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珍珠港遇襲了?”

1941年11月初,布裏斯托爾的一家酒店,即將踏上歸國航班的愛德華·默羅匆匆留下一張字條,他告訴懷南特:“在這個時間離開這個國家,實在非常艱難。甚至比我預料之中還要難受。”默羅此去,將會踏上一條曆時三個月的演說之旅。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曆史的緊要關頭拋棄了英國。為此,他曾向另外一位朋友傾訴:“和國內的看法不同,我覺得自己這次回去已經有些為時過晚。”

當時,德軍已經進逼到莫斯科近郊,蘇聯覆亡的那一天似乎已經不遠——即使不在幾天之內,也就是幾個星期的事情。緊急之下,英國方麵應當立即給紅軍以強援。可是,英軍的主力部隊卻還受困中東。另一邊的日本正蠢蠢欲動,三個月前他們就已經占領中南半島,並要求泰國讓出通道。英國和荷蘭那些位於遠東的殖民財產——馬來亞、緬甸、新加坡、中國香港以及荷屬東印度群島——已經麵臨直接的威脅了。

美國總統的全部心力都灌注到了大西洋戰事和蘇聯戰場之上。為此,他一直避免與日方發生正麵衝突,美方就這樣和日本人周旋了一年有餘。羅斯福曾經告訴幕僚:自己的計劃在於“把倭國人寵壞”。總統覺得,對日開戰無異於“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開啟一次錯誤的戰爭”。喬治·馬歇爾和哈羅德·施塔克這兩位軍中要人的看法,讓總統堅定了自己的信念。斯塔克反複告訴羅斯福:美國的戰爭準備還不完善。而且,同一時間跨入兩條戰線也會是一場災難。

日軍占領中南半島的法屬殖民地,引來了美國政府的經濟報複。借此,羅斯福希望一方麵束住日本的手腳,一方麵又避免與之發生軍事衝突。於是,美方凍結了日本在美國境內的所有財產,又限製石油、鋼鐵等製品流入日本政府的控製——如此舉動並未起到遏製效果,隻是惹得日方大為光火。相關的危機還在步步升級。

紐芬蘭會晤期間,丘吉爾成功勸服了羅斯福,讓後者與英方一起對日本發出警告:日軍若繼續侵略,英美兩國一定聯合起來予以武力回應。當時的英國已經無法獨自抵禦日本的侵攻:他們的武庫空空如也,新加坡和馬來亞並未增加守備,鄰近的海域也沒有更多的軍艦進行巡邏。陸軍元帥約翰·迪爾爵士接替艾倫·布魯克成為皇家軍隊參謀部的主管。對於前任,迪爾坦承英國“麵對威脅幾乎毫無作為……我軍在各條戰線上都孱弱不堪,戰備程度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不過,羅斯福雖然口頭答應了丘吉爾,卻又拒絕向日本方麵下達最後通牒。遠東局勢日益緊張,丘吉爾的擔心也愈發急切——大英帝國很有可能和日、德同時作戰,而美國則隻會袖手旁觀。

那麽,到底何種事件能將羅斯福和他的國家引入戰場呢?對此,首相思索再三。有那麽幾次,羅斯福幾乎已經下了參戰的決心。可是,每一次總統都在最後一刻收回成命。9月,美國軍艦“格裏爾”號和德軍潛艇在大西洋中部遭遇並爆發衝突。其間,雙方甚至互相用魚雷攻擊。當時,美國差一點就卷入了紛爭,而羅斯福也下令美國軍艦對德國U型潛艇實行“見敵必打”的政策。而且,總統還要求海軍對大西洋上的所有商船進行護航。護航範圍遠到冰島,而保護對象也不僅僅限於美籍艦艇。這樣一來,美德雙方實際已經進入“商船戰”的狀態。羅斯福的抉擇得到了美國人民的廣泛支持。不過,美國國內的民意,似乎還不足以支持總統發出那個不可逆轉的終極命令——參戰。即便又有兩艘美軍船艇遭到德方襲擊,輿論形勢也沒有真正變化。10月16日,美軍“卡尼”號驅逐艦奉命營救一隊遭受德軍襲擾的商船船隊。戰鬥當中,“卡尼”號的艦體被對方魚雷嚴重破壞。兩個星期過後,另一艘美軍驅逐艦“魯本·詹姆斯”號在冰島海域沉沒,共有115名艦上人員因此喪生。一般而言,此等災難足以激起美國國內的洶洶民意,大家肯定會要求羅斯福為“咱們的小夥子”報仇雪恨。可是,那一次美國公眾的反應卻出乎預料的沉默和冷淡。

“災難持續襲來,美國卻陷入了僵持不動的狀態——總統瞻前顧後、國會躊躇不定,人民也是意見不一、迷惑惘然。”當時的局勢,讓羅斯福的傳記作者詹姆斯·麥克雷格·伯恩斯如此感歎。“現如今,時間已經進入1941年的11月——羅斯福似乎已經好話說盡,眼下的局麵卻一點也無法改變——他已經號召國民奮勇參戰,卻並未得到回應。”至於丘吉爾,也快到了耐心耗盡的邊緣。麵對屬下,首相忍不住大肆抱怨。他痛恨美國的無動於衷,也對羅斯福的冷漠反應感到不滿。在下議院發表演說的時候,丘吉爾公開宣稱:“戰爭中最大的危險莫過於活在蓋洛普民意調查帶來的氛圍之中。一味按照領袖的感覺和意誌行事,同樣十分不智……那個時候,唯一的責任、唯一安全的道路就是堅持正確。正確的事、正確的話,一定要勇敢去說、勇於去做。”

首相的觀點,愛德華·默羅很是讚成。美國政府的猶疑不決讓他十分惱火。為此,默羅一度想要辭去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職務,全心全意為推動美國參戰而努力鬥爭。他的頭腦中甚至冒出過另外一個主意:下次總統選舉,不妨慫恿懷南特參與一試。為此,默羅給大使去過一封信函:“時局如此不定,將來您如果想要回國從政的話,本人絕對為您‘鞍前馬後’全力效勞。”

1938年以來,默羅就一直沒回過國——這個事實簡直不可思議,畢竟,1938年的時候世界大戰還未曾爆發。而且,大家反反複複告訴默羅:他在美國已經成了公眾人物,每個人都是他的聽眾。他的講話,對於公眾意見有著巨大影響。透過信件,紐約的比爾·希勒表示:“不論我走到哪裏,無論老婦還是少女,大家都在向我打聽你的消息。他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像照片裏長得那般英俊,也想知道你早餐吃些什麽東西。你回家的時刻,更是每個人的牽掛。”

幾千英裏之外,好幾百萬觀眾都對默羅的節目翹首以待。不過,擠在英國廣播公司那棺材大小的直播間、嗅著洋白菜的臭味,默羅可想象不出同胞們的熱切心情。他和他們之間相隔太過遙遠,遠到廣播的力量根本無法抵達。他覺得,自己的話語隻會消散在空氣之中。畢竟,一葉紙船又怎能渡過大洋呢?

33歲的默羅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的名聲,還要等到他走下泛美航空公司航班的那一刻。比爾·佩利還記得,“當時的愛德華·默羅一下子就成了民族英雄。”他的麵前簇擁著成群的報紙記者和新聞影片攝影人員。他們的反應極其熱烈,仿佛他是葛麗泰·嘉寶或者克拉克·蓋布爾。接下來的幾個星期,無論默羅走到紐約的哪一角,總有攝影師和報紙雜誌記者如影隨形。除卻這些哀求采訪機會的工作人員,索要簽名的粉絲也不少見。但那時的默羅,也和明星一般心緒不寧。畢竟,美國政府仍然不願參戰,而他對此變得愈加無法容忍。

回國之後的默羅,發現國內的孤立主義分子仍在興風作浪:麥迪遜花園廣場的“美國第一”集會人頭攢動;伯頓·惠勒和查爾斯·林德貝裏這兩位參議員也加大聲浪,要求羅斯福恪守和平。誠然,孤立主義的市場愈來愈小,但他們的領袖人物也越發走向極端。他們鼓唇搖舌,對羅斯福政府展開了凶猛的攻擊。作為回擊,支持參戰的人們組織了同樣聲勢浩大的群眾運動。按照一位曆史學家的說法,當時就是“美國曆史上一段出奇喧囂的時代”。從英國回來後,許多新聞人都無法接受美國國內那種“平平無奇”的狀態——這裏的人們,似乎對大洋彼岸的戰爭和死亡漠不關心,遠方的災難好像和美國毫無關係。他們的冷漠,讓默羅也非常寒心。“他走過第五大道、走過麥迪遜廣場,發現商店中琳琅滿目的漂亮貨品,那場景叫他憤怒無比。”一位朋友表示,“麵對桌上的飯食,他也會說:‘想到英國正在經曆的種種,眼前這桌飯我根本咽不下去。’”默羅曾經寫信告訴英國的社會主義者哈羅德·拉斯基,自己在美國的大多數時間“都在竭力克製自己的脾氣”。他看到了“太多好衣飽食、洋洋自得的人”,聽見“富裕的朋友為了稅款的災難而哀歎連天”。默羅甚至說:“大洋兩岸,同樣的詞句可能指向完全不同的事物……也許,我這次回國就是個錯誤。”

那麽,默羅那些關於“閃電戰”中恐怖場景和抵抗者大無畏英雄主義的報道是不是毫無影響?他一直想要引導美國人民去體恤戰火中的群眾,這種努力會不會已經失敗?多年以後,默羅曾在英國廣播公司的節目中回憶了這段往事:“我要向周身溫暖的人們解釋寒冷的定義,要讓那些隻關心奢侈品的人明白什麽叫匱乏,這簡直太難了……經驗的力量、智慧幾乎不可取代。”不過,隨著演講之旅的深入,華爾道夫——阿斯托裏亞的一場晚宴給了默羅一次機會。就這樣,他以一種沒人看好的方式,拉近了美英兩國的距離。

12月2號的這次宴會出自比利·佩利的提議。“國內的每個人物都在催促我們,”佩利表示,“要我們引薦他們認識默羅。”宴會當天,出席的嘉賓超過千人。主人公一出場,戴著黑領結的人們齊齊起身,送來了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和掌聲。當時,珍妮特·默羅在前排的一張餐桌旁邊就座,在她看來,自己的丈夫“簡直被那副場麵嚇呆了——這些東西,超出了我倆的生活經驗”。英國要想存活、希特勒要得到遏製,美國就必須挺身而出結束這場戰爭——這些觀點,默羅表達得直截了當、毫無掩飾。他還覺得,整場戰爭的勝負關鍵都係於“波托馬克河的河岸一邊(在於美國的態度)”。而且,“代表正義的聯軍應在賓夕法尼亞大道上安下總部”。

出席宴會的各位嘉賓都對默羅表示了敬意。不過,默羅對於美國參戰決心的質疑並未得到他們的認可。賓客們無不認為,美國雖然尚未做好開戰的準備,卻已經朝著戰爭邁出了大大的一步。他們還覺得,這樣的轉變還和默羅在倫敦的新聞報道息息相關。“您好像點燃了整個倫敦,並把火災的景象呈現在了我們的眼前。由此,我們能夠感到戰禍的可怕。”詩人阿齊博爾德·麥克萊什在默羅的節目中發現,“倫敦的種種慘象仿佛隻有咫尺之遙。逝去的生命,就像自己的親人……就是人類的滅亡”。羅斯福也給聚會拍來了祝賀的電報。電報中總統告訴一眾賓客:“今晚,各位齊聚一起向愛德華·默羅致敬。你們的身後,還有數以百萬計同樣要向他表示感激的美國人。”為了強調自己對於默羅所作所為的欣賞,羅斯福及夫人專門邀請他前往白宮共進晚餐。時間定於12月7日,那是一個星期天。

同一個日子,懷南特和哈裏曼也收到了邀約。丘吉爾首相想請兩位美國特使前往官邸共度周末。開車赴約的路上,大使覺得此行不過是為了放鬆消遣。但日本方麵已經行動開來,襲擊隨時可能降臨。此前的一天,羅斯福剛剛接到一份宣戰聲明,聲明由日本政府發出,收信人則是該國設在華盛頓的大使館。美國軍隊的密碼小組截獲了這封電報。經過破譯,它被呈到了總統的麵前。在羅斯福看來,信件內容無異於“宣戰”。日軍的兩個大型戰艦編隊已經開赴南方。他們的具體目標,當時還無人知曉。不過,情報顯示馬來亞、新加坡和荷屬東印度群島已經危如累卵。懷南特在下午抵達首相官邸的時候,立即看見了正在室外守候的丘吉爾本人。大使還沒來得及鑽出汽車,首相已經喊出了聲:“你覺得我們可能會和日本開戰嗎?”對此問題,懷南特回答很簡單:“肯定!”首相立即表明:“日方一旦向貴國宣戰,我國也會立即對其宣戰。”

“這我清楚,首相先生。”懷南特表示,“您此前已經公開表達過這個觀點。”

“好吧,如果日本對美宣戰,你們會不會予以同等回應呢?”

“首相先生,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根據美國憲法,唯有議會擁有宣布戰爭的權力。”

懷南特的話已經說完,丘吉爾卻陷入了好一陣沉默。首相的心事,大使再是清楚不過:日本一旦進攻亞洲的英國領地,英國就將陷入雙線作戰。而且,遠在亞洲戰場的英軍可不能指望美國為自己搭好生命線。

終於,首相還是回過了神,他轉向懷南特,“顯得親切和藹。類似的態度,他在困難時刻中常常有所展現”——這是大使的回憶。接下來,首相隻是告訴大使:“時間也不早了,你趕快洗漱一下,咱們先一起去吃午飯吧。”

那個周末,首相官邸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聚會。凱思林·哈裏曼和帕梅拉·丘吉爾也在出席的來賓之列。那一天陰冷多雲,首相的心底滿是疲累和怒氣,他的抑鬱根本掩藏不住。所以,大家見識了一個一反常態的丘吉爾——麵對賓客,首相幾乎一言未發。星期天那場宴會開始的時候距離9點已經不遠,而大多數來客已經告辭回家。家事操勞外加戰事緊急,讓克萊門蒂娜·丘吉爾累得幹脆閉門不出。如此一來,餐桌邊隻剩下了九個人——哈裏曼一家、帕梅拉、懷南特、丘吉爾家中的一對職員夫婦以及首相本人。吃飯的時候,丘吉爾的頭幾乎一直埋在雙手之間,顯然,首相心事重重。按照他的習慣,9點鍾應當收聽英國廣播公司的電台節目。於是,丘吉爾的情緒恢複了些,並把貼身男仆薩耶斯喚到了身前。幾個月前,哈裏·霍普金斯剛剛送給首相一台拉蓋錄音機,現在薩耶斯就要把它拿到飯廳裏來。

一開始,當天的節目和往日沒有什麽區別:先是戰場新聞,而後又是一組國內消息。臨到最後,一個簡短而毫無感情的句子鑽進了大家的耳朵:“根據最新收到的消息,日本戰機襲擊了美軍設在夏威夷的海軍基地珍珠港。”那一刻,每個人都沒有出聲,還是首相的吼叫打破了沉寂。“他剛才在說什麽?”丘吉爾的聲音很大,“珍珠港遇襲了?”同樣震驚的哈裏曼重複了新聞的內容:“日本軍隊對珍珠港進行了空襲。”首相的海軍大臣、C. R.湯普森將軍打斷了美國特使的話頭:“不對,不對,他說的是珍珠河。”隨後,哈裏曼和湯普森爭論起來。這時,索耶爾走進了餐廳。“消息無誤。”助手告訴首相,“我們在外麵聽到了確切消息,日本軍隊剛剛對美國發動了襲擊。”

聽罷這席話,丘吉爾已經站起了身,他一麵朝著門邊奔去,一麵大聲宣布:“我們要對日本宣戰!”大使也把餐巾扔到桌上,追隨首相的腳步匆匆離開。“天哪天哪,”大使說道,“您可不能通過電台節目宣戰!”大使的話,讓首相收住了腳步。丘吉爾回過頭來,看向懷南特的眼神帶著一點譏嘲:“那我應該怎麽辦?”懷南特表示,自己準備電話請示羅斯福。丘吉爾立即說:“我也要和他好好談一談。”

幾分鍾之後,電話就已經接通了。“總統先生,日本那邊到底是怎麽回事?”丘吉爾如此發問。羅斯福回應道:“他們襲擊了珍珠港。好吧,現在大家都上了一條船了。”首相顯得精神煥發,而他身邊的兩位美國人也止不住有些興奮。撰寫回憶錄期間,丘吉爾曾在初稿之中回憶了懷南特和哈裏曼收到珍珠港遇襲信息時候的反應:當時,他們“幾乎得意揚揚——因為這件事情讓他們興奮得好像跳起舞來”(其實,按照約翰·科爾維爾的回憶,懷南特和丘吉爾“當時就在房間裏好像手舞足蹈一般”)。臨到出版之時,首相把兩位美國特使的歡樂程度下調了好幾個等次:“麵對自己國家介入戰爭的消息,他們既沒有哀號,也未曾發出一點悲歎的聲音……其實,大家可以感覺:他們其實正從一種長期的痛苦之中抽身而去。”如釋重負的感覺,首相本人也有所體會。按照丘吉爾的說法,珍珠港遇襲的那一夜,他“懷著解脫而感恩的心情沉沉入睡”。那一刻,他終於可以肯定“這場仗,我們打贏了。英國將生存下去”。

12月7日的華盛頓,清早,天氣一反常態地暖意洋洋。趁著晨間的芬芳,愛德華·默羅來到貝塞斯達附近的伯寧特裏球場打高爾夫。就在此時,珍珠港遇襲的消息從天而降。回城途中,他的座駕正好駛過日本大使館。默羅能夠看見,使館人員抱著不少文件,在館舍和花園中的一簇篝火之間來往奔忙。酒店裏的珍妮特·默羅也給總統夫人打去了電話。默羅太太原以為,接下來的白宮之旅可能難以成行,可是,埃莉諾·羅斯福表示:“飯還是要吃的,我們希望你倆也能參加。”

那天晚上,白宮燈火通明。門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默羅夫婦費力地穿行了半天。圍觀的人群,都已經堵到了街對麵的拉法耶特公園。白宮門口的鐵門間隔中,裝嵌著不少窺望的麵孔。總統官邸內部則彌漫著一股不受控製的紛亂氣息,電話高聲叫響,辦公室之間官員們衝來衝去。總統夫人出現了,她和默羅及其夫人打過丈夫的電話,總統夫人隨後又為自己的丈夫道了歉。原來,總統忙於公務,當天無法陪客用餐。從那天下午早些時候開始,他就一直陷於會議而不能脫身。

珍珠港遇襲,讓羅斯福一時之間難於接受,那一天見過總統的人,都完全能提供例證。當晚走進書房準備參會的內閣成員,竟然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一舉一動顯示——他的眼前似乎無人存在。“他好像魂飛天外。”弗朗西斯·珀金斯表示,“書桌對邊的事情也無法叫他回過神來……他的臉拉得老長,嘴唇也一直撇著,臉色則是死一般的灰寂……顯然,我覺得羅斯福正在經受煎熬。海軍就那樣被敵人摧毀在軍港之中的消息,讓他難以在一時之間就能夠接受。”

那一夜的晚宴很是簡單,羅斯福太太和客人們一起享用了煎蛋和布丁。而後,總統夫人告訴默羅:羅斯福想要見他一麵。因此,默羅能不能在白宮逗留一下?於是,珍妮特回了酒店,而默羅則在羅斯福書房之外的凳子上坐下了身。他一邊等待,一邊吞雲吐霧。一支支香煙燃到盡頭,內閣成員、國會議員和軍方要員在默羅的眼前來回閃過。空氣中的緊張氣氛實在顯而易見:一名參議員跨步走過長廊,而後又向著身邊的海軍上將大吼大叫:“你這種人,連一艘劃艇也不配指揮!”不少人發現了默羅的身影,於是紛紛停下腳步與他交談。霍普金斯、赫爾和亨利·史汀生等人先後發表了對於當前局勢的悲觀言論。畢竟,美國剛經曆了有史以來最為慘重的一場軍事災難。

時近午夜,富蘭克林·羅斯福終於將默羅請進了門。全美最善於與人交際的兩位人物,就此開始了麵對麵的交流。他們兩人的聲音,可能也最為全美的聽眾所熟知。可是,那一次他們無法立即就事件展開反思。沉痛當前,任何玩笑無疑有些不合時宜。總統問到了英國國內的士氣和其他一些情況。吃下一點三明治、喝了一點啤酒之後,羅斯福方才開始推心置腹,終於把珍珠港的實際損失一五一十完全透露了出來——八艘戰艦要麽沉沒,要麽嚴重受創;幾百架戰機被毀,上千人因此死亡、受傷或下落不明。談到那些飛機,羅斯福一直還算平靜的情緒終於爆發了出來,“就那樣在地麵上遭到了摧毀,上帝啊!”總統吼出了聲,拳頭也重重落上了桌麵。“就在地麵上!”默羅回憶那次見麵的時候,特地提到了這個細節:“這個細節深深地刺痛了他。”

第二天一早,默羅才離開白宮。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駐華盛頓辦公室就在總統官邸的幾個街區之外。辦公室的負責人埃裏克·塞瓦雷德也趕了過來。“白宮外邊人山人海,你怎麽看?”默羅問。塞瓦雷德覺得:“好多年前,凱道賽(法國外交部)門口也是這麽一幅場景。”默羅不禁點了點頭,而後表示:“沒錯,我也想到了同樣的畫麵。唐寧街的門口,也有過這樣的一群人。”

人們的情緒,默羅和塞瓦雷德都很清楚——他們的表情,代表他們已經下了參戰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