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九日的夜是那樣的黑,就像是不透一絲光亮的鐵幕死死地罩住了紅都瑞金。黑洞洞的大街上,再也見不到往日的燈火,繁華的市麵,似乎那親切的歡聲笑語也猝然消失了。聽,遠方隱隱傳來的是什麽聲音?是暴雨到來前的沉雷嗎?不!這是國民黨進攻中央蘇區的槍炮聲……

夜,已經很深了,就是遠方隱隱傳來的槍炮聲也漸漸地消失了,這蒼茫大地已經沉沉入睡了,但是,紅都瑞金的一家窗紙上還亮著淡黃的燈光。這是吳黎平的家,他正為瞿秋白舉行家宴。

吳黎平同誌是一位學者型的革命家,與瞿秋白過從甚密,並十分尊重瞿秋白的道德與文章。他聽說紅軍轉移不帶秋白同誌之後,立即想到秋白同誌身體不好,且夫人楊之華同誌又不在身邊,這樣的決定是不公允的,故親自找到毛澤東同誌抱不平,說了這句史有所記的話:

“秋白同誌這樣好的同誌怎麽可以不帶走,讓他聽候命運的擺布?”

誠如前文所述,對此決定,毛澤東也是反對的。他頗有情緒地說:“我提過了,但我說的話不頂事!”接著,吳黎平又找了張聞天,結果依然如上文所述:不能改變。對此,吳黎平隻有把滿腹的話兒置於心底。他思來想去,決定在今天晚上請瞿秋白同誌吃飯、敘別。

瞿秋白是何等地想隨紅軍主力突圍轉移啊!當他這正當的請求遭到博古等人的拒絕以後,遂以黨性原則要求自己,服從組織決定,與留下的同誌們同舟共濟,與革命大業共存亡!然而,他畢竟是一位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革命家,當他見到吳黎平,想到明天——十月十日就要和戰友們壯別的時候,此時此刻的心情隻能借用“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來形容。

瞿秋白是我黨數得上的大知識分子,自然清楚祖宗留下來的傳統:自應由他做東為吳黎平餞行。但是,在我黨的曆史上卻開創了這樣的先例:走者為主,留者是客。如果再算上留者帶有遭打擊、迫害的成分,這走者為留者餐敘、話別也就合乎情理了!開飯之後,瞿秋白端起麵前的酒杯,無限感慨地說道: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有故人!”

吳黎平自然清楚瞿秋白改無為有的真實用心:紅軍突圍西行是有故人的。而他留在這就要不複存在的中央蘇區,且又帶著成千上萬的傷病員,將如何麵對國民黨數十萬“進剿”的大軍呢!因而,他必然會產生“留在蘇區無故人”的喟歎。如果我們再借用李後主的詞來形容,那一定會脫口吟出:“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吳黎平此刻或許太了解瞿秋白在想些什麽了,他真想舉杯高吟“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然而他引發瞿秋白那多愁善感的情愫,又理智地控製住了自己的感情,隻是下意識地說著這樣的大白話:

“吃菜,喝酒;多吃菜,多喝酒……”

麵對這樣的敘別,瞿秋白真是感慨良多啊!尤其當他幾杯熱酒落肚之後,用吳黎平的話說:“他當時心中甚為不安,情緒特別激動,喝酒特別多。”最後,他又說了如下這段話:

“你們走了,我隻能聽候命運擺布了,不知以後怎樣,我們還能相見嗎?如果不能相見,那就永別了。我一生雖然犯過錯誤,但對黨、對革命忠心耿耿,全黨同誌有目共見。祝你們前途順利,祝革命勝利成功,我無論怎樣遭遇,無論碰到怎樣逆境,此心可表天日。”

說句迷信話:這時的瞿秋白似乎預料到了他的未來,如果再把他在八個多月之後——翌年六月十八日壯烈遇難時的表現相映照,他說的上述這番話即是一個革命者的遺囑。

瞿秋白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後,他的心依然在怦然跳動。雖然從理念上說,他的留下並不是被棄之革命隊伍之外——甚至還可冠以重擔在肩的美名,但在他心中的感覺卻是另外一個樣子:再次被王明、博古等人排擠出革命隊伍中了!或許是出於條件反射的原因吧,他不能不想起六屆四中全會之後,王明、博古等人在米夫的支持下把他趕出中央領導核心,遭受一次又一次精神摧殘的往事……在漫長的近四年的自我反省中,他對自己有了較為正確的認識:“一個平凡甚至無聊的‘文人’,卻要他擔負幾年的‘政治領袖’的職務,這雖然可笑,卻是事實。”換句話說:我瞿秋白是個文人,不是搞政治的材料。而瞿秋白的曆史也恰好說明了他的反省是正確的。早年當新聞記者,為中國近代新聞界開一代先河;六屆四中全會之後,他又與魯迅、茅盾等文學大家共譜了中國近代文學史上最為光輝的篇章。但是,他在政治舞台上的表演,雖說也不乏精彩之筆,但他視自己的政治曆史為一出滑稽劇,且演得十分疲乏——“簡直厲害到無可形容,無可忍受的地步”。雖然他當時感覺:“不管全宇宙的毀滅不毀滅,不管革命還是反革命等等,我隻要休息,休息,休息!”他認為“始終不能克服自己的紳士意識,我終究不能成為無產階級戰士”。但是,當他在這靜靜的夜裏回首往事,或憧憬未來,他又以詩人的視角得出這樣的結論:

“這世界對於我仍然是非常美麗。一切新的,鬥爭的,勇敢的都在前進。那麽好的花朵,果子,那麽清秀的山和水,那麽雄偉的工廠的煙囪,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以前更光明了!”

這就是瞿秋白經過解剖後的自我。這也是瞿秋白在這個難忘的夜晚所思考的結論。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代表了一代人的追求。既是喜劇,又是悲劇!

十月十日,被稱之為“難忘的一天”終於來到了!一夜未眠的瞿秋白很早就從自己的住處走出,抬頭一看湛藍的長空,天高氣爽,他禁不住地暗自說:“啊!天佑紅軍……”接著,他又忙著為就要踏上征程的戰友送行,他握了一雙又一雙不願鬆開的手,看了一雙又一雙熱淚盈眶的眼睛……他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最後,不願鬆開的雙手終於分開了,熱淚盈眶的眼睛模糊了,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漸漸地遠去了!

太陽已經轉到偏西的方向了,瞿秋白又空著肚子騎馬趕往中央機關附近的一個村頭,為長征中的一個特殊連隊——幹部休養連的同誌們送別。

這個連隊的成員,不是年老體弱的高級幹部,就是剛剛從醫院中出來參加轉移的同誌。年紀最大的是徐特立同誌,其次是謝覺哉同誌,時任中央政府的秘書長,和謝老年齡相仿的還有董必武、林伯渠二老;女同誌年長的是蔡暢同誌,身懷有孕的賀子珍、坐著擔架的鄧穎超等女同誌也分在這個連隊;另外,大文學家成仿吾、馮雪峰等人也編在這個連隊。難怪鄧發同誌做動員報告的時候,他把大家看了一眼,才露出笑容來,操著帶廣東口音的普通話講了如下這段史有所記的話:

“我們這個連很好,各方麵的幹部全都有,男的、女的,有音樂家,有搞戲劇的,還有文學家,如果演個節目,不用到別的單位去借用。還有很多做群眾工作的同誌,各行各業都不愁沒人做群眾工作,真是應有盡有。哈哈哈哈……”

瞿秋白趕到之後,這個連隊已經按照名冊編成班、排,且各就各位。他再仔細一看,每人帶著一床毯子,一袋幹糧,一個掛包,裏邊裝著幾件衣服和簡單的日用品。另外,每人在腰帶上掛一個茶缸子或飯碗。但是,當他的視線和這些老戰友的目光相遇的一刹那,他完全感到了他們想說而又無法出口的話……

“老林!老林……”

突然,在通往村裏的大道上傳來喊聲。瞿秋白與這特殊連隊的所有成員不約而同地循聲望去,隻見一位年近花甲、留著大胡子、手中抱著一件毛衣的長者跑來。大家禁不住地小聲說道:

“何老趕來送行了!”

何老即何叔衡同誌。他生於一八七五年,是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大革命失敗之後,赴蘇聯學習,後於一九三○年七月回國,在上海負責全國互濟會工作。顧順章叛變之後,他奉命撤往中央蘇區,先後出任中央政府工農檢查部部長、內務部代理部長、中央政府臨時法庭主席等職。由於他和毛澤東源遠流長的關係,雖做好了隨紅軍主力轉移的準備,仍然被博古等人留了下來。這時,他已經五十九歲了,繼續留在贛南山中打遊擊是不合適的。可他什麽話都沒說,傾囊所有,買了些花生米和清酒,於九日夜約老戰友林伯渠做竟夕談。今天,當他想到老戰友林伯渠就要突圍遠征了,遂又拿出自己僅有的一件毛衣趕來送給林伯渠。

林伯渠是我黨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他早年留學日本,參加孫中山先生的同盟會,後在日本與李大釗相識,並結為異姓兄弟。另外,他與何叔衡同為湘人,一種無形的鄉情把這兩位老戰友拴得更緊密了!今天,他雙手接過何老的毛衣,一種難以訴說的情潮打心底湧起,瞬間又化成一首《七律.別梅坑》,當眾含淚低吟:

共同事業尚艱辛,

清酒盈樽喜對傾。

敢為葉坪養政法,

欣然沙壩搞財經。

去留心緒都嫌重,

風雨荒雞盼早鳴。

贈我綈袍無限意,

殷勤握手別梅坑。

就要踏上征程的老戰友們見此情景無不為之動容!

瞿秋白不忍再看這兩位長者的壯別,更不願意回味林老即興吟詠的這首七律,他為了掩飾自己那複雜的情感,匆忙轉過頭去,取出手絹輕輕擦了擦有些濕潤的眼睛,也就是在這刹那間,他看見一位年近花甲的長者依傍著一匹很瘦的老馬,十分動情地衝著他點了點頭,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這位長者的麵前,說道:

“徐老,你這匹馬太老了,留給我吧!你騎我那匹馬上路。”

這位徐老就是毛澤東同誌的老師徐特立。徐老早年從教,後以不惑之年赴法勤工儉學;大革命失敗之後,他又以半百高齡加入中國共產黨,並赴蘇聯學習;回國後進入中央蘇區,出任教育部副部長,與部長瞿秋白不僅工作上合作默契,而且還結成了相談不厭的忘年交。就在瞿秋白請求隨軍長征遭到拒絕之後,他第一個話別者就是徐老。

徐老是知道瞿秋白的性格的,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地握住瞿秋白的雙手點了點頭。

“徐老,多多保重!”

“秋白呀,你也是啊!”

瞿秋白感到就要沸騰的心潮猝然上湧,他望著徐老那飽經滄桑的目光,淚水幾乎衝開情感的閘門!似乎隻有“都在不言中”這五個字,才能道出此刻他們想說又不能說的真實感情!

瞿秋白把自己的戰馬和馬夫交給徐老之後;又看見已有身孕的賀子珍,也就是在這瞬間,他想到了自己遠在上海的妻子楊之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又撲入心頭。他急忙上前握住賀子珍的手,動感情地說道:

“保重,代我向老毛祝福!”

賀子珍雖然和瞿秋白沒有過多的交往,但是他受王明、博古等人迫害的事她還是知道的。加之瞿秋白和毛澤東經常在一起談古論今,也清楚這兩位同命相憐的受害者的心是相通的。她用力地握著瞿秋白的手說道:

“你也要多多保重!請接受我和老毛的祝福。”

瞿秋白深情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到一副擔架前,隻見躺在擔架上的鄧穎超趕忙坐了起來,伸出雙手主動地握住瞿秋白的手,十分克製地說道:

“我們不知有過多少次分分合合了,這次分別還是再說這句老話吧:我們會很快相見的!”

瞿秋白和周恩來相識有近十年的曆史了。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兩人的分合史,就是中國共產黨這十年曆史變遷的寫照。也就是在這種非同常人的分別與相逢之中,使得他們兩人由相識到相知。鄧穎超與楊之華同屬建黨初期的婦女領袖人物,她們兩人曾為中國婦女的解放而奮鬥不息,並結下了很深的戰鬥情誼!今將離別,他們的共同心願自然是“我們會很快相見的!”但是,瞿秋白是個唯物主義者,他看著躺在擔架上的鄧穎超,且還繼續吐著血絲,如何完成這次戰略轉移?他的心中也畫了一個不小的問號。當他再想到周恩來的處境之後,他強作笑顏,用近似調侃的語氣說道:

“誰叫我們是共產黨人呢?那就讓馬克思保佑我們吧!”

最後,瞿秋白與成仿吾、馮雪峰這兩個大文學家話別。其中,馮雪峰與瞿秋白在上海期間時相過從,並由馮介紹,瞿與魯迅成為戰友,並共同領導了文化戰線上反“圍剿”的鬥爭。後來,他們相繼來到了中央蘇區,因愛好相同,氣味又相投,經常在一起談文說藝。而今他們將隨主力紅軍轉移他處了,留在中央蘇區的他又多了一份孤寂!或許是文人過分重視生離死別這類事情,因此他們相對卻無有一言了!

自然,前來送別的人是很多的。但是,他們都和瞿秋白同誌一樣,誰也沒有說太多的話。放眼看去,不是緊緊握手道別的,就是頻頻點頭致意的。簡言之,送與行雙方的氣氛,就像是下不了雨的天氣,憋得人們實在是受不了!

轉眼太陽西下了,就在大約午後五時下達了開拔的命令,休養連終於告別了紅都瑞金前進了。他們排成一路縱隊,一個緊接著一個。大多數同誌是五步一回頭,十步一擺手,那前進的步伐走得是那樣的艱難、那樣的緩慢……

瞿秋白木然地站在原地,望著遠去的戰友,他突然想到了一句古詩:“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不知何故,遠去的戰友已完全消失在披著暮靄的田野中,他依然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向著遠方望著、望著……

“秋白同誌,你怎麽還沒走啊?”

瞿秋白聞聲回身一看:剛剛做完手術的陳毅拄著雙拐,在警衛人員的攙扶下站在他的麵前。他有些愕然地問道:

“你怎麽來了?”

“我是趕來送行的,都走了,就剩下你一個人了。”

“我……”

“你應當走,騎上我的馬,追他們去!”

“組織上沒決定,我不能擅自前去,要服從組織決定。”

陳毅聽後還能說些什麽呢?他隻是很有情緒地歎了口氣。

“我扶你回醫院去吧?”

“那你……”

“還怕沒事做嗎?”

陳毅有些慘然地笑了。但是,他的目光還是望著同誌們走去的方向,似乎是在暗暗祝福戰友們轉移成功,遇難呈祥。他突然想起什麽,轉過身來問道:

“老毛離開瑞金了嗎?”

“他幾天前就趕到於都去了。”

“他為什麽去於都?”

瞿秋白微微地搖了搖頭。

毛澤東趕到於都去的主要任務是在於都河上架橋,讓突圍轉移的大隊紅軍快些渡過於都河,乘敵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破敵人早就布好的封鎖線。與此同時,他很為紅軍轉移後的中央蘇區人民擔心,覺得應該向這些養育了紅軍的親人有個交代。為此,他利用一切機會,代替博古這些逃跑主義者做好轉移前的工作。隨著紅軍向於都集中,當地的人民也風傳著各種消息。就在於都河麵上的浮橋架好以後,他於十月十五日在於都縣城謝家祠,參加中共贛南省委召集的省、縣、區三級主要幹部會議。他在會上發表長篇講演,嚴肅地指出:“敵人這次進攻中央蘇區,采用的是堡壘政策,一直打到我們中央蘇區門口,企圖斷水捉魚,全部地消滅紅軍。我們紅軍主力部隊要衝破敵人的封鎖線,到敵人後方去,打擊敵人,消滅敵人。”最後,他又對留在中央蘇區的幹部說了如下這番話:

“你們這些在地方工作的幹部,仍然留在蘇區,團結人民,開展遊擊戰爭。你們不要怕,不要認為紅軍主力部隊走了,革命就失敗了。不能隻看到暫時的困難,要看到革命是有希望的,紅軍一定會回來的!”

毛澤東講完話後,又與贛南省委各級同誌做了十分具體的研究和部署,堅定了留下來的同誌繼續革命的信心。

是日——也就是十月十五日晚,毛澤東接到了命令:十六日下午大隊紅軍由於都出發,踏著他親自指揮架起的浮橋渡過於都河,向敵人的第一道封鎖線前進。為此,他要求部屬嚴格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但是,當他看到戰士們把駐地院門和庭院打掃得幹幹淨淨,把水缸也挑滿了水後,他的內心又泛起了一陣陣酸楚的味道……

為了避免敵機的偵察與轟炸,紅軍出發定在十六日下午五時。為此,毛澤東趕到了新架好的於都河浮橋的橋頭,觀看紅軍戰士雄赳赳、氣昂昂地通過浮橋。天漸漸地黑了下來,他看到“浮橋兩邊紅軍人山人海,無數的火把宛如千萬條火龍在蜿蜒行進。而成千上萬的蘇區男女老表,則從四麵八方擁到渡口來歡送紅軍出發,有的送茶水,有的送草鞋、布鞋、鬥笠、雨傘,有的幫助挑擔子,有的往戰士懷裏塞吃的東西,有的則高唱歡送紅軍出征的歌曲……”但是,當他看到男女老表緊緊握住紅軍指戰員的手,反複地說著“紅軍呀,你們千萬要回來啊”!而我們的指戰員又以堅定地口氣答說:“鄉親們,我們一定會回來”的時候,他的心的確是顫抖了……

毛澤東於十月十八日傍晚,帶著警衛員告別了於都,大步走過浮橋,懷著依依惜別的心情踏上了征程。

“主席!主席……”

毛澤東一聽這熟悉的叫聲,急忙轉過身來,隻見一位十分幹練、個頭不高的女紅軍幹部出現在他的麵前。他笑著說:

“劉英啊,你也到了?”

劉英,是經過大革命風雨洗禮的湖南“妹子”。她於一九二五年入黨,一年後就從普通的黨員被推上湖南省委候補委員兼省委婦女部長的位置。也就是在這期間,她與林蔚相愛了,並結為伉儷。但是,他們僅僅在一起生活了一個星期,卻因大革命的失敗而永訣,並在劉英的心中刻下了永遠磨不去的愛的記憶。不久,她奉命去蘇聯,入莫斯科中國勞動大學讀書,在此期間結識恩師張聞天等人。後在勞動大學畢業,於一九三二年回國,在上海稍做停留,即轉赴中央蘇區做團的工作。第五次反“圍剿”開始之後,她轉任贛南於都擴紅突擊隊隊長。第一次擴紅,受到嘉獎;第二次擴紅,因戰場失利而遇到困難。恰在那時,她聽說毛澤東主席正好在於都考察工作,遂決定找老上級毛澤東幫忙。

劉英在建黨初期就聽說過毛澤東的名字。但是,她得以相識還是在一九三三年夏天。那時,她到瑞金後沒有幾天,去中央局那座小樓上看望她的恩師洛甫(張聞天),並由洛甫介紹才認識毛澤東的。由於毛澤東很重鄉情,遂和這位湖南小老鄉劉英相過從,並在工作中也給以幫助。當時,毛澤東聽了她在擴紅中遇到的困難以後,告訴她說:

“一定要開會,思想不打通,不下決心,再有時間也完不成任務!”

“可是擴紅突擊隊的隊員都分散到各區去了,通知也來不及了啊!”

“這好辦,我有四個警衛員,叫他們跑馬到各區去,口頭通知,不就解決了嗎?”

這一招果然很靈,全縣活動分子緊急會議如期召開,毛澤東又拖著虛弱的身體趕來參加會議,並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結果,劉英又動員了一千多名青年參加紅軍。

不久,毛澤東在於都接到秘密通知,他趕到劉英的住處說:

“小老鄉,你趕快回瑞金去!”

“為什麽?”劉英不知其故,固執地說,“再說,我還沒接到組織部的通知呢!”

“你一定要回去,有特殊任務!”

劉英回到瑞金不久,就受命擔任二縱隊巡視員參加長征了。今天當她走過於都河上的浮橋,一眼就看到了毛澤東那高大的身影。也就是在這一刹那間,她又想起了發生在九月份的事情,她很認真地問道:

“你九月份到於都是有‘特殊任務’的吧?”

毛澤東聽後笑了,他告訴劉英:那時他來於都主要的任務是察看地形,選擇突圍的路線。也就是在這時候,劉英才明白:“現在我們利用枯水期,在選定的地點架了五座浮橋,安然地過了於都河,走的就是毛主席選定的路線。”

雖說毛澤東選定的突破口確保了紅軍神不知鬼不覺地向著敵人的第一道封鎖線走去,但他依然擔心和南線陳濟棠的談判是否成功。當他聽說何長工奉命趕到了於都,並向周恩來作了匯報以後,他才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

毛澤東的判斷是正確的,何長工、潘漢年與陳濟棠的代表談判取得了完全的成功。

何長工與潘漢年奉命趕到於都之後,向周恩來匯報了秘密會談的全部經過,並當場念了雙方達成的五項協議:

1就地停戰,取消敵對局麵;

2互通情報,用有線電通報;

3解除封鎖;

4互相通商,必要時紅軍可在陳的防區設後方,建立醫院;

5必要時可以互相借道,我們有行動事先告訴陳,陳部撤離四十華裏。我軍人員進入陳的防區用陳部護照。

同時,何長工還告訴周恩來,在談判期間,當收到周恩來事先商定的密語電報:“長工,你喂的鴿子飛了”之後,對方十分敏感地問道:“是否你們就要遠走高飛了?”何長工很平靜地答說:“不是,這是說談判成功了,和平鴿上天了。”周恩來聽後笑了,隨即他又用心地思索了一下這五項協議,微微地點了點頭,異常高興地說道:

“你們完成了一件有曆史意義的大事,這對於我們紅軍、中央機關的突圍轉移,將起重大作用!”

不久,周恩來從於都出發。那時,他個人的行李隻有兩條毯子,一條被單,做枕頭用的包袱裏有幾件替換的衣服和一件灰色絨衣。他馬不停蹄地趕到前線,指揮紅一軍團在贛縣王母渡、信豐縣新田之間突圍。到二十五日,中央紅軍經過戰鬥,全部通過國民黨軍設置的第一道封鎖線。

也就是在這時,毛澤東見到了賀子珍,他回首蘇區的大地,十分感慨地說:

“從現在起,我們就要走出中央蘇區啦!”

賀子珍告訴毛澤東,瑞金的男女老少緊緊拉著紅軍的手,不停地說道:“你們千萬要回來啊!”毛澤東聽了之後,沉默良久,低泣地說道:

“我們欠根據地人民的實在太多了!……”

也就是在紅軍通過敵人的第一道封鎖線之後,周恩來見到了毛澤東,扼要地講述了戰略轉移的意圖,遂又誠懇地說道:

“有什麽意見和想法,就立即告訴我們。”

對此,毛澤東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接著又說道:

“難題還在後邊,蔣某人一旦知道了我們的戰略意圖,那我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這也是周恩來所最擔心的事。為此,他不止一次地自問:

“蔣某人將做何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