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
折騰一夜,我買的娃娃不知何時又丟了。
這是個凶兆。
我走進勞動人民文化宮。這裏遊人極少,我圖的就是這份清靜。
我突然想好好想一想。
我知道,我已經是窮途末路了,整個北京對我來說就是一張網。
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不害怕,也不悲哀。可我很茫然。
我在那些參天的古柏之間走來走去,象得了夢遊症。
“師傅,有火嗎?”
我抬頭,麵前是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手裏夾著支香煙。我往旁邊瞟了一眼,那邊還有仨,也這般年紀,都拿著煙,一臉的不安寧。
“你們抽煙?”我問。
“啊!”那半大小子點點頭。
“閑的?”
“哎,您這是什麽話?”
那仨也湊過來了。
“上學去好不好?”我問,“我他媽想上還上不了呢!”
說完,我走了,聽見他們在背後罵我:
“假正經!”
“媽的x!”
我又幹了一件好事?
我為什麽沒有“活雷鋒”說過的感覺?
我幹的壞事夠多了,也許,這麽兩件微不足道的好事不足以贖罪。
我為什麽幹了好事?昨天的事可以說是無奈的,今天卻是明明可以給那幾個小子火柴的,可我沒給……
我良心發現了?
是不是一個人死到臨頭總要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呢?
“站住!”
我一激靈。接著,我聽見咯咯的笑聲。
我回過頭去,叫我站住的竟是那女售貨員。她好大膽。
“你怎麽敢叫我,不害怕?我說過我饒不了你的。”
她笑笑我也不知道我幹嘛叫你。”
聲音仍是那麽溫柔,象哄小孩。
“你怎麽在這?”
“我不是告訴你我愛寫小說嗎?我來參加工人創作班活動。”
“你過得倒很快活。”
“千嘛不快活呢?”
“我就不快活。”
“那,是你自己造成的。”
“說得對。”
不知為什麽,我無法生她的氣。她太純潔、太直率了。她似乎不知道害怕。
“吿訴我,你在這兒幹嘛?”她反問我。
“不知道?”我苦笑。
“不知道?”她的眉毛挑了一下,似乎很詫異,“那你這人完了。”
“為什麽?”
“因為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不知道好,訪道得太清楚反而受罪。”
我的話使她思索起來,我就呆呆地看她。
“我猜……你一定是幹了什麽壞事吧?你別生氣。”她問。
“……”我隻好不回答。
“我勸你去自首,上公安局。”
“為什麽?”
“撬我家鎖的那個人就是自首的,公安局沒追究刑事責任。我想,你也應該……”
“算了,你不懂。”
“我不懂?”她望著我,愣了片刻,慢慢地轉過身,要走。
“哎,”我叫,“你叫什麽名字?”
“有必要告訴你嗎?”她回了一下頭。
“沒必要。我說,“我是一隻狼,吃人。”
她走了。
20
我為自己料理後事。
那5000元錢這幾天花了不到三分之一,我把3000元通過郵局寄到他家裏。這錢本是他的,應該還,我隻花我自己的。
剰下幾百元我買了一身好衣服換上,又到萃華樓大吃了一頓。
最後,我又買了一個娃娃,會眨眼睛的娃娃。
這是我送給小珊珊的最後禮物。
我是這個世界的過路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晃28年,我該走了。
我知道不會給別人留下任何好的回憶,但我隻希望人也不要向我的小珊珊講什麽。
我抱著娃娃在大街上走,這街仍是那樣喧鬧。明天,這裏就沒有我了,可喧鬧還在。
前麵有一堆人,擠得水泄不通。有人告訴我,是要飯的。我擠進去,看也不看,掏出5元票子扔過去,扭頭就走。
後邊有人追上我:“哥們兒,你上當了,那家夥根本不窮,兜裏沒準還掖著存折呢。現在就有這麽一種人,乞丐萬元戶……”
我不聽,揚長而去。
又幹了一件好事,死也瞑目了。
我突然有了“活雷鋒”描繪過的感覺。我好象不再是狼,而是人了。
可是晚了。
我聽說過,狼也有被人馴化了的。可我覺得,那馴化了的狼充其量不過是一條狗,它仍不通人性。
人可以變成狼。當人徹底變成狼之後,那就是人的毀滅。
我毀滅了。
我要到郵局去,我要把娃娃寄給小珊珊,我要實現我對她許下的諾言。
我匆匆地走……
“於大成!!就是他!!”
我猛地站住。
我不用回頭,我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來得太快了……
我的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不,我現在不能讓他們抓住我,我要去給小珊珊寄娃娃!
我飛也似地跑起來!
“站住!”
“抓住他!他是逃犯!”
街上亂了……一張張驚恐的臉閃過我的眼前,一聲聲呼喝撕扯著我的神經。我狂奔著,象一匹受驚發狂的馬,象一輛失去控製的車……象一隻紅了眼的餓狼!
誰絆了我一下——
我騰空摔了出去——
我趴在地上,我眼前是那隻買給小珊珊的娃娃,一雙黑黑的眼睛死盯著我……
我發出了最後一聲哀嚎:
“啊——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