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傍晚,邱曼麗獨自一人來到江防要塞於明輝辦公室,見於明輝還在伏案忙碌,她體貼地送上一杯熱茶,平靜問道:“大夫看了嗎?”於明輝意外,但馬上回過神來,忙說:“看了,看了。開了一些藥,讓先吃著,過幾天,再去複查。”邱曼麗溫柔地摩擎著於明輝的頭發:“你精神上不要有壓力,先別擔心,慢慢來,這個病急不得。”於明輝很欣慰地點點頭,嗯了一聲。邱曼麗微笑著繼續道:“我也想過了,這幾天,我就先不去你那住了。”“呢?”見於明輝很是意外,邱曼麗解釋道:“我昨天去問了大夫,你的病,兩個人分開一段時間,會好一點。”於明輝有些尷尬:“中藥我會按時吃……我會努力配合治療的。”

過了一會,邱曼麗忽然問:“明陽,最近跟龍太太有聯係嗎?”於明輝一挑眉:“怎麽想起問這個了?”邱曼麗給於明輝又續了點水:“沒什麽,隨便聊嘛。”於明輝斬釘截鐵地說:“當然沒有。”邱曼麗定定地看著他:“真的嗎?”於明輝攬過邱曼麗:“當然。你不喜歡,我怎麽可能再跟她聯係?”邱曼麗掙脫於明輝的擁抱,看著他道:“這樣就好。咱們好好過咱們的日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於明輝笑著:“那當然了。”邱曼麗想了想又問道:“在你心裏,我和她,做過比較嗎?”於明輝有些愕然,頓了頓:“這沒有可比性啊!”邱曼麗不依不饒,執著地問道:“如果可以比較呢?”於明輝鄭重地說道:“當然是你。”邱曼麗聽了這話笑了,但笑容明顯很苦澀,隻是於明輝沒有注意到而已。

待邱曼麗離開後,於明輝才穿著便裝,從樓裏走出來。不一會,高參謀神秘兮兮地出現在樓道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於明輝的動向。

中山門城牆外,寒風蕭蕭,於明輝來到這裏時火魚已經在等他。遠處,高參謀遠遠地監視著他們,他隻能看到火魚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努力想分辨出這個背影是誰。火魚看看左右,交給於明輝一卷紙:“這是江北根據你上次交回去的兵力部署圖製訂的補給路線方案,你趕緊拿回去交差。你的任務要加快進度,把真的兵力部署圖和兵力補給方案盡快弄到手,江北急需這個重要情報!”於明輝將紙小合放進內兜:“你放心!我比誰都著急,我多一天都不想在這兒待!”火魚沒說話,體恤地拍了拍於明輝,扭頭走了。於明輝也轉身朝另一個方向悄然離開。遠處,高參謀想了一下,跟著火魚的方向尾隨而去。

空無一人的街道,高參謀遠遠跟著火魚,他覺得這個人的背影特別的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火魚在前麵走著,感覺有人跟蹤,回頭看,沒有人,繼續走。高參謀從藏身處出來,臉上一副驚訝的表情,轉身往回走了。

高參謀在街上快速走著,在看清前麵跟蹤的人的模樣後,他的神情明顯有些激動。這時,一輛車從後麵過來,車上飛快地跳下一個人,舉槍,對著高參謀啪地一槍,高參謀撲倒在地,這個人又補了一槍,確定他死透了,從自己兜裏拿出一個信封,塞到高參謀的懷裏。殺手隨即快速上車,車開走了。

夜晚,一個特務匆匆走進喬三民辦公室,此人正是那個往高參謀懷裏塞信箋的特務。特務進來就說道:“隊長,事情辦好了,”喬三民滿意地點點頭:“高參謀現場那邊,沒留下什麽氣味吧?調查科的人已經去了。”特務點點頭:“您放心,很幹淨,什麽痕跡都沒留下。”喬三民心滿意足地翹起二郎腿,朝天吐了一口煙:“這下王鬆山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我就是要讓羅處長順著藤兒,摸著他的瓜。”

隔壁羅美慧的辦公室裏,王鬆山一臉煩躁,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一個帶血的信封放在桌上。羅美慧正在看信,看完了,遞給王鬆山。旁邊站著的一個特務適時說道:“這是在高參謀的懷裏找到的。”王鬆山瀏覽完信,有些激動:“通共?這是栽贓啊!他肯定不是共產黨……他跟了我這麽久、不可能啊!”羅美慧悠悠說道:“跟著你的人多了,以前也不是沒出過事。”王鬆山著急了:“處座,您要相信我呀……”羅美慧擺手:“怎麽這麽巧,高參謀盯著於明陽,盯著盯著就被人做了!還出來這麽一封通共的信!不管是不是栽贓,可以斷定的是,第一,這事肯定和於明陽有關係,第二,也和共黨有關係!”一句話堵得王鬆山無言以對,張口結舌麵紅耳赤。

羅美慧突然話鋒一轉,轉而問道:“鄭三招了沒有?”王鬆山擦了擦汗:“已經榨幹了,竹筒裏的豆子應該都倒出來了,一顆不剩。”羅美慧冷哼一聲:“馬上執行槍決,宣判的時候,邀請美國人參加,邱曼麗和巴裏都要邀請。”王鬆山立正道:“我這就安排。”羅美慧想了想又提醒道:“到時候,最好不要讓鄭三亂喊亂說,美國人對這套程序特別感興趣,要小心他們小題大做。”王鬆山會意:“我會讓他變成啞巴的。”

午後時分,毛人鳳的秘書劉秘書和羅美慧坐在專人鳳辦公室裏,羅美慧顯得憂心忡仲,坐在那裏忐忑不安,看了一眼劉秘書道:“電話打不通,人也見不著,局座是不是在躲我呀?”劉秘書笑著安慰道:“你多心了。國防部召開緊急會議,毛局長必須要參加。”羅美慧試探著問:“是不是長江……要開打了?”劉秘書皺皺眉頭:“這些高層的消息,我們怎麽會知道。”羅美慧歎口氣道:“都到這個節骨眼兒了,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劉秘書打著哈哈:“連局座都不知道,何況我等乎。事情定了,會通知大家的。”羅美慧點點頭,突然小聲道:“韓湘怡這條線,我認為不能再等了。我申請,抓。”劉秘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抓哪個?”羅美慧下定決心般說道:“全抓。要是於明陽也漏出東西,連他也要抓。”劉秘書謹慎地問道:“找到證據了?”羅美慧搖頭:“還沒有確切的。”劉秘書看著她問道:“沒確切的證據,為什麽現在要抓?”羅美慧著急地抬起頭,眼中閃現一絲狂躁:“保密局裏已經有內鬼了。雖然我不知道是誰,但我覺得一定和康、於、韓有關。昨天,我自己派的眼線也被殺了。劉秘書,現在太被動了。保密局反倒得受別人牽製,如果我們不有點切實行動,會一步比一步難。”劉秘書有些猶豫:“這條線上的人,個個都是敏感人物啊!韓湘怡和龍嘯聲,康大光和於明陽,動哪個都是捅天的大事!”羅美慧認真地道:“可我們要是再這麽被動下去,要麽不出問題,出了,就是大問題,中統那幫人,可是巴不得我們盯的這條線出事呀!”劉秘書想了想說:“等局座回來,我馬上去請示。”

江防要塞的樓道裏,於明輝等在會議室外麵。馮參謀從裏麵走出來,招呼道:“參座。”“聽說了嗎?”於明輝小聲詢問,然後湊到馮參謀耳邊:“高參謀再也不會來了。”馮參謀有些意外:“他被調走了?”於明輝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才說:“他死了。”馮參謀驚愕不已。於明輝趁勢說道:“因為那個假圖,康司令好幾夜都沒睡好覺了,你抓點緊。”

太陽落山,於明輝坐在康大光家客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等著。不一會兒,臥室裏傳來腳步聲,於明輝趕緊坐直。臥室的門開了,康大光穿著睡衣走出來,坐到主位上。他的臉色很不好看,一副剛剛生過氣的樣子。於明輝小自翼翼地試探:“怎麽,不舒服啊?”康大光有些煩躁地抓抓頭發:“潑婦,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全是泥巴。”於明輝拿起小桌上的茶壺,’將茶水倒進一個小茶杯,遞過去,輕聲道:“和嫂子口角啦?”康大光擺擺手:“不說這個。馮參謀那邊怎麽樣?”於明輝點點頭:“錢已經給他了,聽他的意思,時間和空間都是有的。”康大光煩躁不已:“讓他弄快些。吃夠了草,下奶的事,你該催就催。”於明輝忙道:“明白。現在沒人纏他了,步子可以邁得再大一點。”康大光不無擔憂地說道:“那個姓高的一死,保密局那邊以後保不齊還會有什麽動作,所以要加快。”“會的。”說著於明輝有些疑惑:“高參謀那事,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聽說當胸兩槍,打得全是致命的位置。”康大光不以為意:“保密局一向把眼睛頂在天靈蓋上看人,到處樹敵,隻能是這樣的下場。聽說羅美慧最近還在弄什麽禁航令,哼,擋誰的路不好,偏偏要擋湯總的路,她這是給自己找小鞋穿。”於明輝也壞笑起來:“要是她知道船裏也有湯總的東西,估計得尿褲子吧?”康大光也大笑起來:“好好折騰吧,有她哭的一天。”於明輝感慨道:“女人終究是女人,格局太小了,”康大光被這句話觸動了,點頭:“婦女成事,男女平等,中山先生這一句演講時的口號,別說羅美慧,連我老婆都當真了,真是笑話。”於明輝有些惶恐:“中山先生的話,可不能亂說呀。”康大光冷笑:“亂說?你去娶一個四大家族的女兒,連退休以後去哪兒生活都做不了主的時候,你再看看什麽叫狗屁民主。”

保密局審訊室裏,張小龍抓著鐵門欄杆,拍門喊人:“人呢?來個人!”正喊著,王鬆山出現在門外。一個特務過來,打開門,王鬆山一步跨進。張小龍直直地盯著王鬆山:“我要見羅美慧。”王鬆山友好地笑笑:“有什麽事,你可以跟我說。”張小龍有些輕蔑:“我隻跟她說。”王鬆山又笑了:“別擔心,我不會貪汙你一個字的。”張小龍怒視問道:“她為什麽不來見我?”王鬆山開玩笑地說道:“你做了那麽多事,總得有人來替你善後的。”張小龍歎氣:“你們放我出去吧。我不會再去動於明陽了。”王鬆山看著他:“在這兒是一說,出去又是一說。不過你要是沒死心,出去還得再找人。鄭三已經死了。”張小龍聽聞有些驚訝:“死了?”王鬆山沉重地點點頭:“昨天下午執行的死刑。我在場,他沒什麽痛苦,隻挨了一槍。”張小龍頓時聾拉下眼皮,不說話了,神情沮喪。王鬆山看了他一眼,道:“因為你,好幾個人都搭進去了。”張小龍痛苦地用手捂住臉:“這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王鬆山過去安慰地拍拍張小龍肩膀:“不管是不是,事情總是發生了。所以你還得在這兒待幾天。現在就把你放走,各方各麵,羅處長都交代不過去。”張小龍用空洞的眼神看著王鬆山:“我是不是給她……惹了很大麻煩?”“還好吧,還不至於撤職,”張小龍有些生氣:“王鬆山,你別跟我冷嘲熱諷,我要見羅處長。”王鬆山不為所動:“她真的很忙。你有什麽要求,可以告訴我。你還信不過我嗎?”張小龍按捺著不滿情緒:“當然信得過。王大隊長抓人的時候沒有開槍打我,那是對我的信任。我很感激。”王鬆山不以為然地笑笑:“言重了,你我是同僚嘛!你隻是一時糊塗,對黨國的忠誠,那是沒有二話的,這個我清楚!”張小龍白他一眼沒有接話。王鬆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先好好休息。還是那句話,有事隨時招呼我就是。”張小龍懶得再理他,靠在一邊,閉上了雙眼。

江防要塞,於明輝正坐在辦公桌後麵看材料。門口,有人敲門。於明輝抬頭道:“進來。”門開了,徐參謀走進,報告說:“參座,補給方案的框架李處長已經看了。”於明輝抬抬眉毛:“他怎麽說?”“他覺得整體沒問題,就是西線的運輸線路和彈藥倉庫少了點。”於明輝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理他,他的兵力方案不合理,憑什麽讓我來擦屁股?”徐參謀感覺於明輝言語中有絲憤意,趕緊諾諾地道:“對,對。”於明輝過了一會又問道:“對了,前幾天我在桌子上的一卷畫不知道放哪了,你幫我找找。”

此時正在監聽的邱曼麗不由得緊了緊耳機,仔細聽著。隻聽耳機中傳來徐參謀的聲音:“……參座,那天晚上您讓邱小姐……”邱曼麗一驚,緊張起來。恰巧這時電話鈴響起,於明輝接聽電話的聲音傳到她耳裏:“喂……康司令……好,我馬上過去。”她繼續凝神細聽,耳機裏響起於明輝吩咐徐參謀的聲音:“你先回去吧,康司令找我。”然後是腳步聲、開門閉門的聲音。邱曼麗這才摘下耳機,鬆了口氣。

於明輝趕到康大光辦公室,敲門進人,康大光也不多說,馬上吩咐他道:“聽說碼頭上多了不少人,不知道是‘姓什麽’的,你馬上去看看。”於明輝點頭答應,然後疑惑地問道:“是譚公達那邊的人嗎?”“不清楚。碼頭現在是塊肥肉,盯著的人多,不一定是哪張嘴裏的,”,於明輝見康大光也不太清楚,意識到事態有點嚴重,立即道:“我這就去。要不要帶點人?”康大光想了想:“你先去,如果需要,馬上回來調人。記住,不管誰在,告訴他們,碼頭現在還是姓康的,沒聽說改嫁給別人。”於明輝鄭重點點頭:“我明白了。”

江防要塞的樓道裏,徐參謀急匆匆小跑著出來,看見於明輝站在一邊,趕緊過去:“參座。”於明輝吩咐道:“跟我去一趟碼頭。”

吉普車裏,於明輝和徐參謀坐在後座上。於明輝張口問道:“你說那天晚上,邱小姐什麽的,沒說完吧?”徐參謀趕緊說道:“握,就是那卷字畫,我找了也沒找著,我還以為是您讓邱小姐去拿東西那天,她順便給您帶回家了。”於明輝有些不明白:“我讓她拿東西?哪天?”徐參謀撓撓頭:“我想想……就是您和邱小姐吃飯那天晚上,差不多是晚上十點多,邱小姐拿著您的鑰匙來司令部,當天晚上我值班,取完東西,是我把邱小姐送走的。”於明輝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從碼頭回到辦公室,於明輝便打電話向康大光報告了情況:“對……是國防部的一批器材,要運走,有批準的單子……咱們也批過的,他們本來是前天要船運,因為東西沒到位,推遲了兩天……”掛掉電話,他仔細地在各處尋找著,桌上、花盆下、牆上的鏡框後麵、燈下麵、門背後,所有地方都沒有,他很疑惑,坐回座位思索,忽然,他想到一個地方,忙蹲下身察看。果然,他看到桌子底下,反方向安裝著一個小小的竊聽器,竊聽器用膠布粘著。他正要卸下來,想了想,沒有動手,起身出門。他在門口正遇到兩個勤務兵,於是攔下笑著說道:“正好,我那個屋的電話好像有點問題,你們過一會兒給我打一下,如果通了,我說好,你們就掛了,試一下。”勤務兵點頭應允。他返回辦公室,關上門,坐在一邊耐心地等著。電話片刻後響了。他抓起來:“喂,我是於明陽。”電話裏傳來勤務兵的聲音:“參座,沒問題,線路是好的。”於明輝說了聲好。對方掛了電話,話筒裏傳來嘟嘟的忙音。可他並沒有放下話筒,聲音故意壓得很低:“今天晚上?好,地點呢?教育局那個拐角的茶館?門口有棵大槐樹?好的,我一定準時到……”

街道上,行人很少。邱曼麗從遠處出現,慢慢走來,這裏正是於明輝在電話裏說的地方,附近有一棵大槐樹。邱曼麗走過來,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躲在一邊,看看手表,接著盯著大樹周圍的動向。她在等於明輝和接頭者的到來。其實,她的一舉一動都已盡收於明輝的眼底。於明輝隱身在一邊,從他的視線望過去,能清楚地看到邱曼麗藏身的地方。於明輝舉起一把槍,向她瞄準。邱曼麗對此渾然不覺。

毋庸置疑,在辦公室安竊聽器的人就是邱曼麗。顯而易見,如果她不對他產生根本性的懷疑,是不會這麽做的。不管是從完成任務還是從自身安全的角度考慮,他隻要輕輕勾一下扳機,邱曼麗所帶來的麻煩,就不複存在了。就算是有人從竊聽器那裏查到自己身上,他也完全可以用誤傷的理由解釋過去。可這一槍,他終究還是沒能打響。不僅僅因為邱曼麗是他哥哥的未婚妻,最關鍵的,她是無辜的。想到這兒他動搖了,猶豫了。

最終,於明輝把槍放下,悄悄地離開了。

深夜,羅美慧辦公室裏,王鬆山遞過去一張紙,報告道:“這是韓湘怡和康大光每次見麵的時間、地點,還有隨後渡口走私船的次數和時間。”羅美慧拿過紙仔細看著。王鬆山又接著補充:“可能會有遺漏,但將來要是撕破臉,也夠康大光喝一壺的。”

這時,電話響起,羅美慧接聽:“我是羅美慧。”說著恭敬地一個立正,“局座!”王鬆山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突然羅美慧失望地說了句:“……是,我明白了。”掛完電話,羅美慧掩飾不住失望,坐下。王鬆山試探地問:“局座還是不讓抓人?”羅美慧歎口氣:“牽一發而動全身。美國人和上層都有壓力,他不敢冒險,”王鬆山也麵露失望:“那我們,就這麽耗下去?”羅美慧想了想,下定決心:“抓!”王鬆山驚訝地看著她。羅美慧看了他一眼,繼續命令道:“傳我的話,先控製紫金山莊。韓湘怡,還有她那個傭女,馬上給我抓起來!”王鬆山有些興奮地說:“是!”羅美慧繼續說道:“還有,不要暴露我們的身份。”王鬆山點頭:“我去找幾個黨通局的證件,以防萬一。”羅美慧加重語氣叮囑道:“注意鞋上的泥,要是洗不幹淨,不如什麽身份都不要用。這次力度要大一點,一定要從韓湘怡嘴裏撬點有價值的東西出來,她要是死不開口,就讓她永遠別開口了!”

很快,紫金山莊公寓客廳裏的電話便響了起來。韓露走過去接聽:“喂。”隻聽見一個陌生男人在電話那邊說道:“龍太太,我是康司令的秘書,我姓吳,他請您現在來一趟要塞司令部。”韓露有些疑惑:“哩?以前都是康司令自己打給我的呀!”陌生男人快速說道:“上級來人了,”他現在走不開戶說著壓低聲音,“好像是來問訊碼頭走船的事,很緊急!”韓露有些著急:“碼頭的事?碼頭怎麽了?”陌生男人聲音裏有絲茫然:“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康司令說您來了他會跟您說的。”韓露沉吟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韓露換好衣服,挎著小包,從山莊裏出來。門口有一輛車等著,車門邊站著一個人,穿著軍裝。他見韓露出來,連忙迎上去招呼:“龍太太。”韓露疑惑地問道:“你是?”士兵敬了個禮:“康司令派我來接您。”韓露點點頭:“辛苦了。”士兵跑過去打開車門,韓露進去。士兵把門關好,將車開走。

街道上,汽車開得很快,韓露一直看著窗外,轉了一個彎後她覺得不對勁,連忙問道:“這是去哪?不是去見康司令嗎?這條路不對呀!”士兵轉頭答道:“康司令在郊外新買了個院子,說是讓您過去看看,順便聊聊天。”“呢?”韓露有些疑惑,但終究還是坐定了身子。士兵也轉頭不說話了,隻是把車開得越來越快。車子在一個院子門前停下來,韓露下了車,狐疑地往院子裏看,不肯進去。士兵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您進去吧,康司令早已經到了。”韓露這時意識到一定有問題,說:“我不去見康司令了,我要回去。”她剛轉過身來,一隻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

保密局行動處辦公室裏,王鬆山和喬三民正襟危坐。羅美慧快步走進。王鬆山連忙起身報告:“韓湘怡已經在我們手裏了。”羅美慧掃了眼王、喬二人,提醒道:“這次的行動是一級絕密,連保密局裏的人都要防。”王鬆山邀功搶先說道:“我專門找了個院子關押韓湘怡,那院子是從一個漢奸手裏繳來的,一直沒人住,就算有人查,房主的資料也會顯示‘在逃’。”羅美慧點點頭,轉向喬三民問道:“車呢?”“接她的車是上個月從蘇州開過來的,就是押送那個已經處決的高級共諜用的,現在已經在返回的路上了,不會有人查出來的。”喬三民忙挺胸回答。羅美慧點點頭:“此事一定要謹慎,要保證每個環節都不能出問題。”王鬆山拍著胸脯:“反正我這邊肯定沒問題!”喬三民不滿地糾正道:“王隊長,你應該說‘我們’。”王鬆山冷笑道:“對不起,我隻敢保證我一個人的。”喬三民臉色馬上就變了,正想反駁,羅美慧皺眉打斷:“好了!”兩個人都安靜下來,一起看向羅美慧。羅美慧目光淩厲地掃了他們一眼,開始布置任務:“我會給你們下麵的每個人排值班表,從今天開始,當天早晨通知,沒有通知到之前,誰也不能離開。還有,守在那個房子外麵的人,要封鎖消息,他們隻能知道在警戒,不能知道裏麵的人是誰。”王鬆山、喬三民異口同聲回答是。羅美慧再次叮囑道:“從現在開始,所有知道韓湘怡這個事情的人,都不能離開處裏。現在的共黨嫌疑犯太多,我們不能再漏掉消息了。”

這是一個四合院裏的房間。可以看出,之前住在這裏的人生活得很好,沙發等家具都比較高檔。韓露被關在這裏,她可以走動,但是無法出門。茶幾上放著一些食物和水。‘韓露在屋子裏心急如焚,走來走去地轉著圈子。

突然,門開了,韓露望向門口。隻見羅美慧從門外進來,帶著笑,招呼說:“龍太太,別來無恙啊!”韓露一怔,隨即憤怒地說:“是你抓的我?”羅美慧仍舊笑著:“不是抓,是請。”

此時,在月牙湖別墅臥室裏,於明輝正在四處查找竊聽器,最終,他終於找到了邱曼麗在電話機旁邊的櫃子後麵安裝的竊聽器。他看了看,沒拆,把櫃子推回原位。他坐在沙發上想了想,意識到這裏不安全了,走進廁所。不一會兒,他拿著一些資料走出,丟到地上,找出一個打火機點著焚燒。

這時,電話響起。他過去拿起話筒:“喂……司令……好,我馬上就過去。”掛了電話,他急匆匆出門。

夜已過半,要塞康大光的辦公室裏還亮著燈。康大光和春蘭麵對麵坐著。春蘭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康大光皺著眉頭打電話:“……我再重複一次,所有的地方。隻要是南京城的範圍,你們都給我搜一遍……什麽狗屁搜查令,誰攔著,你就給我把誰捆回來!”於明輝輕輕推門進來,看見春蘭,兩個人都不動聲色,裝出不熟絡的樣子。於明輝見康大光打電話,默不作聲地等在一邊。康大光繼續對著電話說道:“還有,叫王鬆山處長馬上過來。對,就現在!”說著掛掉電話,轉身看見了於明輝,煩躁地說道:“龍太太失蹤了。”於明輝大驚:“失蹤了?”說罷不敢相信地轉頭看向春蘭,春蘭著急地點頭說:“下午,有人冒充康司令給太太打電話,開車把她接走了……”於明輝皺起眉頭:“你怎麽……你怎麽沒跟著?”春蘭委屈不已:“我出去替太太釘鞋了,回來她就不見了。”於明輝著急地問:“電話查了嗎?”康大光接過話:“已經有人去查了。你馬上去一趟警察局,帶我的話,讓他們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給我找,找不到人,我跟他們警察局沒完!”於明輝點頭:“我這就去。”

國防部招待所,邱曼麗已經回到了住處,她絲毫不知道於明輝已經識破她監聽的事情。此刻,她剛剛洗了澡,頭發還濕著,正在撥著頭發。

這時,有人敲門。“誰?”邱曼麗警惕地問道。“是我。”門外傳來於明輝的聲音。邱曼麗一愣,趕緊跑過去開門,把他迎進來,看看表,有些心虛:“都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於明輝開門見山:“曼麗,我問你一句話,”邱曼麗頓時有些慌亂:“怎麽……怎麽了?”於明輝煩躁地說道:“龍太太失蹤了,這事是不是你安排的?”“什麽?”邱曼麗明顯沒反應過來。於明輝壓著火又重複一遍:“就是韓湘怡,她失蹤了,你知不知道這個事?”邱曼麗一下子火了:“你大半夜地跑過來,這麽怒氣衝衝地質問我,就是為了她?”“我沒有生氣,我是著急……”見於明輝如此解釋,邱曼麗更來氣了,打斷他:“著急,你是著急,你看你都急成什麽樣了?我出事的時候,也沒見你急成這樣!”於明輝努力調整情緒:“你別誤會,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失蹤了,對我們是……是有大影響的。”邱曼麗憤憤地說:“你們?是你和她吧?”於明輝耐著性子解釋:“是我和康司令。”邱曼麗憋不住了,尖叫:“於明陽,你還是把我當小孩嗎?你和韓湘怡之間的臭味兒連全南京的人都聞到了,光捂著我的鼻子就能讓我什麽都不知道嗎?你和她約會找不著人了,跑到我這兒來大喊大鬧,你是不是太過分了?”於明輝歎氣:“我沒有找你要人,我是來問問你。”邱曼麗滿眼淚水:“問我什麽?她丟了我怎麽知道?我這裏是警察局嗎?”於明輝無奈地說道:“就是因為你們之間有……有誤會,所以我擔心是不是你做的。”邱曼麗氣債地推操於明輝,想把他推出自己房間:“你把我想的太狠瑣了。我和任何人競爭,都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你是不是以為我是女土匪呀?”於明輝抓住邱曼麗的胳膊,聲音盡可能地溫柔:“曼麗……”“別過來!我討厭你!”邱曼麗一反常態地猛地退後。於明輝誠懇地說道:“曼麗,你聽我說,我和她沒有任何別的關係,你不能動她。她出了問題,整個江防要塞都會跟我們為敵的。”邱曼麗眼珠轉了轉,似在考慮。於明輝期待地看著她,加重語氣:“如果是你做的,康大光不會念我和他的關係的。”說著壓低聲音,“你知道嗎,她和康大光之間的交易,能把半個南京都買下來的,我們不能摻和這事啊!”邱曼麗想了想,終於開口:“你把你和她之間的事情詳詳細細地告訴我,我就告訴你,她在哪兒。”於明輝一愣,隨即無奈地看著她:“我都說完了。以前我也沒有撒過謊,我說的都是真的。”邱曼麗忽然拉住他的手,語氣也輕柔起來:“明陽,我如果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於明輝疲憊地搖搖頭:“別鬧了。韓湘怡和湯恩伯都有來往,如果讓他們發現是你做的,我死了都有可能。”邱曼麗握住於明輝的手,懇切地道:“真的不是我做的。真的。”於明輝歎氣,點點頭:“好吧。”邱曼麗緩聲說道:“我是恨她,但我不會那麽傻的。我會嫉妒,會生氣,但我不會自卑,我不會用這種方法讓你討厭我的。再說,競爭和瘋了,我是分得清楚的。”於明輝半信半疑地盯著她,然後搖搖頭說:“你說不是,就不是,我相信你。”說著起身:“你先睡吧。如果有人來問你,你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邱曼麗也站起來,著急問道:“你去哪?”於明輝歎氣:“找不著她,康大光是不會放過我的。”邱曼麗急了:“憑什麽?”於明輝苦笑:“全南京都知道,你和她有過節。”邱曼麗忍不住喊出來:“我和羅美慧也有過節,再說了,誰知道她勾引哪個男人,跟誰私奔了。有夫之婦,能喜歡第一個就能喜歡第二個。”於明輝一愣重複道:“羅美慧……”他一拍腦袋,怎麽自己想來想去,把這個女人給忘記了呢?

民居裏,羅美慧和韓露麵對麵坐著。韓露揚著臉,嘴角流露著一絲不屑,擺出一副闊太太的氣勢。羅美慧緊緊地盯著她,似乎想從她的表情裏能看出破綻來。顯然,兩人都在絞盡腦汁找對方的死穴。

還是羅美慧率先開口:“龍太太,這些問題都是美慧的職責所在,希望你能配合。”韓露冷冷地道:“問完趕緊讓我走。”羅美慧沒有回答,轉而問道:“你是中華女子學校畢業的,是嗎?”“是的。”“校長是誰?”韓露沒有遲疑:“何香凝。”羅美慧點點頭,繼續問道:“她自己教課嗎?”“教,但是沒給我們上過課,我讀書的時候,何校長病了,那幾年正好是她養病期間。”羅美慧笑了:“聽說貴校有一個傳統,每年春天,年級和年級之間,會有一次女子馬拉鬆的比賽?”韓露有些煩躁:“羅處長,我看你不像搞情報的,那是武漢女子學校的傳統啊,你記混了吧?”羅美慧不為所動:“龍太太,你去日本留學那兩年,好像是抗戰期間吧?”“戰爭爆發後,到回國前,我一直和同學們住在導師在鄉下的房子裏。和我一起去的有三個人,你可以去問問她們。”羅美慧皺起眉頭:“這三個人我也不是沒有找過,很奇怪,她們都消失了,就像當年那些日本人一樣。”韓露聳聳肩:“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羅美慧盯著韓露頓了頓,繼續問道:“你回國以後,先到的是什麽地方?”“上海浦江船務公司。”“這個公司是幹什麽的?”“和船務、運輸、輪渡有關的一切生意都會做。”“你認識龍嘯聲以後多長時間,才跟他結婚的?”“兩年零四個月。”羅美慧笑了笑,喝了一口水又問道:“對了,你的保姆,那個叫春蘭的,她是哪兒人啊?”韓露麵露不快:“河北唐山的。”“會說上海話嗎?”“當然。”羅美慧咄咄逼問:“唐山話呢?”韓露攏了攏前額滑下的頭發:“應該不會說,她9歲的時候就被人販子賣到龍家了。”羅美慧追問:“一句都不會嗎?”韓露想想:“我們之間平時不聊這個,我沒有問過她。”羅美慧不動聲色:“在你之前,她一直在伺候大太太,對嗎?”“對。”“你平時會做飯嗎?”韓露不耐煩了:“羅美慧,這已經是你抓我的第二回了。我沒時間在這兒陪你磨牙,你最好把我送回去。我不知道這次我出去以後,你怎麽跟你的上級交代?”羅美慧安撫道:“龍太太,別急,很快就問完了。平時你會做飯嗎?”韓露顯出忍無可忍的樣子,鼻子一哼,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睛不再理她。

羅美慧從民居裏走出,一個特務過去,把門關好。王鬆山迎上去,小聲問道:“怎麽樣?”羅美慧搖搖頭:“嘴巴和鞋底一樣硬。演技也不錯,回上海可以拍電影。”王鬆山皺起眉頭:“您覺得她在演戲?”羅美慧冷冷說道:“至少有兩處地方,她都沒有跟我說實話。如果不是害怕,就是受訓練的業務能力稍微差了點。我相信她不是害怕。”王鬆山點頭:“問題還是有的。”羅美慧沉吟一下囑咐道:“一會兒進去,把吃的東西都收走,餓她兩天。兩天以後,我再來問她和今天相同的問題,那個時候,就知道真假了。”

羅美慧剛回到辦公室,喬三民就跟了上來,訴苦道:“我一直在這兒守著,電話都快被打熱了,康大光問過,毛局長的秘書問過,警察局的一個什麽狗屁副局長也問過。”羅美慧點點頭:“告訴他們,我們不知道。”喬三民猶豫了一下說;“劉秘書讓我們徹查。”羅美慧笑笑:“他也不是什麽清廉分子,我都懷疑局座知不知道這事,我一會打電話問問。你記住,任何人過問,一概頂住。”喬三民嘲諷道:“這個韓湘怡路子還挺廣的,這麽多人找她。”羅美慧不以為然地說道:“她是很多人的銀行呀,那些人不是找她,是在找錢。”喬三民小心地試探道:“那我們這麽做,會不會把這些人都招得……”羅美慧看他一眼,喬三民不敢說話了。羅美慧繼續道:“就算捅破了,監視也是保密局的職責所在,到委員長麵前理論,也不會說我們什麽。”喬三民趕緊諾諾點頭:“那是,那是。”

康大光一夜未睡,在辦公室等著,見於明輝開門匆匆進來,忙起身問道:“怎麽樣?”於明輝咽了口吐沫:“我肯定不是邱曼麗幹的,可能是羅美慧。”“理由?”“我隻能說可能性很大。邱曼麗我了解,她再嫉妒龍太太,也斷不會去綁架,而且她也沒這個能力。羅美慧一直對龍太太和我們的事盯得緊,動機也有。”康大光邊聽邊思索著,然後點頭。於明輝看表:“您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我盯著就行了。”康大光歎口氣:“再等等吧。他們要真是懷疑龍太太的身份,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她之間那些事情……”於明輝也擔心道:“萬一捅出去,是不好看。”康大光有些無奈:“關鍵是湯總有些事情她也知道。”於明輝假裝驚訝:“這可不是什麽護身符,這是顆定時炸彈呀,她的耳朵也太長了。”康大光擺手:“這不關她的事,湯總的有些東西,我是用龍家的船走的。”於明輝明白了,點點頭:“那,保密局那邊?要不,我帶兵去圍了它。”康大光趕緊製止:“糊塗。如果人是你抓的,你會承認嗎?”於明輝不說話了,但表情嚴峻,焦急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