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幕降臨,萬籟俱寂。月牙湖畔的獨門別墅孤零零地亮著微弱的燈火,屋裏與屋外的溫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層薄薄的冰霜糊在窗戶玻璃上,暖烘烘的壁爐將整個房間烘烤得舒適自在,於明輝在調試收音機的旋鈕,經過一陣搗鼓,收音機裏傳出國民黨新聞電台的廣播:“……國民黨陸軍中將、260師師長王清翰,曾在1942年投降日偽,罪大惡極。抗戰勝利後主動投誠黨國,但之後仍不思悔改,與共黨秘密聯絡,實為高級間諜。日前被公開逮捕,按通共罪處以死刑,今天上午10點整,押赴雨花台行刑……”於明輝聽著,神色凝重起來。

此時的羅美慧卻是心情大好,正身穿筆挺的軍禮服精神抖擻地坐在國防部會議室裏。

門外終於傳來有節奏的腳步聲。羅美慧整了整軍帽,挺直腰身,向門外望去。隻見衛兵開門,國防部秘書處賀處長邁步走進。衛兵給賀處長敬禮後,轉身走出。羅美慧連忙迎上去,敬了個很有力度的軍禮。賀處長笑眯眯地握住羅美慧的手:“羅處長久等了。何部長本來要親自來,可軍務纏身,實在走不開,特意讓我跟你解釋一下。”羅美慧一麵請賀處長坐下,一麵感動不已地說道:“煩勞何部長掛念,卑職感激涕零。”

賀處長滿臉笑容,鏗鏘有力地說道:“我謹代表國防部、代表何部長,向你表示祝賀,保密局行動處最近剿諜有功,委座也很滿意,很快就會出台嘉獎。”羅美慧立正回應:“黨國的利益至高無上,卑職理應鞠躬盡瘁!”賀處長繼續說道:“最近的幾次行動,你指揮有方,何部長心裏很清楚。毛局長對你也是讚不絕口,你沒有給你父親丟臉。”羅美慧臉微微漲紅:“賀處長言重了,我受之有愧。”

“妄自菲薄是毛局長的風格,你們就不要延續了嘛。”沒等羅美慧開口,賀處長接著道:“黨國之命運,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何部長希望你們能再接再厲,發揚軍統的優良傳統,為黨國分優。”羅美慧語氣堅定地道:“請何部長放心,卑職必盡全力!”賀處長用欣賞的目光看著羅美慧,說道:“最近這幾件事,給共黨的威懾力很大。這是好事。但也不能否認,眼下,在我們周圍,很多人都在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敷衍了事。保密局是麵旗幟,可不能受消極影響,跟著他們倒下去。好好幹。”羅美慧漸漸放鬆下來,朗聲道:“毛局長一直教育我們,在其位謀其政,保密局上下,所有人都做好了戰鬥到底的準備。”賀處長看看時間,站起身拍拍羅美慧的肩膀:“毛局長也是公務繁忙。等他從上海回來,你轉告他,何部長要見他,當麵表彰。”

江北華野總部的夜晚也不平靜。王司令員正神色嚴峻地和陸明交流著近來接連發生的不幸事件。王司令眉頭緊皺著說:“現在外麵在流傳一種說法,誰和共產黨走得近,誰就倒大黴。這樣一來,那些本來想起義的人,就算有投誠的想法,也沒那個膽量了。”一旁的陸明歎口氣:“王師長出事,誰都沒有想到。”“為什麽沒想到?國民黨怎麽就能想到?他們比你們多長了兩個腦袋?我看還是你們的工作不到位!”陸明垂下眼簾:“是。我承擔全部責任。請司令給我處分。”

“處分自然會給,這個不用你說。”王司令換了一個話題:“毛人鳳起草了一份暗殺名單,上邊都是親共人士,王師長是第一位。除了他,還有哪些人?”

陸明沉吟著說:“我們正在設法獲取這份黑名單。”

王司令提高嗓門:“這事必須重視起來。於明輝和火魚怎麽樣?他倆可是南京的關鍵人物。”

“於明輝應該沒有暴露。名單剛出現的時候火魚已經通知他設法獲得名單。”

王司令用食指敲敲桌子:“隻有拿到名單,我們才能保護黨的地下組織。否則就隻能坐以待斃!但願於明輝能完成這個任務!”

次日清晨,羅美慧剛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王鬆山和喬三民便趕了過來。王鬆山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趕緊報告:“處座,韓湘怡昨天晚上十點又走了一批貨。”一旁的喬三民也唯恐落後似的說:“康大光的副官也在場,要塞那邊已經成了個爛攤子,表麵上是鐵桶陣,背地裏早就成篩子了。”王鬆山強調說:“要是沒有康大光的人在場,我們硬扣,也是扣得下來的。”剛剛受到國防部表彰、心情很好的羅美慧頓時又火了:“這幫蛀蟲!黨國的敗類!”王鬆山給羅美慧倒了杯水,接著道:“湯恩伯應該也知道康大光的為人,隻不過是裝傻,什麽都不管不問。”喬三民不以為然,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說:“他肯定也吃得滿肚子油水,還管個屁。說到底還是不能查,咱們跟康大光也不是沒撕破過臉,到頭來怎麽樣,還不是船照開,貨照走。”羅美慧咬著牙說:“不管那麽多了,下次直接扣船扣人。”王鬆山不無擔憂地道:“那姓康的肯定又給咱們栽贓,抓人來換。”羅美慧冷笑一聲:“譚公達不願意唱紅臉,我們保密局來唱。康大光走私撈錢也就罷了,我們還得防著他通共。龍嘯聲是出了名的親共,他三姨太很有可能就是共產黨I你們要密切監視韓湘怡。”王鬆山和喬三民附和著點頭。羅美慧突然問道:“走船的事於明陽沒有參與吧?”王鬆山看了喬三民一眼,緩緩答道:“那倒沒有,不過全南京的人都知道於明陽和康大光走得很近,好得就差穿一條褲子了!”羅美慧不說話了,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陽光明媚。於明輝以散步為名再次來到中山門外古城牆,期望能收到火魚的信息,可是他再次落空了,第六塊磚洞裏空空如也。他深深歎口氣,無奈地離開。火魚生死不明,老趙無法營救,越來越多的同誌被捕被殺,韓露把自己當作仇人,兵力部署修改導致之前的工作前功盡棄。這些殘酷的現實構成了一麵又一麵的牆,齊刷刷向他壓來。

於明輝前腳離開別墅,康大光後腳就來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康大光無聊地坐在客廳喝茶。副官和張小龍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半個小時過去了,康大光有些不耐煩地問張小龍:“散個步、怎麽這麽半天也不回來?”張小龍誠惶誠恐地答道:“於參謀長每天都有出去散步的習慣……”

“你怎麽不跟著?”康大光沒好氣地打斷:“再出了問題,你脖子上那顆腦袋,兜得住嗎?蠢貨!”張小龍嚇得連忙站直身子,委屈地申辯:“於參謀長喜歡散步的時候想事,不願意有人打擾,我提過好幾次他都拒絕了。”康大光看看表,霍地站起身說:“他在哪散步?我出去找他!”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於明輝推門走進,看到康大光一愣,然後說:“司令,你怎麽來前也不打個電話,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

“當然了!”康大光把一卷紙扔給於明輝,“你看看吧,保密局的車禍調查報告!”於明輝拿起報告看,看完後不滿地說:“保密局費勁巴拉調查半天,結論不還是刹車線被剪斷了嗎?我想知道的是誰剪的線,不是這個。”

康大光道:“這是技術結果。要是知道是誰幹的,這東西也就沒意義了。”

於明輝扔下報告,氣憤地道:“還不是打個馬虎眼,撇清自己。”

康大光喝口茶,慢悠悠地說:“其實上次出事以後,我就想問你一句話。”

於明輝爽快地說:“您說。”

康大光眼珠轉了幾轉,突然湊近於明輝身邊,一字一句道:“老實說―你是不是共產黨?”於明輝一怔,隨即表情嚴肅起來,緊皺著眉頭說:“大哥,你這是什麽話?莫名其妙嘛!”康大光晃晃腦袋又問道:“那你最近,是不是跟共產黨走得近了點?”於明輝騰地站起:“司令,明陽的為人,別人不知道,您是最了解的……”

“坐下說。”康大光擺擺手:“咱倆之間,不必這樣。我清楚你是什麽樣的人。來,坐下。”

於明輝氣唯琳地坐下。

康大光繼續說道:“換句話說,就算你跟共產黨有交易,隻要別過分,別出格,我都不計較。說句自私一點的話,出了問題,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在我這兒,屬下的私生活,我不會多幹涉。”

於明輝不由得糊塗了,弄不明白康大光到底唱的哪出戲,於是試探著問:“您的意思是?”

康大光歎口氣:“我一直想不明白,保密局的人為什麽會對你下手?”

於明輝聳聳肩:“我也想不通―您是說,刹車線是保密局的人剪的?”

“不是她們剪的,難道是我康某人剪的?”康大光重新倚躺回沙發:“世道太亂,我提醒你一句,小心點。畢竟我跟你同在一條船上。”

於明輝這才明白康大光的意思,會意地點點頭說:“司令,明陽雖然不通人情事故,但有一條您放心,要真有您擔心的那天,我決不會連累您。”

康大光歎口氣道:“我是一直擔心,他們拿你開刀,其實最終的目標是我。”

“幹掉我,削弱您的力量?”於明輝眼裏閃出一絲疑惑,猜測道。

“他們連馮參謀都盯上了,還有什麽不可能的。”康大光憤憤地拍了下沙發扶手。

於明輝也跟著罵道:“這幫混蛋也太損了。”

康大光目光殷切地看著於明輝說:“你要多留個心眼。保密局現在風頭很盛,中共在北平的地下電台站都被她們連鍋端了,光保定綏靖公署就被揪出來五個將校級軍官。委員長也對他們很滿意,一旦他們撕破臉,我說話也不一定好使。”

康大光的一席話說得於明輝滿臉驚愕,他現在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康大光並不是他想象的隻是個貪財的蠢蟲。

紫金山莊。韓露在公寓裏坐立不安。不一會兒,門開了。春蘭走了進來。韓露趕緊迎上去問:“見著人沒有?”春蘭搖頭說:“沒有。在教堂等了一個多小時,他都沒來。”韓露滿臉失望,優心忡仲地說:“情況越來越複雜了。火魚同誌沒有消息,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春蘭皺著眉想了想說:“以後教堂不能再去了。”她見韓露有些不解,繼續說道:“火魚的身份我們不確定,但他既然是南京地下黨的聯絡人,肯定靠得住。如果他暴露了,敵人不一定會從他嘴裏挖出東西來,但跟蹤他的路線還是可能的。”韓露突然間:“那於明陽那邊呢?”春蘭沒想到韓露這時還想著於明陽,果斷地說:“不能輕易出手了。我們要馬上回上海。”

“回上海?現在?”韓露驚訝無比。

“對。先回去,等組織的安排。”春蘭斬釘截鐵地說。

第二天早晨,韓露一身闊太太打扮走在街上。春蘭陪在身邊,一副樣子。穿過一條街道,春蘭的鞋帶開了,她蹲下邊係鞋帶邊偷偷窺視四周。韓露裝作不耐煩地看看她。春蘭係完鞋帶快走幾步靠近韓露,小聲地說:“有狗。”韓露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春蘭看看前麵,突然說道:“進那個商店。”二人漫不經心地向前走去。在她們身後,一個戴帽子的特務不緊不慢地跟著。

這是一個賣綢緞的商店。老板在幫一個客人量尺寸。店裏有兩個婦女在看貨。韓露和春蘭走進來。老板手不停地招呼:“二位隨便看啊。”韓露笑著點頭,徑直走到一個貨架前。春蘭湊過去,手捏著綢緞,悄聲說:“狗在外麵。”韓露有些煩躁,小聲建議道:“不如直接去康大光家。”春蘭一聽這是個好主意,馬上點頭同意。

不大一會,韓露已經坐在了康大光家的沙發上。她很是委屈地向康大光抱怨著剛才的不愉快。康大光聽完,惱怒地拍著桌子大罵:“這幫軍統真是屬豬的,記吃不記打,陰魂不散。”

韓露顯得很不情願地說:“最近的局勢這麽亂,嘯聲有些不放心,叫我回上海避避。”

康大光聽完大驚,連忙道:“這怎麽可以!要是因為安全問題回去,龍先生會覺得康某人能力不夠,我臉上無光啊!”

“康大哥別這麽說,時局動亂,這是人人都看到的大環境。小妹來南京這麽久,要是沒有您照顧,我早就不知道被關到哪個大牢裏了。”說完很是無助地看著康大光。

這一下讓康大光更不好意思了,他連連擺手:“慚愧啊慚愧!”

韓露無奈地歎口氣:“嘯聲說,等這陣風頭過了,讓我再來。咱們的合作,才剛剛開始。”康大光想了想道:“這樣也好。你來南京也有陣子了,先回去團聚團聚。什麽時候合適了,你給我打個電話,我派人去上海接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明天。”

“這麽急?”

韓露看康大光一臉意外,趕緊解釋道:“夜長夢多,軍統見人就抓,全國都在傳,還傳得特別邪乎,說實話,我也有點害怕。”康大光氣憤地道:“民心不穩,全是那幫人害的。”韓露擔憂地看著康大光:“別的倒沒什麽,關鍵是……”看見康大光死死看著自己,繼續說道:“羅美慧找我喝茶那次,話裏話外,透著些我跟你有交易的影子,我是怕她在這上麵做文章。”康大光很感激韓露在關鍵時刻還想著自己,憤然道:“這是譚公達要搞我,借保密局下手。太陰了。”韓露皺皺眉頭:“他們怎麽會搞到一起去?”康大光不以為然地說道:“人人屁股底下都有本兒見不得人的小賬,這還不明白,倆人串著算盤珠呢。”“您以前也沒跟我說過。”見韓露話裏透著一絲抱怨,康大光笑笑:“多說無用,我和譚公達畢竟還沒撕破臉,還在桌子底下較勁嘛!”韓露點點頭:“嘯聲也是這個意思。擔心我出了問題,把您給連累了。”康大光安慰道:“現在是打太極,我還不至於落了下風。你回去跟龍先生說,請他放心。我老康為黨國賣了小三十年的命,功勞簿雖說不厚,也不是他們說撕就能撕爛的。”韓露又忍不住歎口氣:“長江的局勢越來越緊張,我還說咱們能抓緊時間做一些合作,這下,又得拖一陣子了,唉!”康大光大手一揮:“這陣風不會刮很久的。南京上下,誰身上沒點唾沫星子?毛人鳳他們這麽搞,萬一撞上哪顆雷,沉的第一艘船肯定是他們自己。”韓露有些緊張:“話是這麽說,您也要小心點。”康大光嘴一撇:“他們能把我怎麽樣?一個小小的保密局,還真把自己當救世主了,笑話!”韓露這時從包裏拿出一張便條遞給康大光:“這是嘯聲的一點小意思,我拿過來不方便,都存在這個地址上了,您回頭安排人去取一趟吧,就說是我的娘家親戚,他們就會給您的。”康大光大感意外,感激不已地說:“你都要回上海了,還留這些東西。龍先生這也太仗義了。”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過不了多久,咱們就又能見麵了。這就當是咱們下次合作的訂金了。”韓露豪爽地說。康大光大笑起來:“好,好。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可就等著你回來了!”韓露關切道:“大哥,您也多保重。長江邊上天天聽炮聲,一天比一天近,誰知道哪天就落在咱們身邊了。”

“唉,說的是啊。”康大光跟著感慨。

韓露起身告退:“那我先回去了,得抓緊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上船。”

康大光點頭,轉頭衝外麵喊副官。副官進來後,康大光吩咐道:“送龍太太回去。路上要有人跟梢,直接開槍。打倒人再看身份。還有,明天你替我送龍太太上渡口。船開了你再走。”

黃昏之際,羅美慧正要出門,喬三民進來了,躬躬身說:“處座,不打擾您吧。”羅美慧不耐煩地說道:“你抓緊說,我得出去一趟。”喬三民一臉神秘地說道:“韓湘怡要走。”羅美慧一驚,頓時提起了精神,忙問:“什麽時候?”喬三民壓低嗓門:“已經在打包東西了,估計就這一兩天。”羅美慧若有所思,揣測道:“我們還沒動她,她倒先動了。這麽敏感,肯定是心裏有鬼,絕對不能放她走。傳我的話,盯緊車站和碼頭,不能讓她離開南京。”喬三民點點頭:“已經安排下去了。”

正說著,王鬆山拿著一份材料走了進來,看見羅美慧和喬三民正在說話,連忙停步,笑了笑:“處座,我一會兒再過來。”

“沒什麽,說吧。”羅美慧不以為意地揮揮手。

王鬆山看了喬三民一眼,開口道:“杭州盯的那個人落網了。”羅美慧很是欣慰,說道:“很好。招了沒有?”王鬆山有些沮喪地說:“什麽都沒說。杭州站的人急了點,他咬了自己的舌頭。”羅美慧眉頭一皺:“保得住嗎?”王鬆山如實回答:“醫生的意思,夠嗆。”羅美慧輕哼一聲:“不能說,就讓他把知道的東西寫出來。天網計劃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委座己傳出口諭,黨國的成敗,在此一舉,我們不能出任何差錯。”

王鬆山啪地立正,大聲說是,欲轉身退下。羅美慧突然想起什麽,叫住王鬆山道:“喬隊長要去碼頭。保險起見,你也一起去。”王鬆山小心翼翼地問:“有人要跑?”羅美慧點點頭:“嗯,龍嘯聲那個姨太太。”王鬆山看看旁邊的喬三民,不無疑惑地說:“我們要……?”羅美慧斬釘截鐵地說:“隻要她走,就地拘捕!”喬三民猶豫半天還是問道:“那康大光那邊兒呢?”羅美慧笑了:“隻要你們手裏揪緊了狐狸的尾巴,就是湯恩伯來,也沒什麽可說的。”

次日一大早,繁忙的浦口碼頭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登船的人擁擠在檢票口。康大光的副官和韓露走在前麵,春蘭和另一個衛兵各拎著一隻皮箱,跟在後麵。一行人穿過人群,往人口處走。由於人多,副官不斷嗬斥,為韓露開道。這時,疤臉戴著壓得很低的鴨舌帽走過來,和韓露擦肩而過,兩個人擠了一下,韓露沒在意。疤臉快步走到何光麵前,小聲地:“妥了。”何光點頭,急步走向渡口。康大光副官和韓露等人穿過人群,來到渡口處。他們沒有意識到危險正慢慢逼近。看見船來了,檢票的人大喊著:“船來了,大家排隊,按順序上船。”人們擠著排隊。副官和韓露站在第一排。檢票口打開。韓露把船票遞過去:“兩個人。”沒想到檢票員看完,又把票還給了她。這時,一隻手攔住了她。她驚愕地回頭看,是何光。一旁的副官拔槍出來,急了:“幹什麽?”周圍人群一片嘩然,紛亂逃竄。王鬆山從後麵過來,笑著說道:“小心走火。”副官一回頭,倒吸了一口冷氣:“王隊長?”王鬆山無奈地聳聳肩:“上麵安排的工作,希望支持。”副官冷冷說道:“我奉的也是上級的命令,送龍太太上船。你們有事,直接去找康司令吧。”說著把何光撥開,對韓露一擺頭:“龍太太,上船。”喬三民這時一搖三晃地走了過來,攔住韓露,眼一斜說:“對不起,今天不查,兄弟回去沒法交差,”副官拉槍栓,槍口對準喬三民:“讓開!”特務們湧了上來。副官帶著的衛兵也亮出槍來。雙方持槍對峙,劍拔弩張。韓露心裏暗叫不好,張口問道:“你們要查什麽?”王鬆山笑著說:“從即日起,上船的每個人都要看看包。沒有問題的,在下給您道歉。公務在身,望您理解。”副官咬牙瞪著王鬆山,吼道:“王鬆山,你們別太過分了!”韓露拍了拍副官的肩膀,然後轉身叫春蘭過來,把自己的坤包放到皮箱上,坦然地說道:“查吧,抓緊點時間,這麽多人都等著呢!”王鬆山嘴角露出一絲詭秘的笑容:“謝謝龍太太成全。”說罷對喬三民一揮手。喬三民上前翻包。王鬆山抽出支煙,遞給副官:“不好意思。”副官皺眉冷冷地拒絕:“不會。”王鬆山並不在意,給自己點上。春蘭有些忐忑地看著韓露,韓露不動聲色。

片刻,喬三民突然大叫:“王隊長,有可疑物品!”王鬆山過去看。隻見韓露的坤包裏放著一封信和一張紙。紙打開,是一張手繪地圖。

王鬆山冷笑著看副官。副官驚愕地看看地圖又看看韓露,一時間手足無措起來。最意外的莫過於韓露,她吃驚地呼喊道:“這東西不是我的!”春蘭歎了口氣,提醒韓露:“太太,剛才撞您的那個人……”

王鬆山眯著眼自顧自地抽煙。喬三民上來痞裏痞氣地說道:“龍太太,得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了。”

副官隻能無奈地眼睜睜看著韓露被特務們押走。

保密局看守所樓道裏,韓露和春蘭走在前麵,幾個特務在後麵跟著。喬三民在最前麵帶路。一行人從趙教導員所在的號房門前經過。號房裏的趙教導員一眼看到被抓的韓露,頓時驚呆了。

韓露被獨自軟禁在隔離室。這裏比號房的環境要好很多,有沙發,有窗簾,還有小桌和茶杯。床看上去也挺整潔。韓露氣急敗壞地拍門嚷叫:“人呢?有沒有人?人都哪兒去了?”

I‘7突然開了。韓露嚇了一跳,後退幾步。隻見羅美慧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友好的笑。她和藹地喊了聲韓妹妹。韓露看看她,麵無表情地轉身坐下,氣唯嘛地直喘粗氣。羅美慧沒有在意,柔聲細語地說:“你別生氣,今天請你來……”

“什麽都別問我,有事問康司令去。”韓露翻了她一眼不客氣地打斷。

羅美慧冷眼看著韓露,幽幽說道:“有些事,康司令不一定知道。”韓露拍著桌子提高嗓門:“那個地圖是有人放進我包裏的,畫的是房子還是地窖我都不知道。你們栽我的贓。我要見康司令!”羅美慧往椅子後背上一靠:“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信了,可我真不知道這個事,人也不是我派的。”韓露杏眼一瞪,怒衝衝地反問:“不是你派的,難道是龍嘯聲派的不成?”羅美慧拍拍韓露的手:“龍先生是黨國的朋友,我心裏有數。我跟上麵打過招呼了,他們會關照的。”韓露厭惡地抽出手:“你們把我那個傭女弄哪兒去了?”

“在另一間房裏,你放心,沒我的話,底下人不會擅自為難她的。”羅美慧和顏悅色地說。過了一會,韓露又道:“我的東西都在她那兒,你讓她給我送過來。”羅美慧爽快答應:“行,一會兒我就安排。”韓露捉摸不透羅美慧的心思,冷漠地說了一聲:“謝謝。”羅美慧接著不無歉疚地說道:“妹妹,我來看望你,是瞞著有關方麵的。你也知道,上麵的命令,我沒辦法不遵從。”韓露冷笑:“我知道。下次你來,盡管公事公辦好了。”羅美慧突然收起了笑容:“我理解你。這事,換了誰都會生氣。可你是千金之體,別氣壞了身子。”

“我要回家!”韓露忍不住尖叫:“我要回家,你們給我放信、放地圖,把我抓來,不讓我走,不讓我回家,還不讓我生氣?”

羅美慧等她發泄完,站起身道:“不會很久的,等我們問完,要是沒事,馬上送你回上海。”韓露怒氣衝衝轉過臉去,不再理她。羅美慧給她倒水:“這裏的條件有限,這間算是最好的了。多擔待點,有事就喊我,我這幾天都會在這兒。”說罷轉身走出門去。

此時的康大光還不知道韓露被抓,正在江防司令部開會。譚公達主持會議,康大光坐在旁邊。李長維和於明輝坐在下首。

譚公達首先起身說道:“上峰嫌我們進度太慢,那我們今天就開個會,幫助作戰處和技術處分析分析兵力部署的問題和難點到底在哪裏,早日解決,以便盡快確定。康司令,您說呢?”

康大光冷著一張臉:“我無話可說,一切聽譚司令指揮。”

譚公達皮笑肉不笑,話裏有話地說道:“康司令這話說的,我還是想多聽聽您的意見。咱們這個地方,出彩不容易,但有個小錯就夠喝一壺的。您看我們是不是應該多互相溝通溝通?”

康大光聽了微微一笑:“老譚,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我什麽時候沒溝通過?我可是一直唯你馬首是瞻。”譚公達沒想到康大光今天脾氣這麽大,呐呐地說道:“康司令多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話沒說完,李長維突然站起來,打斷道:“譚司令,康司令。”

眾人一愣。

“你幹什麽?坐下。”譚公達斥道。

李長維沒聽譚公達的,徑自說道:“咱們能不能直切主題?那些客套話,你們會後再說行不行啊?”

譚公達臉上有些掛不住:“李處長,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康大光反而笑了,對譚公達擠眉弄眼:“你這位李處長脾氣和我一樣,直腸子,哈,好!”

李長維旁若無人地說:“兵力部署進度慢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本來我們重點定了,可草案一報上去就有人說泄了密。真的假的也不知道。反正上峰讓改我也不得不改。但是原來的設計我自認為已經很好了,現在要放棄那個想法另起爐灶,可沒那麽容易。”

於明輝想讓李長維說具體點,於是開口道:“難雖然是難了些,但我相信李處長已經有新想法了,能否具體說說看?”

李長維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我學藝不精,就兵力部署的架構而言,拿不出比上次方案更好的想法來。不過再怎麽改,重點還是應該在長江下遊,即京滬地區。但應同時兼顧蕪湖以上至湖口的漫長防線,所以我現在的想法是……安慶、蕪湖、馬鞍山作為重點。”

“那兵力調整呢?”於明輝裝糊塗,進一步套李長維的話。李長維不明就裏,還以為找到一個支持自己的人,忙說:“於參謀長,您這個問題提得好!這就是現在困擾我的問題。如果加強這幾個重點位置的兵力,必須從東線至少調集巧萬人馬。”

技術處處長段振國突然插話:“從西線現有的兵力來調劑呢?”

李長維不看段振國,但回答了他的問題:“這根本不可能。西線從南京到武漢僅有25萬兵力,己經是捉襟見肘。但東線從湖口到上海有75萬兵力,”說罷轉頭問馮參謀:“是75萬吧?”

馮參謀糾正道:“70萬。”

於明輝顯得胸有成竹的樣子說:“就算是70萬,調巧萬兵力去西線也應該沒有問題。”沒想到李長維陰陽怪氣起來:“可湯總司令肯放嗎?於參謀長,要是你,你怎麽解決這個間題?”這個問題把於明輝問住了,他腦子裏其實根本沒有答案,但看到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咬牙說道:“……兵力部署的調整和修改,關係到南京、上海乃至黨國的生死存亡,必須盡快確定。……其實……兵力從來就不是問題,我們有兩百萬軍隊可以調動。關鍵是……上峰能不能放下派係觀念,精誠合作。這仗怎麽打怎麽防是靠咱們來設計,可歸根結底不是咱們去打。咱們在這裏研究東線西線均衡部署,所謂以點帶麵,一呼百應,海軍空軍陸軍協同作戰,一切根據江防需要而定,可上峰心裏真是這麽想的嗎?我認為唯有坦誠相見,誰也不保留想法,長江才能守得住!”

譚公達連連點頭:“說的是呀,別人不說,首先湯總司令與顧總長的意見就難以統一。”

於明輝突然有了靈感:“就像前年整編第74師被圍困孟良,張靈甫為什麽舍近求遠去向外圍的第八軍和整11師求援?派係鬥爭的犧牲品啊!李天霞的整83師就在旁邊卻不全力解圍,整25師和桂係第七軍也是出工不出力。可憐遠水解不了近渴,74師的沒就這樣成為了定局。”

李長維撓頭,煩躁起來:“說來說去,還是一團粥!到底問題怎麽解決?”

於明輝敲了敲桌子:“兵力分布不均,人心不齊,取勝,難!”

正說著,門忽然被推開,康大光的副官急匆匆走進來,走到康大光旁邊耳語了幾句。

“我幹他的老娘!”康大光聽完拍案而起,咆哮起來。罵完,猛地起身,也不和眾人打招呼,推開椅子,大步走出門去,副官跟上。眾人驚愕不已。

關押韓露的隔離室靠審訊室最近,從隔離室的窗口,可以看到審訊室的一切,這顯然是羅美慧特意安排的。趙教導員被黑布蒙著頭,帶進了審訊室。疤臉將他銬在椅子上,摘走黑布頭套。趙教導員的頭露了出來,強烈的燈光刺得他眯上雙眼。

何光陰陽怪氣地說道:“趙先生,白吃白喝這麽久,也該出出聲了。”趙教導員大笑起來:“這麽快就沉不住氣了?吃你們點窩頭就這麽舍不得,國民黨也戒小氣了!”何光狠狠瑞了趙教導員一腳:“你要是耍貧嘴上癮,我們奉陪到底!”

韓露有些緊張地出現在窗口處,探頭,想看的更仔細一點。

趙教導員眼睛看不清東西,嘴巴依舊不饒人:“你們就是把我晃瞎了,嘴還是能吃飯的。”話音剛落,疤臉過來,把一把碎玻璃倒進牛皮手套中。疤臉抓緊趙教導員的手,塞進手套裏,手腕處用繩子綁緊,再將,手墊到一個凳麵上。

趙教導員強忍疼痛,神態自若地說:“你們的處長呢?她不來給我送報紙了?”疤臉不理會他,對何光點頭示意。何光過來掘住手套上方,往下用力揉搓。趙教導員悶哼一聲,發出痛苦的低吼。躲在暗處的喬三民偷偷注意韓露的反應。窗口處,可以看到韓露內心痛苦,表麵強做鎮定。看了一會她就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樓道突然響起康大光粗獷的喊聲:“羅美慧!羅美慧在哪?!”

韓露一聽趕緊從窗口消失,耳朵卻高高豎起,不願錯過一絲細節。頃刻,先是開門的聲音,接著是羅美慧溫柔的聲音:“康司令——”

康大光沒有理會,上來就怒氣衝衝:“我沒工夫陪你玩。你明白地告訴我,這是什麽意思?”羅美慧故做無辜狀:“康司令,跟您我不敢撒謊。命令是毛局長下的,條子現在還在我的抽屜裏,不是我……”

“少來這套。”康大光不客氣地打斷:“康大光從穿軍裝那天起,到今年夏天整整26年,這些鬼話聽了沒有一筐,也有兩鬥。咱們來點直接的,你想要什麽?目的如果是金條、字畫、首飾,你列個單子給我,你先放人,東西回頭你收不到,我給。要消息,我知道的,全告訴你。再說那些虛頭八腦的話,別怪我跟你翻臉。”

羅美慧想了想,掏出手槍,放到康大光麵前,一臉凜然地說:“司令,你要是不相信,就一槍打死我吧!”康大光被噎得直瞪眼,半晌才問:“毛人鳳在哪?”

“前幾天去了杭州。”

“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我確實不清楚。局長每次出門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康大光見羅美慧滴水不漏,頓了頓道:“渡口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要見見在場的人。”

羅美慧點點頭轉身喊道:“來人。”喬三民推門進來。羅美慧吩咐道:“叫王隊長來一趟。”何光出門後,羅美慧又無奈地說道:“司令,龍先生不光是您的朋友,他在抗日期間對黨國的無私支援,局長心裏也是有數的。我們很快就能調查清楚,不會拖延太久。亦估您放心。”

康大光無計可施,隻好換了態度:“你們有你們的難處,我理解。不要緊,我是個粗人,可原則性的東西,我是知道輕重的。如果真的有問題,損了黨國的利益,別說是韓湘怡,就是龍嘯聲自己,也要公事公辦。”羅美慧陪笑道:“康司令公私分明,體恤屬下,美慧實在是感激不盡。”

康大光擺擺手問道:“龍太太有什麽問題?”羅美慧忙答:“在她包裏發現一封信,和一份地圖。”康大光皺皺眉頭:“對過筆跡了嗎?”羅美慧早就想好了答案:“是別人寫給她的。上麵說,希望她能夠提供渡口周圍的地圖。”康大光不屑地說道:“別人要地圖,包裏就有地圖,這龍太太也太能了。”羅美慧頓了頓又道:“另外,於參謀長上次出事,刹車線被剪,明顯是共黨所為。這個事情,我們也想了解一下。”康大光眼睛直瞪羅美慧:“你懷疑韓湘怡是共黨?”羅美慧微微一笑:“不不不,隻是排查一下。”康大光哼了一聲,不無挪愉地說道:“排查,好!下一步就該輪到我康某人了吧?”羅美慧陪著笑臉:“司令說笑了,怎麽會呢!”康大光冷冷看著羅美慧,突然問道:“要審查多長時間?”羅美慧愣了一下,隨口回答:“不會很久的,我們抓緊……”康大光猛地提高聲音打斷她:“我給你一周時間,審不出來,就給我放人。”羅美慧有些犯難地說:“這……”康大光不再理會羅美慧,拍著桌子說道:“我不是在跟你討價還價。龍嘯聲把他的夫人托我照顧,我也是要臉的。還有,這次如果查不出毛病,你要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羅美慧收起笑容,表情又恢複了原來的嚴肅,鄭重其事地說:“地圖和信箋,畢竟都是真的。”康大光咆哮起來:“一封信造個假有什麽難的?我一晚上可以給你寫一百封!”

說話間,王鬆山喊報告,推門進來,問羅美慧:“處長,您找我?”羅美慧偷偷丟了個眼色道:“康司令想了解一下今天渡口的情況。”康大光起身,走到王鬆山麵前,平靜地問:“今天是你抓的人?”

王鬆山點點頭:“是。康司令,今天韓小姐的包裏……”還沒說完,康大光就揮手給了他一個耳光,然後冷冷地說一句:“滾吧。”羅美慧不動聲色地看著。王鬆山錯愕地捂著臉,一臉無辜地出門。康大光走到沙發邊上,坐下,依舊平靜地說道:“你審的時候,我要在場。你所說的當事人,我也會給你找來。”

傍晚,康大光的斬車停在月牙湖畔別墅的門口。吉普車開過來停下,張小龍和於明輝先後從車裏出來。一個衛兵跑過來報告:“參座,康司令等你很久了。”

於明輝瞪了衛兵一眼,趕緊往康大光的轎車處走。康大光打開車門下車,表情嚴肅,於明輝走到跟前,見康大光扳著臉,有些意外,連忙問:“司令,您找我有事?”康大光一指自己的副官和張小龍:“你們,都在外頭等著。”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屋裏走去。於明輝不明就裏趕緊跟上。直到走進於明輝的臥室,康大光才停步,疲憊不堪地坐到沙發裏。於明輝關好門,檢查完門窗後,走過來坐下。他還沒坐穩,就聽見康大光吐出一句:“龍太太讓羅美慧抓了。”於明輝大驚:“什麽時候的事?”康大光有氣無力地回答:“今天早上。”於明輝明顯有些驚慌:“他們要幹什麽?”康大光看了於明輝一眼:“你不用緊張,衝我的。”於明輝有些槽:“那……咱們怎麽辦?”康大光歎口氣:“這裏頭也有你的事情。”這話讓於明輝更加吃驚了:“關我什麽事?”康大光撓撓頭:“你的吉普車的事,但這隻是她們的借口。刹車線保不齊就是她們自己剪的,還想給龍太太腦袋上扣屎盆子。”於明輝疑惑地眯起眼睛:“您的意思是?”“有你的事情,你就得站出來說話。”康大光直勾勾地看著於明輝道。“您吩咐吧,學生在所不辭。”於明輝語氣堅決地說。康大光感激地點點頭:“很好。羅美慧要審龍太太,我要參加。你也要去。”於明輝不無擔心地道:“她們不會有意見吧?”“有個鳥意見。要不是給毛人鳳麵子,今天我就帶兵圍了保密局,龍嘯聲是誰?蔣宋孔陳見了都得邁步握手的人,軍統那幫人是想立功想瘋了。”於明輝暗自鬆了一口氣:“有您這話,我就踏實了。咱們什麽時候去?”康大光想了想說道:“換件衣服,現在就走。”於明輝連忙起身換軍裝。康大光仿佛想到什麽似的突然罵開了:“我說怎麽今天譚公達拉我開會搞團結,原來是給姓羅的打掩護,下三濫伎倆!”

趙教導員朗聲道:“好,什麽時候問完了,你把她叫過來,我看看我還記不記得我有一位這麽仗義的太太。”“你可以盡管笑。等她來了,有你哭的時候。”羅美慧狠狠扔下這句話後,轉身出門。她沒有留意到趙教導員的表情一點點僵硬嚴峻起來。

夜幕降臨,康大光大踏步走進保密局行動處的院子,副官和於明輝跟在後麵。康大光扭頭吩咐副官:“都安排好了?”副官點點頭:“四十個人,四十條槍,馬上就到。”康大光沒有吱聲繼續往裏走。於明輝快走幾步趕到康大光身邊小聲問道:“咱們要搶人?”康大光看了一眼於明輝擔憂的表情,笑了:“那是土匪。”於明輝仿佛有些明白,喃喃自語道:“哦,那就是震懾。”

康大光陰著臉和於明輝走進處長室。羅美慧連忙起身招呼:“康司令,於參謀長,歡迎歡迎!”於明輝點頭回應道:“羅處長你好,打擾了!”康大光瞪了於明輝一眼:“寒暄夠了沒有?夠了就趕緊辦正事!”“您請!”羅美慧說著做個禮讓手勢。康大光看都不‘看羅美慧一眼,邊往外走邊譏諷道:“我來之前,你們沒給龍太太上課吧?”羅美慧陪著笑:“您不來,我連這個門都沒敢出。”康大光鼻子一哼,懶得再理這個讓他厭惡透頂的女人,抬頭挺胸離開。

不遠處的隔離室裏,多加了三把椅子。康大光和羅美慧居中。於明輝坐在離他們稍遠的一側。韓露坐在對麵的沙發上,神色平靜。

康大光抱歉地說道:“龍太太,羅處長要間你幾句話,有什麽你就說什麽,不要害怕。我提前說一句,真有問題,我保不了你。但要是有人給你亂扣帽子。我會替你做主。”韓露感激地看了康大光一眼:“謝謝康司令。還得麻煩您替我給龍先生發個電報,叫他別擔心。”康大光點點頭:“你放心,龍先生下午已經給湯司令打過電話了。”

羅美慧轉身直視韓露:“龍太太,你到南京來,主要是幹什麽?”

“不問信和地圖的事了?”還沒等韓露張口,康大光先插嘴道。

羅美慧毫不退讓:“我可以等一會再問嗎?”

於明輝忙打圓場:“二位不必介意前後,該問的都要問問清楚才是。”

韓露翻了於明輝一眼,不得不回答道:“做生意。”羅美慧追問:“什麽生意?”韓露撣撣衣服上的灰塵:“家裏的生意。”說著看向於明輝,“你的人和這位長官,上次不是已經查過了嗎?這位長官當時就在場,我們做的什麽生意,他應該很清楚。”於明輝點頭:“倉庫我們都查過了……”

康大光敲敲桌沿:“我看還是問地圖的事吧。”羅美慧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康司令既然這麽著急,就先說這個。那封信,是誰寫給你的?”韓露氣憤地尖叫起來:“我不知道。這是再明白不過的栽贓!”羅美慧語調平靜地說:“這樣東西,畢竟是在你的包裏,我隻能問我看到的東西。”

韓露情緒激動地站起來喊道:“康司令,你是知道的,我怎麽可能去繪製地圖?我又不是賣地圖的!”康大光有了精神:“羅處長,我可以說句公道話,龍太太是不太可能做這種事情的。”

羅美慧冷冷一笑:“每個嫌疑人都說他們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撒謊是天性。”韓露氣急敗壞:“羅處長,我怎麽得罪你了,我給你賠禮道歉行不行?你為什麽要這麽陷害我?”羅美慧冷眼看著韓露,語氣也是冷冰冰的:“韓女士,我已經跟你說過了,這個事情我從始至終都不知情。我坐在這裏,是工作,不摻雜任何個人的東西。”

韓露拍著沙發嚷:“我不知道那封破信和地圖是哪兒來的!我不知道!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裏麵寫了些什麽!”

康大光向韓露遞個眼神,故意用勸慰的口氣給她打氣:“龍太太,別激動。你如果是清白的,沒人會把你抹黑。”“康司令,要是一直這麽唱雙簧,就沒法問了。”聽完康大光的話,羅美慧皺起眉頭說。康大光“喲”了一聲,然後撇起嘴:“你們保密局審訊,說話都不允許啊?都成了啞吧,還問個屁!”羅美慧氣得眉毛直顫:“你這是攪局!”看到兩人針鋒相對,一直沒有吭氣的於明輝出聲了:“羅處長,康司令也是好意,龍太太情緒很激動,讓她平靜一下也是好的。”

韓露索性撒潑到底,她伸手把桌子上的茶壺通通扔到地上:“我平靜不了!平什麽靜!你們快放我走!這是冤獄!”羅美慧拉下臉:“康司令,我看,今天就到這兒吧。”康大光挑釁地看著羅美慧:“不是還有刹車線的事嗎?問完了都踏實。”羅美慧看著地上一片狼藉,一甩長發:“我沒法問了。”

韓露憤憤不平:“問什麽?怎麽這麽多人來問我?”康大光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龍太太,你先安靜,聽他說。”韓露漸漸平靜下來。於明輝環顧一下周圍:“那我就瞎問了。”羅美慧麵無表情,康大光額首以示鼓勵。

於明輝咳嗽了一聲問:“你是共黨。”韓露搖搖頭:“我不是。”於明輝想了想又問道:“知道為什麽抓你嗎?”韓露硬梆梆地回答:“不知道!”於明輝撓撓頭轉而問道:“祖籍哪裏人?叫什麽?”“山東臨沂―”還沒說完,羅美慧就打斷:“名字大家都知道,這叫什麽問題。”於明輝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趕鴨子上架,不好意思。”康大光搖著二郎腿:“沒事,你接著問。”

於明輝注視著韓露:“臨沂什麽地方?家裏有幾個人?”“臨沂費縣南新莊。家裏沒人了。”於明輝用不經意的口氣問:“我聽說,臨沂叫鳳凰城,是嗎?”韓露一征,說不出話來。康大光看見都不說話了,趕緊圓場:“龍太太,於參謀長的專業是軍事防禦,不是問訊,難免不專業。他問什麽,你答什麽就是了。”於明輝汗顏:“司令,不好意思。”說罷伸手擦擦腦門的汗珠。韓露努力恢複平靜:“我出來得早,沒聽說過。”於明輝湊近韓露,惡狠狠地問道:“怕死嗎?”“怕。”韓露瞳孔放大,話音不禁顫抖起來。一旁的羅美慧笑了:“這都是什麽問題?”康大光也忍不住了:“明陽,問點別的。”

於明輝“哎哎”兩聲,想了想,又問:“我那輛吉普車的刹車線,是不是你剪的?”韓露搖頭:“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於明輝又重複剛才的問題:“你老家是臨沂什麽地方的?”韓露心中激動,臉上卻做出不耐煩的樣子:“臨沂費縣南新莊。”於明輝裝出一副糊徐的模樣:“噢,對不起,剛才問過了。”

韓露和於明輝對視一眼,目光中充滿了信任和柔情。其實在這次特殊的“三堂會審”之前,韓露一直不能接受,眼前這個和於明輝一模一樣的人,居然是他的親哥哥,是殺死自己心上人的凶手。等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問題從這個美國軍事專家嘴裏說出來的時候,韓露的心都要融化了。她的愛人沒有死,而且現在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麵前。周圍處處都是敵人,眼前卻出現了能讓自己最信賴的人。這是韓露這一生中最激動的時刻了。她看向於明輝的那不經意的一眼,包含著隻有他們兩個人才懂的語言。這種語言是無聲的,也是最幸福的。

敲門聲後,張小龍推門走進:“參座,睡不著的話,要不先吃點早餐?”於明輝捂著腮幫子:“不吃。”張小龍關切地問道:“您怎麽了?”於明輝吸著涼氣說道:“牙疼。”張小龍頓了頓,小聲地建議道:“要不要找醫生看看?”於明輝歎口氣:“從美國疼回南京,老毛病了,看了也沒用。”張小龍把一封信放在茶幾上:“您的信。什麽時候餓了,您就喊我。”說完默默出門。於明輝把門關好後走過去拿起信,不出所料,又是邱曼麗的。他把信扔到茶幾上,往沙發上一坐,揉著太陽穴,煩躁不堪。

康大光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當然同樣也是因為韓露。龍嘯聲在電話裏雖然依然是客客氣氣,但話裏話外都透著對他的失望,尤其是最後那句“如果您有難處,嘯聲就去麵察湯總司令”的話比扇他幾個耳光還難受。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這位財神爺的信任。可麵對羅美慧這個女煞星,他又一點招數沒有,隻能去找於明輝商量。

在去要塞上班的路上,於明輝和康大光坐在車後排。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康大光不停地抽煙。於明輝小合翼翼地問道:“龍先生給你施加壓力了?”康大光狠狠吸口煙:“是呀!我已經上下打點過了,七天後保密局要是還沒結果,我就去要人。無論如何,龍太太不能在我這裏出事。”

於明輝不無擔憂地說道:“如果羅美慧堅持不放呢?”康大光眨眨眼恨恨地說:“那就來硬的,大不了兵戎相見!”於明輝歎口氣:“可是羅美慧性格太過倔強,遇強則更強。這次她敢動龍太太,就說明她不怕跟你徹底撕破臉。要做最壞的打算呀康司令!不能輕敵,更不能魯莽,萬一她給龍太太動了刑,這事可就鬧大了!”

康大光使勁將煙頭掐滅:“那你說咋辦?咱總不能讓姓羅的臭婆娘騎在脖子上拉尿吧?”於明輝道:“我覺得還是讓湯總司令出麵最穩妥,這事多拖一天,龍太太就多一份凶險,拔出蘿卜帶出泥,就怕到時候大哥你也脫不了幹係!”康大光聽得額上沁出了冷汗,馬上說:“我這就給湯總打電話!”於明輝焦灼的心稍稍緩和下來。

羅美慧這邊一樣焦躁不己。處長室裏,她站在窗前沉默不語地發著呆。王鬆山皺著眉頭坐在沙發上向她建議道:“要不,給她動動刑?鄭三有一套東西,對付女人特別管用。去年青島站轉過來那個女共黨,在青島的時候熬了一個月,一個字都沒摳出來。到了南京,不到兩個小時就全招了。”羅美慧搖頭:“韓湘怡這個人不比尋常,不到萬不得已,不能上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