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現在應該解釋一下,這位新教師的全名不是梅布爾·弗羅斯特,而是梅布爾·弗羅斯特·費爾法克斯,而且她在格蘭維爾尋找工作並非出於必需,而是出於選擇——確實出於某種很像心血**東西。她的情況確實很奇特。她擁有財富方麵的一切優勢。她擁有年輕、美麗和優雅。她擁有進入富有魅力的大都市上流社會核心的許可權。然而她內心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她厭倦了時尚的束縛。盡管年輕,但她已認識到以這種時尚作為生活的目標是多麽空虛和不足。她尋求生活中某種更為真實的樂趣。她尋思著自己並沒有獲得幸福,因為迄今為止她隻是在為自己而生活。為什麽她不能為別人而生活,至少在某種程度上?為什麽她不去承擔世上屬於她的那份工作?她是個孤兒,幾乎沒有什麽親屬關係。她企盼著的這個嚐試有可能是獨創新奇、異乎尋常的,但她決心試一試。

但她能做什麽呢?

她想到教書或許很自然。非常幸運的是她畢業於一所學校,在那裏無論實用的還是點綴的知識都得到了應有關注,而她天資聰穎,有著勤奮好學的習慣,所以在同學當中名列前茅。

或許是瑪麗·布裏奇曼曾提到她可能在格蘭維爾找到自己尋求的機會,鄉紳哈德利提到過她。瑪麗是個女裝裁縫,在格蘭維爾出生長大,她來到紐約做起了本行生意。梅布爾·費爾法克斯多年來一直是她的一位主顧,而且——就像有時候社交界的女孩和她們的裁縫之間的情況一樣——把她當成了一位知心朋友。就這樣,費爾法克斯小姐便把自己想幹點有用的事的決心首先告訴了瑪麗。

“但是告訴我,”她補充道,“我該怎麽辦呢?你有經驗。你很了解我。我適合幹什麽工作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費爾法克斯小姐,”裁縫說道。“你所學到的知識使你能做很多事情。而我卻隻會做一樣。”

“但你幹得很出色。”

“我想是的,”瑪麗說,沒有絲毫假意的謙虛。“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道路。這一行對你來說太卑微了。”

“並不是你所說的那樣卑微。我不認為我有任何那樣的自尊心;隻是我幹針線活真受不了。我想我沒那個耐心。”

“你願意教書嗎?”

“我想到過教書。或許那是最適合我幹的工作,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

“你願意到農村去嗎?”

“很願意。我希望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去。”

“那可能行,”瑪麗沉思著說。

“什麽可能行?”

“我告訴你吧。我出生在新罕布什爾州北部的一個農村小鎮裏,那鎮子除了坐落在離山不遠的地方外沒什麽特別吸引人之處。到那兒去避暑的遊客極少。就在昨天我收到一封從格蘭維爾寄來的信,他們談到學校委員會正在尋找一位小學教師,兩周之後開學。”

“正合適,”梅布爾急切地說。“你認為我能得到這個職位嗎?”

“我想還沒有雇用任何人。如果你願意我就寫封信回去,看看能做什麽。”

“我希望你寫封信,”梅布爾趕忙說道。

“在那樣一個地方度過盛夏,努力工作但有可能得不到賞識,你認為會感到滿足嗎,費爾法克斯小姐?”

“無論如何我都應該參加工作;我會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個有用的人。”

“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你會發現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或許事情太多了。”

“太多比太少好。”

“如果你這麽想的話,我馬上就寫信。你有什麽要求嗎?”

“盡可能少說我的情況。我希望讓人們對我自身的價值作出評價。”

“要我寫你的名字嗎?”

“隻寫一部分就行了。就把我稱作梅布爾·弗羅斯特吧。”

梅布爾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出現在格蘭維爾的。事實證明瑪麗·布裏奇曼的推薦是有效果的。“她在這裏接受的教育,知道我們需要什麽。”鄉紳哈德利說,他批準雇請梅布爾·弗羅斯特小姐。

這件事情被決定下來之後,一個實際困難出現了。雖然梅布爾有很多衣服,但沒有幾件適合格蘭維爾小學女教師穿。

“如果穿你上季那些衣服——你帶到紐波特去的那些,”瑪麗·布裏奇曼說,“你會把每個格蘭維爾人都嚇著的。流言蜚語會鋪天蓋地而來。”

“無疑你說得對,”梅布爾說。“一切都聽從你的安排。給我縫上半打你認為我應該準備的衣服吧。隻有一周時間了,但你可以再雇一個幫手。”

衣服被及時準備好。在這位女繼承人看來它們很樸素,但仍然有理由認為弗羅斯特小姐會比她所有前任都穿得漂亮,部分因為它們是按照當時流行的樣式裁剪出來的,部分因為梅布爾身姿優雅,所有的服裝款式她穿上都適合。雖然瑪麗·布裏奇曼有些擔憂——她了解格蘭維爾和那裏的居民——但梅布爾從未想到別人會認為她穿得太講究了,而那兩隻導致斯洛克姆夫人斷言她是個“虛榮自負的人”的皮箱在她看似乎也非常普通。

弗羅斯特小姐到達格蘭維爾的第2天早上8點半鍾時,本·哈德利來到旅館要求見這位新老師。

“我想你指的是弗羅斯特小姐吧,”老板娘說。

“我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本說。“我爸想讓她前去接受考察。”

本是一個肥胖的男孩,他惡作劇的本領相當大。他很聰明,要是能下決心學習就好了,但他似乎認為把時間花在書本上簡直是浪費。在身體和性情上,他更像父親而不像母親,這是幸運的。哈德利夫人長著薄薄的嘴唇,為人尖酸,並且非常自私吝嗇。她丈夫是個華而不實的人,過高地估計自己有多麽重要;但妻子的毛病與他的本性沒有關係。大多數鄰居都喜歡他。至於本,盡管他愛惡作劇,但還是個受歡迎的孩子。在有個方麵他不像父親。他十分民主,而且從不裝腔作勢。

本審視著弗羅斯特小姐,他第一次見到她,充滿了讚許,其中也不無驚奇。她不是個普通的老師。本滿很以為會見到一位上了年紀、個高苗條、留著長卷發的女性。耶魯莎·克內布魯克小姐就是這樣一個人,她是去年拿上教鞭的。

“你就是那位老師嗎?”他們一起離開旅館時,本懷疑地問。

梅布爾笑了。“我想,”她說,“那得看我是否能通過這次考察。”

“我想你會通過的,”本說。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呢?”梅布爾有趣地問。

“看樣子你見識廣博,”本坦率地回答。

“我希望事實會證明我表裏如一,”梅布爾說。“你會成為我的學生嗎?”

“是的,”本回答。

“你看起來聰明活潑。”

“是嗎?”本說。“你不能總是憑外表看一個人。”他拙劣地模仿著她的話補充道。

“你不喜歡學習嗎?”梅布爾問道。

“嗯,我並不渴望學習知識。事實上,”本突然充滿信賴地說,“我是一個相當難以管教的家夥。”

“你因為謙虛才這樣說的。”

“不,不是,前一個老師是這樣說的。啊,她不能把我怎麽樣。”

“你開始警告我了,”梅布爾說。“那些學生中有很多刺頭嗎?”

“我恐怕是個最大的刺頭,”本坦白地說。

“我很高興聽到這一點。”

“為什麽?”本迷惑不解地問道。

“因為,”梅布爾說,“我不想和你有任何麻煩。”

“不想嗎?”本驚訝地說。

“不想,我喜歡你那張麵容。你也許很淘氣,但我相信你並不壞。”

她的稱讚使本感到非常高興。他作為一個男孩,對這位優雅美麗的新老師並非麻木不仁;這位老師的話使他感到一陣快樂,這些話假如是從耶魯莎·克內布魯克嘴裏說出來的,那麽絕不會使他受到感動。

“你對學習感興趣嗎?”梅布爾繼續問道。

“興趣不大,”本承認道。

“你不想長大後變得無知,是嗎?”

“我當然想學點什麽,”本說。

“如果你善於利用時間,將來你也會當上學校委員會主席的,像你父親一樣。”

本咯咯地笑起來。“那不需要多少學問,”他說。

“不會吧?我認為它需要由一個很有學問的人來當。”

本又笑起來。“或許你認為我父親很有學問吧?”他疑惑地問道。

本似乎要吐露什麽秘密了,梅布爾感到局促不安起來。

“當然。”她說。

“他沒有學問,”本說。“你沒看出來吧,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他讓牧師寫出他要詢問老師的問題。”

“我想那位牧師可能更熟悉這項工作,”梅布爾說,感到自己必須對此作出某種解釋。

“事實並不是這樣,”本說。“爸爸12歲以後就再沒上過學了。他是個啥樣子的人我是看得出來的,而且他的拚寫也太好。有一天,他把‘straight’(筆直的)拚成了‘s-t-r-a-t-e’。”

“你用不著把這一切告訴我,”梅布爾認真地說。“你父親會不高興的。”

“你不會告訴他吧?”本擔心地問,因為他知道這樣輕率地揭短會招致父親的怨恨。

“不,當然不。什麽時候開學,本?”

“明天上午。嗨,弗洛斯特小姐,我希望你把課間休息時間留得長長的。”

“你們的課間休息時間一般多長?”

“喔,克內布魯克小姐隻給我們5分鍾。她是個十足的老懶漢,講課的進度太慢了,常常靠擠占休息時間來彌補。”

“你認為應該有多長的休息時間呢?”梅布爾問道。

“半小時大概合適,”本說。

“你不覺得一小時會更好嗎?”梅布爾微笑著問。

“或許那太長了些,”本承認道。

“我也這樣想。另一方麵,我認為5分鍾時間確實太短了。我會向你父親請教這件事的。”

“這就是我們的家,”本突然說道。“我爸在裏麵等你。”

鄉紳哈德利擺出一副官員那種令人難忘的高貴架勢接待了梅布爾。他感到自己在這樣的場合舉足輕重。“我很高興見到你,弗洛斯特小姐,”他說。

“有別的教師接受考察嗎?”梅布爾發現隻有她一個人前去,便問道。

“其他人都已經考察過了。一周前我們舉辦了一場全麵的考察。你不必緊張,弗洛斯特小姐。我會給你充足的時間。”

“您考慮得真周到,哈德利老爺,”梅布爾說。

“我要先考核你的算術知識。算術就是,”說到這裏,鄉紳清了清嗓子,“如你所知道的,就是數的科學。我們把它看作是第一——是的,第一重要的東西。”

“它的確非常重要。”

“我要——呃哼——問你幾個問題,然後讓你做幾道算術題。什麽是分數,弗洛斯特小姐?”

鄉紳哈德利向後靠在椅背上,雙眼謹慎地盯著那頁附有他問過的那道算術題的答案。梅布爾作出了正確的回答。

“這個概念回答正確,”鄉紳神氣十足地說,“雖然你沒有用書上的術語。”

“在不同的算術書裏有不同的定義,”梅布爾說。

“我想是這樣的,”鄉紳說,對他來說這是一件新鮮事。在他看來,算術就是算術,他從沒想到對於同一樣東西會有多種表達方式。

在深入考察她掌握的課本知識前,知識積累非常欠缺的鄉紳哈德清楚地覺察到,這個新老師對初級數學課程非常精通。然而在考察她的地理課時,他發現了一個棘手的問題:牧師為他準備的題單弄丟了。鄉紳哈德利仔細尋找但沒有結果,慌張起來。

“我把地理題單弄丟了,”他躊躇著說。

“您可以想出一些問題來問我,”梅布爾建議道。

“對,”鄉紳說,他認為自己必須把樣子裝像。“中國在哪個位置?”

“在亞洲,”梅布爾回答,相當驚異於這個如此簡單的問題。

“很正確,”鄉紳說,問題得到了正確回答,他的語調顯得很驚奇。“直布羅陀湖在什麽地方?”

“我想您指的是直布羅陀海峽吧?”

“當然,”鄉紳有些不自在地說。“我正在——呃哼!——想另外一個問題。”

梅布爾正確地回答了問題。

“亞馬遜河在哪裏?”

“在南美洲。”

在鄉紳哈德利的印象當中,亞馬遜河好像不在南美洲,但他自己也不敢肯定,因而無法對梅布爾的回答提出質疑。

“紐約城位於什麽地方?”他問。

梅布爾作出回答。

“現在,”鄉紳擺出一副要考問一道難題的架勢說,“你能告訴我伊利湖的位置嗎?”

連此道題也沒有超出這位申請者的知識範圍。

“紐約和波士頓哪一個更靠近北方?”這位博學的鄉紳接下來問道。

“波士頓,”梅布爾說。

“很好,”鄉紳讚許地說。“我看你很精通地理。我十分滿意你有能力教好我們這所小學。因此我要給你填寫一份證書。”

鄉紳填好證書,梅布爾感到她離獲得自己所選擇的這個責任重大的職位又近了一步。

“學校明天上午9點鍾開學,”鄉紳說。“我會順路來見你,同你一起到學校把你介紹給學生們。我得去為你安排一個食宿的地方。”

“謝謝您,”梅布爾說,“但不麻煩您了。我要在旅館裏住上一個星期,等我對這裏的環境熟悉一些再說。在這期間,我也許能打聽到某個中意的地方。”

這一獨立的表現讓鄉紳哈德利吃驚。

“我想,”他反對道,“你會發現住旅館的費用太高了。我們一周隻付給你7美元工資,你將不得不把那些錢全都花在膳宿費上。”

“隻有一周時間而已,哈德利老爺,”梅布爾說,“我寧願如此。”

“就照你說的辦吧,”鄉紳不太滿意地說。“你將是在旅館裏食宿的第一個老師。在私人家裏食宿的話,你花費不會超過3美元。”

“當然,那是可以考慮的,”梅布爾謹慎地說。

她離開鄉紳的家出現在大路上時,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回過頭,看見是本·哈德利。

“喂,弗洛斯特小姐,考你地理了嗎?”

“考了,本。”

“我爸問你寫在一張紙上的問題了沒有?”

“沒有,他找不到那張紙了。”

“我想是這樣的,”本咧開嘴笑著說。

“你知道它到哪裏去了嗎?”梅布爾問道,突然起了疑心。

“我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本含糊地回答道。“我爸問了你些什麽樣的問題?”

“等到開校後才告訴你,”梅布爾微笑著回答,“那時候,我要用它們中的一些問題來問你。”

“他的的確確是用自己想到的地理問題來考你的嗎?”本問。

“是的,本,他連一本書都沒有翻過。”

“爸爸真不賴!”本說。“我還認為他辦不到呢。”

“你父親知道的東西比你以為的多,這是完全有可能的,”梅布爾說。

“我想他一定是記住了某些問題,”本思索道。

就在那一天,那份地理題單回到了鄉紳哈德利的書桌上。

“真奇怪,我先前居然沒有找到它,”他說。

對於這個問題,或許本能夠告訴他一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