭店走一遭,把那姓焦的隊長活捉了,扒他的皮!”

佟隊副說:“彭店土改工作隊長焦裕祿,人都說他詭計多端,不可輕視。也許他料定我們還會殺回去,把大部隊埋伏下,真要那樣我們才會上大當。”

洪啟龍問:“那怎麽辦?”

佟隊副說:“隊長,我有個辦法。”

洪啟龍問:“啥辦法?”

佟隊副拿出一張傳單:“隊長,你看,這是共產黨武工隊發的傳單,很多弟兄都收到了。傳單上說國民黨大勢已去,要活命隻有投靠八路軍,識時務者為俊傑,棄暗投明才是惟一出路。”

洪啟龍嘴一撇:“共產黨就愛弄這玩藝,有啥稀奇?”

佟隊副說:“隊長,我就是彭店人呀。”

他與洪啟龍低聲說了幾句。

洪啟龍連叫:“中!好計!好計!”

2

那天上午,焦裕祿在區委辦公室裏正在看文件,工作隊員帶著一男一女進來了。

那個男人就是洪啟龍保安隊的隊副佟大民,他進門躹了個大躬:“焦隊長。”

焦裕祿問:“你是?”

佟隊副拿出了武工隊的傳單:“焦隊長,我是保安隊的隊副,賤名佟大民。”他指著身邊的女人:“這是我賤內。”

那個女人也躹了一躬。

佟大民說:“我看了貴政府的宣傳,決心要棄暗投明,解甲歸田,當共產黨的順民。”

焦裕祿說:“好啊!”

佟大民誠懇地說:“我早就想回來了。在保安隊裏,天天睡覺做惡夢呀。焦隊長,今天不是向你表功,洪啟龍那天打彭店,是我說彭店有八路的正規軍,把他嚇唬得退了兵。我這麽做,是不想讓我對不起彭店的父老,成為千古罪人。”

焦裕祿給他夫婦倒了兩碗水:“你能有這認識,很好。我們歡迎你回來。”

3

佟大民回到彭店,開頭幾天非常謹慎。他家本來有一處臨街的宅院,這幾年他不在村上,房子有些破敗,院子裏長了半人高的蒿草。焦裕祿就讓劉庚申派了幾個人來幫他收拾房子,還給他送了一些糧食。佟大民為了取得信任,也向焦裕祿講了一些保安隊的事。佟大民通過與焦裕祿的接觸,知道焦裕祿是個足智多謀的人,因此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這些日子一般就貓在家裏,輕易不到街上走動。

那天,劉庚申背著槍從街上過,讓佟大民看見了,他急忙迎上去,攔住劉庚申:“庚申哥,幹啥去?”

劉庚申說:“開會去。”

佟大民拉住他胳膊:“來,來,進屋坐會兒。”

劉庚申說:“不了,忙著呢。”

佟大民拉住不放:“忙也不在乎這一小會,來,來,我們兄弟很長時間沒坐下說會話了。”

一邊說著,硬把劉庚申拉屋去了。

進了屋,佟大民招呼他小老婆:“給庚申哥泡上茶。”

小老婆答應著端來了茶。

劉庚申坐下,問:“佟二楞子,你向焦隊長講的保安隊的情況是真實的嗎?”

佟大民拍著胸脯:“絕對真實!我還敢講半句假話呀?”

劉庚申說:“你講的和我們掌握的情況出入不小,到時候驗證出來,看你還有啥話說。”

佟大民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庚申哥,俺是棄暗投明的呀。在保安隊裏,姓洪的處處擠兌俺,俺潑著一條命才跑出來。俺是盼著早一點抓著姓洪的,出出心裏的惡氣。”

劉庚申說:“你既然回來了,就要聽從人民政府的安排,不該問的事,別老是找人亂打聽。”

佟大民說:“哎,哎,俺記住啦。這些日子,俺哪也沒去,連大門都沒出,拾掇這房子了。”

劉庚申說:“人民政府對你實行寬大政策,給你送了糧、送了柴,焦隊長還派人給你修了房子,你要心裏有數。”

佟大民惟惟:“人民政府對我的好處,我一筆一筆都記下了。我在咱村裏爭取好好幹,戴罪立功!”

劉庚申說:“那就看你的表現啦。”

說完,劉庚申走了。

4

當天半夜,佟大民做了個惡夢

他在夢裏大聲喊叫著:“饒命”。

他小老婆點上燈,推醒了他:“咋了?又喊又叫的。”

佟大民揉揉眼:“俺的娘哎,做了個惡夢?”

小老婆問:“啥惡夢?”

佟大民說:“夢見焦裕祿發現我給他提供的保安隊的情況是假的,讓他抓住了,砸上鐐銬,拉出去槍斃。這槍一響,我就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你摸摸,這被子都是濕的。”

小老婆說:“你回到彭店,倒是天天做惡夢了。早知這樣,你回來做啥?”

佟大民說:“你知道啥?我這回來趟趟共產黨水深水淺,萬一日後他們真得了勢,我也算給自己留了條後路。”

小老婆說:“那洪啟龍那你咋交待,都快一個月了,你也沒給他弄去個像樣的情報。”

佟大民說:“人家防得我緊哩。這一個月先把尾巴夾著,過早地有動作沒準真把鍋砸了。”

小老婆把他頭按在被窩裏:“好啦,睡吧。”

她把燈吹滅了。

5

陳毅大軍打下了許昌城,有六名傷員轉到區裏,縣委指示由彭店區派人安排,護送轉移到杞縣老區去。白常業和焦裕祿商量了一下,由焦裕祿帶四名保田隊員去現杞縣,完成護送任務。

這天上午,佟大民正在院裏喝茶,聽見隔牆有說話聲,忙湊到牆根下去聽。

原來是一位名叫柱子的保田隊員來西鄰家借騾子。

聽見柱子問:“大伯,你家騾子閑著了嗎?”

鄰家大伯問:“是柱子啊,你要用牲口?”

柱子說:“不是我用,是焦隊長用。”

鄰家大伯說:“焦隊長用啊,行。上哪?”

柱子說:“上趟杞縣。許昌打下來啦,有六個傷員轉到咱區,焦隊長跟庚申和我送傷員去杞縣後方醫院。”

鄰家大伯問:“啥時用啊?”

柱子說:“你把騾子的草料備一下,區裏到時打條子,頭午就走,趕到東北角老白潭打尖。”

鄰家大伯說:“好嘞!”

佟大民喜出望外,進屋關上門,對小老婆說:“你快走,有重大情報……”

6

焦裕祿帶領柱子和另外兩名保田隊員,趕著兩輛馬車拉著傷員上了路。

另一條小路上。佟大民的小老婆挎個籃子躲躲閃閃出了村。

中午過了,送傷員的馬車進了老白潭村,焦裕祿讓大車趕進路邊的車馬大店。

夥計把兩輛車引進院子裏。

柱子問:“白掌櫃在嗎?”

夥計回答:“在,我去喊他一聲。”

一會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進來了。

柱子叫著:“白掌櫃。”

白掌櫃笑著答應:“是柱子哇,到哪兒去?”

柱子說:“路過。你給弄個大點的客房,俺們打個尖,準備六斤悶餅。弄個菜湯。”

白掌櫃答應:“好嘞!好吧!”

柱子看了客房,回到車上,把傷員扶進屋裏。

客房是一條大炕。他們剛安頓傷員躺在炕上,突然間一陣人喊馬嘶,洪啟龍帶著四五十個匪兵湧進了車馬大店,並且堵住了院門,在門口的一名保田隊員當時就犧牲了。

匪兵們衝進屋內,焦裕祿和幾個保田隊員來不及開槍,便被七手八腳捉住,摔在地上捆了個結實。

柱子去給傷員端悶餅,見狀躲進馬槽後邊,跳窗跑了。

洪啟龍獰笑著走過來:“焦隊長,人算不如天算,你還是沒逃出我洪某的手心。”

焦裕祿說:“你別得意,八路軍的大部隊近在眼前,誰逃不出誰的手心還說不定呢。”

洪啟龍嘲弄說:“焦隊長,都到了這步田地,嘴硬頂啥用?反正此時此刻你焦隊長是在我的手心裏啦。捆結實嘍,交給開封省政府發落!”

焦裕祿“呸”了一聲:“你那個政府還能存幾天?”

洪啟龍不耐煩地揮揮手,保安隊將焦裕祿和兩個保田隊員用一條麻繩串起,牽著,趕起拉載六名傷員的馬車,出了車馬大店。往朱仙鎮方向而去。

通往朱仙鎮有條半幹涸的河道,河堤很高,洪啟龍為了不暴露目標,下令從河道裏走。焦裕祿悄聲問一個保田隊員:“咱這是走了哪條路?”

那個隊員悄聲回答:“好像是往朱仙鎮那邊走。”

保安隊匪兵用槍托搗了他一下:“不準說話!”

焦裕祿示意三名保田隊員,-齊往河岸上爬。保安隊匪兵吼叫著:“幹啥,他娘的,不想活啦?”

保安隊把他們拉下河,走了幾步他們又往上爬。如此幾次翻覆,行進的速度大大緩緩慢下來。洪啟龍氣急地大叫:“再往河坡上爬,就地斃了你們!”

7

柱子一口氣跑進區委。

白常業區長正在開會,見柱子跑回來嚇了一跳:“柱子,你咋回來啦?”

柱子上氣不接下氣:“白區長,快,快去救焦、焦隊長,救、救傷員……我們在老白潭讓洪啟龍給劫啦!”

劉庚申立時焦燥起來:“這可咋辦?

白常業區長對劉庚申說:“庚申你馬上去劉塔廟村找軍分區報告,我帶武工隊先趕到朱仙鎮,截住敵人,讓分區派部隊接應我們!”

保安隊匪兵推推搡搡押著焦裕祿和三個保田隊員往前走。由於焦裕祿和保田隊員的反抗,押送的隊伍走得特別困難。

洪啟龍很著急,一個勁叫著:“快走!快走!再不快走老子就要開槍啦!”

焦裕祿和保田隊員幹脆就坐在地上。

洪啟龍用槍頂了下自己的帽子:“焦隊長,選好墳塋了?是不是想讓老子就地斃了你們?”

焦裕祿朗聲說:“姓洪的,有種你開槍!”

洪啟龍把槍頂在焦裕祿腦門上,焦裕祿眼睛也不貶一下。洪啟龍悻悻地把槍拿開了。

轉過一個河灣,突然,河邊小樹林裏發出一聲呐喊:“洪啟龍,站住,繳槍不殺!”

一支神兵仿佛從天而降,出現在河岸上。軍分區的獨立營和區武工隊三百多人把洪啟龍的小股隊伍團團圍住。洪啟龍一下子傻了。戰士們猛虎下山一樣衝過來,保安隊匪兵看見一片黑洞洞的槍口,嚇得把槍往地上一扔,抱著頭蹲在地上。

白常業割開了捆在焦裕祿和保田隊員身上的繩子。這時,柱子和兩個戰士早把洪啟龍捆了個寒鴉鳧水。

焦裕祿對洪啟龍說:“洪隊長,你說得好,這才是人算不如天算!”

洪啟龍好像陷進進一場大夢裏,幹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8

聽見焦裕祿回了彭店,佟大民就知道事情糟了。可是並沒有人馬上來抓捕他,這讓他越發感到惶惶不安。他不知道送情報的小老婆到底咋樣了,原想等她回來聽聽風聲再做計議,現在卻什麽也來不及了,隻有快快脫離這個是非之地。

佟大民沒想到,在鄰家一棵大椿樹上,已經有人悄悄監視他的一行一動。佟大民從雞窩裏掏出一疊什麽紙片,揣在懷裏。他出了門,順著牆根抹過胡同。

他走到村口,見村口有崗哨,又折回來。在村口監守的劉庚申忙隱在一麵影壁下。

佟大民在通向一個菜園子的矮牆下看了半天,他笨拙地翻上了牆頭。

沒想到,他剛落地,就讓劉庚申摁住了。

白常業區長和焦裕祿看著劉庚申從佟大民懷裏搜出的一團紙。

焦裕祿看了看說:“白區長,你看,這是佟二楞畫的彭店區委路線圖,這是農會、土改工作組、保田隊花名冊,這是積極分子名單,還有村幹部和親屬名錄。”

白區長問:“他小老婆呢?”

焦裕祿說:“讓一區大橋鄉的民兵抓住了。”

白區長說:“老焦啊,今天的事好險,想起來脊梁縫裏冒冷汗。”

焦裕祿一笑:“老白啊,咱就是個鐵砧子命。”

9

焦裕祿剛回到區部,柱子來報告:“焦隊長,聶大鈴鐺回來了?”

焦裕祿問:“聶大鈴鐺是誰呀?”

柱子說:“噢,你還不知道他。聶大鈴鐺是大土匪頭子聶巒的堂侄。這小子從十三四歲跟著他堂叔聶巒混,有一身好功夫,下手狠,槍打得準。”

焦裕祿問:“他回來做啥?”

柱子說:“他是半夜裏偷著回來的,不知來做啥。要不帶幾個人先把這小子抓起來吧。”

焦裕祿說:“別。找他的親門近支的去做做他的工作,告訴他棄暗投明才是惟一的出路。他隻要真心回來,人民政府可以既往不咎。”

到了下午柱子和劉庚申一起來了,說:“這個聶大鈴鐺要投降。”

焦裕祿說:“我們歡迎。”

劉庚申說:“剛來了個佟二楞子,也說是回來當共產黨的順民,實際上是個奸細,差點讓咱們吃了大虧。我看聶大鈴鐺這小子來路也不正,還是先抓起來吧。”

焦裕祿說:“他沒談投降有啥條件?”

柱子說:“他一個近門老叔說,他隻想見你。”

焦裕祿問:“你了解聶大鈴鐺偷著回村的動機了嗎?”

柱子說:“他娘的哮喘病又犯了。聶大鈴鐺混賬歸混賬,對他娘可是個大孝子。”

焦裕祿說:“我會會他。不過不能明著去會他,告訴他半夜在家裏等我。”

半夜,焦裕祿去會聶大鈴鐺了。白天他打聽清楚了,聶大鈴鐺老娘每回犯了病,都是吃一個名叫劉逸山的老中醫的藥,就找那老中醫開了個方子,抓了幾副藥,還買了一斤冰糖。

進了門,見這聶大鈴鐺有四十來歲,光頭,正給他睡著的老娘扇蒲扇。

聶大鈴鐺萬萬沒想到武工隊長焦裕祿單獨半夜裏來會他。他忙起身,給焦裕祿搬板凳。

焦裕祿說:“聽說你老娘哮喘病犯了,我找了劉逸山醫生,他對老太太的病很清楚,給開了幾副藥。這冰糖可以化痰,給老太太壓壓咳嗽。”

聶大鈴鐺一下跪在地上:“焦隊長,我早就聽說了,您是個好人。您讓人帶給我的話我句句入耳入心,我是鐵下一顆心想回來過塌實日子,不再讓俺娘為俺懸著心了。”

焦裕祿把他扶起來,說:“百善孝為先,你這麽孝敬老娘,我覺得你是個有善根的人。你真的是想回來盡孝?”

聶大鈴鐺說:“我對著燈發誓,我說半句謊話,天打雷劈!”

焦裕祿說:“你用不著發誓,有誠心就行。”

聶大鈴鐺說:“焦隊長,隻要你批準我投降,不念我以前幹得那些對不起鄉親們的事,今後我火裏火去,水裏水去,全聽你的。”

焦裕祿說:“你立了功是可以贖罪的。”

聶大鈴鐺說:“中!我一定立功贖罪。”

焦裕祿說:“等你老娘病好了,你還回去吧。”

聶大鈴鐺說:“焦隊長您信不過我?”

焦裕祿說:“信得過,讓你回去是讓你幫著我們做做工作,讓更多的人棄暗投明,我們都會寬大處理。再就是你們那裏的情況,也要及時向武工隊反映。”

聶大鈴鐺說:“中!”

那天倆人一直談到天快亮,聶大鈴鐺回去後,果然動員了不少土匪回來向人民政府自首,也送回了不少情報。最後解決聶巒土匪,聶大鈴鐺算出了一份大力,這是後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