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是的!”常浩感慨萬端,“看來,不經過九九八十一磨難,是不會大徹大悟的!”

“可是,為這個大徹大悟所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姚秀芝隱痛在身地說。”

“的確是太大了!為了使自己真正的大徹大悟,取到革命的真經,真希望你能狠狠地批評我一頓啊!”說這些話時,常浩很動感情。”片刻沉默後,姚秀芝又說:“眼下,就沒有比批評更重要的話要說嗎?”常浩望著表情凝重的姚秀芝,困惑不解地搖了搖頭。

“常浩同誌!”姚秀芝的麵色蒼白極了,非常動感情地說,“你還記得吧,我們的朱總司令被挾持南下的時候,曾經說過張國燾的一段話嗎?”他怎麽會忘記呢!這是他親耳聽到,又是他在北上的路上告訴姚秀芝的。他沉痛地說:

“記得!當時,朱總司令對我們說:張國燾氣勢洶洶,不可一世,他縱然有楚霸王蓋世拔地之勇,到頭來還是要演”出霸王別姬的!”

“對!”姚秀芝大步走到絕壁懸崖的前麵,指著山下就要媳滅的篝火,十分激動地說:“形勢是嚴峻的。時下,雖然沒有四麵楚歌,可有著遍地的篝火,這與霸王別姬的處境是何等的相似啊!她凝思了片刻,又走回到常浩的身邊,嚴肅而又深沉地說”

“我隻想講這樣一句話,共產黨人永遠不會演出烏江自刎的悲劇!因為他們不怕見江東父老,更不怕向江東父老承擔自己的曆史過錯!”

“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常浩悲痛地製止了姚秀芝的話語,我常浩的過錯是很多的,而且又慘敗在河西古道上!可是,我有勇氣承認錯誤,絕對不做烏江自刎的楚霸王!”

“常浩同誌!”姚秀芝激動地握住了常浩的雙手,許久沒有說出一句話來。突然,她感到天旋地轉,眼睛也黑成了一團,她昏倒在這冰冷的雪地上。”常浩慌忙地抱住姚秀芝,焦急地說著“怎麽啦?快醒醒”!然而姚秀芝已經休克,不能回答他的問話了。這時,龍海和黑大爺也趕到了身邊,常浩急忙命令:

“快把秀芝同誌抬進山洞!”常浩和龍海、黑大爺慌忙把姚秀芝抬進山洞裏,安放在十歲紅躺過的那張老羊皮上。片刻,一縷晨光射進山洞,黑黢黢的洞中又有了光明。姚秀芝漸漸地蘇酲過來,看看焦急地守在自己身邊的常浩、龍海和黑大爺,強作笑顏地說:

“沒什麽,身子虛了點,這不就又好了嗎?”山洞裏的緊張氣氧緩和下來了,常浩和龍海、黑大爺那”疲憊不堪的身子就象是散了架,一下子都癱坐在了那張老羊皮上,不停地喘著粗氣,過了一會兒,姚秀芝試探地問:“常浩同誌,可以把夜裏召開的緊急會議的精神說說嗎?”常浩的臉上,忽然布滿了一層愁雲。他簡單地向大家講了會議的情況。

會議是在石窩山頭上舉行的。到會的師團幹部已不足三十人了,大家見了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些在戰場上頑強得象鋼鐵一樣的漢子,都撲撲簌簌地淌下了熱淚。陳昌浩講了三個問題:第一,我們戰不過敵人,隻有分散活動,保存現有的力量;第二,他和徐向前總指揮離開部隊,回陝北黨中央;第三,原三十軍剩下的千把人編為左支隊,到左翼大山打遊擊,其餘的部隊編為右支隊,到右翼大山打遊擊。姚秀芝明白這次會議將意味著什麽,忙問:“那徐總願意離開我們嗎?”常浩接翁說:

“他當然不願意離開大家!散會以後,他還拉著陳昌浩的手說:“昌浩同誌,我們的部隊都垮了,孤家寡人回陝北去幹什麽,我們留下來,至少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我看還是不要走吧可是,常浩突然垂下頭,“陳昌浩再次宣布:服從組織決定,照原計劃進行。”姚秀芝知道無可挽回了,沉默了片刻,又問:““我們隨哪支部隊活動呢?”

“跟著左支隊活動。”常浩慢慢地抬起頭:“會議還決定:為了縮小目標,減輕負擔,除留下我們這二部電台和中央聯外”“其它的電台呢?”姚秀芝望著難過得說不下去的常浩,焦急地追向。”

“全部砸爛,毀掉常浩沉痛地哭了。”紅軍建立電台,是多麽不容易啊!而今要親手砸毀它,誰能忍心下手呢?再說,分散的兩路軍,也隻有靠電台聯係啊!姚秀芝也忍不住地囁泣了。龍海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憤憤不平地說:

“不能砸毀電台!誰怕是負擔誰走,我龍海一個人也要把它背回陝北去。”常浩沒有批評龍海對抗組織的言語,相反,卻哭得更為傷心,他囁嚅地說:

“這唯一的電台,由我們四個人負責。秀芝同誌還有一項艱巨的任務,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把密碼背熟。一旦出現緊急情況,我們就燒掉所有的密碼。”

姚秀芝明白這項任務的艱巨和重要,她扶著龍海站起身來,說了一句:“我去取密碼,便迅速向洞外走去。她剛剛走出洞口,那耀眼的朝陽和泛著金星的雪光,刺得她眼花目眩,晃了晃身子,再次昏倒在雪地上。

三月的祁連山依然是那樣的寒冷,高聳雲的山峰,披冰戴雪,一座連著一座,綿亙千裏。寒風夾著雪花,從山頭撲峽穀,象利刃刮著人們的皮膚。天照舊是陰沉著,雲低得舉手就能抓它一把。一麵被戰火燒得殘缺不全的紅旗,迎著山風抖瑟著,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戰旗的後麵,有左支隊的近千人,他們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拉著瘦骨如柴的戰馬,相互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沒有目的地翻越著冰雪覆蓋的高山峻嶺,迤邐西進。走在這支隊伍後邊的,是負責電台的同誌們常浩很久沒有刮胡子了,滿是汙垢的臉上,長出了半寸多長的絡腮胡子,蓋著一層白色的霜花,活象是一位滿麵銀須的長者,如果不看看他那對雖已下陷,但還閃爍著熠熠光芒的眼睛,準會說他是一位花甲老人了;龍誨的脖子上,吊著被李奇偉刺傷的臂膀,他那豐滿的麵頰完全塌下去了,從他那痛苦的、半閉著眼睛的表情可以猜出,化膿的傷口疼得厲害,但他一聲不吭,趕著那匹馱著電台的白色瘦馬,一步一步地朝前走著;黑大爺顯得越發地蒼老了,他那削瘦的臉龐上顴骨突起,本來就鬆弛的皮膚,完全地失去了韌性和光澤萎縮成核桃皮狀,熱頭上那幾道皺紋,又是象用刻刀加過工似的,深深地陷了進去,無法見到底,可他仍然堅”強地挽著發高燒,經常處於昏迷狀態中的姚秀芝。他們被山風吹得一歪一斜,相互依偎著向前走去”姚秀芝已經高燒十多天了,西路軍中的醫生陣亡的陣亡,衝散的衝散,剩下很少的幾位醫護人員,需要照看那樣多的傷殘病員,哪顧得過來呢!再說,沒有退燒的藥品也是枉然啊,她隻有硬撐著:當她病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時候,或者看見骨瘦嶙峋的黑大爺攙扶著自己行軍的時候,真是不止一次地想到了死!”但是,請求常浩開槍打死自己的話到了嘴邊,又悄悄地咽了回去。她知道西路軍就剩下這一部電台了,和黨中央聯係的密碼藏在她的心中,她輕生後永遠解脫了痛苦,可是分散在祁連山中的一千多名紅軍弟兄又怎麽辦呢?靠什麽和黨中央取得聯係,回到陝北去呢?因此,每當死的念頭在心中萌生,她就暗自說著這樣一句話:

“為著受難的紅軍弟兄,要頑強地活下去”然而,精神的力量是有限的!今天一踏上西去的征程,就覺得兩條腿發軟,心慌成一團,高燒得恍恍惚惚,身上冷得瑟瑟發抖。她不停地重複著那句話,依偎在黑大爺的臂膀裏,身不由己地朝前走著。突然,一塊不大的石頭把她拌倒,她再次失去了知覺。

常浩急得團團轉,卻想不出一點辦法來。龍海望著昏倒在地上的姚秀芝,提出他要和黑大爺抬她走。常浩明白這個昔日的大力士,現在也負不起這樣的重載了,稍事凝思,他果斷地作出了這樣的決定,他和龍海抬著電台,黑大爺和姚秀芝騎在馬上前進。

常浩和龍海卸下了捆在馬上的電台,先讓黑大爺騎上馬去,然後他們二人又把休克的姚秀芝架上馬,待黑大爺雙手抱住姚秀芝以後,常浩才不忍心地打了戰馬一拳,這匹瘦骨如柴的戰馬搖晃了一下身子,艱難地邁開了四蹄,緩慢地朝前走去。

龍海為了減輕常浩的負擔,趁”常浩悵然地目送遠去的戰馬他解開了吊在脖子上的帶子,哈下身甩力一搬裝著電台的木箱,剛剛離地,疼得“哎喲”了一聲,裝有電台的木箱失手掉在了地上。

常滸聞聲迅速轉過身來,一看龍海疼痛的樣子,再一看摔在地上的木箱,一切都明白了,他暗自說了一句:“但願不要把電台摔壞了!”他找了一根幹枯的樹枝,和龍海拾著木箱前進了。走在後麵的常浩,看著龍海的背影,想到刀傷帶給這位彝族青年的痛苦,不禁一陣淒楚。

天還是灰蒙蒙的,山穀裏籠罩著一團團雲霧,弄不清離天黑還有多少時間馱著黑大爺和姚秀芝的那匹戰馬,累得趴在了地上,仰著頭,張著嘴,喘著粗氣,看來是一步也走不動了。抬著電台的常浩和龍海,也到了精疲力盡的地步,往冰雪覆蓋的地上一倒,真想痛痛快快地睡它三天三夜!於是,常浩決定就地休息。”安放電台和姚秀芝的地方,是一個很大的山洞。為了確保電台的安全,總部又撥來一個班的紅軍戰士負責警衛,一同住在這座山洞裏。大家就近拔了不少幹柴運進洞裏,部分生火取暖,部分鋪在地上當褥子。新調來的同誌們,圍著熊熊燃燒的篝火,躺在舒適的幹柴上,很快就進了夢鄉。龍海不停地往篝火上加著幹柴,常浩坐在幹柴上,守著昏迷不醒的姚秀芝犯愁。他隻有一個念頭:秀芝同誌,趕快醒來吧,我們要早一天和黨中央取得聯係。

你天漸漸地黑了下來,負責喂馬的黑大爺走進山洞,放下”捆幹枯的枸杞棵,從懷中掏出幾把紅彤彤的枸杞籽,十分高興地說:

“我在枸杞棵底下找來了這些寶貝,壯陽補腎,給大家煮點開水喝,一定能夠提神!”常浩自然懂得枸杞的藥性,他幫著黑大爺從洞外弄來冰雪,很快燒開的枸杞水分到了每個人的缸子裏。正在鼾睡的戰士們坐起來,閉著不願睜開的眼睛,捧著燙手的缸子,香甜地喝著藥味十足的拘杞水。最後,連煮得紅紅鼓鼓的枸杞籽也分而食之了。喝完後大家都有了精神,笑聲取代了鼾聲。

黑大爺慢慢地為姚秀芝灌著枸杞水,她漸漸地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她喝完兩缸子枸杞水以後,身上潮乎乎的,額頭上、鼻尖上也滲出了大顆的汗珠,感到是那樣的愜意和痛快。不一會兒,她竟然扶著黑大爺坐了起來,艱難地指揮大家唱起了紅軍歌曲。一時間,山洞裏回響起了《國際歌》、《打騎兵歌》的歌聲。”常浩很久沒有這樣高興了。他也順口哼出了幾句歌詞,用鉛筆記在一張破紙上,湊熱鬧地笑著說,““同誌們,會即興寫了一首《巍巍祁連山》的歌詞,請我們的大音樂家姚秀芝同誌,為它插上音樂的翅膀好不好?”

“好”

“然後再請她教給大家唱行不行?”

“行”

姚秀芝接過這首《巍巍祁連山》的歌同,草草地看了一遍,就被那真摯的詩情感染了。隨即,音樂的靈感一瀉而出,很快譜完了曲子。她放聲唱了一遍,戰士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接著,她又一句一句地教同誌們唱起了這首《巍巍祁連山》:

巍巍祁連射高天,

狂風暴雪卷巨瀾

哀草枯枝隨風去,

鬆柏巋然立山巔。

紅軍昂首戰祁連,

灑盡熱血染冰川。

亂雲遮住星點點,

疾風難送夜漫漫,

槍聲報道是追兵,

胡笳聲聲伴夜寒;

啊!待到東方破曉時,

馬踏飛雪露笑顏。

夜深了,同誌們帶著從未有過的興奮與滿足沉了夢鄉,做著各種幸福的夢。常浩望著精神轉好的姚秀芝,商量地說:

“怎麽樣?可以向陝北中央發報嗎?”

“可以!快打開發拫機吧。”姚秀芝興奮地說。

常浩打開鎖好的箱子,取出比生命還可寶貴的電台,細心地操作著。好會兒,常浩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難道電台發生了故障?”姚秀芝不安地問。

“看來,方才是被龍海摔壞了。”常浩低沉地說罷,又急得歎了口氣。

說來也巧,龍海恰好睡醒了,他聽說電台被自己摔壞,一骨碌爬了起來,慌慌張張地趕到跟前,看見望著電台一籌莫展的常浩,急得自責地說:

“都是我的過錯啊”請首長處分我吧!”黑大爺睡覺輕,也被吵醒了,他躺在草地上翹起頭,不安地看著姚秀芝爬到電台前,和常浩一塊焦急地修著電台。他悄悄地挪到龍海的身邊,不安地問:

“還能修好嗎?”姚秀芝和常浩望著黑大爺焦急的表情,不知該怎麽回答老人家的問話,二人隻好沉默著。

蹲在一旁的龍海誤以為電台報廢了,他捶打著自己的頭,不住聲地罵著自己。

熟睡的戰士們都被吵醒了,一起圍攏過來,詢問發生了什麽情況。正當姚秀芝向同誌們解釋電台出故障的時候,山洞外突然傳來了激烈的槍聲。瞬間,大家都做好了應戰的準備,常浩收好電台,鎮定地說:

“不要慌張等我出去看看再說。”常浩出去不到一刻鍾,就又匆忙回到洞中,告訴大家,是小股的馬匪襲附近一處的紅軍。為了這部唯一的電台不落在馬匪的手裏,他建議由自己帶著一班聱衛戰士主動出擊,把馬匪引到山南的峽穀裏去。

龍海一聽可急紅了眼,他堅持由他帶一班戰士出擊,去完成這一特殊的戰鬥任務。常浩說他傷了一隻胳膊,應當留在山洞裏養傷。尤海說他是首長,肩負著和陝北黨中央聯係的重任,應當留在山洞裏修理電台。二人爭得不可開交,最後由姚秀芝做仲裁:龍海帶領一班戰士出擊。

激烈的槍戰一陣緊似一陣,令常浩和姚秀芝感到欣慰的是,槍聲越來越遠,且是向著南方退去的。槍聲終於消逝了,這說明龍海勝利地完成了這一特殊的任務。長夜就要逝去了,龍海和同誌們沒有回來。常浩和姚秀芝又不得不懷疑原來的判斷,暗自問著:“龍海他們會有意外嗎?”黎明已經來臨了,龍海和同誌們還是沒有回來。常浩再也呆不住了,委托黑大爺看好姚秀芝,便一個人衝出了山洞。”餘火莞全地化成了灰燼,黑黑的山洞裏射進了一縷晨光。姚秀芝和黑大爺知道天亮了,可是,常浩還沒有把龍海和同誌們帶回來,不知又過了多少時間,出洞喂馬的黑大爺慌慌張張地跑進洞來,惶恐地說著:“他,他們回來了!”姚秀芝坐在幹草上,兩眼癡癡地盯住那明亮的山洞口,隨著一陣痛楚的呻吟聲,常浩和一名姓李的戰士,把負傷知龍海抬進洞來。姚秀芝跌跌撞撞走到龍海的身邊,隻見他那隻傷胳膊的衣袖上全是血汙,兩眼半閉著,痛苦地呻吟著。她慌忙解開龍海的上衣,小心地取出受傷的胳膊,仔細一看,發現在刀口的上方又中了一彈,動脈血管被打斷了,不住地淌著血。她急忙撕下自己內衣的大襟,請常浩用力地係在槍口的上方,強行止住流血,然後又細心地為龍海包好中彈的傷口。她一邊為龍海穿好衣袖,一邊心疼地問,

“疼吧?”

“疼得厲害”

“忍一點吧,等脫險以後有了藥就好了。”姚秀芝看著痛苦的龍海,寬慰地說。

“常首長,姚老師,你們不要再管我了”

“不要這樣說!”常浩鐵青著臉,無比痛苦地說,“要堅強地活下去。”

“嗯,嗯”龍海哽噎著說。

接著,龍海告訴大家,他們把一百多名馬匪吸引到了南山,一路上停停打打,消滅了幾十名馬匪,可也付出了將近一個班的紅軍戰士的生命。就在一個向陽的山洞裏,馬匪發現了十多名負傷的紅軍戰士,他們獸性大發,把這些受傷的紅軍戰士趕出山洞,象砍菜那樣,一個一個地殺死在山洞前。他趴在隱蔽的山坡上,再也忍不住了,舉著槍邊射擊邊向山下衝去。沒想到,一顆子彈把他打倒,要不是一位小李同誌背著他,沿著東山坡滾下山去,早就沒有命了。最後,龍海十分焦急地說:

“馬匪慘殺了南山洞裏的紅軍傷員,估計不會再去清剿了,你們趕快帶著電台,向那個山洞裏轉移吧!”常浩認為龍海說的有道理,遂決定立即轉移。出發上路時,才知沒有能力帶著龍海一塊走,大家全都為了難。龍海是清楚這一點的,乎是在懇求同誌們:

“我不行了。”常首長,姚老師,你們趕快帶著電台轉移,把我留在這裏就行了。”

“不行!”姚秀芝緊緊地抓住龍海那隻未受傷的胳膊,“你不能留在這兒,要死我們死在一塊!”龍海將姚秀芝用力推開,又跪在了她的麵前,哀求地說:

“姚老師!你一定要活下來,隻要你修好了電台,和陝北黨中央取得了聯係,我就是死在這裏也高興!”

“龍海!”姚秀芝抱著跪在地上的龍海,失聲痛哭。遠方又隱隱傳來了槍聲,常浩果斷地決定:他和戰士小李抬著電台,黑大爺和姚秀芝依然是騎馬,四人先行轉移。然後,黑大爺騎著馬再來接龍海。大家都同意這個決定。”龍海痛苦地躺在草地上,望著就要離去的常浩、姚秀芝、黑大爺和小李子,一種愴然的情感由心底泛起。他急忙轉過臉去,忍不住地哭了。常浩緩慢地跪在龍海的身旁,擦去滿麵的淚痕,低沉地說:

“就要分手了,龍海同誌,你還有什麽要求嗎?”這時,龍海看到啼哭不止的姚秀芝,想起了她那坎坷的經曆,忽然,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來,他製住了自己的泣哭,淒然地說:“常首長!給我留下一封介紹信吧,有了它,將來回到陝北,我還是一名紅軍戰士,共產黨員,好繼續為黨工作。”

常浩多年從事肅反工作,他明白龍海為什麽要他留這樣一封信件。但是,今天當龍海向他討要這樣一封信時,他的心碎了。他用顫抖的手寫了一份證明材料。稍事猶豫,猛地咬破了右手的食指,在證明人常浩的名下,按了一個殷紅的血印。”龍海接過這封材料,看著那殷紅的血印,格外激動地說,

“謝謝首長!謝謝首”“不要這樣說。”常浩沉吟片時,“身邊還有子彈嗎?”

“就剩下十歲紅給我的那幾顆了。”

常浩深沉地點了點頭,於是從身上取出一把子彈,塞到龍誨的手中。

常浩帶同誌們依依惜別了龍誨,踏上了轉移的征程,到達預定的山洞以後,天色又漸漸地黑了下來。他和黑大爺、小李子用積雪掩埋了洞前的紅軍戰士的遺體之後,祁連山完全躲進了夜幕中。他正要派黑大爺騎馬去接龍海,北邊突然傳來了交戰的槍聲。他暗自祝福:“龍海!你一定要堅持到天明。”

遂命令在洞中升火休息。

姚秀芝又是一天沒有吃東西了,病弱的身體又出現了虛脫和休克。她躺在幹草上縮成一團,凍得全身抖瑟著,恨不得跳進火坑裏。隨著體溫逐漸地升高,她覺得自己走進了雪的世界:空中飛舞著的是雪,地上堆積著的還是雪,她身上披著的是雪,撲麵飛來的還是雪。啊!雪的世界好幹淨啊,靈魂也得到了最高層次的升華!她是何等的想把自己化做一尊冰雕啊,永遠地挺立在雪的世界中”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姚秀芝醒了過來,她躺在山洞中的幹草上,看看洞口射進來的那一柱光線,知道黑夜逝去了。她望望守在電台旁邊,小聲哼唱著《國際歌》的常浩,知道電台還沒有修好。她擔心地問:

“常浩同誌!這電台還有希望嗎?”

“秀芝!”常浩激動地站起來,急忙端來一缸子白開水,“快喝下去!隻要你的病好,這電台一定能修好”姚秀芝一口氣喝完了水,心裏暢快極了!稍息片刻,又問:“黑大爺和小李子呢?”

“一畢就去接龍海同誌了。”立時,泣別龍海的清景又閃現在麵前,她禁不住地暗自祝福:

“龍海同誌!快些平安地回來吧。”不時,山洞外傳來了腳步聲,常浩警覺地拔出手槍,停立在洞口的一旁,鎮定地等待著;姚秀芝也習慣地掏出了手槍,把槍口對準了明亮的洞口。然而走進來的不是馬匪,而是失聲痛哭的黑大爺和小李子。常浩和姚秀芝不約而同地收好手槍,摘下了軍帽山洞裏,響起了一片哭泣聲。

龍海犧牲了!常浩帶人轉移不久,搜剿的馬匪,又尋著龍海的血跡摸到了這座山洞。龍海爬到洞口,把身體隱藏在洞壁的後麵,沉著地射擊著敵人。子彈打光,他又用手槍砸爛了一個馬匪的腦殼。最後,慘無人道的馬匪揮起馬刀,把龍海同誌殺死在山桐前。但他的遺體周圍,卻有七具運不走的馬匪屍體。

常浩和姚秀芝很快停止了哭泣,為了替龍海複仇,他們更精心地修起了電合。突然,電台賽出了嘀嘀嗒嗒的響聲,常浩激動地擁抱了姚秀芝,幾乎同時喊了一聲“萬歲!”姚秀芝未等驚喜的心情舉靜一下,又開始全神貫注地向陝北黨中央發報。“電報發出去了,中央能不能收到呢?什麽時候才能回複呢?誰也不得而知。就在姚秀芝緊張地守在電台前麵的時候,黑大爺悄悄地溜出了山洞,到日頭偏西的時候還沒有回來,這又增添了大家盼焦慮。小李子奉命去找黑大爺,剛剛走出洞口,又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高興地說:

“黑大爺回來了,還帶回一隻兔子呢”黑大爺覺得這樣下去是難以長久的,他偷偷跑到遠遠的山裏,打來了一隻兔子,用刺刀熟練地剝去兔皮,掏出內髒,架在篝火上烤了起來。很快,誘人的香味飄滿山洞,可是大家誰也沒有心思看這鮮美的兔肉,兩眼都盯著那部修好的電台,希望它早些帶來震奮人心的喜訊。

突然,電台發出了收報的信號,姚秀芝驚喜地操作著。常浩,小李子,還有專心烘烤兔肉的黑大爺都圍了過來,緊張地等待著。姚秀芝終於收完來電,並譯出了電文。她搖著抄有電文的紙片,大聲地喊:

“同誌們!中央回電了”常浩第一個奪過電文,反複地看著中央的指示:要團結一致,保存力量,可以走星星峽西進,共產國際已派人通過新疆的關係接應你們。爾後,他昂起頭,放聲地念了一遍。他們四個人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一起,激動地喊著:

“萬歲!萬歲”山洞中飄著烤焦的兔肉味,大家一時辨不清是什麽燒胡了,警惕地察看著。黑木爺轉身從篝火中抓出了烤焦的兔肉,他高興地喊著:

“吃兔肉了!吃兔肉了!”常浩一收笑顏,看著饞涎欲滴的小李子,嚴肅地下達了命令

“小李子同誌,備馬!”

“幹什麽去?”小李子驚愕地問。

“給首長送喜汛去!”常浩說罷,大步向洞外走去。

中央的電文指示,就象是一座明亮的燈塔,指引著西路軍這隻在夜海中迷途的航船迤邐西行。

在冰天雪地,渺無人煙的祁連山中,走了整整四十三天,翻過了無數座大小起伏的山巒,徒涉過寒徹骨髓的疏勒河激流,終於從安西走出山口,到達了甘西平川。清點了一下人數,全軍還有九百零三人。

姚秀芝的高燒早已退了,但長時間的饑餓和困乏,磨難得她已經不象個人樣了。頭發多日沒有認真地梳理,臉上也多是汙垢,瘦得皮包著骨頭,似乎見風就要吹倒了。為了保護她的身體,大家一直要她騎在那匹瘦骨嶙峋的馬上,保護著那部唯一的電台。但是,她不曾想到走出山口不遠,便又進了世界有名的“風庫”裏,遇上了從未見過的大風。幹燥的風卷起戈壁灘上的沙粒和石子,遮住了當空的太陽,大地頓時昏暗起來,人影距離兩三公尺就會消失。她伸出雙手捂著臉,任那匹識途的老馬朝前走去。”攻打安西的戰役失敗之後,為了甩掉尾追而來的馬匪,同誌們忘了幹渴,也忘了風沙打在臉上的疼痛,大踏步地向西退去。姚秀芝依然騎在那匹馬上,夾在部隊的中間撤退著”突然,後麵傳來了激戰的槍聲,姚秀芝轉身一看,隻見戈壁灘上煙塵滾滾,數千名馬匪的騎兵撲天蓋地地衝了上來。為了確保電台不落在敵人的手裏,常浩帶著黑大爺和小李子,不停地催動著那匹馱著姚秀芝和電台的戰馬,提前向西麵撤去。

“遼闊的大戈壁象一望無際的海洋,起伏的沙丘仿佛是洶湧的波濤,灰褐色的沙丘上,長著一叢叢的幹枯了的紅荊和沙柳,空氣中彌漫著幹燥的塵土。我們這支潰不成軍的隊伍,拖著沉重的腳步,踩著沒到腳踝的沙子,一步一步地向西行走。太陽漸漸升高了,戈壁灘升騰起了難耐的暴熱,戰士們張著嘴喘氣,嘴唇幹的裂開了血口,但是一點水也找不到。正在極度艱難的時候,忽然卷來了一陣大風,沙礫在地下流動,回旋起來,似乎整個大地在腳下搖撼,天空中象遮蓋了烏雲,豆粒那麽大的石子都吹到了空中,雹霰般地打在人們的臉上,方向失掉了”幸好常浩帶著指北針,還沒有迷了路。”

狂風突然又停息了,常浩、姚秀芝、黑大爺、小李子的嘴裏、鼻子裏、領口裏,全都灌了沙子,滿臉蓋著厚厚的塵土,隻有兩隻眼睛還在轉動。更令人難以忍耐的是,喉嚨裏揭得象在冒火。小李子是個楞頭小夥子,他把領口一撕,露出了皮包骨頭的胸脯,嘶啞地大聲喊著:

“真他娘的不個濃味啊!我可知道了什麽叫嗓子眼冒火了老子爬過雪,走過草地,挨過鋨,受過凍,可從來不知道沒有水喝更難受”常浩渴得不停地咽著唾沫,聽了小李子的話後,更加渴了,他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語地說:

“咳,現在有一碗淸泉水該有多好啊”

“我可沒有你那麽多的奢望,有半碗水喝就滿足了。”姚秀芝騎在馬上湊趣地說,“同時,我還保證立刻和陝北黨中央通電,讓大家再一次聽到毛主席的聲音!”

黑大爺年輕的時候也當過胳駝客,和戈壁灘上的風沙是老交情了,他告訴大家不要說話,係好衣領子的扣子,保住身上的水分。

常浩和姚秀芝沉默不語了,可是小李子仍舊自言自語地說:

“有泡馬尿喝也好啊!可這匹瘦馬,也有一天多沒有撒尿了。”

很快,部隊又撤了下來。為了打退馬匪的尾追,常浩和小李子也投了戰鬥。過了一會兒,黑大爺放心不下,也去了激戰的前線。現在,電台就由姚秀芝一人看護了。她忍著幹渴的威脅,聽著近在咫尺的槍聲,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九九八十一難,絕不能斷送在這最後的一難上!”片刻,黑大爺和小李子架著負傷的常浩回來了,姚秀芝慌忙取出紗布迎上去。”黑大爺和小李子急忙脫下常浩的上衣,姚秀芝一看左臂上的刀口,驚愕地自語:

“啊!怎麽傷得這樣厲害。”

“不要這麽大驚小怪,沒事!”常浩神色不變,蠻不在乎地說。”常浩的傷口包紮好了,可能是流血過多的緣故,渴得到了難以忍耐的地步,隻低聲地呻吟著,

“揭,渴”黑大爺悄悄地走到常浩身邊,小聲地問:

“你的膽量大不大?”常浩號問得怔住了,他一看滿臉都是血跡的黑大爺,半開玩笑地說:

“你有多大膽,我就有多大膽,人血能解渴,我也敢喝它三大碗!”

“好!我這就給你取去。”黑大爺轉身提起一隻破鐵桶,衝著小李子一揮手,“走!跟著我取解渴的東西去。”

小李子怔住了,問:““去什麽地方有解渴的東西?”“前邊的戰場上。”黑大爺說。”

“取什麽解渴的東西啊?”姚秀芝也深感驚奇地問。”“馬血!”

“馬血?”

“對!”黑大爺望著大家驚得不所措的樣子,不慌不忙地說;“胳驅客有句俗話,餓了想啃石頭,渴了想喝馬尿。剛才,我在戰場上打死了敵人的匹馬,看見它的身上咕嘟咕嘟地冒著鮮血,我渴得實在不行啦,趴在馬的傷口上,一口氣就喝了個夠,當時我那個痛快勁就別提了!”大家聽後越發地渴了,一個個叭達著嘴,用舌來舔舔嘴唇,艱難地咽著唾沫。

常浩渴得越發地難受了!但是,他知道取敵人的馬血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現在,幸留下來的每一個人是何等的寶貴啊!他果斷地說:

“黑大爺,跟我殺馬去。”

“殺馬?”

黑大爺驚愕地問。”常浩深沉地點了點頭。

“去殺什麽馬?”

“殺它!”常浩迅速轉身,指著那匹馱著電台的戰馬。

“不許殺它!”大家異口同聲地反對。”常浩慢慢地合上了雙眼,又無比痛苦地低下了頭。

姚秀芝明白常浩那痛苦的心理,這匹戰馬跟著他北上,爬過雪山,走過草地,又在河西走廊上與他共過患難,而今,還在馱著這寶貴的電台。現在要殺自己的無言戰友,心裏能夠好受嗎?她走到常浩的身旁,啜泣著說:

“不能殺它啊!電台……可是”同誌們渴得都堅持不住了”常浩哽噎著說:

大家痛苦地相繼低下了頭。黑大爺一拉住小李子的手,堅決地說:

“走,跟我殺馬去。”小李子點了點頭,一把奪過黑大爺手中的破捅,大步走去了。

“站下!”常浩望著駐步的黑大爺和小李子,

“太危險”了。”

“不要緊!”黑大爺笑了,樂觀地說,

“為了首長能夠解渴,為了姚老師和陝北黨中央不斷線,豁上我這條老命,值得。”

黑大爺和小李子大步走去了,姚秀芝仍然在擔心地喊著:

“一定要注意安全快去快回!”黑大爺和小李子重返激戰的前線以後,發現被打死主人的戰馬,都向著沒有槍聲的開闊地帶跑去。

他們二人俯身躲過激戰的槍彈,趕到了一座小山包的後邊,一匹驚恐的白色戰馬四處亂跑著。黑大爺學著馬匪的樣兒吹了兩聲口哨,戰馬收住了馬蹄,將侑將疑地走到了跟前,黑大爺抓住了韁繩,小李子對準後腿開了兩槍,戰馬當即倒在了地上。黑大爺取出一把獵刀,對準馬的腹部猛地刺去,待獵刀拔出以後,馬血就象是擰開的水籠頭,嘩嘩地淌進了那隻破桶中。”馬死去了,血也停止了流淌。黑大爺一看隻有少半桶馬血,微微地搖了搖頭:

“小李子,你先解解渴吧。”

“不,還是留給常首長和姚老師喝吧。”

小李子執拗地不喝馬血。”

“你先喝,然後再放它一匹馬的血帶回去。”黑大爺笑著說。”小李子早就渴壞了,他端起破桶,一仰脖就喝了步一半,他放下桶,叭達了幾下嘴巴,品了品滋味,然後用右手一抹滿嘴的馬血,笑著說:

“真它娘的過癮!快再尋找第二個目標吧。”片刻,山包的右邊又跑來了一匹黑色戰馬,驚恐地亂跑著。大爺和小李子依如前法,很快放完了這匹黑色戰馬的血。黑大爺看著大半馬血,滿意地笑著說:“

“足夠常首長和姚老師喝了!”突然,右前方傳來了疾如雨滴的馬蹄聲,黑大爺和小李子循聲一看隻見兩個馬匪舉著馬槍飛馳而來。黑大爺嚴厲地說,“小李子,拎上這桶馬血快走。”

“不!還是你拎上趕回去,我來掩護。”

“小李子已經拔出了手槍。”

“不準再耽誤時間,快走!”黑大爺已經趴在一塊石頭的後邊,把槍口對準了飛馳而來的馬匪。

小李子拎起桶,沿著這座小山包,俯身向左邊迅速地撤去。對射的槍聲,又把他的視線引向後方,當他看見一個馬匪中彈從馬上摔下的時候,他高興地暗自說:“打得好。”但是,當他看見黑大爺中彈倒在地上的時候,他放下血桶,驚吼了一聲“黑大爺”拚命地跑了過去啦!”馬匪連著射來數發子彈,小李子倒在了地上。他自語地罵了一句:“雜種小子,看我的吧!”他倒在地上舉氈了槍,“啪”的一聲,另一個馬匪應聲栽下”馬來。小李子倏地從地上爬起,提著手槍,踉踉蹌蹌地跑到了黑大爺的身邊,跪在地上,緊緊地抓住黑大爺的手,哭喊著,“黑大爺!你醒醒啊!”黑大爺漸漸地醒了過來,一眼看見了小李子的腹部淌滿了鮮血,腸子也流了出來,他氣喘籲籲地說:

“小李子快,快把腸子塞回肚子裏去”小李子俯首一看,方知腹部中彈以後,流出了腸子。他為了寬慰黑大爺,強忍著疼痛,急忙又把腸子塞回肚裏,撕下一截上衣,堵住了傷口,咬著牙說:

“沒關係!這算不了什麽。”

“快,快把馬血送回去”黑大爺的頭向旁邊一歪,閉上了雙眼。”

小李子忘記了腹部中彈的疼痛,撲在黑大爺的遺體上大聲嚎啕著。忽然,一陣熟悉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為了常首長能夠解渴,為了姚老師和陝北黨中央不斷線,就是豁上我這條老命,也是值得的。

他停止了哭泣,暗自說了一句:“一定把黑大爺的遺體運回去!一定把這桶馬血送回去!”遂俯身背起黑大爺的遺體,拎起那桶馬血離去了。

小李子的體力越來越不支了,他臉色慘白,額頭上、麵頰上掛滿了一顆顆豆大的冷汗;他張著大嘴,急迫地喘著粗氣,艱難地走著。他累得幾次趴在地上,又幾次重新站起來,終於,他再也站不起來了。但是,當他隱約地看見常浩和姚秀芝站在前麵,正在焦急地等著他回來的時候,又鼓起了人生最後的勇氣,一邊喊著“姚老師”常首長”一邊背著黑大爺的遺體,拎著那桶馬血朝前爬去。

姚秀芝聽見了李子的呼喚聲,循聲望去,嚇得渾身一哆嗦,大吼了一聲“小李子!”無力的雙腿,支撐著疲憊的身體,象個醉漢似地一溜歪斜地向前衝去。

小李子終於看見了親人的身影,哆哆嗦嗦地放下手中的馬血桶,朝著姚秀芝微微地笑了笑,旋即昏倒在地上。黑大爺的遺體,從他的背上滾到了一邊。

“小李子!小李子!”姚秀芝悲天動地地呼喊著,又把小李子喚回到了人世間。他指著那大半桶馬血,氣喘籲籲地說:

小李子望著姚秀芝那複仇的雙眼,再次指著那大半桶馬血,無力地說:

“這是黑大爺用生命,換來的你,常首長喝了吧。”

常浩拖著傷痛趕到了跟前,他一看小李子那痛苦的表情,大聲道:

“秀芝同誌!快搶救小李子。”

“不用搶救了”小李子哀痛地說。”姚秀芝慌忙蹲在地上,輕輕地把趴在地上的小李子翻過身來,一看那少了一截子衣襟的腹部,繼續向外流著鮮血,腸子又順著傷口滑了出來。”

“啊!腸子”常浩聞聲嚇了一跳,他匆忙跪在小李子的身邊,用手一點一點地把腸子塞回腹腔。旋即從身旁解下那隻破缸子,從桶中舀了半缸馬血,送到小李子的嘴邊,淒楚地說:

“快,快把它喝下去”

“我喝過了”小李子噙著滾動欲出的淚水,“首長,你需要它快喝吧。”

“不!你更需要它。”常浩幾乎到了發瘋的程度,大聲地吼叫著。

“首長……黑大爺說”為了和陝北黨中央,不斷線……就是豁上……老命……也是值得的。”小李子的身軀突然顫抖了,嘴巴也有點不聽使喚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了最後的時刻,他依戀著這激戰的沙場,舍不得離開共過患難的首長,眼眶中噙滿的淚水無聲地滾了下來。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哆嗦著說:

“紅軍勝利,萬歲!一定要……保住……電……台。”這就是小李子的最後遺囑!他久久不願合上的雙眼,終於緩緩地閉上了。

常浩端著半缸子馬血,緩緩地站起身來,注視著黑大爺和小李子的遺體,悲痛地把頭垂在了胸前。隨後,他緩緩地把缸子放在嘴邊流著淚喝完了馬血。

常浩俯身又舀了半缸子馬血,送到姚秀芝的麵前,異常沉痛地說:“秀芝同誌!為了革命,為了黑大爺和小李子,你也把它喝下去。”

姚秀芝吃力地起身,目光呆滯,那對黑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定在眼眶裏,她遲緩地接過馬血,放在眼前看著、看著,她哭了,淚水掉在了馬血中。她迅速合上了溢滿淚水的雙眼,一口氣喝下了這大半缸子馬血。

常浩默默地摘下了軍帽,再次悲痛地把頭垂在了胸前。

姚秀芝端著那隻染有馬血的缸子,宣誓般地自語道:

“黑大爺,小李子,你們放心吧,隻要我活著,這部電台就會留在我的身邊,保持著和黨中央的聯係,一直到回到陝北去”常浩和姚秀芝剛剛掩埋好黑大爺和小李子的遺體,就又接到立刻撤退的命令。他們將剩下的馬血留給作戰的部隊,趕著那匹戰馬,繼續向西退去。

夕陽西下了,彩霞披在光禿禿的戈壁灘上,顯得是那樣的不協調。忽然,麵前生起一團旋風,瞬間又形成了一座由沙粒構成的圓柱,緩緩地移動著。再向遠方一看,有不少這樣的奇景散布在戈壁灘上,就象是一座座拔地而起、支撐著青天的柱子,真是壯觀極了。

為了研究突圍的作戰方案,常浩奉命參加會議去了。姚秀芝隱蔽在一叢紅柳的中間,不知是哪來的力氣,自已把電台又捆在了馬背上。她右手提著手槍,左手牽著戰馬,做好了隨時突圍的準備。槍聲、殺聲,還有敵人的馬嘶聲、叫囂投降的喊聲會成了一片,組成了一支最為殘酷、最為壯烈的戰爭交響曲,在紅柳園子的上空回**著。到了下半夜,常浩才大步趕回來。一見麵就大聲地命令:“秀芝同誌!立即把電台從馬上卸下來。”

“是給中央發報嗎?”

“不!”

“那”

“立刻把它砸掉!”

“啊?”姚秀芝驚得幾乎昏過去!沒有電台,就再也聽不到陝北黨中央的聲音了。潰敗的紅軍又象是一條觸過礁石的船,航行在夜霧籠罩、波濤洶浦的大海上,這是何等危險的事啊

她縱身躍到戰馬的旁邊,伸展開雙臂,

護著馬背上的電台,神經質似地大吼:

“不準砸毀電台!”

“服從命令!立刻把它砸毀。”常浩憤怒地喊著。

“為什麽要砸毀它?”

“服從突圍的全局!”

“我們把它安全地運出去,不行嗎?”

“誰能保證你我能安全地轉移出去?”姚秀芝被問得張口結舌,好一陣子沒有答出話來,於是悲痛地低下了頭。”常浩緩緩地走到戰馬的旁邊,伸出手,費力地解開了捆電台的繩子,他驀地把雙眼一閉,用力一推,電台從馬背上摔到了全是沙石的地上。”姚秀芝聞聲就似觸了電,迅速轉身,撲到電台上,緊緊地抱著,失聲地哭著。突然,她昂起頭,停止了哭聲,打開箱子,雙手抱出電台,高高地舉過頭頂,又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在這首最為殘酷、最為壯烈的戰爭交響曲推向**的時候,猝然響起了姚秀芝撕裂心胸的呼喊聲:

姚秀芝隨著英雄的紅軍完成了突圍任務,順科地撤到了星星峽。

“一九三七年五一,國際勞動節那天,我們和星星峽駐軍一塊開會慶祝這個全世界勞動人民的共同節日。就在這天,烏魯木齊派來三架飛機,給我們送來了供應品。接著又開來了幾十輛汽車。我們興高采烈地圍繞上去。從前麵的一輛車裏,走出了黨中央代表陳雲同誌和滕代琿同大塞齊向他們伸出手去,並且都象小孩子一樣地跳躍歡呼。

這些曆盡了艱難和風險的同誌們,壓抑禾住丙心的激動。

前方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歡迎的人群呼著口號,敲著鼓,打著鑼,吹著嗩呐迎了過去。可是,彤兒卻失掉了衝過去的勇氣。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希望能看見那個慈祥的形象,可一直沒有找到。汽車停在了山坡的下麵,歸來的人們個個從車上跳下來。當她看見一位蒼老的婦女邊下車,邊急切地尋找著什麽似的,她驚喜地喊了一聲“媽媽一一!”從山坡上俯衝下來。

彤兒投到了媽媽的懷抱裏,姚秀芝緊緊地抱著那豐滿的身軀,母女二人隻有啜泣,誰也不願過早地離開誰。姚秀芝撫摸著彤義黑的頭發,傷感地問:

“彤兒麽就你一個人來了?”彤兒仰起淚臉,望著母親那過早地袞老的麵容,感情地說:“霍阿姨和爸爸去太行山打鬼子啦。”爸爸,當然是指張華男。姚秀芝的臉上突然掠過一片朽雲,有些激動地問:“你爸爸還活著?”

“活著!去太行山以前,和霍阿姨結婚了。”

“什麽?他們怎麽會結婚呢?”

“雷阿姨的丈芙東征的時候,戰死卜嗜河邊上了,這樣,他們就又結合了。”

姚秀芝臉上掠過的愁雲消逝了。”

“那位架橋的李叔叔回來了嗎?”

“他……死了!”

“媽媽!”

“彤兒!”他們母女再次擁抱在了一起。

延安的天空連一點雲絲兒也沒有,陽光也是那樣的明媚,那樣的和煦,照在人的身上暖烘烘的,真象是醉樣。姚秀芝挽著彤兒,十分幸福地漫步在延河的岸邊。她著這陽光普照的大地,聽著遍地的歡歌笑語,突然生出了樣一個念頭:“我再也不會遇到不公平的審査了吧?

我校閱完了《囚徒的長征》,擦去滿麵的淚痕,遂又掩疑思。當我再看到姐妹篇《寶塔山下》那厚厚的一摞稿子對候,真猜不出媽媽在延安整風中又遭了多少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