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吃苦的滋味
第二天,文生早早地吃了早飯,去邀長林一塊到紅磚廠去幹活,他覺得人家一天給自己開那麽多工錢,不早點去給人家幹活,實在對不住人家。
萬萬沒有料到,金大奎帶著八個從外地請來幹活的漢子早就來了,他們正在清理磚場,準備將磚窯燒好的紅磚運出來,盤羅鎮供銷社基建隊等著要紅磚修房子。
沒有看見周富貴在紅磚廠,文生和長林都不由鬆了口氣,心想第一天來紅磚廠做活,就遲到,周富貴肯定不高興的。兩人走過去,問金大奎:“大奎叔,我們幹什麽活?”
金大奎瞅了文生和長林一眼,說:“這麽瘦不拉幾的樣子,三根筋挑著一個腦殼,也想吃窯上這碗飯!” “你們能吃這碗飯,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吃這碗飯?”長林不服氣地說。
紅磚窯很大,橢圓形,分磚堂和火堂。
“看你嘴巴咬得斷鐵釘,不出兩天,我就要你累得喊爹喊娘!”
文生不想和他爭這些,說:“我們幹什麽活?”
“出磚窯,人家等著要紅磚砌房子。”金大奎說著前麵走了。八個年輕漢子加上文生和長林,也隻得急急地跟著金大奎進了紅磚窯。
紅磚窯很大,橢圓形,分磚堂和火堂。磚堂一次可以裝八萬塊磚坯。火堂是專門燒柴禾用的。燒紅磚技術性很強,要掌握好火候。一般人燒出的紅磚不牢實,賣不到好價錢,就賺不了多少錢。據說周富貴是跟一個安化過來的燒窯師傅學的技術,他燒出的紅磚呈豬肝色,敲起來當當地響,牢實得像石頭,方圓百裏都有名氣,就不愁沒人買。人們說,他燒一窯紅磚少說也要淨賺兩萬。
文生和長林鑽進磚窯,一股灼人的熱氣撲麵而來,烤得渾身火辣辣的,難受極了。但他們不敢吭聲。他們看見那些漢子們都隻穿一條短褲,上身打著赤膊,任由汗水像滾豆子一樣從身上滾下來。他們也就學著大人們的樣子,強忍著熱氣的蒸烤,把紅磚從窯頂上取下來,碼成堆,再雙手抱在胸口,往外麵磚坪裏運。紅磚燙肚皮,文生和長林迫不及待地將紅磚碼在坪裏,勾頭看見自己的肚皮已經被燙得紅紅的。這時金大奎也抱著紅磚出了磚窯,問他們:“你們一次搬了多少塊磚?”
“10塊。”文生說。
金大奎口氣冷冷地說:“你看我搬了多少?”
文生瞅了一眼他手中抱著的紅磚,20塊,再看別的人,同樣也是20塊。
“你們一次也要給我搬運20塊。”金大奎說。
文生和長林沒有做聲,鑽進磚窯,碼了20塊紅磚,抱在胸口,由於人矮小,胳膊短,上麵的紅磚齊了額殼,擋住了眼睛,看不見前麵的路,況且20塊紅磚有六七十斤重,文生和長林沒有辦法搬動,兩人咬著牙才走了兩步,就摔倒了。旁邊一個中年漢子見了,說:“你們這麽大點年紀,也想和我們做一樣的活呀,千萬霸不得蠻,搬得動幾塊,就搬幾塊。別累壞了身子骨。”
金大奎這時運了一回紅磚回來,說:“才開始來紅磚廠做活,就學會消極怠工呀,我搬運兩回,你們才搬運一回,工錢開多少,你們自己給我算算看。”
文生和長林嚇得連忙碼了14塊紅磚,抱在胸口就往磚場上跑。
這樣進進出出地從磚窯搬運了十幾次紅磚到磚場,文生和長林已經累得汗流浹背,氣喘籲籲了,他們首先脫掉了被汗水滲濕的衣衫,後來,又脫掉了長褲,跟大人們一樣,就隻剩下一條短褲衩了。這個時候,他們覺得站在火毒的太陽下麵,要比在磚窯裏麵涼爽得多。每次,他們搬運紅磚從磚窯裏出來,總是要在磚場上磨蹭一會兒,透一口氣。磚場空****的,沒有陰涼的地方可以歇氣,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中掛著一顆火球一般的太陽。可是,他們覺得太陽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熱氣蒸人的磚窯,每次來到磚窯門前的時候,兩人就憋足一股勁,衝進去,麻麻利利將紅磚放好,兩手抱住,再從磚窯裏衝出來。
連流出來的汗水都是滾燙的,從臉上,從脖子上,從背脊上流淌下來,將短褲衩滲濕,然後又在腳脖子上聚成一條一條小溪,再流進塑料涼鞋裏麵,與涼鞋裏麵的塵土混合在一起,變得十分的滑膩起來,走一腳,滑一腳,格外地難受。兩人就把涼鞋脫了,打一雙赤腳。隻是,地上也是滾燙的,他們就像玩猴兒把戲的猴子一般,走一腳,跳一腳。這時他們才真正感受到,紅磚廠的活兒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下來的,紅磚廠的錢不是容易掙的。他們真想打退堂鼓不幹了,還是去砍柴禾賣,掙的錢雖是沒有這裏多,也累,但砍柴禾自由,實在累得不行了,就坐在地上歇一會兒,實在扛不動了,就少扛一些。這裏不行,金大奎是周富貴請來帶工的,又是他的表侄子,他的工帶得好,工效高,他的工錢也就多。他一雙眼睛總是鼓鼓地盯著他們,紅磚運少了,他要罵人,走慢了,他也要罵人,不小心摔了跤,自己吃苦不說,他還要過來看看摔斷了紅磚沒有。摔斷了紅磚,要算成錢,從工錢裏麵扣下來賠償損失。那個金大奎,還不時地取笑他們的樣子像個小醜,十幾塊紅磚抱在胸,一副呲牙咧嘴痛苦不堪的模樣。他們心裏憋著氣,可他們畢竟是初中畢業生,他們會算帳,砍柴禾一天才掙4塊多錢,這裏一天掙7塊5,一天差不多抵得砍兩天柴禾,一個暑假60天,要多掙兩百多塊錢,對於貧困人家,這不是個小數目,抵得文生的母親喂養半頭豬,賣三百多斤糧。文生看了一眼和他們一塊出磚窯的大人們,他們渾身同樣地落滿了黑色的窯灰,汗水流淌,在臉上和身上流出了無數條黑色的水溝溝,像一條條艱難爬行的蚯蚓。文生心想,盡管他們體強力壯,他們也一樣地累得不行,一樣地熱得不行。隻是由於他們是大人,不把這種累,這種苦流露在臉上罷了,他們隻是把這種累,這種苦,全都深深地埋在心底,不願流露出來。他們也許和自己一樣,急著需要錢用,或是老母親病了,或是要添置農具,購買農藥化肥。也許,更多的是給他們的孩子掙學費。再過個多月,他們的孩子也都要上學了,有的上小學,有的上初中,有的也許和自己一樣,初中畢業了,要讀高中,上中專。要說他們和自己有什麽不同,他們的手掌和腳板不過多了一層厚繭罷了。
文生悄悄地對長林說:“咬咬牙,堅持下去,我們累,他們同樣也累。”
長林說:“我也是這麽想的。”
火球一般的太陽快要爬上頭頂的時候,金大奎對大夥說:“歇口氣吧。”
文生和長林聽見金大奎叫他們歇氣,迫不及待地丟下手中的紅磚,沒命地往紅磚廠外麵的小溪跑去。小溪從大山裏流出來,三五丈寬,水潭也不深,溪水涼嗖嗖的。兩人到溪邊,就往水潭裏撲。
一個40多歲的漢子感歎地說:“你們真不簡單,許多大人都不敢來紅磚廠做活,吃不下這號苦,你們卻敢。”
文生見有人誇獎他們,心裏很高興,說:“活兒的確是不輕鬆,但是咬咬牙,不也挺過來了麽!”
長林說:“累是累,隔會邑下水潭泡一陣,也就不累了。”“才做得半天活,就吹起牛皮來了,三天下來,我叫你們趴在地上哭都沒有好腔。”金大奎一旁說。
文生和長林都有些恨金大奎,覺得他像是周富貴的走狗,為了要大家多給周富貴做活,自己多得獎金,恨不得在人們後麵拿根鞭子抽打,就不願意理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