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欣逢盛世,聶瘦石也是喜事連連。就在聶瘦石做九十大壽之際,沈鶯特意帶著一大家子人回野三關給聶瘦石祝壽。壽禮是由巴川地委與野三關縣委縣政府聯合出麵操辦的,隆重得史無前例。省長還專門為壽翁發來了賀辭。已經從國防科工委離休的老教授兼將軍沈鶯和丈夫兒孫一家三代十二口人按照傳統的禮儀,齊唰唰跪下給壽星佬夫婦行磕頭大禮。

無需任何語言,曆史所形成的那一點隔閡、誤會,就在那一跪之間便徹底地煙消雲散了。

昆侖與與沈鶯的手也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過去的早已過去,誰也不會再去追究事非責任。他們都經曆過那個時代,都清楚作為個人,是根本無法抗拒那種巨大而神奇的力量的。做不成夫妻,他們依然可以重新做好兄妹。

社會關係變得正常起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就正常了。

當然,前來為聶瘦石祝壽的也少不了麻山、姚國棟幾家老朋友。

舉國紀念長征勝利五十周年前夕,中央電視台的記者在采訪老紅軍胡秋萍將軍時,這位白發蒼蒼早已賦閑的女將軍頗動感情地回憶說:“野三關的名紳富商聶瘦石先生和他的日本太太兒玉鶴子,給了處於困難之中的紅軍非常大的幫助,主動提供房屋,讓我們的紅軍醫院搬到了他私營的金盅壩農場,還長期為紅軍提供軍費和糧食。兒玉鶴子到中國之前讀過護士學校,幫著救治了我們許多紅軍傷員,四方麵軍撤離川北時,我帶著紅軍醫院隨大部隊西征,我的丈夫沈劍飛卻奉命留在川北蘇區,與劉子才同誌一起率領巴山遊擊隊堅持武裝鬥爭,我們把剛滿兩歲的女兒沈鶯也托付給了兒玉鶴子撫養,直到全國解放後,我才和女兒團聚。由於張國燾在四方麵軍撤離之前大搞所謂的‘堅壁清野’,給蘇區人民造成了一場大災難,嚴重傷害了蘇區人民的感情,也導致巴山遊擊隊失去了人民群眾的支持,最終全軍覆沒。巴山遊擊隊的失敗,是一個極其慘痛的教訓。在巴山遊擊隊陷入絕境的關頭,依然是聶瘦石和兒玉鶴子冒著掉腦袋子的危險,想盡千方百計為遊擊隊送冬衣,糧食、鹽巴、藥品,甚至還有槍和子彈。可是,建國以後由於極左思潮的影響,我們——這其中也包括我胡秋萍自己——卻做出了對不起聶瘦石先生和兒玉鶴子的事情,尤其是自己年老以後回憶起那些難忘的教訓,就尤其感到痛心和內疚。我也願意借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代表當年得到聶瘦石和兒玉鶴子幫助的紅軍官兵,向這一對老夫妻表示我深深的感激和愧疚之情。”

這腔發自腑腹的話,全國人民聽見了,野三關人民聽見了,聶瘦石與兒玉鶴子也聽見了。

聶瘦石守在電視機前老淚縱橫,激動得對兒玉鶴子說道:“我們兩口子雖然受了不少苦,可是,想想這幾十年,想想十年**,蒙冤受屈的人還少了麽,連劉少奇主席、彭德懷元帥、賀龍元帥那樣的大人物也都被整死了,連當年在川北蘇區八麵威風的陳昌浩、張琴秋兩口子也被整得來雙雙服毒自盡,我一個平頭老百姓能活到今天,還有什麽想不開的?現在的共產黨能夠自己糾正前人包括毛主席晚年犯下的錯誤,能夠為這樣多受到冤屈的同誌落實政策,我聶瘦石有今天,已經夠幸運啦!”

那一刻,兒玉鶴子也是淚水漣漣……

就在那以後不久,四川省美術學院教授、全國著名雕塑家葉天應野三關縣人民政府之邀,帶著幾名助手來到了野三關,為即將完工的聶公祠大廟堂上的聶授一重塑金身。由於原來的塑像已經被紅衛兵搗毀,縣裏除了保存著記載有聶授一事跡的前朝縣誌,也提供不出任何聶授一的畫像。正感至棘手的葉教授得知聶授一的後裔尚在野三關,喜出望外,馬上在分管文化的副縣長的陪同下來到了四方井聶瘦石家。

葉教授和他的學生們已經從分管縣長口中知道了聶瘦石的傳奇故事,待他們一見到須眉皆白,古氣橫秋,滿臉刻滿濃濃曆史滄桑感與慈愛之情的九旬老人時,胸中更是湧**起肅然敬意。當葉教授向聶瘦石說明來意,並邀請老人為他和助手們擔任一下模特兒時,聶瘦石一口便答應下來。

葉教授感慨地對他的學生們說道:“大家認認真真地畫下這張臉吧,我們應當把它永遠地記在我們心底,這樣的容貌與氣質使人想到,多讀正氣的文章,必然會有浩然之色;多行慷慨之事,必然會有大度之氣;而一個常懷慈航普渡之心者,其容顏必然親切,其氣度必然超凡脫俗。孩子們,我想告訴你們的是,人本身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是在人的靈魂之中,卻有著高貴和卑下!”

就在黃桷樹籠罩的樹蔭下,就在古老的四方井井台上,就在無數熟悉崇敬目光的注視下,聶瘦石道貌岸然正襟危坐,葉教授和助手們簇擁在他身前,專心致誌地替他畫像。燦爛的陽光透過樹冠上的縫隙,將零碎的光斑灑落在老人的臉膛上……要不了多久,一尊塑像便會高踞在聶公祠的廟堂之上——他當然是聶授一,但是,想必也會有許許多多野三關人會把他當做依然健在的聶瘦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