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白日在雲層裏隱現,長江流水銀波灼灼。“蜀通”輪“突突”下行,拋灑下老長的浪花。隆冬天了,穿灰呢大衣的寧繼兵頂寒風立在船頭,翻大衣領子罩住耳朵,雙手捧嘴,朝凍得發紅的鼻子吹熱氣,跺著冷得發痛的穿翻毛黃皮鞋的腳,心情很好。盡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如願辦成自己的輪局,卻參股了華人自己開辦的輪船公司,為其發展出了大力。

重慶開埠後,行駛川江的輪船全都是洋人的,沒有一艘國人的輪船,更沒有國人自己的行駛川江的輪船公司。就在重慶開埠後的第二年,法國人就步英國人後塵,成立了東方輪船公司,意欲獨霸川江。如他這樣的商人都著急,恐失川江航權,協力同心籌辦輪局,得到了川督趙爾巽的支持,終在前年成立了川江行輪有限公司。有得二叔寧承業和大哥寧繼富資助的寧繼兵成為該公司的大股東。公司成立後,招聘精通輪船的人才至關重要。十年前,英國人蒲蘭田駕駛英“肇通”輪入川,名聲大震,中外船商都盯準了他,法國人搶先一步聘他為法國兵艦領江、船長。寧繼兵好著急,擔心蒲蘭田會被法國東方輪船公司聘去,成為其川輪公司的強力對手,就向公司董事會建言,挖來蒲蘭田這個精通航學的人才。董事會同意,他立馬行動。

寧繼兵探得蒲蘭田住法國水師兵營,就叫上二叔寧承業,打出父親寧承忠京官的招牌,進了兵營。兩次登門誠邀,蒲蘭田才隨他叔侄二人到王家沱的巴興居吃飯。巴興居是他二叔集資開辦的,距日本人開的又來館不遠,西式建築,外觀內飾都強於又來館,有客房、餐廳、娛樂室。二叔自從在又來館遭綁架後,就再也不去那裏,各自開了這旅館接待客戶和房客。又來館的日本女老板加藤看二叔的麵色就難看,巴興居競爭去她不少生意。巴興居的“長江”包房的圓桌老大,二叔夫婦坐首位,蒲蘭田坐主客座,再是笑霜姐、他大哥寧繼富夫婦、二哥寧繼國夫婦,他坐下位。他問蒲蘭田吃西餐還是中餐,蒲蘭田說吃川菜。四十多歲的蒲蘭田來中國多年,會說中國話,習慣了川人的生活。他個頭不高,精幹內向。二叔是個見麵熟,把餐桌的氣氛弄得活躍:“尊敬的蒲蘭田先生,您是半個中國人大半個四川人幾乎就是個重慶人呢,嗬嗬!”蒲蘭田點頭笑,說重慶話:“對頭。”“OK!來,我們喝白沙燒。”二叔舉杯,大家都舉杯,蒲蘭田也舉杯,都喝酒。蒲蘭田齜牙咧嘴:“好酒。”二叔說:“吃菜吃肉,燙毛肚燙鴨腸。”蒲蘭田就吃菜吃肉燙毛肚燙鴨腸。酒過三巡,笑霜姐對大嫂樊繡屏和二娘月季說:“你兩個來一段噻。”大嫂、二娘就唱了清音、川戲。蒲蘭田高興。寧繼兵就起身去向蒲蘭田敬酒,在他耳朵邊低聲說了聘金,放高聲問:“蒲蘭田先生,您愛不愛川江?”蒲蘭田點首。他說:“好,蒲先生愛川江。川江是我中國人的川江,川輪公司是我中國人首辦的輪船公司。大家都曉得,蒲先生是駕駛第一艘商用汽輪‘肇通’輪首闖川江的勇士,蒲先生一定會喜歡首辦的川輪公司的。”看蒲蘭田,“蒲先生,您說是不是?”蒲蘭田麵掛酒色:“是。”他笑:“Yes!蒲先生是一定會來我公司任職的。”大家都鼓掌。二哥繼國二嫂貝拉就用英文與蒲蘭田交談。寧繼兵聽得懂英語,就邊聽邊給大家翻譯,蒲蘭田年輕時就隨英軍來華,二十七歲便進入世界第三大河長江,先是在自吳淞口至長江上遊三千公裏的內河航線行船。他把“肇通”輪開到武漢時,英國上海總領事法磊斯爵士接見了他,授給他一張《長江上遊航道圖》和一紙船長任命書,要他把“肇通”輪開進川江,問他有沒有把握。蒲蘭田沒有回答,將一份最佳輪機長、水手長和優秀船員的名單呈給法磊斯,給了他一個擁抱便轉身告辭。榮譽、職責和報酬是其動力,對古老川江的神往促使他下決心一搏。將“肇通”輪開到宜昌不難,難的是險惡的川江航道。蒲蘭田精心準備後,引領“肇通”輪從宜昌起錨上行,開始了他闖**三峽的非凡人生。那年,他三十四歲。首道關隘是“白狗次黃牛,灘如竹節稠”的西陵峽。敢於冒險的他在宜昌的幾個月裏,認真查閱了三峽激流的水文資料,走訪了川江的艄公、橈工、纖夫,在小本上一一記錄。“肇通”輪每臨一處險灘,他都掏出小本查看,請有經驗的木船水手助他導航。光緒二十六年初夏,在洋槍隊的保護下,他終於將“肇通”輪開到了重慶,為英國商輪行駛川江立下了大功。那“利川”小火輪與“肇通”大汽輪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大家聽後,都交口稱讚。

並非是一次吃飯就把事情搞定,寧繼兵和公司高層又經一番努力,事情才算落實。蒲蘭田是權衡過的,聘金自然不錯,主要是聘請方心誠,川輪公司是中國人辦的,在中國的川江行船會有許多方便。他與川江行輪有限公司簽了合同,在法國兵艦服務期滿即來川輪公司上任,擔任了督造“蜀通”輪的顧問。他做事認真賣力,親赴英國購買器材運往上海機器製造局裝配。

“蜀通”輪建造好後,寧繼兵代表公司前往接船,蒲蘭田領他看船。這船長一百一十五英尺,寬十五英尺,吃水三英尺,係雙暗輪式,馬力六百匹,帶有拖駁。拖駁載貨一百五十九噸,有統艙六十八位,房艙十二位。真可謂是龐然大物。寧繼兵隨該輪自上海駛往重慶,這是“蜀通”輪的處女航。寧繼兵才發現,途中遇到的不僅僅是險灘,還有想不到的人為阻力。輪船還沒到宜昌,就遇當地官船攔截,上來一幫持槍的官兵,領首那官員很瘦,瘦得看得見官服裏突起的肩胛骨,他對寧繼兵笑道:“對不起勒,這‘蜀通’輪不許再往上開了。” 寧繼兵說:“請問,是我們違章了?”瘦子官員收了笑:“是你們搶了生意。”寧繼兵不解,欲言,瘦子官員黑了臉,拿出張湖北總督簽署的官文當眾宣布:“茲因輪船的航行極大影響了川鄂木船業主之生計,致使損失慘重,後果不堪設想……責令本官嚴格執法,逮捕‘蜀通’輪之主要人員……”船上主要人員聞之驚惶,這可是湖北總督簽署的官文,怕吃官司者偷偷溜了。寧繼兵心急如焚,這裏是湖北官員管轄,硬碰是不行的,得弄清真實原因,竭力穩住瘦子官員,恭請他到房艙裏喝茶敘話,塞了銀子,瘦子官員才道出緣由。四川總督向朝廷申報成立川江行輪有限公司時,沒有湖北總督參與,湖北總督自然不快,自然要從中作梗。“蜀通”輪被扣留在了宜昌。寧繼兵向公司發加急電報求助,終於等得川督派員前來,承諾限航,每天隻行一百裏,才得放行。後又經一番交涉打點疏通,湖北方才允許“蜀通”輪在其境內航行。寧繼兵搖頭哀歎,險灘可怕,人患亦可怕。蒲蘭田船長說,利益是人患的根源。“蜀通”輪在蒲蘭田引領下逆水西上,闖西陵峽、過瞿塘峽、穿巫峽,鬥泄灘、涪灘,履險如夷,將蜿蜒奔瀉的滔滔大江、連綿的挨天大山拋到後麵。八天之後,這艘中國人自己的輪船平安駛抵重慶,泊南岸獅子山水碼頭。

碼頭上人山人海。重慶官紳、商賈幾乎傾城而出,盛裝迎接,來了好多迎觀的民眾。

寧繼兵與蒲蘭田等人興高采烈下船。

公司頭頭周善培、李耀庭次子李覲楓經理等頭腦盡皆來迎。母親來了,二叔來了,大哥、二哥、二嫂來了。笑霜姐、二娘和大嫂沒來,她們在上海渝城飯店,他在上海時就住的那裏。安邦大人、霍柏明大人、李耀庭總理親臨道賀,他一一拱手答謝。心想,這就是現代化的魅力。“衝出峽江方成龍”,父親曾對他說過,父親指的是人要有敢拚敢闖的誌氣。“闖入峽江真英雄”,他心裏冒出這有感之語,嗯,見著父親時給他說說這話,勸導他開化,得要順應潮流。

千裏川江僅“蜀通”輪一艘國輪載客,供不應求,船未到票已售罄,乘客常以電報預定船票。川輪公司贏利多多,川江實在是輪船的黃金水道。“蜀通”輪每月往返宜渝兩次,開創了華商輪船營運古老川江的新紀元……

“繼兵,你還站在船頭,鼻子都冷紅了。”穿翻毛大衣的夫人範曉梅走來。

寧繼兵回首笑:“曉梅,站在自己的輪船上看大江,心裏頭熱和。”搓凍僵的手,挽了夫人回艙。

寧繼兵和夫人範曉梅乘坐的房艙,鋪位臨窗。冬日的大江清瘦,兩岸江灘、山巒近在咫尺,輪船掀起的浪頭噴出的蒸汽,把銀白的江灘起伏的山巒弄得迷蒙。

寧繼兵孩童般快樂:“曉梅,看,那山壁上的圖案好有趣。呃,你看那裏,活像是個奶娃兒!”

範曉梅順他手指的方向看:“嗯,有點像,我看你是想娃兒想瘋了。”

寧繼兵摟夫人到懷裏:“當然想,爸爸媽媽更想,爸爸說了,不論我們生兒生女,都取名叫寧道夏,他渴盼的‘興盛華夏’就差個‘夏’了。”

“要是懷不上呢?”

“會懷上的。”

“你各人懷。”

“公雞哪能下蛋,下蛋是母雞的事情。”

範曉梅擊打他:“說我是母雞呀。”

寧繼兵涎笑:“你是母親,你會是母親的。”

“呃,想聽好事情不?”

“想,是同盟會的好事情?”

“你呀,個新會員比我這老會員還積極。繼兵,我給你說,爸爸的心願就要實現了。”

“爸爸的心願?啥心願?”

“寧家就會有‘夏’了。”

“曉梅,你懷上了?”

“好久沒來那個了,這次出發前,我去寬仁醫院找了二嫂貝拉,她帶我去做了檢查。繼兵,我們有娃兒了。”

寧繼兵狂喜,貼到曉梅的肚子上聽。

範曉梅笑:“才三個多月,你聽不到啥子。”

“檢查出來是兒子還是女兒?”

“查不出來。”

“沒關係,是兒是女都行,哈哈,我們有寧道夏囉!”抱了曉梅在艙室裏打轉,戛然止住,輕輕放下她,“啊,可不要驚動了我娃兒!”

“就隻關心你娃兒。”

“嘿嘿,我更關心你。”

寧繼兵說,親了範曉梅一口。他夫妻是搭乘“蜀通”輪到涪州,再由烏江乘木船經彭水去黔江縣的。同盟會決定近期發動黔江起義,他們去參與策劃。

“啊,曉梅,你不該來!”寧繼兵擔心說。

“就是怕你不讓我來,我才沒有把懷娃兒的事情跟你說。”範曉梅說。

“不行,你到涪州就下船,搭船回重慶,你肚子裏的娃兒重要。”

“還早呢,你擔心啥子。莫忘了,在同盟會裏你屬我管,不是我的舉薦,你連我的助手都做不成。到了黔江,人家根本就不認識你。”

寧繼兵心裏矛盾,好不容易爭取到參與這次行動,一腔熱血去黔江,不想曉梅有了身孕:“曉梅,我求你了,千萬別去,你把接頭人和接頭暗號告訴我,我一定完成好任務。”

範曉梅嚴肅了臉:“寧繼兵同誌,這可是武裝起義的革命行動,你我都發過誓的,為革命流血犧牲在所不惜……”

船停了,停靠涪州碼頭。

在涪州下船的乘客擁擠下船,被一隊上船來的川軍攔住,說是請大家等會兒下船,說是船上載有私販的軍火大煙,搜查後就放行。下船的乘客都吵嚷埋怨。

這隊川軍的頭頭是全副武裝的武德厚,線人領他直奔貨倉,指點一堆綠色包裝的貨物。武德厚對身邊的營官袁得水說:“給老子打開!”袁得水就指揮士兵開包。“呃,軍人也要講理噻,啷個隨便動人家的貨物啊!”一個穿貂皮大衣的年輕女子走來。武德厚見她麵熟,想起來,她像是雨靈,揉了揉眼,跟前這個穿著舉止高雅的細白女子,怎麽也難以跟手持竹篙穿青布衣褲的光腳板雨靈畫等號。“呀,是武大哥,不想在這裏遇見了你,你不認得我了,我是雨靈!”雨靈驚喜說。袁得水嗬斥:“你亂喊啥子,這是我們武副統領!”武德厚也驚喜,她真是雨靈,拱手笑:“是雨靈啊,德厚感謝你的救命之恩!”雨靈嘻嘻笑:“不想你是恁大的官啊,呃,你的士兵咋亂動我的貨物?”武德厚不想這些貨物是雨靈的,一時犯難,雨靈救過自己,可走私軍火大煙非同兒戲:“雨靈,實在是對不起,職責所在,我不得不搜一下。”雨靈淡然笑:“武副統領,請便。”袁得水就指揮士兵一一打開綠色包裝的貨物,裝的是細軟洋紗、精致豬鬃、各色夏布、藥材山貨等物,沒有發現軍火和大煙。武德厚恨盯線人:“你啷個說?”線人是原李泓壽的小嘍囉馬娃子,二十七年前,他在泓壽莊犯了事兒,李泓壽讓他自己挖坑自己埋。他沒有死,拉他去活埋的袍澤兄弟私下裏放了他,他對狠心要他命的李泓壽恨之入骨,一直想尋機報複,聽聞李泓壽走私禁物,就私下裏跟蹤。胡子巴茬的戴瓜皮帽穿老棉襖的馬娃子湊到武德厚耳邊,說:“我清清楚楚聽他們講是放在綠色包裝的貨物裏的,狡兔三穴,也許李泓壽是裝在其他包裝的貨物裏的。”武德厚心裏釋然,跟雨靈無關,朝雨靈敬禮:“對不起,雨靈小姐,請你見諒。”雨靈說:“看來你們的情報有誤,不知者不為過,好吧,本小姐就原諒你。”武德厚問:“雨靈,你是做生意的?”雨靈說:“我討厭做生意,是我爸爸的貨物。”武德厚想,她爸爸可不是一般的商人,就想姓雨的商人:“呃,沒聽說過有姓雨的富商啊。”雨靈說:“我爸爸姓李,叫李泓壽,我的全名是李雨靈。”“你是泓壽莊李泓壽李大爺的女兒?”武德厚問。李雨靈點頭。武德厚心裏不快,這混蛋咋會生了這麽個心善乖巧的女兒:“你是他家老幾?”李雨靈說:“我是他幺女兒。”袁得水對武德厚說:“武副統領,那些貨物搜不搜?”“搜,張統領交代的任務必須完成!”武德厚話硬,心想,倘若真搜出有李泓壽私販的軍火大煙,會使李雨靈難堪的,又想,不論是完成張統領的指令還是自己這個同盟會員的莊嚴職責,都應該鐵麵無私搜查,希望李雨靈跟她父親不是同夥。

寧繼兵、範曉梅走來。範曉梅笑說:“德厚,原來是你帶兵搜查禁物,好!”寧繼兵拍他肩頭:“德厚,你做得對!”武德厚驚喜:“哦,你們也在這船上!”跟寧繼兵擁抱,輕摟了一下範曉梅,心裏有股痛。時間撫平著他心中的創傷,畢竟都是好朋友好戰友。武德厚介紹了李雨靈,說了她搭救他之事。寧繼兵、範曉梅都向李雨靈致謝,心裏也都膩歪,她可千萬別跟她父親一樣做壞事。袁得水來報,在一堆麻袋包裝的貨物裏搜查到了軍火和大煙。

早早去到山後的白日拋灑來冷輝,為大地山河碼頭鍍了層銀。寧繼兵、範曉梅、武德厚、李雨靈頂寒風登陡峭的碼頭石梯,登上石梯後,都身上冒汗,都說安逸,不冷了。

爬上一道斜坡,四人來到涪州城的繁華路段。

涪州乃巴國故都,自古是商賈雲集的水碼頭。縣城依山傍水,主要街道就隻一條不寬的馬路。馬路隨長江蜿蜒伸向與烏江的交匯處。街道兩旁擠滿高高矮矮的房屋。街上人流熙攘,店鋪挨門接戶,大戶的商號已掛出閃亮的紅燈籠來。

在船上時,武德厚就說了請吃火鍋,四人進了街上的福成火鍋館。李雨靈聽說吃火鍋,也要跟來。武德厚問她不管船上的貨物了?李雨靈說她爸爸安排得有人管,她不過是坐船玩耍,在哪裏玩耍都行。軍火大煙是搜查到了,貨主卻不是李泓壽,是個叫査旺的北方口音的商人,此人早已不知去向。隻好沒收了這批違禁貨物,讓袁得水帶人隨船東下,順藤摸瓜追查貨主。範曉梅私下對武德厚說,這査旺不定就是李泓壽的同夥或是下屬,抓住他就可以查到真凶。武德厚覺得也是,希望能查實了嚴辦李泓壽,又還希望此事與李泓壽無關,擔心李雨靈會被牽連。細心的範曉梅察言觀色,湊到武德厚耳邊說:“德厚,你可一定要公私分明。”武德厚血液上湧:“曉梅,你放心,天王老子違法我也不會放過。”心裏還是擔心李雨靈。李雨靈能喝酒,向他們挨個敬酒,都喝的滿杯。武德厚問:“李雨靈,你是富家女,啷個又在那打魚船上,穿著和船技都硬還是那麽回事兒?”李雨靈笑:“我爺爺是漁翁,那漁船是爺爺留下的,我沒事就劃那漁船去打魚玩。”範曉梅說:“你一個女娃兒,江上打魚好危險,你爸爸同意?”李雨靈說:“他才不同意呢,可他拿我沒法。”武德厚心想,她還有個性,又想,並非都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賣蔥兒買蒜的,希望她與她老子不是一路人。

四個人吃完火鍋出店,沒有星月的夜空鍋底般黑,街上寒風嗖嗖,燈燭昏暗,行人稀少。範曉梅和寧繼兵向武德厚告辭,說是要去找客棧住宿。相見後,範曉梅對武德厚說了去黔江縣的實情,叫他要絕對保密,對外人說他倆是去彭水縣遊玩的。還說,倘若她和繼兵有不測,希望他安撫、照顧他倆的老人,希望他革命到底。武德厚拍胸脯應承,遺憾自己未能參加此次行動。範曉梅說他在軍營裏好,對革命會有更大的作用。這時候,武德厚的勤務兵來報,說是已為範曉梅、寧繼兵訂好了涪州旅館的單間客房。武德厚說:“曉梅,繼兵,我送你們去旅館。”範曉梅笑:“當官的是不一樣,派兵去為我們訂了房間。好嘛,我們就去住,錢我們自己掏。”武德厚說:“曉梅,你就連我的一點心意也不領受?”寧繼兵說:“吃火鍋你請,住宿你又請,那啷個要得。”李雨靈說:“他當官的有錢,你們就莫要推辭了。”範曉梅搖頭笑:“好嘛,就領受你的心意。”武德厚嗬哈笑:“這就對了噻。”心想,這個李雨靈,說話的口氣就活像是他的啥子人,心裏有股熱,倘若她跟李泓壽不是一路的,老子就娶她做婆娘。

安排好範曉梅、寧繼兵的住宿後,武德厚朝涪州的川軍駐地走,李雨靈跟了他走,勤務兵尾隨。武德厚沒有問李雨靈去哪裏住宿,希望跟她走走,就讓勤務兵各自回駐地去。“雨靈,你爸爸……”武德厚想說你爸爸不地道,盡做壞事,卻改口說,“你爸爸的生意做得大呃。”李雨靈撇嘴說:“他錢鬼一個,成天想的都是錢,還敲詐別個的錢,我就看不慣。我爺爺說錢夠用就行了,錢多了害死。呃,武大哥,你是不是也敲詐別個的錢?哼,你們當官的……”“我們當官的啷個,未必都是壞人?”“差不多。”武德厚心裏高興,看來她跟他老子不一樣:“雨靈,你說的對也不對,當官的也有好人。”“少見。”“少見說明還是有,比如說本人就是好人。”“王婆賣瓜……”

二人路過一家夜食店,李雨靈說好冷,想吃鹵菜喝夜酒。二人就進店落座。店裏就他兩個,頭纏藍帕的老店主熱心端菜上酒,還端來盆杠炭火。燈燭、盆火讓李雨靈的臉蛋嫵媚,她用細白的手抓盤子裏的鹵鴨腳板、鹵牛肉和花生米吃,小嘴巴不停咀嚼,喝酒,撲閃兩眼:“呃,武大哥,你咋不吃?”武德厚的目光不離她那紅嫩的臉蛋:“我看你吃,你吃得好香。”“我就喜歡吃鹵菜。”李雨靈說,用筷子夾了塊牛肉到他碗裏,“你也吃,好吃。”這個李雨靈,自己用手抓牛肉吃,卻給他用筷子夾,是個細心女子:“呃,嫁人沒得?”武德厚問,吃牛肉。“沒有,有合適的就嫁。”“就沒得合適的?”“沒得,合適的男人難找。”“好找,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李雨靈抬眼盯他,麵露高傲:“人家又不是童養媳。”武德厚心灰,這女子眼睛高,還是說:“是,我是大你十幾歲,可大男人曉得疼小婆娘。”“真的?”“真的!”“那,我想想。”李雨靈說,“呃,武大哥,你教我打槍,要得不?”“要得……”

兩人在這夜食店吃喝得久,老店主打起瞌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