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京夜風雨淒迷

研製秘密武器汽球炸彈緊急提上議事日程

1944年7月15這一天,東京從午後就開始下起了豪雨。入夜以後,更是煙雨淒蒙,整個東京似乎都在朝什麽地方神秘地跚行。雨聲嘩嘩雷聲隆隆,在這樣的天氣裏,號稱“空中堡壘”、威力強大的美國B29戰略轟炸機應該不會再來轟炸了。在這個晚上,東京這座昔日的國際著名大都市委實顯得瑟縮不堪,鱗次櫛比的華廈大都黑燈瞎火……東京,寂如墳場。戰前這個時候,東京早就燃成了不夜城。條條通衢大街道上,玉蘭燈捧出潔白的花瓣,荷花燈熠熠閃光……特別是象征日本的櫻花燈更是造型別致,晶瑩剔透。如果從高處鳥瞰,整個偌大的東京,天上的星和地上的燈凝為了一體,分不清哪是星星哪是街燈,不夜的東京是日本的驕傲和象征。

而今天這個時候,整個東京似乎都披著黑色的喪服,連最繁華的銀座等地也隻有少許的燈光從高樓裏瀉出來,顯得怯怯的。而這些零星的街燈,也因為大都電壓不足,一派暈黃,懨懨地,象生了重病。影影綽綽中,不時有一輛輛載著全副武裝日軍的有篷大卡車頂著箭簇一般的雨點,披著夜幕快速駛過,也不按喇叭,做賊一樣。這就從一個方麵暴露出局勢的岌岌可危,到處都需要堵漏……數百人口的東京靜得可怕、深得可怕黑得可怕。顯然,不可一世的大日本帝國已經麵臨徹底滅亡的命運。

新任首相小磯國昭站在他闊大的書房裏那扇闊大的落地長窗前,動也不動,象戳在地板上一根鐵釘。他頭上那盞枝子形吊燈很暗。顯得有些慘白的燈光下看得分明,首相的個頭矮而墩實,他身著和服,光著頭,戴一副黑色寬邊玳瑁眼鏡。整個看去,大和民族的某種特征和謀略家的氣質在首相身上兼而有之。時年64歲的新任首相,曾長期在日本占領的朝鮮任職,陸軍大將,號稱文武雙全,博學多識,足智多謀。

看得出,他的思緒陷得很深。他是那樣專注地看著窗外。狂風抽打著雨鞭撲到長窗上,劃出道道蚯蚓似的水流。窗外是偌大的一座花園。此刻看不見花園中的茂林修竹和色彩斑斕的亭台樓閣……唯見一盞孤燈吐著一縷幽微的光,隱隱傳來風鈴鳴響聲。

靜夜多思。

此刻,負有挽救日本重任的新任首相小礬國昭表麵平靜,內心卻像這東京的天風狂雨驟,很不平靜。海洋縱然遼闊深廣,然而,比海洋更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心。這話是誰說的?德國大文學家哥德。首相戰前對文學有種偏愛,如果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如果不是那些該死的少壯派去惹美國佬,今天的戰局決不會是這樣不可收拾,如果任其興趣發展,自己很可能成為一名作家。憑自己的資質,得諾貝爾文學獎也不是沒有可能……為了國家民族,更為了效忠天皇,他最終棄文就武。對此,他也沒有什麽遺憾的。恨隻恨東條英機這樣的鷹派人物的近視,把好好一個局麵弄得今天這樣不可收拾!在這種自怨自艾中,新任首相自然而然地想到了1941年的那場震驚世界的珍珠港事件: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對美軍發動大規模奇襲。日本海軍出動了可以調得動的所有航空母艦和艦載飛機、微型潛艇,對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夏威夷基地珍珠港以及美國陸軍和海軍在歐胡島上的飛機場發動全麵突然襲擊。太平洋戰爭由此爆發!這次襲擊,最終將本來是隔岸觀火的美國卷入了戰爭,美國對日宣戰並全麵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此,日軍步步敗退,竟致不可收拾。

本來,日本從1937年開始的全麵侵華戰爭先機占盡。日本帝國的太陽旗不僅席卷了大半個中國,而且橫掃了整個東南亞。美國人不僅丟失了在華利益,而且丟失了整個亞洲。盡管蔣介石一再向美國求援,希望美國提供幫助,然而美國人卻從自身利益出發,深怕卷進戰爭,采取綏靖政策,對咄咄逼人的日本一讓再讓;甚至一麵口頭上表示對中國支持,而暗中卻將戰爭物資賣給日本。這是多麽好的局勢啊!可恨左右了日本國命運而又目光短淺的陸軍鷹派將領們利令智昏,他們同德國以及跟班意大利聯合組成軸心國,妄圖東西夾擊吞並全球,而要吞並全球,就要向美國開戰。在一次禦前會議上,富有真知灼見的海軍大將山本五十六挺身而出力排眾議。曾經作過長時間日本駐美大使館武官的他,洞悉全球戰略力量。他轉動著地球儀對那些目光短淺,而又操縱了日本命運的鷹派將領發出警告,向美國開戰,談何容易?這是必敗之道!日本不過是一個區區島國,戰略物資極其匱乏,現在不要奢談對美國開戰,就是在中國的戰爭,表麵上看起來一帆風順,但隨著戰線拉長,帝國也有腳陷深泥之憂。如果這時候再對美國開戰,那就無異於有臆想症的堂吉訶德,手持長矛去同轉得呼呼響的大風車作戰一樣可笑……山本五十六說到這裏,引起了陸軍將領們的憤怒。吵吵嚷嚷中,山本大將說,將軍們,不說多了,假如你們乘飛機從遼闊的美國本土上空飛過,看看他們有多少根煙囪,就知道這仗能不能打……戰爭如果擴大,把美國人拉進來,以日本這樣的人口、資源,斷然不可能持久,是必敗之道!然而,盡管山本大將持之有據、論之有理苦口婆心,還是未能說服那些掌握了帝國命運的陸軍少壯派們蠻幹,結果弄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時,那些鷹派將領們又束手無策。為了帝國的利益,山本五十六大將挺身而出,先發製人,對美國太洋艦隊司令部所在地珍珠港奇襲。可是,勝利一時帶來的是全局潰敗。1943年4月18日,山本五十六為了去前線鼓舞士氣,乘“T1-323”專機秘密去兩軍正在鏖戰的交戰地視察,不意他出行的情報、密碼為美國海軍情報部門截獲破譯。東京時間9點43分,山本五十六乘坐的專機經過時,被早就等候在那裏的美軍擊落,墜落在日軍占領的澳大利亞所屬布因島。事後,據找到的山本五十六大將的日軍工兵中尉濱砂回憶,山本的遺體位於飛機殘骸之外的一棵樹下,是一具完屍。他坐在座椅之上,戴著白色手套的雙手拄著日本指揮刀,頭微微低下猶如陷入沉思。身上有兩處槍傷,一發子彈自身後穿透他的左肩,另一發子彈從他的下頜左後方射入,從右眼上方穿出。

這也難怪!新任首相小礬國昭輕輕歎了口氣。喜歡並研究過中國曆史的他承認,日本曆史上就缺少中國所有的像孫臏、諸葛亮那樣偉大的軍事家、戰略家! 現在,長於行動,短於思索,曾經集首相、陸相和內相三職,集軍政大權於一身的強人東條英機下台了,把一個爛攤子推給了他,該怎麽辦呢?於今,除了要全國軍民遵從天皇旨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外,還有什麽妙策呢?冥思苦想了許久,實無妙策,唯有雙手合什祈求上天保佑。長歎一聲,他轉過身來,走到屋中那張碩大鋥亮辦公桌前,頹然坐下。

“啪!”地一聲,隨手扭開了桌上那盞蘑菇似的富士山台燈。一縷牛乳般的燈光,被淺藍色的燈罩映罩著灑在桌上,像是在桌上灑下了一層寒霜。擺在桌子當中的一份呈文被燈光照亮,那是下午大本營轉呈上來的海軍省的一份呈文。內容很滑稽,說是中央氣象台一個什麽叫荒川俊彥的博士,想製造一種汽球炸彈去轟炸美國,爭取一些主動!

他知道,此報告兩年前就由海軍省向東條英機上書請求了一次,卻被僵硬的首相東條英機擱置……新任首相癟了癟嘴。暗想,這個叫荒川俊彥的氣象博士報國之心可嘉,可惜太不實際,太臆想天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這倒罷了,令人氣憤,也令人不容忍的是,國勢到了如此嚴峻的地步,如此荒謬的報告,這次竟由堂堂大本營再次向作為首相的他提出,請求首相批準,這就簡直形同兒戲了。

瘋了,這些人簡直瘋了!首相想到這裏,很氣憤地用他那隻胖乎乎的手拍打著這份荒謬的呈文,順手從筆筒裏抽出一枝粗大的紅綠鉛筆,就要批文。他要用嚴厲的語氣將這份呈文駁回。舉起筆來,怒目圓睜,再次細細打量這份將要被他徹底否定的報告。牛乳色的燈光下,報告上一行打印的黑體字赫然在目:“關於研製汽球炸彈飄炸美國的報告”,在大本營簡短的幾句帶傾向性的意見之後,是中央氣象台荒川俊彥博士的報告原文。他忍住氣,耐著心看了引言:

“首相閣下:當前帝國國運日蹙,國民憂甚,極望忠心報國。兩年前,我曾有一份詳細報告呈上,擬製造汽球炸彈遠襲美國本土,不期石沉大海。今特再次舉議,切望首相能予關注。若能實施,定能挽我國運,揚我大日本帝國軍威。(詳細技術舉措附後),中央氣象台氣象博士荒川俊彥 上。”

新任首相將這份報告引言看了幾遍,突然放下筆改變了主意。他想,中國有俗話說得好:沒有斬龍劍,豈敢下東海。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這位荒川俊彥,既然是位氣象博士,又反複提出這樣看似滑稽的報告,說不定也還真有點名堂。在沒有弄清這位博士的詳細考慮之前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人家的報告,是不是太武斷了些?首相是個細心人。如此一想,怦然心動。從古至今的大發明家,一開始不多是被人譏諷打擊嗎,甚至還帶來殺身之禍!?哥白尼發明了天體運行說,不僅不被接受,甚至被教皇認為是蠱惑人心的邪說,被活生生地綁在十字架上燒死……對,凡事應該慎重,作為一個首相,更當如此。中國有句民間諺語說得好:死馬當作活馬醫。大日本帝國到了這個地步,不妨試試。何況,大和民族不乏能人。既然威力無比的原子彈在其友邦日爾曼人手裏幾近完成,那麽,有什麽理由懷疑奇跡不能在這個名叫荒川俊彥的日本氣象學家手裏發生呢?於是,首相不再猶豫,握著手中粗大的紅鉛筆,在大本營送來的報告上龍飛風舞地寫了如下一段批示:“著草場將軍即速研究荒川俊彥博士擬製汽球炸彈的可行性。”草場將軍是負責整個日本帝國軍事科技研究、生產的最高長官。

寫完擲筆。他伸出一根香腸似的手指,按了按桌下暗鈴。隨即,門輕輕開了,一個秘書模樣的人走上前來,向首相敬了個禮,站得端端正正的等候吩咐。小磯國昭抬起頭來,揚起濃眉,眼鏡後麵目光閃霍,他指著麵前這份批文,吩咐一句:“即刻送大本營辦理。”

“是。”秘書趨步上前,雙手接過首相批文,放進夾子。然後敬禮,轉身,輕步退了出去,隨手帶上了門;動作一氣嗬成,貓似地敏捷。

“轟一-!”長窗上忽地劃過一道金蛇似的閃電,隨即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雷聲過後,牆上的壁鍾“當!”地敲響一下,已經是第二天的一點了。外麵的**雨還在一個勁地下著,此時此刻,是東京最黑暗的子夜時分。首相又凝想了一下,這才緩緩站起身來,離了坐,沉思著,皺著濃眉,慢慢向通向裏間的臥室走去。心事太重,竟一下子走錯了方向。他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順著地毯,轉一個彎,剛走近臥室.推拉門無聲地開了。柔和的燈光和著溫馨的氣息撲麵而來。尚未安睡一直在等他的夫人,身著和服,踏著木屐,碎步迎上,向他深鞠一躬,道一聲:“你辛苦啦……”待他進去後,輕輕掩上門。

偌大的首相府內,最後一息燈光熄滅了,萬籟俱寂,隻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風聲,還有隱隱傳來的叮當風鈴聲。

藝妓枝子和氣象學家

**雨一個勁地下著。荒川博士喜歡下雨,他覺得下起雨躲在他心愛的藝妓身邊特別溫馨。盡管夜已深,但雨越下越大.他也越有精神。

燈光幽微。

這是一間標準的藝妓館。房間不大,但布置有序。推拉門,雪白的牆壁正中釘有一把碩大的張開的金色的紙扇。扇麵中間畫有一座富士山。山上晶瑩的白雪和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交相輝映,扇麵的下方飄灑著一瓣瓣如血的櫻花。

荒川俊彥博士身著寬鬆的和服,坐在榻榻米上。他一邊飲著清酒,一邊欣賞著枝子姑娘的扇舞,一隻手下意識地在髹漆短幾上打著拍子,很沉醉。時年35歲的荒川博士是出生於富士山下甲州的一戶農家子弟,憑著他的天賦和努力,最終畢業於明治大學氣象學院,因成績優異,一畢業就被中央氣象台錄用。他身材適中,五官端正,戴一副黑邊賽珞珞眼鏡,各方麵條件都不錯,因此被許多女孩子追逐,可是他至今未婚。他性格內向。之所以至今不肯結婚,是他認為家庭、婚姻是埋葬一個男人的墳墓,他不想進入這個“墳墓”,但這不影響他喜愛漂亮而溫情的女人。因此,他雖然未婚,可有不少的女人從他手裏經過。然而,自從他結識枝子以後,戀情不再別移。這倒並不是因為她是他的同鄉,而是她著實對他有真情實意,這讓他感動,也感到慰籍,同時枝子也讓他滿意。雖然枝子至今仍是下目町裏的藝妓,但其實是他包了的。他答應了她,如果能活到戰後,他就同她結婚。他沒有別的開銷,父母已被美國飛機炸死,一個弟弟在中國大陸當兵,至今死活不知。他每月的薪金大都拋在了這裏。

荒川已有了些酒意,隻見自己心愛的女人在麵前載歌載舞。幽微的燈光下,她身著鮮豔的和服,身姿挺拔高挑,豐滿合度。鵝蛋形的臉上,一雙服睛又大又亮。她剛二十歲,膚色白裏透紅,鼻子端莊,嘴唇豐滿,嗓音甜潤,舞姿婀娜。舉手投腳間,眉目傳情,特別迷人的是,她一笑起來,雙頰上現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荒川博士感到有些不能自持,呼吸急促起來,他直白地說:“枝子小姐,我要看你的玉體。你的歌好,舞美,但都美不不過你的玉體。”枝子嫣然一笑。在這雨聲罩著一切聲響的夜裏,輕輕一個旋轉,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身上色彩鮮豔的和服,蟬翼般地輕輕從削肩上滑了下去,漸次露出了羊脂般光滑圓潤的肩背、高聳的乳峰、細細的腰肢和雪白豐腴的大腿……然後她像是踏著祥雲,微笑著,緩緩向他走來。

他雖然熟讀了枝子小姐的身體,但此時仍像被雷擊,心跳如鼓;他伸出雙臂,一把將枝子摟緊在懷中,盡情地觀賞她,撫摸她,享受她。她的皮膚真好,質地像光滑的綢緞……他將自己的頭貼在她深深地乳壕裏,簡直象嬰兒依戀母親一樣。日本女人、不僅是日本女人,所有東方女性大都沒有西方女性豐滿性感,而枝子特別。穿上和服她顯得清俊、典雅,甚至顯得有些清瘦,可是一旦脫去衣服,她的身肢卻是如此地富有溝壑,如此誘人!善解人意的枝子替他脫了衣服,率先躺到榻榻米上,痛痛快快將自己展開。在窗外如泣如訴的雨聲中,枝子向自己崇拜的男人作出真誠的奉獻。

天亮前,他們已經精疲力竭,蓋一床薄毯,相偎相依,剛剛睡著,一陣猛烈的爆炸聲將他們震醒。窗外雨聲已經停息。美國轟炸機――“空中堡壘”飛到東京上空開始進行集團式狂轟爛炸。他們一骨碌翻身坐起,打開窗戶看去,天上黑壓壓一片的美國轟炸機扔下的多顆照明彈白慘慘地掛在空中。白慘慘的冷光透進窗欞,將室內的一切照得通明。遠處的高射炮稀疏而急促地響了起來。然而,帝國既不可能派出戰機對如此龐大的美國轟炸機群進行有效攔截,也沒有足夠的防空炮火,隻能盡其可能地用高射炮攔截。而這一攔截就暴露了目標,遭到天上毀滅性的俯衝、轟擊。一串串高射炮彈,從多處嗖嗖犁開漆黑的夜幕,在空中劃出—道道通紅的彈道,縱橫交錯地帶著巨響在空中爆炸開來,像朵朵綻開的金花銀棉。偶爾有“空中堡壘”被擊中,那巨大的飛機先是在空中一愣,隨即像顆瘋狂的流星迅速掠過天空,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響在天邊爆炸;而更多的轟炸機扔下的炸彈,密密麻麻,將地上的目標炸得濃煙四起,翻天覆地……連他們身下的榻榻米都在劇烈抖顫。

地上的一切抵抗完全無濟無事,美國的打擊力量委實太強大了,想炸哪裏就炸哪裏,龐大美軍轟炸機群開始對位於東京西區的兵工廠集中進行地毯似轟炸。在陣陣悶雷似的轟響中,窗前不時閃過耀眼的亮光、燭天的火焰,情景相當可怕。枝子是個堅強的姑娘,但如此猛烈的轟炸和可怕的景象還是嚇著了她,她情不自禁撲在荒川博士的懷裏,氣象博士緊緊地抱緊她,安慰她,一邊凝望著窗外遭受慘酷轟炸的情景,咬著牙詛咒:“該死的美國人!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等著吧,過不多久,我要讓你們美國佬也嚐嚐我荒川博士製造的汽球炸彈的滋味!” 因為憤怒,他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得出了血,麵孔扭曲得有些可怕。

枝子感到頭腦有些發暈,依偎在荒川的膀彎裏,喃喃地問:“荒川君,我們會死嗎?”

“不會的,不會的。”不知什麽時候.當她清醒過來時,轟炸已經過去了.自己又睡在榻榻米上,他睡在她身邊,在抽煙。黑暗中,隻見一個紅點一閃一閃的,他平時是不抽煙的。她知道他抽煙是因為憤怒,情緒很糟。她開始安慰他,伸出纖纖素手,輕輕在他身上撫摸起來,先是撫摸他那結實的胸肌,接著撫摸下去。以往,她隻要一撫摸他,他立刻就會激動起來。可是此刻,他卻無動於衷,不聲不吭,冷得象一團冰。知道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很了解這個男人的枝子,這便拾起他剛才的那句話,柔聲問:“荒川君,剛才你說要用你的汽球炸彈報複美國人是嗎?’她是愛身邊這個男人的。此刻,她順著他的話說這些,是希望他吐出心中的一口惡氣,高興起來。她知道,這樣的話題是他樂意提起的,至於話中的實質,她並不在意。 果然,荒川立刻來了來了興趣,滔滔不絕說開來,“是的,枝子!”他說:“兩年前,我就向首相上書了製造汽球炸彈,飄過太平洋去轟炸美國……日前,我又向新任首相上書。”沉默多時的氣象學家像是被擰開的水龍頭,就此話題滔滔不絕地講了將近一個鍾頭。枝子不時報以“嗯”、“嗯”聲表示支持。其實,氣象學家講的那些深奧的原理,她哪能聽懂,而且她的興趣也不在這裏。她真正關心的是他的情緒.隻要他高興,就夠了。

“辛苦你了,荒川君!”等到氣象學家宣泄完後,善解人意的她溫馴地恭維道:“你的天才見解會引起新任首相重視的,你將成為我們的民族英雄。”說著偎在他身邊呢喃道:“睡吧,荒川君!天還沒有亮,再睡一會兒吧。”鶯聲燕語中混合著些夢囈的韻味。氣象學家今晚過於孟浪了些,然後又是極度的驚駭、氣憤。此刻,神經一旦鬆馳下來,他立刻感到極度的疲乏。於是,他翻了一個身,很快睡著了。

有人敲門。荒川睡覺向來警覺,猛然驚醒。睜開眼,隻見掛著窗簾的室內已透進縷縷清亮的晨曦。他不禁皺了皺眉,真討厭。正是好睡的時候,是哪個搗蛋?客人拿錢到妓院買歡,圖的是盡興。晚睡晚起,是妓院裏不成文的規矩。像這樣一早就來敲客人門的事,可是從來沒有聽過、沒有遇到過的啊!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篤、篤、篤!”敲門聲又起,很輕,敲門的人初似很猶豫。荒川側耳傾聽時,敲門聲急促起來,顯得很堅決,一副不將睡在裏麵人敲起來誓不會罷休的架勢。 ‘

“誰呀――?”荒川很不耐煩地喝問了一聲。

“實在對不起,荒川先生打攪你了。”窗外竟是鴇母的聲音,聽得出來,鴇母的聲音聲音裏充滿了一種無奈和歉意,仔細辯別,還帶有一絲敬意。“剛才接大本營草場將軍親自打來的電話,詢問荒川先生在不在我這裏?我不敢隱瞞。將軍說,他奉首相的命令派人派車來接你去大本營急商要事,來接你的人已經到了。”

“啊,有這樣的事?”“大本營,首相,草場將軍…….”荒川是個思維敏捷的人,聽鴇母一說,思想上閃過這些要緊的詞句和人名,他知道是怎麽回了!,心中一喜,翻身一骨綠坐起,“我馬上起來,請告訴來人。”

“喲西!”雖然看不看鴇母的樣子,但可以想像得出鴇母這時在窗外對他鞠躬致敬的樣子;隨即窗外響過一陣輕輕的木屐聲。

貓似的依偎在他身邊的枝子醒了,趕緊給他穿衣。

心急的荒川三兩下洗漱完畢,就要跟著來人上車。鴇母母和枝子堅持他他吃了早飯再去。“荒川博士,請吃了早飯再走吧,時間來得及!”

“好吧,好吧。”日本戰物資相當緊缺,既然如此,荒川博士也就卻之不恭了。飯間,鴇母傾其所有招待他,但也隻能是:一碗米飯,一個雞蛋,一盤生魚,一碗帶絲湯而已,鴇母和枝子伺奉在側。飯後,當他由草場將軍派來接他的中佐陪著上車時,鴇母和枝子腳蹬木屐,顛顛地將他送上車。

“請走好,歡迎再來!”汽車開動時,鴇母和枝子向一下躥紅的氣象學家彎下腰去,行九十度鞠躬禮。

氣象博士的奇計**巧讓草場將軍拍案稱奇

“荒川君,祝賀你!你的創意受到了首相的重視!”執掌大本營軍事科技的最高長官草場少將,見到氣象博士後,很客氣地從堆積如山的卷宗辦公桌後緩緩地站起采,伸出手,同氣象博士輕輕地握了握,禮節性地表示歡迎。然後讓他坐在自己那張碩大鋥亮的辦公桌對麵,字斟句酌地再次強調:“首相對你研製汽球炸彈的報告甚為關注……為了帝國的命遠,讓我們共同努力吧!”說時用他那雙很有洞察力,顯得深邃的眼睛,透過近視眼鏡,注意打量麵前這個大言不慚的人。老實說,本身就是物理科學家的草場將軍對眼前這個氣象博士提出的,要研製出氣球炸彈飄過浩淼無際的太平洋去轟炸美國人的設想,感到不可思議,更不相信。因此,一開始他並沒有抱多大的信心,出言謹慎。雖然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而且這還是首相特別交待的任務。

草場將軍不是一般的軍人,更不是一介莽夫。他同荒川一樣,也畢業於日本名牌大學――明治大學,不過荒川入學時,他已經畢業,算是學長,而且他們的專攻也不同。草場將軍時年四十歲。像大多數日本知識男性一樣,他的身材也是矮篤篤的,有棱有角的四方臉上戴一副寬邊黑色玳瑁眼鏡,流露出一種學者風度。他沒有戴軍帽,板頭,一頭粗硬的短發根根直立,穿黃呢將軍服,正襟危坐,身姿筆挺,衣著整潔。這又從一個方麵顯示出他的職業軍人特征。他那雙深藏在眼鏡後麵的眼睛,看人時神情深邃嚴峻,槍彈似有力,這又顯出他不凡的閱力和性格的深沉。

性格內向而敏銳的荒川博士一眼就看出了將軍對自己的態度:外表顯得熱情,其實很冷,相當審慎,甚至有些不屑。他明白草場將軍對自己的報告心存疑慮。不過,既然自己坐在了這位執掌帝國軍事科技最高長官麵前,他就有折服他的信心。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草場將軍先是異常冷峻地仔細審視了一下坐在自己麵前的這位氣象博士。閱人無數的他想弄清,這位臉色有些病態、罕言寡語的氣象學家會不會得了什麽臆想之類的病?

荒川也在注意打量將軍,作好了應對將軍問詢的準備。

“首相的批示,以及你提供的關於研製汽球炸彈飄炸美國的報告,還有有關的技術性說明,我都粗看了一下。”草場將軍用右手輕輕叩打著擺放在桌上卷宗,一邊用錐子似的眼睛打量著氣象學家的表情、反映,字斟句酌地說:“關於研製汽球炸彈的基本的原理一看就懂。但是,有幾個關鍵問題首先得弄清楚才行!”

“是的!”荒川心中有些激動,思維也很敏捷:“請將軍垂詢!”

“從你設計的圖案來看,所謂汽球炸彈,其實並不複雜。基本架構是先充氣,讓汽球升起來,在碩大的汽球下吊個藍子;藍子裏麵裝個威力強大的炸彈――這就是汽球炸彈。讓汽球炸彈升空後,沿沿不絕飛離日本、飛過太平洋,去轟炸美國本土,是這樣吧?”

“是的。”荒川點了點頭。

“日本遠離美國,長空萬裏,太平洋上氣象複雜,波詭雲譎。何以保證讓這些汽球炸彈隻能飛到美國,而不會飛往其他地方,甚至順著氣流倒飛回日本呢?”

“啊,是這樣!”荒川輕輕咳了一聲,一張顯然因為睡眠不足,昨夜又過於孟浪,顯得有些憔悴的瘦臉上,得意地掠過一絲不意察覺的笑意。他很專業地為將軍釋疑:“這些汽球炸彈要飛到一萬米高空甚至更高一些。在這樣的高度,日本本土上空,有一層衡定的終年四季不斷的西去的氣流。這樣,達到了這樣高度的汽球炸彈,就能被這股衡定氣流送到美國去。以保證它們不會飛偏,更不會倒流回來。”說時不無譏諷地一笑,“假如美國佬也用這種方法回敬我們,那麽,他們施放的汽球炸彈隻能順著氣流飛到他們國內縱深爆炸,或是順著氣流飛到他們的盟國――英國去了。這是氣流決定的。”

“啊,是這樣!”草場將軍聽到這裏,釋然地吐了一口氣,鐵板一塊似的方臉上有了些暖色,繼續向氣象學家問詢:“那麽這裏還有一個連帶的問題。這些汽球炸彈飄到美國後,你怎麽能作到讓它們在預定地方乖乖降落、爆炸呢?”

“我有兩個連帶的法寶製服它們――這就是定時器和沙袋。”荒川博士成竹在胸,侃侃而談:“我經過精確計算,隻要在這些裝有威力強大炸彈的吊藍裏,裝上三十個二至七公斤的沙袋。當汽球升至九千米高空時,由於氣壓作用,固定沙袋的螺拴就會自動解脫一些。這時.沙袋就會被拋掉一些。這些汽球就會因為減壓而升高。當它們升到一萬米或預定的一萬零五十米高度時,氣囊的一個閥門因受氣壓的壓力,又會自動打開排出一些氫氣……這些氣球炸彈到達美國西海岸一帶後,因計時器作用,隨著氫氣慢慢排出,汽球炸彈便會慢慢落地觸物爆炸!

“這些汽球炸彈隻要一進入衡定氣流向西飛去,裝置其上的計時器就開始計時。從日本飛到美國西海岸,我精確計算過兩天的時間。到時,不管白天或者黑夜,因為計時器的作用,它們就會緩緩放氣,緩緩落地,觸物爆炸。如果要它們飛進美國本土深入一些,可以通過調整計時器達到目的。”

“那麽,看來要要緊的是汽球炸彈的控製裝置了?!”這會兒,先前態度有些傲慢的將軍從中受到鼓舞,看到了事情的可行性,他將身子前傾,呼吸也急促起來:“荒川君,這些個最重要的設置,請你盡可能給我說清些、淺顯些、詳細些!”執掌帝國兵器工業研製的最高長官草場將軍顯然已被眼前這個氣象學家的奇計**巧所吸引,看出汽球炸彈一旦成功,在戰略上意義的重要性。這也許是日本目前反製美軍空中優勢的唯一殺手鐧,是帝國求之不得的!

他們倆一問一答,像兩個高明的棋手在下盲棋。草場將軍的提問,事無巨細,思維如水銀瀉地般嚴密。氣象博士的對答絲絲入扣,無懈可擊。問完後,草場將軍完全釋疑了,這才輕輕噓出一口長氣,好像經過艱苦的長途跋涉,到達了目的地。他那雙藏在深度近視眼鏡片後的眼睛裏,閃出一種混合著釋然佩服感激的神情。他搓著雙手,由衷地讚歎:“荒川君,你的設計真是奇妙極了。我要立即報告首相。你準備一下,劃出詳細的圖紙,作即刻投入生產的準備。”說著衝動地站了起來,手握拳頭在桌上“砰!”地一擊,激動地說:“有了這種汽球炸彈投人,帝國便如有神助。毫無疑問,這樣便會讓帝國由目前困難的消積空中防禦變為主動出擊。我們就會狠狠地教訓自以為是的美國人。這種新式武器的出現,或許會整個地改變目前帝國的命運,我代表大本營對你傑出的貢獻表示感謝!”說著竟彎下腰,向荒川深鞠一躬。

“謝謝!”荒川博士趕緊起立,彎腰向執掌帝國軍事科技的最高長官回禮。感激而泣的他說:“作為大日本國的一個國民,荒川願為天皇陛下獻出一切,直至玉碎!”草場將軍略為沉吟說:“博士,你將立即調離中央氣象台,秘密地為帝國最高機密服務.你有什麽要求嗎?”

“沒有。”荒川很肯定地說:“能為帝國服務、深為榮幸!”

接著,草場將軍吩咐剛才接荒川來的那個神情精明的中佐再用小車送他回去辦理一應事宜。

隨後,草場將軍就此事向大本營、向新任首相作了報告,得到特批後,即速作出安排布置。

兩個月後。在日本本土四國東部一個日本海軍秘密基地,晨曦輕輕拉開了幕紗。看得分明,這是一個突出海麵的孤島,麵積約兩三平方公裏。遠看島上怪石嶙峋,蔓生著一片片的叢林,表麵上看不出有任何特殊處,無非荒鳥島一處而己。即使世界上最先進的美國偵察機在它上空反複盤旋偵察,也絕對發現不了什麽問題。因為,除了海邊泊有兩艦快艇外,什麽也沒有了。其實,這座孤島是挖空了的,下麵暗藏機關,別有天地,戒備嚴密。可以說,這座孤島就是一部暗藏的秘密戰爭機器。島上的每一個石頭後、每一棵樹下,都隱藏著一雙惡狠狠的眼睛。

這天天氣很好,一早就出了太陽。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的大海,像一匹碩大的質地很好的藍色綢緞,微微起伏著鋪向天際,細浪輕輕拍打著岸邊礁石,濺起朵朵銀白色的浪花。海風輕輕地吹,島上有雀鳥稠啾,看不到一個人,真是安靜板了,美麗極了。正對太平洋的島邊有一條起伏而下的綿長寬闊,鋪滿了金色沙子的海灘。

八點正。一群身穿海魂衫的日本海軍跑步來在海灘上,他們像消隊員救火那樣緊急,一個個搶步而上,動作麻利地將一條條乳白色的膠帶等距離地量放在沙灘上。然後,迅速撤離。接著,快步跑出另一隊海軍.他們手提衝氣機,兩人一組給躺在沙灘上軟塌塌長蛇般的膠條衝好氣後,一個個龐大的、錨在沙灘上的白色汽球就升了起來。這批人離去後,一輛輛平板車開了過來。站在平板車上的軍人也是兩人一組,他們將一個個預先準備好的巨大的吊藍抬起來掛在汽球上。這些吊藍裏裝置著經過精心計算的沙袋、控製器,當然當中還蹲著一顆相貌猙獰得怪獸似的、威力巨大的炸彈――這樣,汽球炸彈就成了。

一輛輛平板車開走了,金色的沙灘上飄起了密密麻麻的乳白色的汽球炸彈。這批秘密武器,日軍製造它們,除原材料外,幾乎沒有花什麽錢。因為許多原件都是在日本海軍技術人員的監督下,由日本一些中學生和群眾完全出於自願,按照圖紙、爭分奪秒,義務勞動不舍晝夜幹出來的。他們這樣拚命,不為別的,是為了孝忠天皇,為了帝國的命運。

九點過一刻,草場將軍和荒川博士在海軍部代表磯穀介少將陪同下,沿著長長的沙灘走了過來。他們對這第一批三百個汽球炸彈逐一進行檢察後,確信全部進入起發狀態,良好無誤。十點正,草場將軍向一個連列隊施放汽球炸彈的海軍官兵下達了“放飛”命令。於是,三百個汽球炸彈冉冉升起,升到高空後向西飄去。草場將軍、荒川博士和礬穀介少將帶領基地全體官兵、科研人員仰望長天,激昂地唱起軍歌,向漸漸遠去的秘密武器祈禱。荒川博士更是淚流滿麵,一下跪倒在沙灘上,雙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詞。他們相信,這會兒大本營的決策者,還有首相都一定都關注著這次行動。昨天,就是昨天,首相親自責成大本營,命令所有潛伏在這一線的特工密切監視、收集這批秘密武器發出後對美國的飄炸情況、種種反映並及時報告。

從這一天起,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日本對美國秘密發起的,人類曆史上絕無僅有的汽球炸彈襲擊戰,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開發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