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深夜,月牙湖別墅燈火通明,邱曼麗饒有興趣地欣賞著臥室牆上的一幅畫。於明輝一邊給她倒水,一邊笑著介紹:“這個房子是康大光給的。過去的主人是個日本憲兵隊長。”邱曼麗俏皮地笑笑:“日本人留下的東西,全都讓你們占啦。”於明輝不以為然地說道:“還不是誰搶著算誰的。”邱曼麗沒有出聲,她慢慢走到大床前麵,一縱身,躺倒**,墉懶地說道:“參謀長的床,就是軟和。”於明輝有些尷尬,沒有接話茬,自己撓撓頭坐到沙發上。邱曼麗在**翻來翻去,眼神暖昧地說道:“哎,躺在這樣的**,晚上有睡不著的時候嗎?”“難免。”於明輝含糊道:“有時候腦子累了,會睡得晚一會。”邱曼麗翻身趴在**,手撐著下巴,笑眯眯地問道:“睡不著,想誰呢?”“除了你還能想誰呀。”邱曼麗聽完撇撇嘴:“言不由衷。”於明輝嘟嚷道:“怎麽是言不由衷啊?”邱曼麗沒回答,忽然坐起來,征怔地看他。於明輝顯然沒有料到,一下愣住了。邱曼麗從**下來,冷冰冰地開口:“廁所在哪?”“那兒。”於明輝指著旁邊,目送邱曼麗走進衛生間。

關上門的邱曼麗並沒有上廁所。她在依次查看於明輝的洗漱用品。牙刷,一隻。毛巾,一塊。肥皂,一塊。牙膏,一隻。刮胡刀,一柄。這些東西散亂地放在洗臉池邊上。邱曼麗心中的疑惑慢慢解開,很滿意地露出微笑,這才開始上廁所。她隔著門,笑嘻嘻地對外麵叫道:“明陽。”聽到於明輝的回應後,邱曼麗才溫柔地說道:“我今天不走了。”

於明輝聞聽此言愣了,頓了頓,喃喃地開口道:“這,不合適吧?”邱曼麗隔著門嬌嗅道:“有什麽不合適的。”“這兒……傳出去,不太好。”於明輝結結巴巴道。邱曼麗大咧咧地說道:“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於明輝瞅瞅門口,壓低聲音:“小龍還在底下呢。”邱曼麗笑道:“是你是參謀長還是他是啊?這個都拎不清,還當什麽副官。”於明輝愁眉苦臉道:“今天不說,保不住明天不說,後凡不說啊!”邱曼麗無奈地歎口氣:“等你設計完江防這攤事,咱們就回美國了,他們愛怎夕、說就怎麽說去。”於明輝心裏像猴子抓撓般難受,可又不敢表現出來,隻能賠著小心地說道:“可咱們現在還在這兒呀!”邱曼麗突然不說話了。於明輝側耳聽著裏麵的動靜,傳出衝水的聲音。接著門打開了。於明輝趕緊恢複正常。

邱曼麗沒有表情地走出來,直接走到於明輝麵前,死死盯著他看。於明輝有些發借。忽然,邱曼麗抱住了他,把頭貼到他胸前,小聲說:“今天說什麽我也不走了!”

這邊於明輝惆悵不已,那邊紫金山莊裏的韓露也是心煩意亂。她和春蘭在沙發上坐著。韓露不無緊張地問春蘭:“什麽時候來的?”春蘭回答:“昨天。”“姓邱?”“對,叫邱曼麗,也是中國人。”韓露眉頭一皺:“你怎麽知道的?”春蘭撇撇嘴:“機場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譚公達和羅美慧也都去迎接了,全南京上下,誰不知道呀!”韓露疑惑地道:“這麽大的排場,就為迎接一個家屬?”春蘭歎口氣:“公開的身份是美國考察團的隨團記者,可誰都知道她是於明陽的戀人。”韓露帶著點醋意:“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說完就趴在了春蘭的肩上默不作聲了。

月牙湖別墅裏,邱曼麗刷盆、倒洗腳水。於明輝已經脫了鞋,褲腿卷上去,坐在沙發上等著,如坐針氈。邱曼麗拍了一下於明輝的腿:“瞧瞧,盆的邊上都是土。你平時也不洗腳呀?”“累一天,回來倒頭就睡,沒力氣了。”於明輝心亂如麻,胡亂應付道。邱曼麗撇撇嘴:“回國一點好東西都沒學會,原來的衛生習慣也都丟了。以前別說洗腳了,不洗澡你都睡不著。”於明輝汕汕地說:“條件不一樣了……”“嘖嘖,腳大怪鞋,全是借口。你在美國住的房子,能有這兒的一半好嗎?”於明輝嗬嗬幹笑,不敢接話了,邱曼麗倒好水,端過來,把於明輝的腳放進去,手剛一接觸於明輝的腳,於明輝條件反射般地一動。“啪―”邱曼麗抬手打了一下他的腳:“還沒進水呢,就怕燙啦。”於明輝尷尬地笑道:“有一回被燙了一下,落下心病了。”邱曼麗驚呼道:“怎麽那麽不小心呀!”於明輝重新把腳放進水裏,安慰邱曼麗也安慰自己似的說道:“沒事,沒事。”邱曼麗挽起褲腿蹲在地下,邊用手給他試水溫邊道:“原來你天天逼著我給你洗腳,我一百個不樂意。等你走了,我反倒又想洗了。這人可真怪。”於明輝心不在焉地嘟嚷著:“是夠奇怪的。”

邱曼麗一邊洗一邊說:“今天接我們那些人,級別都不小啊!”於明輝隨口說:“康大光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其實這種接待,他是不需要去的。”邱曼麗眯眯眼,腦海裏回想了一下康大光,然後問:“就是你那個上級?”於明輝點點頭:“嗯,以前是我的老師。”邱曼麗笑著打趣道:“還是於參謀長的麵子大呀!”於明輝鼻子輕哼一下:“都是表麵功夫,背地裏不定憋著多少黑鍋想讓我背呢!”邱曼麗關心地說:“那你就多點心。”於明輝點頭嗯了一聲,見洗完了,抬腳邊自己擦邊道:“哎,你們考察團的人,來得還真不少哩。”

邱曼麗端起盆,起身,去衛生間倒水,嘴裏說著:“那個巴裏,對你印象挺好的。你知道嗎,那個巴裏其實不是什麽……”正說著,忽然聽到於明輝哇哇嘔吐的聲音。她連忙回頭,隻見於明輝劇烈地幹嘔著。邱曼麗急了,扔下盆,跑過去看:“怎麽了這是?剛才還好好的。”於明輝痛苦不已,五官都擰在了一起:“不知道……咳嗽了一下……下子就吐了。”邱曼麗給他拍背,焦急地說:“不行就去醫院看看吧。”正說著,於明輝哇地一下,吐了一大口東西,地上一片狼藉。邱曼麗頓時慌了,“小龍,小龍”地喊個不停,樓道內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張小龍衝了進來,看到這一切,吃驚不已。邱曼麗花容失色,略帶哭腔地喊道:“備車,快去醫院!”

深夜,醫院裏一片寂靜,唯有急診室還亮著耀眼的白熾燈,於明輝掙紮著從診斷台上坐起來,揉著肚子,表情痛苦。邱曼麗和張小龍候在一邊。醫生摘下手套,走到一旁的水龍頭下洗手。邱曼麗攙著於明輝起身,焦急地問醫生:“大夫,怎麽樣啊?”醫生用毛巾擦幹手,問道:“晚上吃什麽東西了?”邱曼麗回憶:“麵條,羊肉,還有一條魚。鯉魚。”說完覺得不確定又轉頭問於明輝:“是鯉魚吧?”於明輝搖搖頭,虛弱地說道:“妒魚。”邱曼麗點點頭:“對對,是妒魚。”醫生皺皺眉頭:“之前有沒有拉肚子?”邱曼麗一臉茫然地回答:“沒有啊!”醫生又回頭問邱曼麗:“你,肚子裏有沒有難受的感覺?”邱曼麗搖頭。醫生擰開筆在處方上邊寫邊道:“沒什麽問題。可他吐得這麽厲害,搞不好是食物中毒。”“中毒?”邱曼麗吃驚地張大嘴巴。醫生點點頭解釋道:“就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邱曼麗擔憂地問:“那怎麽辦啊?”醫生又給於明輝檢查了一下,說:“留下觀察觀察吧。”邱曼麗看看周圍環境,很不滿意,隨即試探地問:“大夫,能回家觀察嗎?”醫生意味深長地看了邱曼麗一眼:“要真的是食物中毒,發作的時候會很迅猛,我怕你們來不及過來。”邱曼麗這次真的嚇著了,下意識摸摸肚子:“我好像……也有點不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羅美慧就把鄭三叫到辦公室給他布置任務。她把邱曼麗的照片、地址遞給鄭三,吩咐說:“這個人,跟著美國考察團來的,你的任務就是監視她,看看她到底在考察什麽。這是她的住址和可能會去的幾個地方。”鄭三拿過後仔細看了好幾遍,又在心裏默念了幾遍,點點頭離開了。

鄭三走後沒多久,羅美慧便來到她常和張小龍秘密見麵的茶館。

羅美慧坐在最裏麵的包間裏,拿著一張請柬,默不出聲地審視著。張小龍坐在她對麵,麵無表情地喝著茶。羅美慧終於看完,把請柬放到桌上說:“國防部設宴,美國人的麵子不小啊!真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羅處長。”頭一次聽到張小龍這麽稱呼,羅美慧有些意外,不解地看著他。張小龍平靜地說道:“我想撤出這個監視計劃。”羅美慧驚訝無比:“為什麽?”張小龍不無失落地歎口氣:“邱曼麗也來了,遲早都會和於明陽住在一起。我再呆下去,也沒有意義了,何況―”說著看看羅美慧,話裏有話:“你對他也沒什麽懷疑了,我看我還是回去吧。”

羅美慧被繞暈了,沒明白怎麽回事,問道:“小龍,咱倆一直說的是明白話,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看見張小龍沒回答。羅美慧歎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和於明陽走得太近了?”“嗯。”張小龍不隱瞞,坦白地點點頭。

羅美慧耐心地解釋道:“小龍,我跟你說過多少遍,我是在工作。再說,於明陽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跟他共事了這麽久,你比我更清楚。”張小龍終於忍不住了:“為了你,他寧肯自己裝病,在醫院裏耗一個晚上,也不肯和邱曼麗同房,你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話音剛落,他就看到羅美慧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自己。

國防部宴會廳裏華蓋雲集,高朋滿座。國防部要員和康大光、譚公達、羅美慧、巴裏、於明輝、邱曼麗以及有關參謀、副官們分坐在幾張桌子上。人們各自來回敬酒、聊天。於明輝正在給邱曼麗夾菜,一臉柔和的笑,邱曼麗舉起手中的紅酒杯,和於明輝輕輕碰了一下,眼光熾熱。羅美慧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想起自己和於明陽在一起時的狀態,不免有些失落傷心。另一側,張小龍在一旁一個人喝悶酒,眼光鎖定在羅美慧和於明輝、邱曼麗三人身上,羅美慧的傷心他看得清清楚楚。

不一會,邱曼麗被巴裏叫到譚公達等人那邊去了,羅美慧借機端著酒杯走到於明輝身邊。羅美慧朝邱曼麗遠去的方向努努嘴:“你女朋友很漂亮哦。”千明輝有些意外,淡淡回答道:“哦,還可以吧。”羅美慧酸溜溜地說道:“你們兩個很親密啊,久別重逢,真是有說不完的話。”於明輝笑笑,不置可否。

突然,張小龍晃晃悠悠地走過來,手裏也端著酒杯。“參座。”張小龍剛張口,於明輝就意識到他喝多了,有些不悅,拍拍邱曼麗的座位說:“坐下。”張小龍一屁股坐到他旁邊,舉杯,陰陽怪氣地說:“參座,我敬您一杯。”於明輝對張小龍的肆無忌憚有些驚訝,疑惑地看看他。邱曼麗恰好回來,看到這副情景說道:“小龍,你喝多啦。”“嫂子,”張小龍晃晃腦袋,嬉皮笑臉地說道:“我沒喝多。我就是想跟參座喝杯酒。”邱曼麗看氣氛不對,趕緊圓場,端起酒杯:“來,我跟你喝。”

羅美慧沒說話,把張小龍手裏的酒杯奪過來,用眼神製止他。張小龍根本不看她。繼續含糊不清地跟於明輝說:“參座……我是什麽,我就是一個棋子……你不喜歡我……我知道……我是怎麽想的,你知不知道……”於明輝不悅,趕他說:“你喝醉了,趕緊回去吧,不用等我了。”“我沒喝醉!”張小龍突然大聲地喊起來,頓時,眾人都看向這邊,全場寂靜。

“張小龍!”羅美慧壓著怒火看看四周叫道,張小龍一怔,看向羅美慧:“你肯叫我了?……我心裏不高興,不能說啊?我心裏難受!你喜歡於明陽……你們情投意合……柔情蜜意,我呢?……我夾在中間,還不如死了痛快……我知道我混蛋,可我怎麽也過不了這關……”於明輝、羅美慧、邱曼麗被震在當地。遠處的譚公達、康大光……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他們四個人。張小龍說著說著突然嗚嗚地哭了,淚流滿麵。之前熱鬧無比的宴會廳裏忽然寂靜無聲,隻留下張小龍的哭聲。震驚無比的邱曼麗忽然站起來,手裏還端著之前拿起來的那杯酒,在眾人注視下,走到羅美慧麵前。一揚手,整杯酒澆到了羅美慧的臉上。

回到別墅的於明輝內心雖然有些煩,但似乎變得踏實多了。沒想到張小龍歪打正著,這麽一鬧,竟把他的難題給解了。他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揉著太陽穴,故意不敢抬頭看邱曼麗。邱曼麗坐在他對麵的**,挺胸抬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道:“說說吧。”於明輝慢慢開口:“那是她自己的想法。”邱曼麗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惱火:“誰?請你告訴我這個人的名字。”於明輝艱難地從嘴裏念出:“羅美慧。”“這麽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於明輝聽見這麽問馬上堅決地點頭,“嗯”了一聲。“少來!”邱曼麗一拍床沿:“快說實話!多久了?”“什麽多久了?”於明輝裝作沒有聽懂。邱曼麗竭力遏製自己的憤怒:“她對你那神態,我就看得出來,你還在這欲蓋彌彰!難怪不願回美國,你是樂不思蜀啊你!”於明輝做出無辜狀,聾拉下眼皮。

邱曼麗起身,走到窗口,看著外麵說:“國內傳統,沒有結婚,是不能住在一起的。可國內就能接受羅美慧這樣的水性楊花?是因為她和我的身份不一樣嗎?”於明輝過去,安慰道:“曼麗,你聽我說……”邱曼麗轉過身,冷冷地看著他:“你說。”於明輝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我就一句,我沒有背叛過你。始終沒有。”邱曼麗眼裏的淚水慢慢流了下來。於明輝慚愧不已地繼續道:“對不起。我應該早些告訴你的。”邱曼麗一下子抱住了他,突然說道:“我們回美國吧!”,於明輝一愣,沉默不語。邱曼麗流著淚:“我們離開這兒吧。我不想失去你。再待下去,我們就完了。”於明輝撓撓頭:“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邱曼麗痛苦地點頭:“我都快不認識你了。”於明輝心一沉,趕緊解釋:“曼麗,你聽我說……”邱曼麗瞪大眼睛:“你以前從來不這麽叫我。”於明輝不敢多說話了,假裝難過:“我腦子現在是一團亂麻。”邱曼麗抹去淚水:“你對她肯定還是有感覺的,對嗎?”於明輝搖頭:“真的沒有。”邱曼麗擦擦眼角:“我不是鄉下的村婦,你對她有感覺,我能接受。隻要你跟我回美國,我會忘記這一切的。”於明輝為難地說:“可我現在沒法走。設計方案剛剛弄完一半,我哪有臉回去。這邊也不會放人的。”邱曼麗臉色頓時又不好看了:“巴克不認你,我也會不認識你的,你太陌生了!”說完,扭頭衝出了門。“曼……”於明輝剛張嘴,又意識到這個叫法有問題,趕忙改口喊:“哎―”

邱曼麗捂著臉痛苦地從月牙湖別墅中奔出。她不知道,在不遠處的角落裏,特務鄭三正在盯著她。表情不是單純的監視,而是帶著些許的人迷。

羅美慧失魂落魄地進了家門,羅母看見女兒的樣子,驚訝道:“美慧,你怎麽了?”羅美慧心不在焉地說道:“沒事,我沒事。”羅母皺著眉頭看她身上有被潑了酒的痕跡,趕忙拿毛巾邊擦邊責備:“這是怎麽了,還說沒事。”羅美慧推開母親:“工作上……出了點問題,不過沒什麽大事。我就是心情不好,媽,您讓我一個人靜會兒。”這時,外麵響起一陣敲門聲。羅母過去開門,隻見張小龍垂頭喪氣地走進來。

“美……”張小龍剛準備開口,羅美慧厲聲嗬斥道:“你來幹什麽!走!”張小龍痛苦不堪地站著不動。羅美慧也不理他。羅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狀況,拉著小龍坐下,說道:“小龍你坐……我去給你倒杯茶。”說著羅母進了內室。

張小龍乞求似的叫了聲美慧。“你走!”羅美慧猛地一揮胳膊。張小龍語調哀哀地道:“我求求你別這樣對我行不行?我承認我錯了,我是多喝了兩杯……但我是真心的!美慧,你難道看不見我的心嗎?你還要我怎麽做?”羅美慧冷冷地說道:“我什麽都不要你做!”張小龍忍不住提高了音調:“自從於明陽回來你就變了,你是中了於明陽的邪魔……你……已經喪失警惕了……”羅美慧厭惡地看了一眼張小龍:“這跟你有關係嗎?不管我中不中於明陽的邪,我都不會喜歡你的!我既不需要你的安慰也不需要你的感情,你太不成熟了!”張小龍怔怔地看著羅美慧,替她難過:“你看看你自己,這還是羅美慧嗎?”羅美慧深呼吸了一下,狠下心說道:“從明天起你就不用去於參謀長那兒了,我另外給你安排工作!”

第二天清晨,譚公達正在辦公,羅美慧敲門走了進來。她眼圈發黑,精神疲憊,沒等譚公達開口,就微笑著說道:“譚司令,有個事情,得麻煩您。”譚公達放下手上的活,皺起眉頭問:“什麽事?”羅美慧道:“你們修改過的兵力部署方案,康司令那邊,好像十分了解。”譚公達沒好氣地打斷:“羅處長什麽意思?”羅美慧依然帶著微笑道:“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從我掌握的情況看,段振國的方案好像不止報給了您,同時還報給了康大光。”譚公達搖搖頭:“沒有,要等江防體係設計全部完成以後才會給他。”羅美慧收起笑容,冷冷說道:“顯然你的人沒有遵守這個程序。”譚公達忍受不下去了,粗聲粗氣地道:“羅處長你什麽意思?怎麽老懷疑是我的人有問題,江防上下這麽多人,保密局為什麽非得跟我過不去?你為什麽不去找康大光?你去問他是怎麽知道的,別成天把眼睛盯在我這兒!你換換腦子,好好去查查那些貪官!江防已經困難重重,壓力巨大,你們保密局還要在中間插一杠子!”

羅美慧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麵,她等他發作完,耐心地說道:“譚司令,您先別生氣。聽我說,泄密的根源在您這裏我不來找您我找誰?圖紙一旦泄露出去,想查清楚來龍去脈就太難了,所以我隻能從最初的這個點人手!請您看在同為江防大計的麵上,支持我們的工作。保密局上下,對您感激不盡!”譚公達氣唯唯地揮手道:“好!好!查吧,你們好好查!要是查出來是段振國,不用你羅處長動手,我當著你的麵親手斃了他!”羅美慧臨走前誠懇地說道:“譚司令深明大義,美慧五體投地。”譚公達鄙夷地看了羅美慧一眼:“少來這套。要是你們查不出來,怎麽說?”“查不出來,我給您登門賠罪!”羅美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軍禮。

江門要塞。於明輝剛走進自己辦公室,就見李長維坐在辦公桌前等他。看到李長維,於明輝很意外:“李處長?”李長維開心笑道:“譚司令讓我退出西線工作組了!”於明輝沒有吭氣,轉身去給李長維倒水。李長維大咧咧地說道:“別忙活了。兩句話我就走。一屁股的事,坐不住。”於明輝微微一笑:“著什麽急,沒事坐著聊聊。怎麽突然又把你調回來了……哦,明白了,段處長走了,這攤子事還得你來。”李長維心滿意足地槽頭發:“哼!那個戲子,純屬搗亂!兵力部署還是離不開我,好容易定了,現在不是還得靠我來修改!”“修改?”於明輝很是疑惑地問:“這個方案不是已經確定了嗎?”李長維也一頭霧水:“確定什麽?”於明輝坐在他的對麵說道:“段處長給譚司令過目的那套方案啊,譚司令不是已經定稿報上去了嗎?!”李長維這才明白,擺擺手:“是報上去了,但是現在要一切從頭開始。”“這……這是怎麽回事?”於明輝疑惑地問。李長維高深莫測的樣子:“我跟你說,這可是機密。”說著湊到於明輝耳邊:“保密局已經鎖定段振國,懷疑他泄密,有可能他辭職就是為了逃跑。所以,上峰指示,段提供的這份兵力部署方案必須改!”於明輝聽完大怒,把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這不是消遣人嘛!”李長維看他這樣,打趣道:“我都沒急,你急什麽?”於明輝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大,趕忙掩飾:“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這個方案來回來去地改……馮參謀呢?也跟你一塊調回來嗎?”“唉,我剛才跟譚司令申請,譚司令說他沒那麽快,先調我回來救急。”於明輝臉色鐵青,靠在椅背上。李長維笑哈哈地看著他:“你還來脾氣了!”

李長維說得果然沒錯,在保密局辦公室,羅美慧身邊站著喬三民。羅美慧陰鬱地布置道:“段振國那邊不要弄得動靜太大,安安靜靜請來就行了。”喬三民點點頭:“明白。我請他來保密局做客!他不是愛唱嗎,請他來給咱們唱個堂會!”

李長維前腳剛走,段振國後腳也來到於明輝的辦公室。兩位寶貝的先後造訪既讓於明輝感到意外也讓他頗為無奈。段振國坐在沙發上,神態和語氣都很耐心,也很執著。於明輝冷冷地看著他。段振國誠懇地說道:“明陽老弟,我希望你能為昆曲出一份力!”於明輝隨口應付:“你希望我怎麽出力?”段振國以為有戲,身體稍向前傾:“我需要支持。昆曲聯合會以後的工作需要大量的資金,希望你能看在昆曲的份上,施以援手。”於明輝二話不說,拉開抽屜拿出一些錢放在段振國麵前。段振國繼續說道:“除了錢,我還希望你能抽時間多參加聯合會的活動。我現在一沒有軍銜,二沒有權責,分量不同往日。你不一樣,你是美國的軍事專家,又是江防要員,你去了,那些勢利眼多少也都會意思一下……”“段處長。”於明輝終於忍不住打斷。段振國又打斷他,認真地說:“卸甲歸田,叫我振國就行。”於明輝煩躁地點點頭:“我真的沒有時間也沒那個閑心去參加你們聯合會的活動。你知道你這一走給我添了多少麻煩?”於明輝突然的變化把段振國弄愣了,於明輝繼續說道:“就因為你走了,明明確定下來的兵力部署又要改你知道嗎?幾十萬軍人的調度調整啊!那得花多少錢!費多少時間!我前功盡棄了你懂不懂?你說,你這麽做對得起黨國的事業嗎?對得起你自己嗎?對得起我嗎?你還救昆曲?你連自己的事業都搞成一團糟!”段振國這下明白了,他憤然起身,連錢也不要了,轉身就走。於明輝沒叫他。頃刻,段振國又回來了,拿起桌上的錢什麽都沒說就走了。於明輝站起來走到門口,用力把門摔上。

段振國回到自己的家裏,甩甩頭決定忘記上午的不偷快。隻見唱盤裏放著昆曲,桌子上亂七八糟,全是昆曲的資料、唱盤。段振國趴在桌上一絲不苟地做整理。

突然門開了,王鬆山和喬三民走了進來。段振國抬頭,有些不悅:“你們怎麽進來的?”王鬆山假裝客氣地說道:“段處長,今天得麻煩您,去保密局做做客。”“我沒空。”段振國毫不客氣地回絕。“啪!”喬三民把一支手槍放到了桌上:“對不住,這次不是來跟你商量的。”段振國憤怒地看著他,一旁的王鬆山淡淡地做了一個手勢:“請吧。”

於明輝聽說段振國被抓後煩躁無比,便來到了康大光辦公室。辦公室裏的兩個人情緒相差甚大,一個神態輕鬆,一個鬱悶低沉。

康大光笑道:“張小龍被調走了,你現在應該很自由了。”於明輝愁眉苦臉:“可段振國被抓了,兵力設置的計劃,李長維還要再改。馮參謀要是回不來,咱們遲早得斷了水路。”康大光不由得眼露凶光:“保密局這麽整我,譚公達功不可沒啊!”於明輝很是無奈的樣子問:“那現在怎麽辦?”康大光歎口氣:“臉都撕破了,我也得顧忌一二。這種時候,錢暫時不賺了,省得他們拿了把柄,到處吵吵。”於明輝有些擔優:“不光是錢的事。照這麽下去,我們的人越來越少,他們的人越來越多。小鞋遲早給咱們套上。”康大光狐疑地看著於明輝:“羅美慧既然對你有意思,就不應該再聽譚公達的了啊。”於明輝聳聳肩:“您看到的隻是表麵現象,保密局的人,哪會輕易跟我掏心,沒準還是個套。張小龍是個二百五,棋盤裏就數他最傻。”康大光細想一下點點頭:“羅美慧那種女人,做做戲可以,別當成真的。”“學生明白。”兩人沉默一會,康大光又想起了什麽,繼續問道:“段振國嘴裏,不會有對咱們不利的東西吧?”“不會的。都能擺到桌麵上。”康大光出了一口氣:“那就讓他們去問。我不信他們還能抓多少。”於明輝還是緊皺眉頭:“我就怕他們的勢力越來越大,到時候,學生再拚命,怕也控製不了局勢。”康大光似乎被說動了,想了想:“這樣,你明天打個報告。我給上麵發函,把馮參謀調回來。”於明輝這才高興起來:“好,我一會就寫。”康大光點點頭,湊到於明輝身邊小聲問道:“後院的火勢怎麽樣?”於明輝自嘲地笑笑:“沒事,擺得平。”康大光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於明輝的肩膀:“家和了,萬事才興。邱小姐的身份特殊,你要跟她好好地解釋,別耍小性子。”於明輝認真地點頭:“是,我不會出格的。”

江防司令部,譚公達在看著文件,李長維坐在他對麵。看完,他不太滿意地問:“為什麽進展這麽慢?”聽到譚公達又是責備,李長維沒好氣地答道:“人不夠。”譚公達皺皺眉頭:“這就是你的理由?”李長維兩手一攤:“這是事實啊,司令。”“我不管。”譚公達語氣硬梆梆地說:“有困難,自己想辦法解決。我要的是進度,懂嗎?”李長維討價還價:“你要進度,我就要人。”譚公達瞪了他一眼:“我去哪給你找那麽多人?”李長維想了想:“那你就把馮參謀和馬參謀給我。”譚公達生起氣來:“那是上頭統一調度,讓我們支援,不能說要就要!你不要再給我強調困難,盡快給我弄出修改方案來!”

保密局行動處的審訊室裏,段振國顯然被上了刑,已經是大汗淋漓,蓬頭垢麵了。羅美慧看著他,等他回答。段振國喘氣,搖頭:“我……沒給過任何人‘”羅美慧氣急敗壞:“你一手製訂的方案剛出台,康大光就知道了,共產黨也知道了。這怎麽說?”段振國也憤怒地說:“我不知道!誰我都沒有給過!一直在我手裏!”羅美慧冷笑一聲:“要不是在你一個人的手裏,我也不會來問你。上刑。”何光過來,拿著一罐**。段振國驚恐地看著:“這是什麽?”羅美慧在一旁陰著臉說道:“喝了它,你這輩子都別想唱戲了。”段振國驚恐萬分,聲音都變了:“羅美慧,你給我下毒!”羅美慧不說話,一個特務過來固定住他的頭,把嘴撬開。何光拿著**走近。段振國含糊不清地叫:“別!別!”羅美慧一擺手,特務停止動作,放開了段振國。段振國大汗淋漓:“我沒有主動給過別人。”羅美慧凶狠地問道:“誰問你要過?”段振國艱難地說:“於明陽,”隨即堅決地抬頭看著羅美慧補充道:“但我沒給過他。”羅美慧聽見名字一驚,狐疑地問:“他要這東西於什麽?”“他催我趕緊做完,他好做後麵的補給路線。”這番貌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並沒有打消羅美慧的疑慮:於明陽到底要這個有什麽用?難道他真的是共產黨?

這天邱曼麗主動來到別墅,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幫於明輝收拾房間,打掃衛生,一點也看不出異樣和不高興。於明輝愈感忐忑,反而陪著小心。他偷看了眼忙碌的邱曼麗,小合翼翼地說道:“歇會吧,別忙了。”邱曼麗邊為他疊襯衫邊道:“男人的襯衫和臉麵一樣,你皺巴巴穿出去,別人會說我不會做女人。”於明輝趕忙回應:“沒那麽誇張。”邱曼麗收拾好後似乎不經意地說道:“改天我和你去看牙。不能再拖了。”於明輝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哩,不用了,已經看好了。”邱曼麗過來要看看。於明輝沒辦法,張開嘴。邱曼麗仔細看著,突然驚訝地喊道:“那個牙洞呢?”於明輝心裏一抖:“拔掉了。”邱曼麗很疑惑:“那這個呢?也不像假牙啊!”於明輝戰戰兢兢地說道:“後來長出來的。”“這麽快?”看著邱曼麗疑惑的眼神,他連忙敲敲腮道:“我都奇怪,中藥這麽靈。你仔細看看,這個比原來那顆小多了。”說著主動張開嘴,讓邱曼麗看。邱曼麗審視了一會:“好像是小了點。”於明輝終於心歸原位,表麵淡淡地說道:“不知道會不會像原來的一樣。”誰知邱曼麗卻搖頭:“長這麽快,別給你用了別的藥。現在有一種叫激素的東西,能讓病程縮短,但對身體特別不好。哪天我陪你再去複查一下。”“不用了,我吃東西咬著好好的。”“必須去。你得為自己負責。”邱曼麗叉著腰說道,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

下午時分,王鬆山、喬三民來向羅美慧匯報。王鬆山先開口說道:“處座,和段振國接觸過的所有人都做了初步調查,沒有可疑的,都是些唱戲的票友。”羅美慧讚賞地點點頭:“嗯。調查還要繼續,要更深人,必要時一個個去問話。三民,你去安排第二輪的審查。”待喬三民答應後,羅美慧繼續布置道:“涉及江防核心工作的人員我們都要掌握,否則總是亡羊補牢,難免會於事無補。另外段振國說於明陽要過兵力部署,然後緊接著兵力部署就泄密了。雖說於明陽催促這事也算合理,可我總覺得沒那麽簡單。”王鬆山提醒道:“張小龍已經調走了,我們給於參謀長再派個副官吧。”羅美慧轉著眼珠:“我已經有安排了。”

江防司令部作戰室,一些參謀坐在會議桌周邊。馮參謀回來了,坐在其中,和旁邊的人交談。於明輝走了進來,看到了馮參謀,高興地走過去打招呼。馮參謀看到於明輝,指著旁邊一個陌生麵孔,主動介紹:“於參謀長,來,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高參謀。”高參謀起身,禮貌地握手:“於參謀長。”於明輝熱情地說道:“以前沒見過你啊?”高參謀謙恭地道:“卑職之前一直在機要室,受上級委派,和馮參謀一起設計江防相關工作。以後還要請您多多指點。”於明輝不動聲色地額首點頭:“客氣了。”

會議結束後,眾人從屋內出來。於明輝正往前走,馮參謀走過來說道:“於參謀長,我還得去譚司令那裏報個到,有空我再去拜訪您。”於明輝笑笑:“好的,你先忙。”說完看馮參謀和高參謀結伴而去。可以看出,高參謀和馮參謀幾乎形影不離。

出了江防司令部的於明輝來到街角的牙科診所。邱曼麗早已等在門口。進門後於明輝老老實實地躺在治療**,接受檢查。牙醫仔細檢查完說道:“長得很好。注意不要咬太硬的食物,像什麽骨頭之類的,都要小心。”於明輝從治療**下來:“我一直都留心,不怎麽吃那些東西。”邱曼麗在旁邊疑惑地問道:“拔了牙,長起來這麽快啊?”牙醫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勢:“祖傳的方子。不是每個診所都有的。”邱曼麗很滿意,感謝道:“太謝謝您了。”於明輝也躬躬身:“多謝了。”牙醫似乎見慣這場麵,淡定地提筆開藥:“中醫博大精深,豈非西藥能比。”於明輝一旁諾諾點頭:“那是,那是。”

夜半三更,於明輝又重新坐在牙醫對麵,從兜裏掏出一些錢,放到桌上。牙醫看了看,收起來。於明輝笑笑:“這個事情,咱們到此為止,出了門,我就當忘記了。”牙醫點點頭:“你放心,我的口罩也不是白戴的。”於明輝微笑著準備起身。隻聽到牙醫說道:“下次再需要‘拔牙’,再來找我。”於明輝仿佛忽然想起什麽,又轉過身問道:“對了,要是真的拔了牙,有能自己長出來的嗎?”牙醫堅定地搖頭:“這布一我沒聽說過。”

差不多同一時刻,韓露甩掉尾巴偷偷找到康大光。兩把藤椅一壺茶,二人相對而坐。康大光拿著一份物品的清單,掩飾不住地豔羨:“光這些明代家具,就頂得上我現在這個宅子了。”韓露笑道:“這些珍貴的東西,就應該讓懂貨的行家收藏。嘯聲也說了,這些家具放在我們手裏,和普通的家具沒什麽區別。”康大光搖頭:“這太貴重了,我可收不起。”韓露將康大光竭力掩飾的激動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說道:“有伯樂,才能顯出馬好。您要是客氣,就是埋汰我們了。”康大光大笑:“這話說的,讓我不收也不行了。”韓露道:“本來就是。您收好,找個合適的時間,趕緊運回來吧。”康大光心裏美滋滋的,臉上卻故意愧疚:“唉,我欠你們龍家的情,下輩子也還不上啦。”“這話就外氣了。這麽敏感的時候,您還頂著壓力幫我們走船,龍家上下一直都過意不去呢!”康大光正色道:“走貨這事,再等個三五天,就可以繼續了。”韓露拍拍手:“那太好了。對了,於參謀長那邊,我還用打點嗎?”“這些小錢就我來吧。再說他現在的腦子也不在這個上頭。”“哦?”看到韓露有些興趣,康大光意味深長地笑道:“兩個女人都愛著他,說不清是齊人福,還是塌天禍啊!”

次日清晨,於明輝披著外套,手裏拿著軍帽,剛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就見一個機要副官手裏拿著一些文件信函進來報告道:“這是國防部轉來會簽的文件信函,請您過目。”於明輝看了一眼:“好,我知道了。”就揮手讓副官出去,順便關上門。他坐在辦公桌後隨意地翻看著文件信函,突然,他發現一份標有三角符號的信函。於明輝知道,這是火魚的標誌,他興奮地從標有三角符號的信封裏抽出一張紙,放進臉盆的水裏,不一會兒便顯現出一行字來:高參謀是軍統。他心裏頓時一陣溫暖,之前的壓抑陰履一掃而空,火魚終於又現身了,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在戰鬥……

午飯時分,餐廳一角,馮參謀坐在飯桌上,麵前是一份飯菜,正在吃著。他的身後是三三兩兩吃飯的人。於明輝拿著一份飯,在離馮參謀不遠的地方,不動聲色地看他。此時的飯桌上,隻有馮參謀一個人。於明輝正要過去,高參謀從旁邊過來了,手裏拿著一個水杯,坐到了馮參謀的旁邊。於明輝隻好停住腳步,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走開。

下午康大光把於明輝叫到辦公室,從桌子後頭取出一個紙袋,打開,看了看,又合上,遞給桌子外的於明輝。於明輝疑惑地接住。康大光解釋道:“今晚龍太太要運一批貨,無非是些日常物資。你去倉庫盯著點。袋子裏是她的一點意思,非讓我轉給你。”於明輝沒打開,放到桌上,堅決地說:“您要是這麽說,就是不把我當自己人了。”康大光擺擺手,重新把東西塞到於明輝手裏:“不要多想。這是你該拿的,收起來吧。”於明輝想了想,認真地看著康大光:“有個事,我還想麻煩老師。”康大光狐疑起來:“什麽事?”於明輝看著康大光有些緊張,突然笑了:“曼麗來了這些天,一直想去看看師母。她帶的那些吃吃喝喝,一耽擱,都變質了。所以一直想買點首飾當禮物,又不知道師母的喜好,所以您受累,給師母買一趟吧。”康大光釋然,不由得又笑了:“你們也太講究了。”於明輝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就別說是我送的了……是曼麗的意思。”康大光欣賞地看著眼前的學生:“我要連這個也不懂,咱倆也不會坐在這裏說話了。”

傍晚,於明輝和邱曼麗在月牙湖別墅的客廳吃飯。於明輝吃得差不多了,從桌子邊起身,去拿外套。邱曼麗愁眉苦臉地看著他。於明輝沒有察覺到邱曼麗的不滿,回頭笑笑說道:“我得去一趟碼頭,康司令有個事得盯一下。回來可能會晚一些。”邱曼麗看不出情緒變化:“嗯。小心點。”於明輝回頭,猶豫:“那你一會兒……?”邱曼麗堅定地說:“我等你。”於明輝生怕又生誤會,趕緊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我是說我可能回來得晚點兒……”邱曼麗打斷他:“哪怕後天回來,我也等著你。”於明輝這才放下心笑笑,穿好衣服轉身出門。隨著門輕輕關上,腳步聲走遠,邱曼麗這才不再掩飾自己,無聲地流下淚來,傷心不己。

不遠處,特務鄭三在外麵密切地看著這邊的動向。

碼頭倉庫。一些工人進進出出,搬運著東西。於明輝站在一邊,心事重重。韓露突然出現在於明輝麵前。於明輝見是韓露,警惕地看看左右。韓露經過於明輝身邊時,不經意地說道:“於參謀長,借一步說話。”說完,自己扭頭走開。於明輝趕緊跟上去。

二人來到倉庫後麵僻靜處。韓露焦慮地說:“怎麽會冒出個女朋友來?”於明輝歎口氣:“她一直就是存在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堅持要來。”韓露擔心地問:“她發現你有問題了?”於明輝搖頭:“現在還看不出來。”韓露提醒說:“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是不是她的男人,她很快就會知道。”於明輝皺皺眉頭:“有那麽準嗎?”韓露小聲說道:“如果你有了別人,我也會知道的。”於明輝心煩意亂:“都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韓露也生起氣來:“你讓我說什麽?別人做了大,我反倒是小的了。”於明輝歎著氣擺擺手。韓露不免耍起了小性子:“要是連這個都不能說,咱們還……”於明輝鄭重地道:“韓露,你應該清楚我在做什麽。我是在搏命,不是玩風流。”韓露拍拍腦門,不好意思地嚎懦著:“我就是瞎擔心,我也知道不應該,可就是控製不住自己。”於明輝看著她憔悴的樣子,不忍再責怪她:“別多想了,相信我,這些坎兒都會過去的。”韓露猶豫著又忍不住小聲問道:“那你們有沒有……”“什麽?”韓露有些難為情,更加小聲了:“那個。”於明輝頓時明白了,安慰道:“我住我的,她住她的。”韓露的眉頭皺在一起,憂慮道:“這樣下去,遲早會住到一起的。”這一說,於明輝也有些無奈:“混一天是一天吧。”於明輝這種態度讓韓露很驚訝:“要是混不過去呢?”於明輝看她,心亂如麻沒有說話。韓露頓了頓繼續說道:“還有,你要老是拒絕,她一下子就知道你是假的了。”於明輝搖搖頭:“應該不會。她不知道我和哥哥是孿生兄弟。”韓露打斷道:“怎麽不會,假如現在站在這兒的不是你,是你哥哥,我一定會分辨出來。”“為什麽?”“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說話、做事、生活習慣都是兩碼事,再裝也裝不像的呀。”於明輝僥幸地說道:“開始不也把你給騙了。”韓露焦急跺腳:“那隻是一時,長了是瞞不住的啊!”於明輝苦苦思索,不再說話。

於明輝沒有想到,此時此刻,特務鄭三正站在羅美慧辦公室裏,向她報告:“韓湘怡走了一船貨。走之前,和於明陽在倉庫後麵碰頭,聊得時間不算很短。韓湘怡很激動,但說的什麽,我沒聽清。”羅美慧聽完表情凝重,若有所思。

月牙湖別墅臥室裏牆上的掛鍾清脆地響了五下。窗外已經漸漸亮起來了。邱曼麗抱著巴克,一夜未睡,在無聲地抽泣。

清晨,在郊外田野上,一個穿著灰色衣服、斜眼看人的男子站在田埂上,在抽著煙等人。這是個殺手。一輛吉普車徐徐開過來,在男子麵前停住,張小龍從駕駛室的窗口探出頭,陰著臉,對灰衣男子道:“上來吧。”灰衣男子聽命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上下打量張小龍。張小龍目視前方,沒有轉頭問道:“你就是老雪?”老雪用充滿玩味的口氣說道:“他們可沒跟我說您是政府裏的人。”張小龍笑笑:“蔣介石也得吃飯睡覺履大便,也有他不喜歡的人。”說著伸出手指:“這個數。你幹不幹?”老雪猶豫了一下,問道:“要殺的人是幹什麽的?”“這你別管。”聽到張小龍冷冷拒絕,老雪倚靠在車背上笑道:“對不起,我們有我們的規矩。我要是壞了行規,以後就沒法吃這碗飯了。”張小龍皺眉:“和我一樣的人,做不做?”老雪搖頭:“我犯不上為了一點小錢,連命都不要了。”張小龍又伸出五個手指:“除了剛才那些,我再給你這麽多。”老雪不出聲了,看得出來他在考慮。張小龍繼續說道:“肯做,我先付你一半。不肯做,你就下車。”聽他這麽說,老雪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張小龍不經意地威脅道:“你要是不做,以後就別在南京呆了。”老雪猛然一怔,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憤憤地看他。張小龍輕輕吐了口氣:“我給你的錢,夠你再置辦兩個家,娶兩個老婆。你去廣東,去上海,去台灣都隨你。”老雪狠狠陣了一口吐沫,終於下定決心:“目標是誰?”張小龍從兜裏掏出一張照片。老雪接過來看著。隻見照片上赫然是於明輝。老雪看了一會問道:“叫什麽?”“於明陽。一會我會告訴你他在哪兒。”

於明輝上班後,一臉疲憊地出現在康大光的辦公室。康大光看他這樣問道:“怎麽這麽沒精神?”於明輝伸伸懶腰:“一夜沒睡。”康大光開玩笑地說道:“真是小別勝新婚,要注意身體呀!”於明輝故意表現得很焦慮:“我是擔心得一夜沒睡!您還有心情開玩笑?”康大光有些疑惑:“昨天的貨己經平安送走了,你還擔心什麽?”“貨是送走了,但平不平安我不確定。”聞聽此言,康大光趕忙問道:“什麽意思?”於明輝回憶道:“昨天我感覺有人在暗處盯著我們,不止一兩個,有很多人。”康大光的臉一下子拉長了:“誰?誰盯著你們?”於明輝聳聳肩:“誰都有可能,中統、軍統、國防部,都有這個可能。康司令,和龍太太的生意不是能正大光明擺在桌麵上的!如果有人給您記著賬,以後在關鍵時刻給您抬出來,您兜得住嗎?”一席話說得康大光臉更長了。於明輝暗中觀察著康大光的反應,再推一把:“咱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呀我的康司令!”康大光點點頭:“嗯,還得在兵力部署上動腦筋。知道兵力部署在哪咱們才有安全路線。”於明輝煩躁地說:“好不容易定了方案,沒想到段振國來了個辭職,李長維又回來了,轉來轉去,兜回起點了!您還得繼續給他們施加壓力,盡快,越快越好!”康大光不以為意道:“馮參謀不是回來了嘛,繼續讓他幫咱們不就行了!”於明輝歎口氣:“這次馮參謀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邊多了個高參謀,天天貼著他,形影不離。”康大光沒有聽說過這個高參謀,說了句:“什麽高參謀?沒聽見水響,怎麽又冒出個放屁不帶響的來!”於明輝道:“他是羅美慧的人!”康大光這才吃驚不已:“什麽?”

在招待所旁邊的茶館包廂裏,羅美慧和邱曼麗兩人麵對麵坐著,氣氛壓抑無比。一些點心擺在兩人麵前,還有一壺茶。邱曼麗拉著臉坐著。羅美慧歎口氣先開口說道:“我和於明陽之間,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邱曼麗不屑地努努嘴:“當然。他怎麽可能看上你。”羅美慧並不介意:“邱小姐很自信。”邱曼麗轉頭注視著羅美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對女人的一切要求和幻想,我都有。”羅美慧笑笑點頭道:“我要是個男的,我也會對你動心的。”邱曼麗不吃這一套:“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讓我羞辱你嗎?”羅美慧輕咳一下,正色道:“邱曼麗,你不要對我這麽敵視。你的情敵不是我,是韓湘怡。”這番話讓邱曼麗始料未及,她愣住了,張口結舌。

下班時分,於明輝拿著一份報紙,不緊不慢地走在街上。身後不遠處,老雪盯著他,不遠不近地跟著。兩個人越來越近。這時,突然一輛車開過來,在於明輝身邊停住。開門,一個衛兵下來,迎接於明輝上車。老雪憤憤盯著衛兵,無可奈何地撤了。

回到月牙湖別墅的於明輝推門進來,邱曼麗對他很熱情,特地過去接過衣服,遞上茶,溫柔地問候:“累嗎?”於明輝揉揉肩膀:“還行。”邱曼麗笑眯眯地喂於明輝茶:“我給你炒了兩個菜,你去洗洗手,咱們這就開飯。”說完,轉身進了裏屋。於明輝看著她的背影,覺得不對勁。

此刻,在保密局的審訊室裏,段振國蜷在一邊,欲哭無淚。他被折磨得很憔悴。何光和另一個特務在一邊自顧自地吃飯聊天。段振國看見了何光斜插在腰間的手槍,猛地就撲了過去。沒有絲毫防備的何光驚呆了,手忙腳亂站起來。段振國已經把手槍搶在手裏,手哆嗦著指著何光。另一個特務飛快地掏出槍來,嗬斥道:“段振國,放下槍!”段振國仿佛沒有聽到,扣動扳機,擊中何光頭顱,然後把嘴張開,將槍塞進自己的嘴裏。持槍特務顯然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場麵,在一旁直哆嗦。隻見段振國慢慢閉上眼,眼角流下淚來,同時手指扣向扳機。僵立在旁的特務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就聽見“啪”地一聲,槍響了。

審訊室隔壁的衝印室,鄭三在洗印拍到的照片。照片在藥水的作用下慢慢顯影,底片上的人是邱曼麗。鄭三陶醉地拿起來,放在鼻子前麵,滿足地閉上眼,貪婪地嗅著。

吃過晚飯的於明輝坐在沙發上看報紙,心不在焉地偷覷邱曼麗的一舉一動。邱曼麗在喂巴克吃飯。喂完了,邱曼麗起身,走到櫃子邊上,拿起小坤包:“我先回去了。”於明輝很意外,隨即問道:“啊……回那邊有事啊?”邱曼麗點點頭:“嗯。一會兒還要和巴裏開個會。”於明輝輕鬆起來,心想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於是起身熱情地說:“好,我送你。”

於明輝走到衣櫃前,拿出外套,背對著邱曼麗穿。邱曼麗從小坤包裏拿出一支手槍,突然走到於明輝身後:“於明陽。”於明輝下意識答道:“哎。”誰知邱曼麗又重複了一遍:“於明陽。”於明輝納悶地回頭,還沒有轉過來,邱曼麗就一下子用槍頂住了他。於明輝大驚:“曼麗!”邱曼麗咬著嘴唇狠狠說道:“你不是於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