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薩米亞德

從前,有四個孩子在一座白房子裏過暑假,這房子恰好位於一個采沙坑和一個石灰窯之間。一天,他們很幸運地在采沙坑裏發現了一隻奇怪的動物,眼睛長在長長的角上,好像蝸牛的眼睛。它可以把自己的眼睛像望遠鏡那樣內外移動。它的耳朵如同蝙蝠的耳朵一樣,又短又粗的身體好像蜘蛛的身體,上麵布滿了濃密、柔軟的毛,而手腳像猴子的手腳一樣。它對這四個分別叫作西裏爾、羅伯特、安西婭和簡的孩子說,它是一個薩米亞德(發音是薩-米-亞-德),或者叫沙子精靈。它非常非常老了,生日幾乎是在萬物誕生之初。它被埋在沙子裏已經有成千上萬年了,但仍然保持著自己的精靈模樣,而這副精靈模樣的一部分就是它的那種可以滿足人們任何願望的能力。

你是知道的,精靈們向來都會做這個。西裏爾、羅伯特、安西婭和簡現在發現自己的願望能夠實現了,隻是也不知怎地,他們怎麽也想不到有什麽適當的東西是自己希望得到的,而且,他們的願望有時簡直就是怪裏怪氣的。最後,他們由於自己的一些愚蠢的願望而陷於被羅伯特稱為“非常困難的”境地,薩米亞德同意幫助他們擺脫困境。而作為交換,他們答應絕不請它再去滿足他們的任何其它願望,也不把它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因為它不想再有人來煩它,要它滿足任何人的願望。分手時,簡有禮貌地說:

“希望我們有一天能夠再見到你。”

薩米亞德被這友好的想法感動了,滿足了這個願望。有關所有這一切的那本書叫作《五個孩子和它》,結尾最無聊不過的了,是這樣說的:

“孩子們真的再次見到了薩米亞德,但不是在采沙坑裏,而是在——我不能再說了……”

之所以不能再說了,是因為我那時一直不能找出孩子們與薩米亞德再次見麵的確切時間和地點。當然,我知道他們會見到它的,因為它是個說話算話的動物。如果它說了一件事情要發生,那麽那件事情就準會發生。這和那些告訴我們下周四倫敦、南海岸和海峽的天氣會如何如何的人是多麽不同啊!

薩米亞德被發現和願望被滿足的那個暑假是在鄉間度過的極好的暑假,孩子們非常希望下一年的夏天再來一次這樣的暑假。在寒假裏,發生了“鳳凰和地毯”這兩件令人叫絕的事件,而失去這兩件寶貝原本會讓孩子們陷於絕望的,如果不是對來年的鄉間假期充滿了期望的話。他們覺得世界上充滿了絕妙的事情,而他們其實就是會經曆這類絕妙事情的那一類人,他們有這種感覺的確有些理由。於是,他們就盼望著暑假。但是,當暑假來臨時,一切卻都不一樣了,變成一團糟。爸爸不得不到滿洲去,用電報發來有關戰爭的新聞,提供給他為之撰寫稿件的那家乏味的報紙,它的名字叫《每日吼叫者》什麽的。媽媽,可憐的媽媽遠在馬德拉,因為她一直病得很重。拉姆,我指的是那嬰兒,和她在一起。媽媽的妹妹艾瑪嬸嬸突然嫁給了爸爸的弟弟雷金納德叔叔,他們去了中國,那地方太遠了,就算你的嬸嬸和叔叔有多麽喜歡你,你別指望會讓你到那兒去度假。於是,孩子們被留給老保姆照看,她住在靠近大英博物館的菲茨羅伊街。盡管她對他們從來都很好,甚至寵愛得大大超出了我們多數成年人認為是適當的程度,但是四個孩子仍然感到極為痛苦。出租馬車載著爸爸和他的那些箱子、槍支、羊皮、毯子和鋁製炊具走了,此時,就是最堅定的心也感到了恐懼,女孩子們完全克製不住了,相互擁抱著哭泣起來,而男孩子則一人從客廳的一扇陰沉的長窗中望出去,極力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在說男孩子才不會笨到去哭的地步呢。

我希望你注意到他們要等到爸爸走了以後才敢哭,他們知道他已經有足夠的事情要他心煩的了。但是當他走了以後,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在盡量不去哭,而現在必須哭一場,哪怕為此去死在所不惜。於是他們哭了起來。

午茶有蝦和水田芹,使他們稍微快活了一些。水田芹像矮樹籬一樣圍繞著一個圓鼓鼓的鹽瓶,這是一個他們以前從未見過的雅致的器皿。不過這並不是一頓令人快活的飯。

午茶過後,安西婭上樓,來到原來是爸爸住的房間,看到那裏已是人去屋空,那麽的淒涼,想到隨著每一分鍾,他都離她越來越遠,離俄國人的槍口越來越近,她又哭了一會兒。然後,她想到了病中的媽媽,她孤零零的,也許此時正想有一個小女孩往她頭上撒科隆香水,為她很快地泡上幾杯茶。想到這裏,她大哭特哭了起來。然後,她想起了媽媽臨走之前的那個晚上說的話,她說安西婭是老大,應當設法讓其他孩子高興,等等等等。於是,她止住了哭,思索起來。等想夠了,她洗了臉,把頭發梳了梳,下樓來到其他孩子中間,盡全力裝出一副好像根本不知道哭泣是怎麽回事的樣子。

她發現客廳裏愁雲籠罩,一點兒也沒有因羅伯特所作出的努力而有所緩解,他為了打發時間而去揪簡的頭發,雖然並不用力,但是足以構成對她的捉弄。

“喂,”安西婭說,“咱們來閑扯吧。”這個詞兒要追溯到那倒黴的一天,當時西裏爾欠考慮地希望英格蘭有印第安人就好了,而果真就有了。這個詞兒勾起了對上個暑假的種種回憶,每個人都發出一聲歎息。他們想到了那座白房子,它有個美麗、但亂成一團的花園,一片荒蕪,裏麵曾經長有玫瑰、紫苑、金盞花、甜木犀草和毛絨絨的蘆筍。有人曾想把這園子變成果園,而它現在卻如同爸爸說的那樣是“五英畝的荊棘,隻有小櫻桃樹的幽靈出沒其間。”他們想起了河穀那邊的景象,石灰窯在陽光下看上去好似阿拉丁的宮殿。他們想起了自己的采沙坑,坑的邊緣長著淡黃色的草和灰白色的莖杆細長的花朵,還想起了懸崖上的那些小洞,那是小沙貂的小前門。他們想起了百裏香和野薔薇散發出的自由、新鮮空氣的味道和從鄉間小路的那些村舍飄出的木柴青煙的氣味。他們環顧老保姆那沉悶的客廳,簡說道:

“啊,它是多麽不同!”

的確如此。老保姆一直有出租住房的習慣,直到爸爸把孩子們交給她去照看。她的那些房間所配置的家俱都是為“出租”目的。現在,似乎沒有人為“出租”的房間配置與自住的房間相同的家俱,這似乎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這個房間有沉重的深紅色窗簾,那顏色即使是血濺到上麵都不會顯出來,窗簾帶有粗糙的花邊窗紗。地毯是黃色和紫色相間的,上麵這裏或那裏補了小塊的灰色和褐色的油布。房間裏有一個非常光亮的紅木碗櫃,或者叫餐具櫃,櫃子上的鎖已經壞了。椅子太多了,硬梆梆的,編織椅罩從座位上滑下來,全都滑向錯誤的方向。桌子上鋪著深綠色的桌布,上麵帶有用鏈形針法縫製的圖案。在壁爐上方有一麵鏡子,你在這麵鏡子裏看上去會比你實際的樣子要醜很多,不論你的模樣有多麽普通。然後,還有壁爐橫板,帶有棕色的長毛絨和與長毛絨不相配的木邊。一個死氣沉沉的時鍾好像黑色的大理石墳墓,而且也和墳墓一樣寂靜,因為它早已忘記如何發出嘀嗒的響聲了。塗漆的花瓶裏從沒有任何鮮花,塗漆的小手鼓沒有人去敲響,塗漆的托架上空無一物。“有裝在楓木框裏的版畫,畫的是王後、國會大廈、天國平原[1]和一個圓鼻頭樵夫的了無生氣的歸來。”

有兩本書——去年12月期的《布拉德肖》和一本單冊的普盧姆裏奇所著《新約聖經評注》。還有……但我不能在繼續描述這幅痛苦的畫麵了。正如簡所說,它的確是非常不同。

“咱們來閑扯吧,”安西亞再次說道。

“閑扯些什麽呢?”西裏爾打著哈欠說道。

“沒有任何事情好做,”羅伯特一邊說,一邊不高興地踢著桌子腿。

“我不想玩,”簡沒好氣地說道。

安西婭費了很大的勁去不生氣。她成功了。

“喂,”她說道,“別以為我想嘮叨,或是想以任何方式惹人討厭。但我想照爸爸說的那樣去說明形勢。你們同意嗎?”

“說吧,”西裏爾毫無熱情地說。

“那好吧。我們都知道,我們之所以呆在這裏是由於保姆不能離開自己的房子,因為有住在頂樓的那個先生,他雖然窮,但有學問。爸爸沒有其他人可以托付來照看我們,而你們知道這已經花了很多的錢。媽媽要去馬德拉把病治好。”

簡不高興地嗤了一聲。

“是的,我知道,”安西婭匆匆說道,“可是咱們別去想這一切有多糟糕吧。我是說,雖然我們不能夠去那些需要花很多錢的地方,但是我們必須做些什麽。而我就知道在倫敦,有很多東西你不用花錢也可以看到。我想我們可以去看這些東西。我們的年齡現在都夠大的了,我們沒有蘭姆……”

簡的嗤聲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

“我的意思是沒有誰會因為他而說‘不’了,親愛的寶貝。我想我們必須使保姆明白我們的年齡都好大了,並讓我們自己出去,不然我們根本就不會有任何機會的。我建議我們不管什麽都去看,咱們先讓保姆給我們一些麵包碎,然後我們就去聖詹姆斯公園[2]。我知道那裏有鴨子,我們可以去喂他們。隻是我們必須使保姆能夠讓我們自己去。”

“自由萬歲!”羅伯特說道,“不過她不會讓的。”

“她會的,”簡出人意料地說,“這事兒我今天早上就想過了,而且我問了爸爸,他說可以。還有,他對老保姆說我們可以去,隻是他說我們必須每次都說出我們想去什麽地方,如果那地方合適,她會讓我們去的。”

“為考慮周到的簡歡呼三聲,”西裏爾喊到,終於從哈欠連天的絕望中擺脫出來。“我說,咱們現在就去吧。”

於是他們去了,老保姆隻是請他們在當心路口,在遇到更麻煩的事時去找警察幫忙。可是他們對路口已經習以為常了,因為他們曾在坎登鎮住過,知道那條肯蒂斯鎮大道,在那條大道上,有軌電車在白天和夜裏的每時每刻都發瘋似地來回急速行駛,好像存心想把你撞倒似的。

他們答應在天黑時回家,不過眼下正值七月,天黑得很晚,早過了睡覺時間。

他們動身朝聖詹姆斯公園走去,所有的口袋裏都塞滿了用來喂鴨子的麵包碎和烤麵包殼。他們動身了,我再說一邊,不過他們根本沒到達那裏。

在菲茨羅伊街和聖詹姆斯公園之間,有很多很多街道,如果你走的路對,你會經過很多很多店鋪,使你忍不住要駐足觀看。孩子們停住腳步,朝幾家店鋪觀看,櫥窗裏有金飾帶、珠子、圖畫、珠寶、服飾、帽子、牡蠣和龍蝦。與在菲茨羅伊街300號的最好的客廳裏時相比,他們的悲痛似乎遠遠沒有那麽難以忍受了。

不久,羅伯特(他被推選為隊長,因為女孩子們認為這對他合適,他自己也這麽認為,而西裏爾當然就不能投反對票了,因為那樣會顯得是一種很小氣的嫉妒)奇妙地轉了個彎,他們來到了那些雜亂無章的很有趣的小街上,那裏的店鋪是最最有趣的了——是賣活物的店鋪。有一家店鋪的櫥窗裏裝滿了籠子,裏麵有各種各樣漂亮的鳥。孩子們很高興,直到他們想起自己曾如何希望獲得翅膀,而且也曾經有過翅膀,這時他們就覺得任何有翅膀的東西如果被關在籠子裏不準飛,肯定會感到非常不高興。

“作籠子裏的鳥一定很沒意思,”西裏爾說道。“走吧!”

他們繼續往前走,西裏爾試圖想出一個計劃,到克朗代克[3]去當一名淘金者,賺一大筆錢,然後把世界上所有被關在籠子裏的鳥都買下來放掉。接著,他們來到一家賣貓的店鋪,可是貓也是在籠子裏,孩子們不禁希望有人能夠把所有的貓都買下來,放在爐前的地毯上,那兒才是貓應該呆的地方。還有賣狗的店鋪,看上去也沒法讓人開心,因為所有的狗要麽被鏈子拴住,要麽把關在籠子裏。所有的狗不論大小都用悲哀和渴望的眼神望著四個孩子,乞求似地搖擺著尾巴,好像是想說:“買我!買我吧!買我吧!讓我和你們一同去散步。啊,買下我吧,也買下我可憐的弟兄們吧!買吧!買吧!”狗兒們全都發出嗚鳴聲,幾乎是在對著耳朵明白無誤地說“買吧!買吧!”除了一隻愛爾蘭獵犬之外,當簡輕輕拍它時,它發出了咆哮聲。

“嗚……”它從後眼角看著他們,似乎在說:“你們不會買我的,沒人會的,我要被鏈子一直栓到死為止,而我也不在乎快點死!”

我不知道孩子們是會明白所有這些的,他們隻有一次被困在一座城堡中,因此他們知道想出去而又出不去是多麽可恨。

他們當然無法把任何狗買下來。他們的確問了最小的那隻狗的價錢,是65英鎊,可那是因為它是一隻日本玩具長毛垂耳狗,好像王後在有一次人家給她畫像時所帶的那隻狗,當時她還是威爾士公主。但是孩子們以為如果連最小的狗都要這麽多錢,最大的狗還不得要好幾千英鎊啊。於是,他們繼續往前走。

他們沒有再停下來看任何賣貓、賣狗或賣鳥的店鋪,而是走了過去。最後,他們來到一家店鋪,這裏似乎隻賣那些不太在乎自己在什麽地方的生物,比如金魚、白鼠、海葵、其它水族動物,還有蜥蜴、癩蛤蟆、刺蝟、烏龜、家兔和豚鼠。在這裏,他們停留了很長時間,隔著籠子用麵包碎喂豚鼠,琢磨著是否能夠在菲茨羅伊街的那所房子的地下室裏養一隻沙色的垂耳兔。

“我想老保姆不會太介意的,”簡說道。“兔子有時特別溫順。我想它會認得她的聲音,跟著她到處走。”

“她一天會在它身上摔20個跟頭,”西裏爾說。“而蛇……”

“根本沒有什麽蛇,”羅伯特很快地說。“而且,我就是不喜歡蛇,我也不知怎麽搞的。”

“蚯蚓也同樣不好,”安西婭說,“還有鱔魚和鼻涕蟲。我想是因為我們不喜歡沒有腳的動物。”

“爸爸說蛇有腳,是藏在體內的,”羅伯特說。

“是啊,他還說我們有尾巴呢,藏在我們體內,可其實這一點兒用都沒有,”安西婭說。“我討厭沒有腳的動物。”

“動物的腳如果太多了就更糟,”簡打了個冷戰說道。“想想蜈蚣吧。”

他們站在那兒的人行道上,對來往的人多少有些妨礙,就這樣用聊天來消磨時間。西裏爾把胳膊肘子支在一個籠子頂,當他們逐個查看那一大堆籠子時,這個籠子似乎是空的。他正在試圖重新提起一隻刺蝟的興趣來,這刺蝟在他們剛才查看它時,把自己的身體卷成了一個球。這時,從他的胳膊肘下麵傳來一個低低的柔和的聲音,那聲音平靜、清晰、明確無誤,並非任何需要翻譯的動物尖叫或悲嗥,而是完完全全的普通英語,它說道:

“買我吧,請買下我吧!”

西裏爾嚇了一跳,像是被誰給掐了一下,他跳到離籠子一碼開外的地方。

“回來,哦,回來!”那聲音提高了一些,但依然很柔和。“彎下腰,裝作係鞋帶,我看到你的鞋帶開了,像往常一樣。”

西裏爾機械地照辦了。他用一隻膝蓋跪在幹燥、炎熱、多塵的人行道上,朝黑乎乎的籠子裏望去,發現與自己麵對麵的竟然是——薩米亞德!

同上次見到它時相比,它似乎瘦了許多,而且滿身塵土,髒兮兮的,毛皮也亂七八糟的。它淒慘地把自己縮成一團,長長的蝸牛眼緊緊地收了起來,以致於根本顯露不出來。

“聽著,”薩米亞德說道,聽那聲音好像它就快哭出來了。“我想開這店的那個家夥不會為我要很高的價的。我咬了他不止一次了,我盡量使自己看上去顯得普普通通。我美麗的眼睛從來就沒有瞥過他一眼。告訴其他人說我在這裏,但是要他們在我和你說話時看著那些卑賤的普通動物。一定不能讓裏麵的那家夥以為你們很對我很在意,要不然他就會為我開出一個你們遠遠出不起的價錢。我記得在去年夏天的那段美好日子裏,你們從來就沒有過很多錢。啊,我從來沒有想到見到你們會這麽高興,從來沒有。”它抽了一下鼻子,特意地把常常的蝸牛眼彈了出來,讓一滴眼淚落在離它的皮毛很遠的地方。“告訴其他人我在這裏,然後我來告訴你該做些什麽來把我買走。”

西裏爾把攜帶係成了一個死結,站起身,用堅定的語氣對其他人說道:

“聽著,”他說。“我可不是在開玩笑,我求你們相信我,”在這個家裏,隻要提出請求,總會得到滿足的。“不要看那個籠子,看那隻白鼠。現在,不論我說些什麽,你們都不能朝那個籠子看。”

他站在籠子麵前,以防出差錯。

“好了,你們準備好大吃一驚吧。在那個籠子裏,有我們的一位老朋友——薩米亞德,別看!是的,是薩米亞德,善良的老薩米亞德!它要我們把它買下來。它說你們一定不能看它。看著那隻白鼠,數數你們的錢!你們要保證不看!”

其他人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看那隻白鼠,一直到把它盯得都不好意思了,於是它到遠端的一個角落裏,用後腿坐著,用前爪把自己的眼睛藏起來,裝作洗臉。

西裏爾又彎下腰,忙著去係另一隻鞋帶,聽薩米亞德的進一步指令。

“進去,”薩米亞德說,“問很多其它動物的價錢。然後說:‘那個沒了尾巴的猴子你要多少錢,倒數第三個籠子裏的那個髒兮兮的老東西?’哦,不用在意我的感覺,就叫我髒猴子好了,我費了很大勁要看上去像髒猴子!我想他不會為我出高價的,自從我前天來到這裏,我咬了他11次了。如果他要的價太高,你們出不起,就說你但願自己有那筆錢就好了。”

“可是你不能為我們還願了,我已經答應絕不再要你滿足我們的願望了,”西裏爾不知所措地說道。

“別像個愚蠢的小白癡了,”沙子精靈用顫抖但慈愛的語調說。“看看你們加起來有多少錢,照我告訴你的去做。”

西裏爾木然地用一根僵硬的手指指著白鼠,好裝作他所談論的完全是有關白鼠的魅力,而其實是在向其他人在作解釋。與此同時,薩米亞德隆起後背,縮成一團,盡最大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是一副毫無興趣的樣子。

四個孩子魚貫進入店內。

“那隻白鼠賣多少錢,”西裏爾問道。

“8個便士,”店主答道。

“豚鼠呢?”

“18個便士到5個先令,根據品種而定。”

“蜥蜴呢?”

“每隻9個便士。”

“癩蛤蟆呢?”

“4 便士。喂,”渾身油汙的店主,這位關在籠子裏的所有這些生命的主人,突然惡狠狠地說道,使得孩子們全都匆忙退到店子的那一排排籠子跟前。“喂,我不會讓你們進來搗亂,把店裏每個動物的價格都問一遍,而隻是為了尋開心。想都別想!你們要是買主,就像個買主的樣。可我還沒碰到過有顧客同時買那麽多東西的,什麽老鼠啊、蜥蜴啊、癩蛤蟆啊、豚鼠等等。所以,你們給我出去。”

“啊!等一下,”可憐的西裏爾說,覺得自己好心地去執行薩米亞德的指令是那麽愚蠢。“隻告訴我一件事。倒數第三個籠子裏的那隻髒兮兮的老猴子,你好賣多少錢?”

店主將此視為一個新的侮辱。

“你自己才是髒兮兮的小猴子呢,”他說。“別胡扯了,你的臉皮可真厚。滾出去!”

“哎呀,別那麽生氣嘛,”簡說道,她完全不知所措了。“你難道看不出他真的是想知道價錢嗎!”

“謔!他是真的?”店主譏諷道。然後,他狐疑地撓了撓耳朵,因為他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知道什麽是真話。他手上纏著繃帶。三分鍾之前,他原本會樂於以10個先令的價錢把這“髒兮兮的老猴子”賣出去的。現在——

“謔!他是真的,真的,”他說道,“那好吧,我的出價是2英鎊10先令。它沒有自己的同伴,那隻猴子不是,還不是它的它這類的,在赤道的這一邊沒有,它就是從那裏來的。在倫敦隻見過這一隻。應當放在動物園裏。2英鎊10先令,一口價,不然你們就出去!”

孩子們互相看看。23個先令5便士是他們在這世界上所擁有的全部的錢,而如果不算上爸爸在分手時給他們“大家”的那一個金鎊的硬幣,就隻有3個先令5便士。

“我們隻有23個先令10便士,”西裏爾說,把錢在兜裏發出響聲。

“23個1/4便士加上什麽人自己的厚臉皮,”店主說,因為他不相信西裏爾有這麽多錢。

一陣難堪的沉默。然後安西婭想了起來,說道:

“啊!我但願我有2個英鎊10先令。”

“我也但願,小姐,我肯定,”那男人帶著忿忿的禮貌說道。“我但願你有,我肯定!”

安西婭的手放在櫃台上,有什麽東西似乎從她手下滑了進去。她把手抬起來,上麵躺著5個明晃晃的半金鎊硬幣。

“好啊,我總算有了這筆錢,”她說。“給你錢,現在給我們薩米……我是說那猴子。”

店主盯著錢看了一眼,不過趕快就把它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我隻希望你們這錢的來路正當,”他聳了聳肩膀說到,又撓了撓耳朵。

“好了,”他說,“我想我必須把它給你們了,可是它值三倍那麽多的錢,所以它是……”

他慢吞吞地領路,來到籠子跟前,很小心地打開籠門,突然朝薩米亞德猛地抓過去,而薩米亞德的反應是最後一次長長地咬了一口。

“給,拿著這畜牲,”店主說道,把薩米亞德捏得那麽緊,幾乎讓它喘不過氣來。“它都咬到我的骨髓了,咬到了。”

安西婭伸出自己的胳膊,那男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要是它把你的臉從骨頭上撕下來,你可別怪我,”他說。薩米亞德從他肮髒、粗糙的手裏跳開,安西婭把它接在自己的手中。她的手當然也不是那麽幹淨,但至少是柔軟、粉紅色的,把薩米亞德親切地緊緊地捧著。

“可是你不能就那個樣子把它帶回家,”西裏爾說,“會有一群人跟在我們身後的。”的確,兩個跑差的和一個警察已經湊過來了。

“我隻能給你們一個紙袋子,像我們用來裝烏龜的那種袋子,”那男人很小氣地說。

於是,大家走進店內,店主給了安西婭一個他能夠找到的最大的紙袋,看到她把紙袋打開,薩米亞德小心翼翼地爬了進去。見此情景,他的眼睛差點沒掉出來。

“唔!”他說道,“要是這樣的話,就不會有鬥雞了!不過,或許你們以前遇到過這畜牲。”

“是的,”西裏爾友好地說,“他是我們的一個老朋友。”

“早知道是這樣,”那男人答道,“你們應當花兩倍的錢去買它。”等孩子們不見了影之後,他又說道:“不管怎樣,我幹得也不賴,買那畜牲我隻花了5個先令。可是還要把它咬我那麽多次算進來!”

孩子們激動、興奮得發抖,把在紙袋子裏發抖的薩米亞德帶回家。

到家後,安西婭照料它、撫摸它,要不是想起它不喜歡別人為它哭泣,她還會為它哭起來的。

等它恢複過來,能夠說話時,它說道:

“給我弄些沙子,從油料顏料店買些細沙來。要很多。”

他們買回了沙子,把沙子和薩米亞德一起放進圓形澡盆裏,它摩擦、打滾、搖擺、刮蹭、抓撓、整理自己的身體,直到感覺幹淨和舒服了,然後匆忙地在沙子裏胡亂挖了個洞,鑽進去睡覺了。

孩子們把澡盆藏在女孩子們床下,吃了晚飯。老保姆給他們做了一頓可口的晚飯,有麵包、黃油、煎洋蔥。她想的又體貼、又細心。

安西婭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薩米亞德正偎依在她和簡的肩膀之間。

“你們救了我的命,”它說道。“我知道那男的早晚會朝我身上倒冷水的,那樣我就會死的。我昨天早上看見衝洗一個豚鼠籠子。我仍然困得要死,我想我要回到沙子裏去再打個盹。把男孩子們和簡這個冬眠鼠叫醒,你們吃過早飯後,我們來談談。”

“你不想吃早飯嗎?”安西婭問道。

“我想我一會兒後會吃一點的,”他說。“不過我感興趣的隻有沙子,那對我來說是肉和飲料,是煤、火、妻子和孩子。”它一邊說,一邊抓住床單爬下來,爬回到澡盆裏,她們聽見它在盆裏發出一陣抓扒聲,然後就不見了。

“好啦!”安西婭說,“不管怎樣,咱們的假期現在都不會是沒意思的了。咱們又找到了薩米亞德。”

“是啊,”簡說,一麵開始穿襪子。“咱們不會感到沒意思了。不過,這隻是和養一隻寵物狗一樣,因為它不能滿足我們的願望了。”

“呃,別這麽不滿足,”安西婭說。“如果它幹不了別的,它還可以給我們講關於大懶獸的事情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