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7年金秋的傍晚,一個男人在天安門廣場徘徊。
他約有三十多歲,身材高大,儀容英俊,穿一身精工細作的西裝,兩手插在褲袋裏,若有所思地走過廣場。剛下了一場雨,路麵有些潮濕,天空仍是烏雲一片,空氣卻變得十分清新。他跨上紀念碑的階梯,朝下望了望,又抖開一張雪白的手絹鋪在台階上,小心翼翼地坐下來,似乎陷入了沉思。共和國的象征是北京,而北京城的象征是天安門廣場。每個大小城市幾乎都有這種地標式的、作為街區核心的廣場。除此之外,國人還沒見過另一種類型的廣場吧?
一個新穎的構想,一個宏偉的憧憬,正在隱隱浮現……
“喂,您一個人在這兒想什麽?您沒看見,天已經下雨了……”
他轉身一瞥,一個身披杏黃色雨衣的矮小人兒已傍著他坐下,一頂長簷的紅色休閑帽,襯著一張清秀的瓜子臉兒,一對黑黑的眼眸透出深切的關懷,清脆的語調洋溢著一片熱情。
他不禁笑起來,“我正在想西方的一句俗語:一個人是有錢好?還是聰明好?”
“叔叔您自己對這問題,一定有個巧妙的回答。”那少年好奇地思忖著。
方劍雲事後回想,正是這句嘎喃脆的“叔叔”二字讓他喪失了警覺,竟對一個偶然遇上的少年郎大發感慨。
“這句俗語剛發明時,一定是有錢好,因為聰明人也不得不聽有錢人擺布。但今天肯定變了樣,因為聰明人即將主宰一切。小夥子,你說呢?”
少年把兩隻纖秀的手交叉在一起,撐住自己的下巴,嚴肅地朝他眨眨眼,“我不知道,因為我還小,隻有十七歲,還沒選舉權。對我來說,無論有錢還是聰明,樣樣都重要……”
方劍雲聽他說得有趣.又笑了笑:
“是嗎?那你在這雨天裏,跑出來做什麽?”
“我一直住在上海,老想讓媽帶我來北京玩兒……”少年突然變得羞怯,好像做錯了一件事,“剛才我趁她睡著了,就獨自溜出來,看看天安門。”
方劍雲這才聽出,少年那純正的普通話中,摻雜著一絲南國口音。他抖抖褲管站起來,發現雨水已浸濕了質地精良的西裝。“你普通話說得不錯嘛!我還以為你是北京人呢!”
少年也跟著站起來,清秀的臉龐突然漲滿紅暈。“我來北京是想考中央戲劇學院,我從小就想當演員……叔叔您說,我能行嗎?”
方劍雲邁下台階,為這孩子氣的問題而發笑。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幹這一行的!”
他漫步走開,少年卻疾步如飛地趕上來。
“叔叔,您還沒告訴我,您是幹什麽的?”
方劍雲淡然說:“好吧,我讓你猜猜……你看見了天安門廣場,能說出它的具體情況嗎?”
“什麽、什麽情況?”少年茫然地轉身望望,有點兒結巴。
方劍雲說得字正腔圓:“這是全世界最大的廣場,占地54公頃,可供50萬人舉行集會。它有一條用3.12萬平米的花崗岩鋪成的長390米、寬80米的大道,可通過120路縱隊。即便最負盛名的羅馬聖彼得教堂廣場,彼得堡的冬宮廣場.也不能與它相比……”
“您是故宮解說員?或者就是建築師?”那對黑黑的眸子射出敬慕之情。
“隻要你高興,隨便怎麽稱呼我都成。”方劍雲懶洋洋地朝他投去一瞥,“事實上不出三年,我就會在北京城另外修建一座廣場,一座多功能的商業廣場。”
“您說的都是真的?我不敢相信……”少年驚訝得喘不過氣來。
方劍雲高傲的麵龐浮現出笑容,“我也不敢相信。可我是聰明人,曆史給了這可能。”
他轉身要走,一隻冰涼的小手卻拉住了他。“叔叔,公共汽車站在那邊……”
一刻鍾後,方劍雲和少年站在廣場一側的車站上候車,心裏責怪自己不該讓司機先回去,也驚異自己被一個外地男孩兒牽著鼻子走。雨越下越大,漸漸如水柱般傾瀉而下,身上的名牌西服被淋得透濕。他們上了一輛擁擠不堪的公共汽車,聞著撲麵而來的渾濁氣息,方劍雲更是對今晚的境遇迷惑不解:難道他跟這個未成年的小夥兒之間,還有什麽糾纏不清的東西?
“喂,你在什麽地方下車?”車廂裏人很多,他隻得提高了嗓音問。
少年調皮地看著他,“隨便,想在什麽地方下車,就在什麽地方下車!”
“你可真淘氣,你媽放心讓你出來嗎?”
他們站在車門開啟處,公車到站了,他把少年往裏拉了拉,擔心門一開,擁擠的人流會把這男孩帶下去。乘客走出老掉牙的破車門,立刻消失在黑暗深處,街上的行人幾乎絕跡。今秋還未下過這麽大的雨,他喜歡這種考驗人意誌的暴風雨,但不喜歡被溫暖和舒適拋棄。
“啊!”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嘶叫,聲音慘烈無比。方劍雲發現車門已關上,少年正好被夾在門縫裏。一向沉著冷靜的他嚇慌了,二去拉車門。他腕力很強,但強不過折疊門的夾力,少年一聲聲慘叫,似被夾得麥不堪,司機卻像沒聽見,公車照樣往前駛去,售票員也不知擠到何處,人們紛屁叫停車,一片喧鬧中反而什麽也聽不清。暴雨更加猛烈地衝擊著車窗,少年聲刺人耳鼓,方劍雲拚命扳拉車門,隻覺得背上冷汗滓滓。司機終於發現這情連忙停下車,啟開門,售票員也大汗淋漓地擠過來。
“幹什麽幹什麽?”她用標準的北京話直嚷嚷,好像被夾住的是她,“這麽大花子,怎麽還會被車門夾住?喂,你是他的什麽人?怎麽帶他出來,也不當心一刃”方劍雲抱起少年,氣憤得聲音直抖,“好吧,我們下車·一”少年似乎痛得昏過去,一聲不吭,方劍雲跨進雨地裏,看他緊閉雙眼,也亂了卜。車門還未關上,乘客紛紛說:“快上來吧,別鬥氣,到下一站找個醫院看這孩子傷得不輕!”少年似乎感覺不自然,掙脫開他的懷抱,站在地麵上晃了晃,又幾乎摔倒。公「走了,方劍雲連忙扶住他,這才後悔不該把車放走―風雨交加的夜晚,到哪雲喊出租?
“你痛嗎?”他俯身關切地問少年,“我看看,夾到哪兒了?”
“夾到腿上了,正好在膝關節,當時痛得鑽心,現在好一點兒了……”少年閃磷開,臉上又露出那股調皮的神氣,“我媽說我,一出門老是惹麻煩!”
“我看你倒像個機靈鬼……”方劍雲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努力辨認著四周景物。少年眼光一閃,又按住膝蓋蹲下身。
“哎喲,腿還在疼……叔叔,是不是腿夾斷了?”方劍雲想看看少年的傷勢,漆黑之中卻徒勞無益。“如果傷了筋骨,你剛才還勺嗎?這兒離哪家醫院都不近,下雨天也不好打的……”他瞥見少年哭喪著臉,又趕快安慰,“孩子,你忍著點兒痛,我先帶你去一個了看看傷勢,再打電話要車。”少年一怔,然後不悅地說:“我有名字,我叫林依依……”方劍雲微微一笑,眼底有一絲溫和的玩世不恭。
“你不喜歡我叫你孩子?但你這名字也真是的,怎麽像女孩子?還有幾分鍾路你可能走不過去……來,我背你吧?”林依依有些不安,羞答答地望著他:
“行嗎?雖然您個子大.但我看您不常背東西……”
“你不是東西。我隻怪自己一時心血**,於是你這小可憐兒,就賴上我甩不掉了!”
方劍雲歎了口氣,才俯身背起他往前走。“孩子”並不重,背在背上如影隨形,方劍雲甚至有種感覺,似乎背上的東西正是一件容易碎的玉器,有著非同尋常的價值和分量……
他在一棟大樓門口停住腳,微笑著自言自語:
“天哪,幸虧我今天帶了鑰匙。”
林依依掙紮著爬下來,“怎麽?這是您的家?”
方劍雲扶他走到電梯旁,“我的天,你問題可真不少……請你進了房間再問吧!”
電梯裏的人注意地看著他,方劍雲想起一身糟透的西服,對自己的形象大為惱火。他何嚐如此不注重外表?又何嚐對誰獻過殷勤?隻怪今晚碰見這小家夥,一切都亂了套!
小巧緊湊的兩居室是單位上分的,裝修得很精致,陳設也挺講究,但喬韻跟他很少在這兒住。牆上的水彩畫還是那年夏天去青島旅行時買的,一艘艘帆船滿載著出海的期望,可他從沒仔細欣賞過。16樓的玻窗可以俯瞰半個北京城,此刻窗外卻是大雨如注,漆黑一片。
“來,你先在這沙發上躺下,把雨衣脫了,我去找藥盒子……”
方劍雲把一床毛毯扔在沙發上, 自己也冷得發抖,真想去喝口酒溫暖一下。轉身看去,那少年已脫下雨衣,小小的身軀裹著毛毯,縮成單薄的一團。他一臉掩不住的笑意,覺得這孩子的神情很有趣,似乎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突然就變得挺緊張?
“給您添麻煩了!”林依依窘得脫口而出,“我這樣子好狼狽……”
“你隻是個嚇壞了的大眼睛娃娃。”他走過去,淡然說,“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沒有傷口,隻是有些紅腫……”林依依迅速縮回腿,有些歉疚。
方劍雲已捉住他的腿,掀開褲管檢查傷勢。“也沒紅腫……你現在還疼嗎?”
他手指拂過對方的肌膚,林依依渾身一顫,像觸電一般。
“不疼了。我很有本事忍痛。”
方劍雲皺緊眉頭站起來,“真奇怪,你好像鋼筋鐵骨?可我聽你在車上叫得挺厲害!現在當然沒事兒了,我可以向你保證。在農村插隊時我當過赤腳醫生……”他看看腕表,懶洋洋地笑道,“如果你同意,我想我們應該先喝杯酒,之後你就可以隨便提問了!”
林依依“味”地笑出聲,“您真聰明,我現在就想提問。我可想象不到,您赤寧是什麽模樣?我看您就像個紳士……不.還是說騎士吧,今晚您的行為就像個:的騎士。我特別欣賞您不跟那個女售票員計較的態度―好吧,我們下車!您全說時真有風度!”少年不加掩飾地用一種愛慕的眼神看著他。方劍雲多年來一直承受著女性的青現在見一個男孩也欣賞自己的魅力,隻是聳聳肩,不予理會,一雙深黑色的眼口眯了上去。這是一個英俊挺拔的男子,身高至少有一米八,肩寬體壯,肌肉結一頭濃密的黑發精心地梳往腦後,更加突出了臉上每一根堅毅的線條。眉毛時石傲地往上抬著,似乎習慣了居高臨下地打量人,下巴輪廓清晰,一張嘴堅定地拿,嘴角也微微上翹,好像總含著一絲椰榆在嘲笑世事。此外,還有一股不容否勺自信的魅力,從他那矯健挺拔的身軀上緩緩發射出來。林依依正在研究那張不可捉摸的嘴.兩人的視線接觸了,方劍雲隻見對方的眼采處亮起一簇明燦的火焰,也覺得彼此之間泛起了一種奇異的相知相契。他微微之,便以一種男性坦然的目光,欣賞地望著對麵這個大男孩那生動活潑而又俊美交的五官。
“喂,未成年的朋友,怎麽樣?你願意喝杯酒嗎?”林依依雙手扣在胸前,忍住了笑聲。也許事情再往前一步,就更加戲劇化?他奇裏射出期待的光芒,“好吧,我看你的酒櫃上都是洋酒,我還沒喝過呢!”方劍雲從酒櫃上拿起兩隻杯子,往廚房走去。已是晚上九點過,喬韻在家肯定氨了。得趕快把車叫來,將這小夥子打發走。也許他還想再聊聊?但自己實在沒習了……方劍雲在換衣服、找藥盒、洗杯子的工夫,思緒又轉到下午的總結會上。這幾年,他所領導的東方創業投資公司橫空出世,猶如旭日東升,在國內的金旱迅速崛起,令人刮目相看。創業投資也即風險投資還是個新名詞,許多人聽都斤說過,但他們這夥年輕人已經在中國的大地上掀起了一股咫風,成為叱吒海內勺弄潮兒,正在以不可阻擋之勢,衝擊亞洲市場,並向歐洲市場進發。可想而
這一過程也必將是艱難而曲折的!
創業投資是個新概念,它是一種高風險的、組合的、長期的、權益的、專業的苛。其作用是支持創新者創業,幫助投資人投資。風險投資家運用他們的知識、金和關係來幫助創業者,將其最初的設想逐步轉變為現實的產品和服務。創新者孔險投資家在此過程中,不僅實現了對社會的貢獻,還實現了其個人的價值,而導到了滿意的回報,取得雙贏。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派出了大量經濟學者到先進國家去進修。八十年代初,方雲也曾作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訪問學者,去歐洲的法國、英國、荷蘭等國家參筍習,又在北歐的瑞典邊學習邊工作,度過了十個月難忘的時光。當時他英語還不過關,國家給的經費也不多,下了飛機,滿眼看不見黑頭發,覺得自己就是個發展中國家的土包子,與人家差距太大。趕快省下零用錢,全都去買書,一邊啃麵包,一邊讀這些大部頭經濟文獻,以圖盡快趕上去。
如今回想那些歲月,方劍雲仍是感慨萬分。雖然跑馬觀花,但也受益匪淺。尤其是在瑞典,他還享受到國人瀏推以想象的榮耀。那本是個奇妙的國土―冬季太陽升不起來,每天都是黑夜;夏季太陽又落不下去,每天都是白晝。一個十六世紀的漂亮皇宮,借給一個負責科研管理與環境保護的國際組織,方劍雲就生活在這個美麗的地方。有一天,瑞典國王卡爾十六世古斯塔夫來視察,跟方劍雲握手時,突然親切地祝賀他生日愉快!原來那天正是他三十歲生日,而年輕的國王則比他大一歲。方劍雲有些驚訝,沒想到人家還知曉自己的生日,且被如此隆重地提起。國王又說,他訪問過中國,對中國印象很好。國王身著華麗的紅色製服,戴著金色的緩帶,皮靴怪亮,光可鑒人。而方劍雲卻穿了一套深灰色的中山服,未免灰不溜秋,有些自慚形穢……就在那一刻,他下決心要在中國土地上幹一番業績,光鮮亮麗地度過這一生!
不久他又去美國斯坦福大學讀碩士。兩年後回國,正逢中央首次提出,為了推動高技術產業化,我國也要發展風險投資。有關部門成立了中國第一家創業投資公司,方劍雲被任命為總經理,那時他才三十三歲,是全國部委中最年輕的局級幹部。但由於觀念上與體製上的障礙,金融改革未能與經濟改革同步,資本市場還沒建立,融資渠道也不通暢,契約關係不健全,知識產權也不明確,致使剛崛起的風險投資事業舉步維艱,發展速度還不夠快……
“我們現在無法搞真正的風險投資,隻能向錢向錢向錢看.賺錢賺錢賺大錢!”公司的副總經理楊四海一再說,“隻有我們自身強大了,才能把這項事業推上去!”
作為哈佛商學院留學歸來的高才生,楊四海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思路。但方劍雲總覺得, 自己跟這個被圈內人士譽為“黃金搭檔”的老朋友,還有一定距離。這也是他在開完總結會後,想獨自出來走走的原因之一。楊四海的為人處世老讓他捉摸不透,這位仁兄有時喜歡跟他打太極拳,且路數詭橘,匪夷所思。看來東方公司在聚斂了一批精英人才後,還得在人事關係上狠下功夫。這一點恰是他最不擅長的。有時候,他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方劍雲端著兩杯酒走回客廳.不禁愣住了,林依依已經縮在沙發上睡著,並且睡相滑稽,看起來不折不扣像個滿臉汙穢的洋娃娃。方劍雲皺起眉,放下酒杯走過去,一麵輕輕揭去他頭上仍然戴著的那頂不倫不類的紅色長簷帽,一麵心裏仍在想著如何打發這個煩人的大娃娃,下一秒卻頓時為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那層惹眼的遮蔽揭去後,一縷縷微帶卷曲的秀發就散了開來。方劍雲眯起一雙黑眼睛,緩緩掃過那垂到肩頭甚至可以披到腦後的長發;驚訝的目光又移到對方臉上,注意到那彎勺睫毛下一雙緊閉著的秀目,當眼皮睜開後,那裏將閃耀著淘氣幽默的光芒;還身雕細琢的鼻梁,柔和的雙頰以及紅潤的嘴唇。然後他的眼光繼續往下溜,滑落陣渾圓的頸項,飽滿的胸部.纖細的腰肢以及修長的雙腿上……方劍雲一語不發地端著酒杯轉回廚房,將一杯酒倒人水池內,默默喝著另一見鬼!傻瓜都早該看出來她是個女人, 自己為什麽竟被蒙在鼓裏?她這麽做,氫是為了什麽?看她樣子,也不像個深夜出來戲弄男人的壞女子,倒像個演技並舀明的小演員……對了!這就是答案,她確實告訴過他,她正想考戲劇學院。那笙一回,她是強迫自己也在其中充當個角色了?也許實際的效果出乎她本人意料卜?或者她還在希求著, 自己能對此有個配合的態度?那她可要失算了!他什麽呀的話也不會說,一句也沒有。方劍雲一麵數落著自己,一麵心裏明白,他是掉產一個也許並非精心編織的圈套裏了!客廳的電話響起來,方劍雲踞起腳尖走去接,竟是汪國強打來的。
“你的電話怎麽打到這兒來了?”他深感意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老弟,我找你找了半個北京城,誰都不知道你在哪兒!”汪國強比他大幾
跟他相處卻無拘無束,“我把喬韻給我的電話號碼都打遍了,最後才找到這“有事兒嗎?”方劍雲回頭看了看熟睡的林依依,“你今天怎麽有空跟我扯閑汪妻是跟方劍雲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夥伴,兩家的父母是老戰友,關係非同一
他跟汪國強則在延安插隊就認識,兩人也曾一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抒豪情上誌,決心幹出點兒名堂來。若幹年後,他倆又都輾轉調回北京,在各自的崗位兌穎而出,幾乎是前後腳地加人了金融界。汪國強現在擔任一家信托投資公司的聶理,時常約著方劍雲談天說地,兩人繼續侃大山。說到高興與忘情處,汪國強篆歡唱兩句“道情”,或者是吼幾聲秦腔。與方劍雲的全麵洋派不同,汪國強喜翔稱山藥蛋派,作風親民頗接地氣。他的為人處事也一貫低調,甚至瞅人說事兒一如既往地平民著,即使身居高位,也仍然像個生產隊長或車間主任;主持開會
表情還帶點兒平靜與羞赦。但這份平靜又似隱含著驚雷一般,那羞叔之後或將錄雨傾盆……
“於無聲處聽驚雷。”方劍雲曾這樣評價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不,我隻是個陝北農民。”汪國強打趣地笑道,“我們公司也有人說我是個匕京爺們兒,但我總覺得,還是那幾年下鄉時,當地農民對我的影響最大。”
“還有人說你行為處事像個紅衛兵呢!”方劍雲肯定地說,“但你就是你自
汪國強的談吐也挺風趣幽默,他說國人最缺少幽默,他願做個表率。總之,多重性格和多重表現集中在其人身上,使他成為最具個性最富色彩的青年官員,前程不可限量。
他聽方劍雲如此發問,便笑著說:“我才知道,怎麽你去了一趟美利堅?還長達三個月之久!這等好事兒,回來都不跟我說一聲……快講講,到底怎麽回事兒?”
“哦,那是我被選為艾森豪威爾學者,去美國參觀訪問三個月……”
方劍雲在電話裏簡略地介紹了一番:八十天,三十五個城市,的確收獲不刁‘……
“這個好啊,這就是洋務嘛!”汪國強笑問,“怎麽樣?找個時間,詳細聊聊?”
“行啊,盡快安排。”方劍雲想了想,“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飯如何?”
“一言為定,我們就去吃那個……你我都愛吃的醬豬肚。”汪國強笑聲朗朗,聽來猶如春風拂麵,“你喝啤酒我喝茶,談談紐約華爾街,聊個痛快,不醉不歸。”
方劍雲當即答應了。他們誰也沒想到,這一頓豬肚將改變曆史,扭轉乾坤。
方劍雲興奮地放下電話,轉過身來,正碰上一對明亮的雙眸。
“你在接電話?誰打來的?”林依依小心翼翼地問,“好像你挺高興?”
“小姐,你不覺得,你打聽得太多,也太好奇了嗎?”方劍雲的聲音充滿嘲弄。
“小姐?”林依依抗議地坐起身子,“你是在說笑嗎?”
方劍雲走過去,從她身邊撿起那頂紅簷帽,毫不掩飾自己譏笑的目光。
“這場喜劇也該收場了吧?對不起,小姐,你的演技雖然高超,結局卻出乎你的意料。此外,我也得為自己的退場表示遺憾呀!如果我配合得不好,那也並非完全出自我的意願……”
“哎呀!”姑娘驚叫著捂住頭,心也似乎飛揚了起來。
窗外,大雨仍然肆虐著,把一對陌路相逢的青年男女與世隔絕起來。勻憶淌著苗金子的華方屯節紛。
方劍雲是這一年春天由美國駐華大使洛德推薦,被一個世界金融組織“艾森豪爾基金會”選上,作為中國大陸第一個該組織成員,飛往美國去參觀學習。該組由美利堅合眾國前總統艾森豪威爾捐助,參加成員均為世界各國的重要政府官、優秀金融人士,如國家財政部長,或銀行行長之類。而在中國,卻是一個小小投資公司管理者人選, 自是極大的殊榮。本年度全世界人選的有巧人,亞洲人為不多,有新加坡總理助理,和台灣一個銀行的行長。
參觀學習的行程非常自由,完全讓本人擬定計劃和安排。各大美國企業分別負一個人的全部費用,讚助方劍雲的恰是波音公司,條件更寬鬆。方劍雲經過仔細究,決定多去幾個城市轉轉,以便打開眼界,從數量上來考察美國金融業。他先基金會的所在地費城,又去其他三十五個城市,曆時近三個月,完成了這個壯,堪稱大飽眼福,脫胎換骨。
那時東方公司已成立快兩年,實踐證明,風險投資在中國大有作為。但他也相清醒地認識到,要使這項市場經濟高度發達下的產物在國內發揮重要作用,還有個艱苦的探索過程。為此必須認真學習和分析研究美國等先進國家的經驗,再結實際國情加以運用。因而他十分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試圖提升自己的理論水.以便指導今後的工作。但苦於英語口語還沒完全過關,與美國同行交流有些困。雖然他“出洋”較早,留學幾次,平時在公司也挺努力,經常把外事活動中一難懂的用語記下來,回家查字典,甚至不恥下問地去請教下屬員工和翻譯,但出中運用起外語這門技巧,還是覺得不夠駕輕就熟。而他所到之處,見了無數的金界人士,大多是銀行行長或者投資公司老總,跟人家交流起來也不是很自如。
在此過程中他深深感到,多數美國人對中國都不了解。他們跟他聊起來,聽說國也在搞風險投資,時常聳聳肩,或抽抽大鼻子,用“不可思議”和“難以想”來形容。在費城他遇到一個中國翻譯,因出國較早而自命不凡。聽說方劍雲是風險投資的,就大驚小怪地說:
“不可能吧?這在中國叫作非法融資,絕對不允許!聽說上海剛槍斃了一個,是說他有在銀行體係外的融資行為……你可要小自點兒!”
方劍雲聽了哭笑不得.也無從解釋。
在風景秀麗的新澤西州,他有幸參加了一個風險投資年會,還將代表中國創投業在會上發言。當時他興奮而緊張,興奮是因為自己的國家第一次在這個會上被重視,緊張是因為要麵對無數經驗豐富的老前輩―美國可是風險投資的發源地呢!他走進會場時,恰好有一群衣著考究的美國銀行家走在前麵,或許都是些資深的風險投資家?他們回頭瞧瞧他,又用英語議論著:
“就是他?在中國?創投?開玩笑吧?”
接著有人哈哈大笑,那是極其輕蔑的笑聲,還伴隨著幾句:
“不可能!”
“太荒謬了!”
方劍雲頓時滿麵通紅,繼而臉色又泛白,似乎有一桶冷水澆過來,他憤怒而無奈。由於心情不好,原準備一個小時的發言.他隻講了十幾分鍾就匆匆收場。後來回想, 自己當時的樣子一定很失落吧?他心裏也是九曲回腸,酸甜苦辣―沒想到自己在國內已經搞得風生水起,初見成效,但美國主流社會的風險投資家們,對此卻毫無所知,也不認同!
會議主席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銀行家,他似乎看出點兒端倪,散會後就緊握住方劍雲的手,安撫般地說:“多年前我去過中國,感覺那是個貧窮落後的國家……或許現在變樣了?你們也在搞資本市場的運作?那好啊!無論結果怎麽樣,我都該表示祝賀!”
這下子方劍雲更是想鑽到地洞裏去。或許在這些老外眼裏,中國仍然是男人留著大辮子,女人裹著小腳的時代吧?讓他這個中國大陸艾森豪威爾基金會第一人選,情何以堪?
方劍雲這次赴美參觀,原本沒帶什麽實際的想法,更無具體的方案,總覺得自己初涉金融界,隻應多看看,多想想。但在各大城市轉了一圈,一個念頭卻越來越固執地占據了他的心田:我能為中國金融界做些什麽?生逢盛世,如能親身經曆金融變革的曆史浪潮,並且親眼目睹其初創、發展和演變的過程,是何等的福分與榮耀啊!如果再能推波助瀾,對其起到一定作用,那可真是功莫大焉!他似乎看到了中國風險投資的巨大發展與燦爛明天。
最後一站快到紐約時,想起一個老朋友夏啟明就在華爾街,於是給他打電話:
“喂,咱倆見個麵,聊一聊吧?中心議題是,在中國怎麽搞風險投資?”
夏啟明也挺幽默,“你知道希特勒是怎麽死的嗎?”
“你這啥意思?”方劍雲莫名其妙。
“他打完歐洲,本可以稱王稱霸,卻不知好歹,非要打蘇聯,結果自取滅亡!”
方劍雲有些明白了.“你是說……我沒有自知之明?”
“是啊!放眼全中國,有幾人能人選那個什麽基金會?你參加了;又有幾人連續到美國和歐洲去學習?你來了;又有幾人能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你做到……”對方笑道,“你什麽都有了,什麽都不缺,就閉著眼睛幹吧,非要鑽那個角尖幹啥?”
“我是不到長城非好漢!”方劍雲也笑道,“去紐約我找你,聽聽你的高
他飛到紐約那天晴空萬裏,陽光明媚。往機翼下看去,大西洋海麵一覽無餘,現在眼前的紐約市區就像一幅建築模型的微縮景觀圖。高樓林立的曼哈頓半島.赫然盜立著世界貿易中心的雙子大廈,聳人雲霄的鋼鐵之軀閃耀著白色的光……這就是全世界的金融文化地標,在那裏有一條狹窄的長街名叫華爾街,是英輩出的壯麗舞台,也是滋生陰謀的黑暗角落。那裏聚集著無數點石成金的英才,是財富、智慧和力量之所在。它還極具傳奇色彩,是最最令人著魔與向往的地,世界各國的金融人士,到此誰不頂禮膜拜?
方劍雲下榻廣場飯店。燦爛的陽光映照著暗紅色的樓頂,好似抹上了一層溫暖彩霞,使這個著名的飯店更加美觀。一群白色的鴿子從中央公園那邊飛過來.又著哨鳴飛向藍天。飯店的裝演極其奢華,大堂地麵鑲著白色與暗綠色相間的大理,電梯鋪著色彩鮮豔的地毯,房間裏的家具都是高貴的紫檀木,牆上還掛著一些畫,處處體現出金錢的力量和稱霸世界的雄心。方劍雲把行李扔下,看約定的時決到了,決定步行一段,從中央公園穿過去。
初春的風吹在臉上有些清涼,略帶寒意,方劍雲正好冷靜下來,再想想這件。夏啟明是他多年的好朋友,更確切地說,是他妻子的好朋友。他甚至懷疑,此一直暗戀喬韻,但世事難料,卻是方劍雲娶了她。夏啟明插隊是在東北建設兵,後來考上北京外貿學院,又到美國攻讀法律,已經拿到博士學位及律師牌照.今在華爾街一家著名的律師事務所,從事金融證券業的谘詢工作,據說年薪挺。眾所周知,美國盛產律師,人家是按小時收費,一個個站出來都光芒四射。夏明比方劍雲大兩歲,但卻少年老成,又聰明絕頂,走到哪兒都是人群的中』合。他熱衷於社會工作,跟幾個中國留學生成立了中國旅美商學會,據說最多時竟有上人參加。這個組織為促進中美兩國經濟貿易交流和商界與企業界的來往,都有傑的貢獻。
方劍雲走到中央公園那一池清澈的湖水邊,隻見水裏遊著成群的野鴨子,何等由自在。他不禁羨慕地想起夏啟明―在美國當律師,拿著高額年薪,這不也是裏挑一嗎?還沒達到小康水平的國人與之相比.可是望塵莫及呀!對發生在萬裏外的那些事兒,他還會感興趣嗎?但夏啟明有個男人最罕見的品質,那就是他極容易取得人們的信任。方劍雲也非常信任他,盡管他差點兒成了自己的情敵,但方劍雲遇事還是想請教他。這次他又會幫自己什麽呢?
他們約定的地點是在華爾街的街口。方劍雲走到那裏.隻見街口豎著一個大理石碑,上麵刻著一個算式:
“24美元x 370年=3000乙美元”
“怎麽樣?很牛逼吧?”他身後有一道溫和的男中音說。
方劍雲回頭看見好朋友,不禁笑起來,“你是想帶我來了解華爾街?”
夏啟明個頭稍矮微胖,臉龐端正、五官明朗、膚色白哲,戴一副金邊眼鏡,看起來就像個好好先生。其實他性格綿裏藏針,行為辦事更是殺伐決斷,果敢與智慧兼而有之,否則怎麽會混進美國主流社會,打人頂級律師事務所?須知這片土地上的白領,律師和醫生賺錢最多;而在華爾街開業並從事金融證券類的律師,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已達極品,人上人。
此時他邁前一步,指著那塊碑正色道:
“我先讓你了解一下華爾街的前世今生。1626年荷蘭人彼得·密努特用珠子和小飾物,從印第安人手裏買下22平方英裏的曼哈頓島,當時價值60荷蘭盾,合24美元。300多年後,僅華爾街的地價就達300億美元!”
方劍雲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都說華爾街流淌著金子,就是指這個了?”
“是啊,密努特很精明,但如果印第安人也算個賬,應該是笑到最後。”夏啟明拉著他走進華爾街,仍在侃侃而談,“荷蘭有一種永久性政府債券,當時年息為8%,直到今天,這些債券還在流通。若印第安人當時用這24美元購人這永久性債券,那麽370年後,這24美元的價值將達到60多萬億美元!也就是說,印第安人可以重新買回曼哈頓島!”
“資本的發展空間,怎麽想象都不過分!”方劍雲若有所悟,“還有另一種算法,如果這印第安人當時用這60荷蘭盾,來購買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票,可能總收益還要高?”
夏啟明拍拍他的肩,“老弟,你不到這華爾街來幹,實在太可惜了……”
這時他們已走到華爾街的中心。陽光透過狹窄的高樓組成的空間射下來,形成了一幅奇特的幾何圖像。近距離望去,世貿中心的姊妹樓高聳人雲,它高達400多米,那陡直的拔升令人頭暈目眩。這是世界的金融中心,每天有十幾萬人進進出出,儼然一座金融城。走過去才發現,它是由不鏽鋼架和閃閃發光的玻璃牆組成。方劍雲的目光被大樓表麵上的一個金屬物所吸引,那是一隻吊籃,隻能載一個人,他正一絲不苟地擦拭著那成千上萬扇玻璃窗。
“那是大廈表麵的清潔工。”夏啟明解釋道,‘他一個人幹,要幾個月才能全部擦完。”
方劍雲斜眼看他,好像他就是這座鋼鐵城市的主宰。“你就在這兒上班?”
“不是,我請你在這兒吃飯。”夏啟明拉著他,走進了世貿大樓的一號樓,這裏有個世界之窗飯店,從那裏可以看到紐約的全景。”
“你也太別出心裁了!”方劍雲快活地說,“那我可要好好敲你一頓!”
大廳裏人很多,到處擠滿了衣冠楚楚、神氣活現的男女精英。方劍雲相信.這聚集著全世界第一流的金融人才,與之相比.瑞士和英國的銀行簡直不屑一提。梯間門外居然排長隊,他們等了一陣才進去。電梯很大,可以容納幾十個人,上速度也挺快,就像飛機失重時帶來的那種感覺,讓你心跳過速,嚐受到不一般的險與刺激。不到一分鍾,他們已來到107層,走進一個巨大的餐廳,隻見鮮花簇,侍者如雲,讓人精神一振。夏啟明辦事精明,早就預訂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否不知要等多久。方劍雲看著人口處排大隊的人們,覺得自己很幸運。
他們的座位正好麵朝著自由女神像,夏啟明點菜的工夫,方劍雲就觀摩風景。
窗外正對著哈德遜港灣,在大約一千多英尺的下方,哈德遜河奔騰流淌,河麵來往著各式各樣的船隻。沿河的西岸高速公路穿過幾座高樓大廈,一條寬闊的天飛架在世貿大樓和另一座大樓之間,那也是著名的世界金融中心,由七座不同高的宏偉建築組成。對麵那無數塊巨大的玻璃窗,映照出了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車輛。再遠處的蔚藍色地平線上,是坐落著自由女神像的伊利斯島,雖然清晰可,但距離太遠,看去有些似真似幻。那女神正是美國的象征,召喚著全世界各地人們,來到這片自由的土地上,向這勇敢的精神而折腰……
方劍雲突然覺得這一刻很奇妙,仿佛全世界都向他敞開了窗戶,任他飽覽風
方劍雲趁機問:“那你想沒想過回國呀?把這身本事帶回去.我第一個聘用
“不瞞你說,我還真有這想法……”夏啟明笑道,“先說說國內的形勢吧!在中國第一個搞風險投資,是不是有大內高手支持呀?否則你怎麽敢率先吃螃7 11
“這事兒完全是順勢而為,還真沒上麵的太多支持。”方劍雲認真地說,“去一月,國務院發布了銀行管理條例,金融改革也是勢在必行。 目前已經有幾家股製銀行誕生……”
“但這金融改革還缺乏最重要的一環,那就是資本市場。”夏啟明又急不可耐地打斷他,“你不是想跟我聊聊,在中國如何搞風險投資嗎?老弟,雖然你已經站在最前沿,而且打出了這個誘人的旗號,但風險投資的關鍵是上市。最後投資者要退出,要獲得高額回報……你想過沒有?這退出機製,沒有證券市場是萬事皆休啊!你怎麽搞得下去?”
方劍雲一向很信任夏啟明,但總覺得他有些好為人師。誰叫人家在美國當律師呢?隻好謙虛謹慎了。他一麵看著侍者上菜,一麵說:
“這誰不知道?國內還沒建立完善的股票市場和產權市場,而這兩個市場正是風險投資運行的基礎……所以我才來找你這個高人請教嘛!”
夏啟明用刀叉切著扒雞,一邊說:“毋庸置疑,盡快建立中國的資本市場,是你們搞風險投資的當務之急。但這事兒又是急不來的……我倒想聽聽,你有什麽好主意?”
方劍雲還算喜歡吃西餐,今天卻有點兒咽不下。他急切地說:
“晦,在國內我也想過這件事,總覺得不成熟。今天不知怎麽了,來到這華爾街,這世界金融中心,我心裏卻有點兒異樣的感覺,似乎這不再是虛幻的美夢,更不是海市屋樓,好像有一點看得見,摸得著了?”
“當然,這就是華爾街的魔力。”夏啟明詭秘地笑著,“歡迎來到華爾街,這裏沒有虛幻和欺詐,隻有真實的金融神話。這裏點石成金,無所不能。人們憑著智慧和勇氣,還有一點點運氣,在盡力掌控這滾滾而來的金錢巨浪,進行這場黃金遊戲。現在,你也想加人嗎?”
方劍雲沒有馬上接口.而是把目光轉向窗外。在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之上,在那藍天白雲之間,正有一架直升機在嫋嫋盤旋,朝他們飛來,場麵十分壯觀。玻璃窗上映照出落日的餘暉,如朝霞般絢麗和燦爛。他想,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夏啟明自信地說:“一切皆有可能,因為這是創造奇跡的華爾街。”
他們喝冰水、吃甜食的工夫,夏啟明問方劍雲想不想再見一些人。他說旅美商學會有一群商界精英,經常聚在一起議論改革,暢談發展,談得最多的便是這股票、證券和資本市場。盡管他們對國內的時局知之不多,但聊起來卻是熱血滔滔。有時候人數竟多達上千,連找個聚會的地點都難。可見這幫留學海外的青年新銳們,對國內的經濟改革期盼之高……
“國內來了人,也經常往裏湊,其中有不少你都認識。我們一個月聚一次,過兩天正好要聚一次……”夏啟明笑道,“怎麽樣?跟大家見見?你也是國內的精英嘛!”
“好啊,我看你就是個孟嚐君,把食客都召到美利堅了!”方劍雲不假思索地應了,“這個熱鬧我一定要湊,我也是熱血青年嘛!”
飯後方劍雲想到這座頗負盛名的大樓頂層去看看,夏啟明又陪他去了頂層平。此刻天已陰下來,太陽驟然失去了威風,一團團雲朵朝他們腳下聚集,迅速平開來,很快便好似濃霧遮蓋了整個市區,隻留下眼前這兩座孤零零的高樓,看起真有點兒像海市屋樓。
“這情景可是不一般!”方劍雲已經感到了寒意,“這裏應該比樓下冷吧?”
“溫度要低十多度呢!”夏啟明意味深長地說,“這就叫高處不勝寒。”
方劍雲還要再過幾年才能明白這句話的含意。此時他隻覺得這家夥喜歡故弄玄
臨分手時,夏啟明才問到喬韻。
“她還好吧?”他並不指名點姓。
“很好。”方劍雲淡然說,“一個書呆子嘛,成天就知道趴在那兒,弄她的規圖。”
“書呆子也有自己豐富的內心世界。”夏啟明不無擔心地說,又帶上了長者的吻,“劍雲,你要多關心她。她性格內向,你們倆如能互補,那就是最好的婚姻
喬韻在北京市規劃局工作,負責城市的規劃建設。她是學建築的,也算專業對。而夏啟明的父親夏之峰,則是規劃局的總工程師,也是喬韻的老師。 自從喬韻在夏老爺子門下……不,還遠遠在此之前,夏啟明就認識了這個父親最賞識和最歡的學生。可以說,他幾乎是看著喬韻長大的,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娶了她。誰老天爺卻另有安排,緣分這回事兒,誰又能說清?夏啟明一直沒結婚,似乎作為韻生活的旁觀者,仍在暗暗關心她,並且跟方劍雲交上了朋友,成為他們一家最賴的人。憑良心說,方劍雲也從沒把他當成情敵。
“她也來美國了,是訪問學者,專門研究《資本論》。聚會那天她也來,我介你們認識……”夏啟明想了想,又說,“不過,這事兒我們還沒挑明,可能欠點火候吧?”
“你是不到火候不揭鍋。”方劍雲真心誠意地說,“戀愛長跑也得有期限,別了……”
“放心吧!”夏啟明慎重地說,“若是好姻緣,我一定不會錯過。”
方劍雲因此對那個聚會有了期待,想看看這個名叫葉楚圓的女人是何方神聖。
接下來的兩天,方劍雲安排得很滿。此行既是學習投資銀行和股票交易,來到華爾街當然要參觀一下交易所。接待方也欣然同意,次日就派人把他接到紐約證券交易所。這是一棟貌不驚人的大樓,牆麵由老式的花崗石鑲成,但在曼哈頓下城金融區卻是鶴立雞群。這裏擠滿了上百年的老建築,有些還是“一戰”留下的紀念物,結實耐用,但樓層並不高。近幾年隨著華爾街股市的瘋狂飄升,這些舊房老屋也成了全世界最搶手的地產,已經身價百倍了。
證券交易所的交易廳設在這棟辦公樓的最底層,是一個獨立大廳,高好幾層樓,差不多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到處擠滿了人。電腦顯示屏圍成十幾個交易台,每個交易台都固定進行若幹種股票的交易,互不幹擾。周圍有供各會員公司經紀人使用的專線電話、電傳、電腦,和播放政治、經濟要聞的電視。進行交易時,經紀人接到公司轉來的顧客指令,立刻到交易台去執行,然後把信息反饋回公司,全過程隻有幾分鍾,堪稱神速,才能不誤戰機。此時的大廳裏,這些穿著紅馬甲的經紀人正在電話桌和交易台之間穿梭往返,忙碌成一片……
方劍雲與陪同他參觀的交易所主席約翰遜站在一起,從樓上的欄杆後向下俯視,覺得此情此景真是激動人心。這是一場華麗的金融盛宴,還是一個殘酷的殺戮決鬥場?如同神龍擺尾,群魔亂舞,眾多金融師在這裏大顯身手,無數經紀人處於風口浪尖。但他們毫不退縮,義無反顧地投身進去,像著了魔似的,一次次遊說,一遍遍交易,在金錢的旋渦裏打滾;然後冠冕堂皇地把你口袋裏的錢,一分一厘吃得幹幹淨淨……
方劍雲似乎看到了光怪陸離的金錢奮鬥史,也看到了人性貪婪和欲望的縮影。他可以想象,在這流淌著的金錢交易背後,有多少欲望膨脹、道德淪喪的肮髒勾當,又有多少謊言和騙局掩蓋的陰暗真相。這就是金融界嗜血成性的本質。他本該對此扼腕歎息,但十分遺憾,他也正想投身於這場金錢遊戲。或者若幹年後,他會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而拋棄這一切?現在他卻心向往之,羨慕不已。
“是啊,點石成金、一本萬利的**,誰又能拒絕?”方劍雲會意地點點頭。
他們又去參觀別的地方,約翰遜幽默地談起許多大人物炒股的笑話。
據說在1720年的英國股災中,偉大的科學家牛頓也不幸失手,損失2萬英鎊。過後他自己下台階說:“我能計算出天體的運行,但對人們的瘋狂卻無能為力。”
“你瞧,大人物炒股也不過如此―股市是天堂,也是地獄!”約翰遜驕傲地說,“而我們卻是行船的舵手,指揮著金融證券這隻船,在市場的浩瀚海洋中前進。”
方劍雲聽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從那一刻起,他也時時告誡自己,要正確利用刀投資之道,為自己的王國創造財富和神話,同時又不能深陷這人性與資本的戰而無力自拔。
走道兩旁隔成了無數個狹小的辦公間,人們看見交易所主席陪著一個華人走,都對方劍雲肅然起敬―能夠享有這項殊榮的人,全世界也沒幾個吧?
一個年輕人端著咖啡杯走來,跟方劍雲打了個照麵,又衝他笑笑。
“是中國人嗎?”
方劍雲聽他說國語,立刻用標準的普通話回答:
“是的,我過兩天就回北京。”
“太好了!”那人熱情洋溢地笑道.“代我問候北京,就說我也想回去……”
兩人素昧平生,卻好似他鄉遇故知,猶如老相識一般愉快地笑起來。華爾街的困人更稀罕,隻要聽見有人說國語,相互立刻親熱起來。方劍雲覺得,這個年輕肯定不平凡。能夠進人紐約證券交易所工作的華人,哪一個不是出類拔萃?
次日又是個好天氣,方劍雲走出廣場飯店,就看見晴朗的藍天。溫度也挺適,讓人感覺心情舒暢。他走進中央公園,空氣更加清爽,陣陣微風吹來,帶著春約氣息。公園裏鮮花盛開,綠草如茵,道路上有許多跑步和騎自行車的人,顯得熱鬧。美國人真是匪夷所思,這個街區本是寸土寸金,他們卻在這昂貴的黃金地建了一座中心花園,它傲然麵對那些銀行、商鋪和摩天大樓,成為人們忙裏休閑聽在。夏啟明告訴他,今天的聚會就選在這裏。
方劍雲走到遊人聚集的噴水池旁邊,夏啟明已經等候在那裏,說旅美商會的會111知道他要來,都挺踴躍,想聽聽國內的情況。放眼望去,前麵的草坡上已經坐人,都是海外學子,他們在鋪著報紙或桌布的草毯上席地而坐,無拘無束,高聲笑。這是國人的痛疾,無論到哪兒,都管不住自己的大嗓門。方劍雲慶幸自己沒西裝,而是換了一身淺色的便服。平日他總是西裝革履,配上昂貴的領帶和程亮皮鞋,渾身上下一副成功企業家的派頭。但那身打扮顯然跟今天的場合不搭調。劍雲不止一次地想,穿著打扮並非無關緊要,它就是你的名片。
“這是國內成功的企業家,曾當選為新長征突擊手……哎,你們別笑,這也是個人的名片嘛!方先生還是國內第一個搞風險投資的先行者。”
人們收住笑容,神情變得恭敬。就本質而言,金融業是個高風險行業,生產的西都是無形產品,不可觸摸。金融行業每一個重要的收人渠道,都來源自冒險的量及本領,所以成功的金融家和銀行家才令人敬佩。來人高大英俊,氣質不凡,然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說點什麽吧!”有人叫道,“我們什麽都想聽……”
夏啟明說:“時間有限,拒絕漫談,還是有個主題,請方先生談談國內的股票市場吧!”
“哎,你明明知道,國內還沒成立股票市場··一”方劍雲瞪了他一眼。
“你不會如此孤陋寡聞吧?”夏啟明笑道,“國內早就有人在悄悄發行股票了……”
方劍雲不得不承認這家夥信息靈通,那就先順杆爬,再把話題引回自己的興趣點吧!
於是他說:“先生們,各位關心國家大事的朋友們……”
有人帶著嘲笑的口吻打斷他:
“你咋不說同誌們?哦,這話在國外聽來不對味兒吧?”
他也跟著笑了。又有人喝止:
“別打斷,聽人家說下去。人家不比你土……”
方劍雲無傷大雅地笑笑,繼續說:
“事實上自八十年代初,國內就成立了多家股份製公司,也有人為發展企業而私募資金。據我所知,中國大陸第一個私自發行股票的是撫順市紅磚廠……是的,大家沒聽錯,中國第一隻股票不是高科技,不算大製作,絕不高雅,反倒低俗。也不是曆史悠久的秦磚漢瓦,而是經濟耐用的紅磚!因為八十年代初各地都在蓋房子,鬧得這磚都稀缺了!撫順市人民銀行一個信貸員為磚廠出謀劃策,又幫他們申請發行股票。該市領導幾次開會研究,最後決定批準,發行了兩百多萬股,每股一萬元。聽說那股票是由報社印的,不賣個人.隻賣企業,因為大家都怕犯錯誤。磚廠因此產量大增,兩年後就收回了全部股票……”
又有人打斷說:“股票哪有收回的?這不能算真正的股票。”
夏啟明補充:“這是中國股票的星星之火,也是改革開放以來證券市場的星星之火。”
方劍雲朝他打了個優美的手勢,以示讚賞,繼續說:“緊跟其後的是成都市,為了蓋一個展覽大樓,發行的股票是印鈔公司製作,可比紅磚廠強多了!再後來是深圳特區的一個小漁村,人家竟敢在報上登招股廣告,膽子不小吧?上海就差遠了,他們第一隻股票自行上市的時候,市領導就像地下黨一樣,一直在告誡大家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總之,去年咱們中國的金融改革,剛剛走到建立拆借市場這一步。你們都知十麽叫拆借吧?銀行的貸款計劃是早就定好的,北京的錢不能流到上海,工行的卜能借給農行,左口袋的錢不能放進右口袋,打醬油的錢不能去買醋……你們想錢在銀行內部拆借,都要打破阻力奮勇改革,這錢不能流通還叫錢嗎?所以我勺,金融改革勢在必行!”方劍雲結束了講演,人們可謂掌聲雷動。方劍雲自己也挺感動,忍不住對夏啟兌,你們這幫人還真是愛國,熱血滔滔啊!夏啟明說,這算啥?前幾年我們搞了卜莫幹山會議,來了好幾千人,都是財經新銳,縱論時局指點江山,那可真是擋主的愛國熱潮……
“哎,你說要給我介紹的那個葉楚圓,她怎麽沒來?”方劍雲突然想起。
“她今天有事兒沒來,我另外給你介紹一個人……”
夏啟明看看人堆裏,似乎沒找著。
恰在此時,一個身材健壯的年輕人飛也似的跑來,大喊:
“我來晚了!”
方劍雲一看,正是在交易所新結識的那個青年,便笑道:
“真巧,是你啊?”
夏啟明聽說了他們認識的經過,也笑起來,“都是熱血青年,一見如故啊!”
他介紹說,這個青年名叫陳亦飛,是他在北京外貿學院的同學,來美國後主修示金融,如今在紐約證券交易所打工,年薪也挺高。此人也是旅美商學會的積極子。但陳亦飛跟夏啟明相反,據說在非正式場合從不穿西裝,即使穿了也從不打昔。方劍雲見他穿著馬虎,不禁心想,這人倒有點兒反叛意識,是個闖將,中國正券市場,也需要這種人來闖一闖吧?
在他的提議下,夏啟明又引導大家轉移話題,議論起如何建立中國的證券市
陳亦飛率先發言,他喘息未定,就氣勢磅礴地說:
“這件事是我們這幫人的使命。可能國內許多人還看不到這一步,但我們異地止,身在海外,就在世界金融中心,也可以說,是在資本主義的核心圈吧?我們亥看到這一步,而且向國內反映,最好是反映到高層……要想個辦法去振聾發
讓國人覺醒,讓他們知道,我們再不搞證券市場,就要被這個時代拋棄!”
眾人又是興奮無比,歡聲如雷。接著有人發言附和,也有人持悲觀主義的態.說在中國搞資本市場,至少還要等十年……各種意見,不一而足。
“我同意他的說法,在中國建立證券市場這件事,已經曆史性地落到我們肩,雖然我們身在海外,人微言輕,但我們應該不遺餘力去促成……不過,幹什麽都有個名正言順的問題,那樣才師出有名嘛!我建議,成立一個相關的組織,就叫,促進中國證券發展委員會吧?”
人們又是歡呼雷動,一致通過。方劍雲心裏也卷過陣陣春雷,似乎見證了一個偉大的時刻。
陳亦飛又道:‘舊說無憑,我還提議,我們應該寫一份,有關促進中國證券市場建立的建議書,送回國內去,想辦法送給中央領導,以便引起他們的重視……”
掌聲的熱潮一浪高於一浪,向來冷靜的方劍雲也被大大感染。散會後,他對夏啟明說,想不到你們這幫人,還真是幹實事兒的。夏啟明驕傲地說,我們是身在海外,心係祖國。
方劍雲回到酒店,心情仍不能平靜。第二天就要回北京,他覺得此行真是收獲頗豐。他走到窗前,望向夜空,隻見整個紐約城區都燈火輝煌。遠處有座小島也是燈火通明,多彩的燈光點綴著高聳人雲的自由女神像,又映照到海麵上,隨著海波跳動閃耀……
自由女神的全稱是“自由照耀世界之神”。方劍雲任自己的思想自由地馳騁,他有一種預感,在春風複蘇的中國大地上,關於創業投資和資本市場的好戲都將陸續登場。
回京三個月後,他接到了汪國強的電話,從此人熱情邀約的姿態裏,他更加感覺到有什麽激動人心的大事會發生。或者,建立資本市場的大幕已徐徐拉開?
方劍雲一早就叫來出租,把林依依送到中央戲劇學院。鬧了半天,人家已經是宣戲的大學生了,昨晚那一幕不過是畢業小品,叫作“遇上陌生人”。這姑娘卻絡心裁,女扮男裝,上演了一出活報劇,幾乎粉碎了方劍雲的自信心―他一向女自己閱人無數,經見太多,不會犯這類有眼無珠的錯誤,誰知卻栽到一個小丫陣裏,傻乎乎把人領回家,算是當了一次大配角!方劍雲甚至懷疑,在公車裏被翩仔一幕也是演戲。林依依卻信誓旦旦地說,她真是痛得快要昏過去了!那又為扣速地痊愈了?林依依將此歸結為:“遇到了一個很好的陌生人。”方劍雲氣憤地認為,這完全不能自圓其說!如果她昨晚“遇到了一個很壞的陌口’,那豈不是自投羅網,送上門去被欺負?想到這裏,他非但後怕,簡直就是多而栗!昨晚雨下得太大,他也不敢貿然把司機叫來,讓下屬看見一個姑娘深夜匕自己這道門,那可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他隻好給妻子打電話,說今夜要在辦公口班不回去,然後氣鼓鼓地把臥室讓給這丫頭, 自己在客廳的沙發上貓了一夜。斤個子大,腿也伸不直,今早起來腰酸背疼,隻好趕快送“瘟神”。林依依還想包留下電話號碼,被他好沒氣地拒絕。人家倒不氣,笑嘻嘻地舉起一張名片,原忿他睡熟之際,小鬼頭已經掏過他的包,把這勞什子抓到手裏……
妻子嘲諷他不解風情,朋友卻稱讚他一身正氣。方劍雲覺得自己並非坐懷不
問題是現在的女人就喜歡找所謂的成功男人,而男人若是接了招,十有八九要拜―不是家庭解了體,就是事業塌了方。 自古以來,江山、美女總是敵對的雙
讓人難以抉擇。方劍雲也算創下了一片江山,可不能毀在哪個小女子手裏。他
這事兒尤其不能讓汪國強知道,此人是學曆史的,知道太多這類的曆史經驗,從蘇姐己到西施、楊貴妃,哪一個不是狐狸精“妖媚惑主”?方劍雲想到這個詞兒,又忍不住笑起來。林依依那個小鬼頭,倒有點兒像狐狸精,還如此善變……她究竟是哪世修來的?
方劍雲走進自己的公司,才努力把思緒扭轉過來―趕快打住,別去想那個瘋丫頭了!公司裏肯定有一堆事兒在等著自己呢!昨晚已經翻篇了,集中精力對付這一邊。
東方公司的誕生不乏戲劇色彩,有關部門原想創辦一家風險投資銀行,後來卻演變為風險投資企業。這兩年,公司挾著風雲之勢席卷全國,似乎有一份與生俱來的避險功能。於是不少人揣測,公司領導都有高層背景,方劍雲聽了,隻是付之一笑。翻開任何國家的現代史,其進程都是由高尚、愛國、富有貴族氣質的上層人物來完成,中國當然也不例外。西方國家也是在經過流血鬥爭之後,社會結構才在一定程度上歸於公平和公正。但不管怎麽說,這家公司不夠平民化。或許因為這個,他才挑了一套平房來辦公,也想讓自己接點兒地氣吧?
裝修時,他特意讓人把整排平房全都打通,盡頭才是總經理辦公室。甫道兩旁用茶色玻璃隔開,辦公室也都隔成一塊塊小間。這種布置在北京還挺新穎特別,讓許多人不習慣。但方劍雲是留洋海歸,他喜歡看到部下在自己眼皮底下辦公,所有的動靜都一覽無餘。
這就是他的王國―深沉、肅穆和與眾不同。總經理辦公室布置得挺漂亮,地毯是猩紅色,隨意置放的沙發豪華而考究,氣氛溫馨又安詳。他正想坐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準備待會兒跟汪國強聊時好有個中心內容,一男一女兩位副總經理卻推門闖人,打破了這份平靜。
方劍雲驚然一驚,這才想起上午要跟匯通公司談合作。他還真給忘了!是啊,他太忙了,以至於在短短幾天內,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推遲這會談。他要接見《金融時報》的記者,要接受電視台的采訪,要跟幾家北京最大的財團老板會晤,還要跟一批外國投資商談判……
楊四海滿臉堆笑地望著他,那溫和的態度讓人打心眼兒裏折服。
“肖蒙說得對,如果你有個秘書,一定會提醒你。”他又轉對肖蒙說,“你分管人事,這可是你的失職。”
“這能怪我嗎?” 肖蒙活像窗外那隻撲打著翅膀的鴿子,咕咕咕地傾訴著不滿,“眾所周知,方總對秘書的要求頗高,所以他的秘書才被一炒再炒……我有什麽辦法?”
“是啊,方總還有個毛病,不用女秘書。”楊四海故意跟她一唱一和,“這次副總下了決心,要給你找位好秘書。招聘廣告都擺在門外了,但是到現在還無人名!”
肖蒙抱怨道:“男秘書太不好找了,秘書這活兒是個細差,隻有女人才適合
“好了,你倆不用演雙簧了!”方劍雲忍不住笑起來,“秘書要找,會也要
他確實從不用女秘書,因為怕生事兒。公司剛成立,他第一個秘書就是位年輕亮的女性,聰明能幹、活潑機靈。但不到三個月,就有了風言風語。其實女秘書是對他有好感,上班給他煮咖啡,下班替他拎著包,他開車送她回家幾次而已。有些人就是喜歡議論這男女關係,何況又是老板帥氣、秘書美貌的典範。為了堵別人的嘴,他毫不留情地炒掉了女秘書。盡管她流著淚為自己辯解,盡管他知道是無辜的,那也不行,這種事必須鐵石心腸。
方劍雲跟著楊四海走向會議室,抓緊時間問了問情況。原來前不久,一家頗有力的軟件開發公司―匯通公司找上門來,希望東方公司投資,與他們合作開發型打印機。辦公室的處理係統無論硬件還是軟件,在國內都是方興未艾。同樣是公司開發的打字機,兩年前曾在市場上大獲成功,鋪天蓋地席卷全中國。現在他又想推出新一代打字機,匯通公司自己的資金有限,還有一個很大的缺口,不得拿出一定的投資份額,讓獨具慧眼的投資者進人……
“好啊!”方劍雲聽了很振奮.“這樣的項目有基礎。有市場,真是不可多得
楊四海卻另有考慮,“劍雲,還是先聽聽他們怎麽說吧?”
會議室裏坐了幾個陌生人,都是知識分子模樣。據說匯通與北大關係頗深,許開發都是聯袂進行,方劍雲於是更有信心。他看見鋪綠台布的長條桌上,擺放了台打印機的外殼模型,便走過去仔細觀看,又指著上麵的“匯通”二字說:“這個字就挺值錢!”
楊四海介紹:“這是我們總經理方劍雲,他是把風險投資概念引人國內的第一
“方總真是少年英才,相貌堂堂啊!”另一個年紀稍大的人立即恭維。
方劍雲不動聲色,“毛堂堂是誰?我怎麽就像他了?”
眾人怔了怔,繼而都笑得前仰後合。方劍雲並不喜歡這類恭維話,所以難得幽。對方也跟著插科打渾,說你們公司看得出來,都是些留洋歸來的新銳,聰明絕啊!方劍雲卻在心裏說,但願聰明別被聰明誤。有時候他看著楊四海的行為辦,就會有這種感覺。此人口才極好,說起話來滔滔不絕,思路也是源源不斷,卻經常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他很擔心,這次合作也會被該同誌葬送。但公司剛起步,需要各種人才,他這個總經理也不能獨斷專行。
楊四海收住笑容,說我們書歸正傳吧,然後就請匯通的代表發言。
中年人說:“剛才方總指出,匯通二字挺值錢,這也是我們的不幸;因為你無論搞什麽,都會有人腳跟腳地撲上來,知道跟著我們不會錯。這次開發新型打字機,估計競爭者也會緊跟而來,風起雲湧。如果沒有充足的流動資金,讓新開發出來的打字機迅速覆蓋市場,那就等於為他人作嫁衣裳.當鋪路石。所以我們公司在研製之初,就準備打一場硬仗和大仗!”
“很好啊!”方劍雲點頭讚同,“你們這麽想有道理……”
那個年紀稍大的人接著說:“我們也深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糧草就是資金,包括開發資金和流動資金,估計需要上億。所以四處尋求資金,也找到你們這兒來了!”
方劍雲一邊看他們帶來的資料,一邊示意分管此事的楊四海先發言―他在公司具體管項目,很多事都需要他拿主意, 自己這個總經理,按理說隻該負責宏觀管理。
楊四海鄭重其事地說:“我們公司都是專業人士,對這類風險投資項目,有一套規範的評估程序。你們來了幾趟,資料和數據也送了不少,我們已經輸人計算機,做了必需的滾動分析。今天你們來得正好,結論已經出來了,就放在你們麵前的桌上,請各位先看看……”
方劍雲這才發現,材料最下麵就是本公司的結論書。連忙翻開來看,結論果然不出他所料。正在思忖如何開口,那邊幾個人已經忍無可忍地叫起來:
“什麽?”
“怎麽會這樣?”
楊四海從容不迫地說:“我們公司經過分析,提出的方案是三方合作:由你們負責技術、產品和市場,我們負責新技術的免稅,哦,這個我們自有渠道……至於出資方嘛,我們會出麵給你們找一家。事實上我們已經有對象,並且跟他們談過了,也有極大可能。”
“是啊!”楊四海眼睛都不眨地說,“風險共擔,利益均沾嘛!”
中年人不禁諷刺地笑起來,“我好不容易才聽明白,這麽說,如果這事兒有風險,與你們無關;如果有利潤,你們倒要分一頭……是這樣嗎?”
方劍雲本想插嘴,又轉念一想,這事兒楊四海沒跟自己商量,從頭到尾都是他人決定。他應該相信這個副手,這樣做一定有其原因,還是先不發言,靜觀其變
這時,那個上年紀的人也坦率地說:“哎,楊總,既然大家要在一起做事,就互相尊重,起碼應該認為對方的智商,也在正常人範圍內嘛!”
楊四海沉下臉來,“你這啥意思?”
“這意思就是,別把人家當傻瓜!”中年人氣憤地站起來,“我看你們呀,哪是什麽風險投資公司?幹脆,改名叫保險公司吧!”
他們大約明白,到這兒來尋求投資已失敗,於是不聽楊四海解釋,拂袖而去。
會議室裏隻剩下兩個人,方劍雲這才問楊四海:“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你啥意?
楊四海毫不沮喪,反倒侃侃而談:“劍雲,你還不明白?雖然這是個好項目,仍然有風險,否則他們匯通公司,為啥在去年全麵退出了打印機市場?關鍵就是爭太激烈了,一不留神就成了別人的敲門磚!所以我才再三強調,應該堅持‘低本、低姿態,……”
這正是楊四海一向的高論,說什麽要以“低成本、低姿態”來推進中國的創業資事業。他還振振有詞,說中國現在根本無法搞風險投資,因為資本市場沒建。方劍雲也曾為此找過上級主管,希望搞一個風險投資基金。但上麵也沒那麽多,甚至連政策都給不起。東方投資公司剛成立時,主管部門隻給了幾百萬開辦,後來陸續籌來幾千萬,又有幾家部委和大公司人股,這樣,他們才能以一億的金每年舉債若幹億,去進行眾多項目的投資。既然是負債經營,就不可能做長期資,凡事也都會小心謹慎;這舉債的性質也決定了,確實不能冒太大風險!方劍不得不承認,楊四海的話有一定道理―必須有短期盈利,才能維持公司的日常銷,才能談得上今後的發展。也可以這麽說,所謂的風險投資,確實名不符實。劍雲原本極不讚成楊四海今天對待匯通公司的態度,還想跟這位副手爭執一番,在卻覺得人家有理。隻好趕快想辦法,爭取在中國建立證券市場吧!否則一切都空談,許多事都無法推進。
他正要把長安廣場的項目告訴楊四海,沒想到汪國強竟然自己登門了。
“哎,你怎麽先來這兒了?”方劍雲看看手表,“不是約好了,在飯店見麵?”
方劍雲笑起來。記得他曾問自己,喜歡住豪華的五星級飯店,還是一個落葉滿的小院?方劍雲說,當然是前者。汪國強卻說,他要選後者,那才接地氣。此人事與眾不同,方劍雲跟楊四海等人都在躍躍欲試,想自己學開車,圖個方便,連肖蒙都弄了一個駕照。汪國強卻從不搞這類新鮮招兒,老實規矩地讓司機開車。方劍雲有時想,這樣的人才必成大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