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海韻”大廈二十層頂樓的旋轉廳這天晚上是一顆快樂無比的天體。它載滿了悠揚的音樂,載滿了歡笑的人群,載滿了幸福,載滿了憧憬,在茫茫的夜空中緩緩地運行。
石大川和鍾蕾無疑是今晚眾人矚目的中心,金童的瀟灑和玉女的美麗博得了賓客們的讚歎,他們倆看上去真是一對天作地合的佳偶。閃光燈亮了又亮,彩紙撒了又撒,把個訂婚PARTY烘托得熱烈而又火爆。
激昂的小號,纏綿的黑管,多情的長笛,委婉的沙克斯風……,樂隊奏響了一支支風格各異的舞曲。賓客們有的捉對兒起舞了,有的端著托盤取用著沙拉、熏腸、火腿、紅酒和西點。於是,空氣中便彌漫起奶油的甜蜜和咖啡的溫馨。
或許是因為這對年輕人的身上籠著幸福的光暈吧,人們很快便發現跳舞也是這一對兒跳得最為出色,最為奪目。石大川的身材高大而修長,藏青色的西裝跡近黑色,移動起舞步來有一種幽靈般的神異。那是個黑色的幽靈,那是個英俊的幽靈,讓人不由得望而折服。有石大川的黑色做著映襯,鍾蕾的長裙就顯得更為潔白更為耀眼。她看上去嬌柔無比,宛如剛剛出殼的嫩蛾,依附在對方的身上。
鍾文欣的目光始終無法從石大川和鍾蕾的身上移開,在外人看來,這是做母親的關切,這是做母親的幸福。然而,隻有鍾文欣自己才能夠體味到那種又甜又苦,又酸又澀的感覺。
一撥又一撥的朋友來到鍾文欣麵前,舉起酒杯說著賀喜祝福的話。鍾文欣隻是恍惚地應付,她的神魂都在石大川的身上。她一點一點地向石大川那邊靠過去,她要讓石大川帶她跳舞,她要附在石大川的肩上,讓石大川勾著她的腰,握住她的手……
一曲舞畢,石大川和鍾蕾被笑鬧著的男男女女們分開,一個短胖的小夥子挽起了鍾蕾,石大川則被一個戴眼鏡的姑娘邀住。
新曲響起,鍾文欣隻好站在了那兒。
鍾蕾舞著舞著,忽然有些眩暈。她的腳下仿佛踏空了一般,虛虛飄飄地沒了著落。她不由自主地張惶四顧,用目光尋找著石大川。消失了,消失了,石大川仿佛消失在了變幻的光影中,消失在了晃來晃去的人群裏。
鍾蕾沒來由地心慌意亂起來。
好不容易熬到一曲終結,鍾蕾立刻迫不及待地向石大川身邊奔去。那情形就象一個迷失在陌生城市裏的孩子,重新看到了自己的親人。
“蕾蕾,你怎麽了?”
石大川發現鍾蕾有些異樣,她的手心裏涼沁沁的,出了許多汗。
“我剛才感覺不太好,”鍾蕾仰起臉,柔弱地說,“我忽然覺得你已經離開了我,我已經失去了你……”
“你看,你看,我不是在這兒嘛。”石大川撫了撫她的肩膀。
“答應我,從現在起,你隻帶我一個人跳。”
“可是,禮節呀。會有人來請你,會有人來請我。”
“不,我才不管這些呢,我就要你這樣做。”鍾蕾把身子貼緊了。
“好吧好吧,我答應你。”
說完這句話,石大川向什麽地方望了一眼,然後立刻攜起鍾蕾,往樂隊那邊移動起來。
“怎麽了,到哪兒去?”鍾蕾疑惑地問。
“到,樂隊那邊去。我,想告訴他們,奏一支慢點兒的曲子。”石大川順嘴回答著,他的目光又飛快地向什麽地方掃了一下。
他看的是鍾文欣,他看到鍾文欣正在向他倆這邊靠過來。他看到鍾文欣眸子閃閃,裏邊象是有什麽東西在燃燒。
他要避開她,要避開——
鍾文欣還在移動,鍾文欣鍥而不舍呢。
這時候,又一支舞曲不失時機地奏響了。石大川鬆口氣,帶著鍾蕾舞起來。
鍾文欣隻好呆呆地再次站住。
樂隊奏的是“托斯蒂小夜曲”,一支經典的布魯斯。石大川和鍾蕾親熱地緊貼著,隨著樂曲舒緩的節拍一左一右地搖。那是搖在水中的兩支並蒂蓮花,那是晃在水麵上的兩隻交頸的鷺鷥鳥,搖著晃著,兩人就吻在了一起。
恍然間,鍾文欣仿佛看到那是她和石大川在跳“一步搖”。變幻不已的激光彩燈,讓人神迷的藍調,鍾文欣的心在腔子裏瘋狂地激跳,她覺得嗓子發幹,眼前發黑。
他在躲著我,他在冷落我。他是有意的,有,意,的!
……
居然沒有留給鍾文欣一個機會,直到PARTY結束前眾人跳起迪斯科群舞,鍾文欣才得以麵對石大川。
鍾文欣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句話,“家裏房間很多,今天晚上,你就住在我們那兒。”
“謝謝。還是,以後再說吧。”石大川婉言拒絕。
他竟敢,竟敢——
“你住不住!”分明是相逼的語調。
石大川堅決地搖了搖頭。
歡樂的人們終於全都離去了,歡樂也仿佛隨之遁形。
送走了賓客,台階前隻剩下鍾文欣、鍾蕾和石大川三個人。
石大川招手喚來了一輛出租車。
“晚安,明天見。”他說。
“你到哪兒去?”鍾蕾緊緊地拉住他的手,“家裏有你的一間房,是我親手給你收拾的,就在我的臥室旁邊。”
石大川搖搖頭,想把手抽出來。
“我不讓你走,不讓。”鍾蕾索性抱住了他。“你睡在我旁邊的房間裏,我才能睡得安穩呢。”
她瘦弱的身體在石大川的懷裏顫抖著,顯得那麽無依無助。
石大川隻得隨她一起,坐進了鍾文欣開的那輛轎車裏。
從這一刻起,鍾蕾就再也沒有鬆開他。鍾蕾牽著他下了車,鍾蕾牽著他進了小樓,然後鍾蕾又牽著他走進了為他備好的那個房間裏。
果然是精心收拾過的房間,處外都可以看到那雙無微不至的手。單人**的床單撫得很平,床尾的地板上整齊地擺放著一雙嶄新的男用皮拖鞋,——甚至還有一本新出的《計算機世界》雜誌,在床頭櫃上散發著油墨香。
鍾蕾和他一起坐在小**,鍾蕾什麽也不說,隻是久久地依偎著他。
聽到樓下鍾文欣喊了,“蕾蕾,早點兒休息吧。”
鍾蕾這才直起身子,又看了看眼前的這個小房間。
“……我想,將來我們的臥室會很大很大。裏邊什麽也不要,隻放一張很大很大的床……”
鍾蕾用手誇張地比劃著,眸子裏閃著夢幻一般的光彩。然後,她閉上了眼睛,等著石大川來吻。
石大川的吻很甜很長又很輕,象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會把她給吻碎了。
鍾蕾離開之後去了洗浴室,她準備就寢了。
有腳步聲在門外響,隨後房門被人打開,石大川看到鍾文欣走了進來。她手裏拿著一個暖水瓶和一個茶葉筒。
“我想,你晚上或許會口渴呢。”
鍾文欣把東西放在床頭櫃上,順勢坐在了床邊。
“謝謝。”
石大川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便轉身踱向窗前。如此一來,鍾文欣麵對的就是他的脊背了。一個冷冷的脊背。
方才在PARTY上遭遇的冷落和眼前的情景迭化在一起,又怨又恨的怒氣便驀然升騰了。鍾文欣咬著牙說:“你為什麽要躲著我?為什麽!”
“是嘛。沒有啊?”
石大川這才轉過身望著她,俊美的臉上掛著一副無辜的表情。
正是這俊美和無辜剌疼了鍾文欣,她揮揮手說:““好了好了,你今天晚上必須到我的臥室來。必須!”
那是命令的口吻,目光也顯得狂亂。
“不行,不行。”石大川搖著頭。
“別忘了,你還沒有和她結婚。沒有!”
鍾文欣指著石大川的鼻子,那情形儼如專橫的公司老總在員工麵前操弄權柄。
石大川聽懂了話裏的意思,他惶惶地說“你忘了,你是怎麽和我約定的?你是怎麽發的誓呀——”
那神情懇切至極。
鍾文欣忽然一把抱住了他。
“來吧,你來……,就算是告別吧……最後一次,我發誓,最後一次……”
她顫抖著,喃喃的語氣幾近求告。
石大川回以默默的搖頭。
於是,鍾文欣又咬牙切齒了。她推開石大川,瞪著眼睛宣布:“那好,我再說一次,我在臥室等你。”
說完轉身就走,到了門邊,又陡然立住腳。“如果你不來,我就來這裏!”
“別,你可千萬別——”石大川的聲音裏透著絕望。
初秋的夜靜如死水。
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淡淡的泥土和落葉的腥味兒。鍾文欣紋絲不動地躺在大**,仿佛與靜夜已經融為一體。
她等著石大川來,她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她聚精會神地用耳朵收集著聲音,就象一個酷愛采集的人在海砂中淘撿貝殼。滴,滴,滴,是洗臉間的水喉在漏水吧,那水喉的瓷芯該換了。沙,沙,沙,沙,是風卷著落葉掠過樓角,象夜行的貓步一樣輕盈。嗯,嗯,嗯,嗯,是通往三樓大露台的木門在呻吟,日曬雨淋,它的筋骨鬆了,到了晚上就會疼。啊噢,啊噢,啊噢,啊噢,是窗外那棵槭樹上的大鳥在叫,是那種被稱做鴟鴞的大眼睛的鳥。鴟鴞今夜也是獨棲吧,她叫得那麽淒厲。
……
沒有,沒有腳步踩在地毯上的聲音。
石大川沒有來。
已經是淩晨兩點鍾。
來,來,來,來……,隻剩下這個字在她的耳朵裏叫,她忽地從**跳下來。
光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有一種彈跳般的愉悅感。她拉開門走出去,一直走到三樓石大川睡覺的房間。
房門關著,猶如不肯開口的緊閉著的嘴唇。
“咚!——”她重重地擂了一下。
怪了,隻一下,那扇門忽然就從內打開。鍾文欣一頭撞進去,正撞在石大川的身上。
“是你——”鍾文欣喘著氣,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就是怕你來,我一直等在這兒。”
“最後一次了,最後——”
鍾文欣不由分說地將男人拖到了**。
石大川動作了起來,他的每個動作似乎都沾染著怒氣,透著凶狠。然而正是這怒,正是這狠讓鍾文欣喜不自勝。她在**輾轉著,反抗著,號叫著,儼然是一個拚命求生的受難者。
……
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她的頭順著床沿垂了下去。如此一來,她那原本臃腫的脖頸就被拉長了。
“掐住我的脖子,快——”女人氣球爆裂般地發出呼喊。
石大川就把雙手掐了上去。
風卷動了窗簾,在慘淡的月光裏,石大川看到鍾蕾就站在床邊。
“啊——,掐,呀,使勁兒!”鍾文欣痙孿著,嗚咽著。
石大川狠狠地掐了下去。
女人的眼睛翻白了。
石大川覺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那是鍾蕾開了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