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撲朔迷離的川康整軍
1937年7月初一個早晨。一段時間來感到身體明顯不適的劉湘,剛到將軍衙門辦公室坐下,副官張波給他送來一份以國民黨中央軍委名義下發的通知。通知要他本月6日去重慶參加“川康整軍會議”。會議主任委員何應欽、他和顧祝同是副主任委員;委員十九人中有賀國光、鄧錫侯、劉文輝等。
來者不善!劉湘立刻覺出,這是老蔣年來向他射出的第三隻暗箭毒箭。笫一隻暗箭,是老蔣業已達到目的,派駐重慶的中央參謀團。笫二隻暗箭,是不久前剛剛結束的峨眉山軍官訓練團。這一期軍官訓練團,老蔣自任團長,陳誠任教育長。目的是瓦解他的四川軍隊。軍訓期間,老蔣大挖特挖他的“牆腳”,把唐式遵、王陵基這樣跟了他多年的大將都挖了過去。不過,他劉甫澄也不是好惹的。被困在峨眉山上的他,與在“家”坐鎮的鄧漢祥遙相呼應,配合默契;由鄧漢祥出麵,在成都開辦了一期“縣區長人員學習班”,規定隻有經過此學習班學習結業的人才能在川內當縣長、區長。並聲稱,這樣的學習班以後還要一期期接著辦下去,這就等於向世人聲明,四川還是他劉某的天下。不管是誰,要想在四川當官,就必須跟他劉甫澄走!這一回合,他同老蔣打了一個平手。現在老蔣卷土重來,在重慶辦“川康整軍會議”,目的更狠,要給他來個一劍封喉。不把他視若**的軍隊整裁得幾乎為無,整裁到老蔣放心程度不會善罷甘休!
他當即通知鄧漢祥從督院街省府趕來,先關起門來商議了一陣,隨即召開了一個專門的會議通報商討這事。會上,大多數人反對他去重慶與會。其中,以劉兆黎反對最烈、最有代表性。劉兆黎,號雨亭,四川南部縣人,雖是唐式遵屬下第3旅旅長,軍銜卻高,是個中將,也是個悍將。多年來隨劉湘南征北戰,忠心耿耿,戰功赫赫,在軍中很有威信。他反對的理由是,老蔣多年來想染指四川,夢寐以求而未逞。老蔣這次在重慶召開這個“會議”,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老蔣在會上肯定會限定甫帥撤裁多少川軍!如若不從,甫帥這次可能就回不來了,甫帥若有失,川康頓失重心……說到動情處,劉兆黎竟哭倒在劉湘麵前,要求甫帥萬萬不能去!就差沒有抱著甫帥的雙腿了。劉兆黎的表現讓全場很多人動容,劉湘也很感動,將他扶起,說:“雨亭,請坐!我去不去?如何去,尚無定論,容我們大家好好討論。”
一派肅穆的氣氛中,忽一人站起,朗聲大笑:“莫非雨亭要演一出現代版的王累諫劉璋麽?”眾人調頭看去,是劉湘的高級謀士傅常。長衫一襲的他,非但沒有劉兆黎的悲切,而是一副信心滿滿,胸有成竹的樣子。傅常也是劉湘早期就讀四川軍校的同學,傅常的年齡要比劉湘大。早年就讀時,就常以大哥哥的姿態關心,照顧劉湘,傅常這個人很有高參資質,看問題愛從高處全局著眼。跟上劉湘後,在大的戰略問題上隨時策劃,判斷準確,眼光獨具。
在坐的都是《三國》通。都知道傅常口中的“王累諫劉璋”說的是,當初勢單力薄的劉備帶著與他桃園結義的兩個兄弟關羽、張飛在中原連戰連敗,幾乎無處存身之時,為人憨厚的益州(四川)令劉璋大發善心,雪裏送炭,向劉備伸出援手。不僅如此,坐鎮涪城的劉璋竟要親自出城迎接劉備。劉璋手下的許多謀士再三娓婉勸阻劉璋:迎劉備進城是“引狼入室”!從事(官名)王累反對尤烈。劉璋卻固執己見,劉璋出城那天早晨,王累用繩索將自己倒吊於城門之上,一手執諫章,一手執劍,口稱:如果主公堅持要去,他就割斷繩索,撞死於地。劉璋不勝其煩,無可奈何,要從人接過王累的諫章看去,其略曰:
“益州從事臣王累,泣血懇告:竅聞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昔楚懷王不聽屈原之言,會盟武關,為秦所困。今主公輕離大郡,欲迎劉備於涪城,恐有去路而無回路矣。
“劉璋觀畢,大怒曰:‘吾與仁人相會,如親芝蘭,汝何數侮於吾耶’!王累絕望之極,大叫一聲,自割斷其索,撞死於地,後人有詩歎曰:‘倒掛城門捧諫章,挨將一死報劉璋!’”
傅常認為,在川康整軍這樣極重要的會議上,甫帥應該去。如果不去,會議上就聽不到甫帥的聲音。再說,何應欽不同老蔣!何應欽無論如何做不出讓劉雨亭擔心的事來,因為他犯不著為老蔣得罪甫帥,得罪幾千萬四川人!
劉兆黎反問,那麽顧祝同呢?顧祝同名為副主任,實際上大權在握,他是老蔣的貼心豆瓣(四川話,意貼心人)!是蔣介石屈指可數的“五虎上將”之一,是“軍中聖人”,有“馭將之才”。顧祝同這次與會,很可能是帶著老蔣尚方寶劍來的。
會上兩派兩種不同的聲音,爭執不下。甫帥調過頭去看了看坐在身邊,一直沒有發言,沉思默想的秘書長鄧漢祥。鄧漢祥隻是含蓄地笑了笑。心領神會的甫帥宣布散會,此事緩議。
鄧漢祥對甫帥單獨談了他的看法。他的見解獨到,思維水銀泄地般嚴密。他認為,這個會議甫帥不能不去,但又不能貿然去。他提出一個兩步走方案。他說:我先去一步,甫公在我之後慢慢來。以重慶附近壁山縣為界。甫公到壁山後在那裏等我。我到重慶後如果發現有異,會立刻派人到壁山通知甫公,請甫公原路返回,全身而退。如果重慶方麵沒有超過我們預料的凶險,一切都在可控製範圍內,我到壁山接甫公,如果他們問甫公為何不來,我就推說甫公病重,不能出門……
劉湘同意。第二天一早,劉湘與鄧漢祥同時驅車離開成都,拉開距離。劉湘到了璧山就不走了,而鄧漢祥當天下午到達重慶會議召開所在地羅家山中央參謀團,賀國光一見鄧漢祥,果然張口就問:“甫公呢,甫公怎麽沒來?”
鄧漢祥將編好的理由對他們說了,賀國光和何應欽沒有多說什麽,還裝模作樣地讓鄧秘書長轉達他們對甫公的關切問候。隻是顧祝聽後,那張黃焦焦的瘦臉上滿是不滿和狐疑。
“咦!”顧祝就像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似地擰起那副鉗子似的眉毛,很不滿地說:“這個會缺哪個都可以,就是不能缺劉甫澄!他早不病,晚不病,這個時候病了?而且病得出不了門!鄧秘書長,我看他是心病吧?”說著將目光轉向何應欽,意在爭取何應欽的支持。
鄧漢祥利用何應欽與顧祝同之間的矛盾、嫌隙,又利用他與何同是貴州人套近乎,把何應欽捧起,他說:“何部長,你是代表委員長來主持會議的!”他有意強調何應欽的身份地位,壓顧祝同一頭。他問:“何主任不會讓甫公帶病與會吧?”
何應欽是個老資格的國民黨政治家、軍事家、一級上將,軍政部長。是個在官場宦海中博擊沉浮多年、一踩九頭翹的“老狐狸”!對於鄧漢祥演的戲,豈能有看不出的。
當著顧祝同的麵,他笑著對鄧漢祥說:“劉甫公身體不好,我們都是清楚的。他能不能與會,由他自己決定。我們決不會與他為難!”
鄧漢祥的一顆心“咚”地落進胸腔子裏。他當即從重慶驅車去到壁山,報一切平安,將劉湘接到重慶開會,然後自己折回成都替劉湘在“家”坐鎮。
第二天,川康整軍會議在重慶中央參謀團大禮堂召開。何應欽別出心裁,開的是圓桌會議。一張鋪著雪白桌布的碩大的橢圓形桌子四方,依次坐著何應欽、顧祝同及劉湘、劉文輝、鄧錫侯、孫震、楊森等川康大佬。之後圍坐著著唐式遵、潘文華、李家鈺、羅澤洲等分門別類的軍長、新任軍長。一圈圈一層層,整個會議廳濟濟一堂共約百人。不過,掛在正麵主席台壁上的蔣介石像好像很不放心地在看著他們。身著陸軍特級上將軍服,佩軍銜,亮著光頭,腰上挎刀的蔣委員長,在青天白日滿地紅的黨旗和國旗交相簇擁其中側著身子,一手按劍,用他那雙銳利的鷹眼,似乎正細細挨次打量、審視台下與會的每一個人。照片上的蔣介石,流露出一種深重的著急、憂心。台前張一橫幅:“川康整軍會議”,白底黑字,十分醒目。
何應欽首先代表委員長強調了這次會議的重要性、必要性。他談到了這個會議的宗旨:委座再三強調,四川的軍隊太多,應該縮編雲雲。然後,由副主任顧祝同報告了當前形勢,提出了具體整軍要求。
顧祝同在報告中,傳達出一種時不我待的緊張氣氛。他毫不諱言地將當前形勢比喻為:前有餓鬼臨門,後有牛刀架頸! 解釋,“餓鬼”是指亡我之心不死,占了我東三省,最近又在上海頻頻挑起事端的日本人。“牛刀”指死裏逃生,已到劉誌丹控製的陝北的朱、毛紅軍!
“當下,我們最要緊的是盡可能快地完成委座期望甚殷的川康整軍。”顧祝同看著在座的軍中大佬們問:“看哪位帶頭裁軍?”他滿懷希望地看定“牆頭草”王纘緒,可王纘緒將頭一縮。最先站出來表態的卻是“範傻兒”範紹增。
範傻兒很幹脆地說:“我服從中央決定,就按定額先裁減我的部隊吧!”何應欽,顧祝同等率先給範傻兒鼓掌,會場上響起一陣寥落的掌聲。峨山軍訓團第一期結束後,劉湘手下的好些師長都被蔣介石挖了過去升了官,其中,暗中降蔣的“範傻兒”被升為88軍軍長。劉湘的嫡係部隊21軍被擴充成為21、23軍,唐式遵、潘文華分別為這兩個軍的軍長。
劉湘不無諷刺地給範紹增用勁鼓掌,心想,範傻兒真是精明過人。
然而,會上除了範傻兒帶頭,別的人都不跟進。要知道,在有槍才有一切的時代,擁槍擁兵自重的他們,手中有多少人槍就是他們的本錢,就是他們的一切,也可以說就是他們的命,豈能隨便將好不容易得來的人槍丟了的。
神仙難整不開口!沒有辦法,何應欽、顧祝同隻好日後將大會改為小會,要大家先討論,加深認識,對照大會下發的各部裁軍額度認定。可是,一連幾天過去了,與會的川康軍事大佬們或是在會上誇誇其談,或者劍走偏鋒;或者強調困難,就是不裁軍。何應欽顧祝同沒有辦法,將情況報告給了蔣介石,他們得到蔣介石指示:川康整軍會議,不能這樣無限期拖下去。實在不行,動用組織紀律,甚至將一個兩個刺兒頭逮捕,以不服從命令,不服從中央送上軍事法庭審判!他們感覺得出,委員長焦急萬分。
可是,隔日,何應欽顧祝同接到蔣介石發來的一份十萬火急的絕密電報。電報稱:近日――七月七日,日本人在北平宛平發動挑起“蘆溝橋事變”,這就揭開了全麵進攻中國的序幕,暴露了它鯨吞中國的狼子野心,形勢危急!蔣介石命令何、顧立刻中止解散“川康整軍會議”,要他們,還有劉湘等全國各地黨政要員火速趕去南京出席最高國防會議,以定國策。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聞鼙鼓而思良將!”這次,四川王劉湘再不再像以往一樣遇事推諉,而是挺身而上,他當即回電國民黨中央:8月7日抱病與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