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崗山獨自在黑壓壓的原始森林裏穿行,為了返回勒樂彌時不至於迷路,走上一段路,他便掏出匕首在樹上刻下一個記號。

崗山自來到龍江後,便立誌要做一個水野大佐那樣出色的軍人,所以什麽也不害怕。這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少屍體,有的地方屍體甚至一片片的,從穿著上他能一眼看出這些遇難者肯定是日本的開拓民。由於被野獸撕咬啃吃過,這些屍體大都血肉模糊,猙獰恐怖,有的隻剩下了一副骨架,很少看見一具四肢完整的。崗山不怕屍體,卻不能不怕野獸,就在離開勒羅彌的第一個夜裏,崗山獨自一個人不敢生火,他怕火光會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危險,便蜷縮在一個樹洞裏打盹,迷迷糊糊中,一聲長長地嘯吼驚醒了他。林叢中悉悉率率的聲響和一股濃烈的騷臭味兒讓他緊張起來。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外麵沒有聲響了,才小心翼翼地將腦袋伸出樹洞,這時,他陡地看見兩隻綠幽幽的眼睛在離他不到五米的地方發出小燈泡一樣的懾人光芒。借著朦朧的天光,他辨出那是一隻體大如牛的東北虎,崗山嚇壞了,幸虧樹洞保護了他。他悄悄地將槍口伸了出去,老虎聽見了他弄出的聲響,驀地又是一聲大吼,轉過身“唏哩嘩啦”地向著密林深處狂奔而去,崗山再也不敢睡覺了,睜著眼睛摟著步槍一直等到天亮。

崗山覺得自己十分的幸運,因為他遇上的是一隻孤獨的東北虎,要是遇上一群狼,那他就絕對沒命了。所以他鑽出樹洞重新上路後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冥冥之中有天照大神庇佑,完全用不著害怕。可偏偏總是尿頻,過不了多久又要撒一泡——他明白這是緊張過度所致。

中午時分,崗山已經趕到了紅山子火車站。此後的一切便順利了許多,大約三四個小時以後,一列運圓木的小火車,就把崗山和不少山民送進了龍江城。

崗山進城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鑽進街邊的一家湯麵館,一口氣吃了三碗大肉麵,看得夥計也看得傻了眼。從湯麵館出來,崗山已經知道了不少龍江城裏的情況:現在關內的八路軍進了龍江,國民黨的勢力被壓下去了;前些時候,蘇聯人在城裏搞了次大搜捕,槍斃了不少白俄;被俘虜的日本士兵有三四千人被送到西平煤礦當勞工去了,城裏龍江鐵路學院還關著兩三千人,軍官們則單獨被關在市大監裏。

崗山雖然穿上軍裝還不到三個月,可是,他是憲兵,憲兵是管日本軍人的日本軍人,那就是人上之人。崗山家裏父母都是小學教師,家裏孩子多,日子過得很拮據,所以崗山也和同學們一樣,自小的最大理想就是做一個陸軍戰士,然後再憑著軍功往上升。可後來當他從退伍老兵口中知道當一個陸軍士兵每月隻能關六元三十錢,而當一個憲兵能關上十二元後,他的理想就有了轉移。崗山很幸運,高中還沒有畢業就如願以償地到滿洲來當上了憲兵,當他第一次領到軍餉後,他毫不猶豫地給父母寄了十元錢回去,他知道父母看到這樣大一筆錢,一定會高興得拿著匯款單向鄰居和同事們炫耀,看看,我兒子多有出息啊,一次就寄了十元錢回來!

過去崗山在龍江城裏有多威風啊,沒人見了憲兵不害怕,不畢恭畢敬,包括關東軍官兵。可現在,他卻像條被打斷了脊梁的癩皮狗似地滿街亂躥,他要報答水野隊長對自己的關照,就不顧一切地來到了龍江。作為隊長的勤務兵,崗山對水野崇拜得五體投地,他覺得水野隊長簡直就是帝國軍人的楷模,外表儒雅而內心堅毅,對敵人殘酷無情而對家人對士兵彬彬有禮關懷備至。軍官打士兵,在日本軍隊中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崗山就從來沒有看見過水野隊長打過下屬,對犯了過錯的下屬最嚴厲的訓斥就是“豈有此理”,連“八格牙魯”也很少有一句。可愈是這樣,下屬對他愈發敬畏,崗山覺得這種不怒而威,才是帝國軍人的最高境界。

當然,對待危害日本利益的反滿抗日分子,水野隊長也和所有的日本軍人一樣心如鐵石,決不手軟。

崗山知道百合子是水野隊長的掌上明珠心肝寶貝,那麽,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崗山覺得報答隊長關照的最好辦法,就是幫助他找到女兒——至少,能打聽到百合子的消息,即使是最不幸的消息。

可是,要在幾十萬人口中找到百合子,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在離開龍江的那天夜裏,崗山從水野隊長往家裏打電話時得知,百合子已經參加婦女義勇隊支前上了牯牛嶺要塞,他當然也知道百合子是龍江醫學院的學生。於是,已經吃飽了的崗山便開始了大海撈針般地尋找。他決定先到北郊外的百合子的學校打聽一下,那裏認識百合子的人想來應該多一些。

穿城而過的路上,崗山看到一群日本俘虜被端著轉盤式衝鋒槍,長著中國人的麵孔卻穿著蘇聯紅軍軍裝的士兵看押著,有的在修補被坦克碾壞的路麵,還有的在浚通被堵塞的下水道。

士兵看管得也不很嚴,休息的時候,俘虜到小攤上買煙,到街邊的人家找水喝,也沒人製止。崗山假裝著買煙,嘴裏和老板搭著話,眼睛卻遠遠地注視著他昔日的長官們。從已經襤褸不堪的軍裝上崗山能一眼看出這些俘虜全都是將佐,他甚至還看到了過去他曾遠遠看見過幾次的青木司令官。所有的將佐全都蓬頭垢麵,臉色發青,一看便知道營養不良。而且為了防寒,幾乎把能穿的全穿上了身,看上去庸腫得像一隻隻笨拙的大狗熊。看到昔日令人敬畏的長官變成了這副模樣崗山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日本的命運,眼淚“嘩”地就下來了。

他趕緊離開了。

他還看到一隊穿著蘇聯紅軍軍裝、臂上戴著“糾察”袖套的中國人揚首挺胸昂昂然穿街而過——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這一路上他還看到了好幾撥日本士兵,蘇聯人對普通俘虜似乎管理得更鬆懈,這些過去的滿洲主人雖然現在軍裝破舊不堪,但軍隊養成的良好習慣還照樣保持著,上了三五個人總是列隊而行,見了蘇聯軍人便立正敬禮,碰見八路軍則昂昂然毫不理睬。

經過市中心花園廣場時,就在莫斯科大酒店的花崗岩牆上,一張照片令崗山神情一震——那不是和他們在一起呆了好些日子的哥薩克將軍嗎?他趕緊上前看了看內容,為了抓捕克什科夫將軍,蘇聯人居然懸賞五萬大洋!

崗山到了龍江醫學院大門口才知道,這裏已經成了野戰醫院,不時有車輛進出。他用中國話向路上遇見的每一個人打聽百合子的消息,可是,誰也不認識他要找的人。

五天後,崗山的錢用完了。但是,他覺得這樣回到勒羅彌無顏見水野大佐,便去小火車站找了一份卸原木的活兒,決心繼續留在龍江尋找百合子。可萬萬沒有想到,第三天上午,他正在幹活時,突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拚命喊“崗山,崗山”。他循聲望去,天哪,一輛正緩緩駛進車站的小火車上,他看見英起佳子站在高高的原木堆上,向著他大聲喊叫。

就在那一瞬間,崗山覺得時間好像停止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夾雜著嘈雜的聲音向著他擁來,他和佳子緊緊地摟抱在一起,從彼此的瞳孔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那麽真切,又那麽虛幻,恍若隔世崗山這時候才意識到這位大姐姐是真的愛上自己了。

“佳子,你怎麽跑到龍江來了?水野隊長知道嗎?”

佳子搖搖頭,神情緊張地說:“崗山,我總算是找到你了……唉,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快走吧,找個清靜的地方我再慢慢告訴你。”

崗山叫起來:“到底出什麽事了,佳子你要急死我呀!”

“我……我把平倉警長殺了!”

“啊!”崗山這下再不問了,馬上帶著佳子出了小火車站,鑽進了路邊的一片樹林裏。聽了佳子的述說,崗山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崗山一去不歸,佳子像丟了魂——佳子有時連自己也不相信,在許許多多的日本人把自己的生命也不當回事兒的時候,曾經當過五天新娘的她怎麽還會對比自己小了七歲的崗山如此地巴心巴腸,愛得來釘心透骨?崗山臨走之前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早則五天,遲則一個星期,一定會趕回勒羅彌。可今天已經是十天了呀,還不見崗山的影兒。

這天中午過後,讓強烈的思戀折磨得坐臥不寧的佳子騎上崗山的馬,拿上自己的步槍,用塊氈布背上崗山托附給她的小鐵箱子往南而去。她想在半道上截住崗山,給他一個驚喜。

一鑽進老林子,淡淡的天光頓時被密密簇簇的枝葉遮隔,林子裏光色陰暗,四處彌散著濕漉漉的霧團。蟋蟀在草叢、石縫間冷聲冷氣地叫,讓佳子心中一陣陣發怵。上路不一會兒,佳子似乎覺得後麵有人跟著她,“嗨,誰呀?”她回頭喝道。沒有人應聲,也沒有任何聲響。接連兩次後,佳子警惕起來。她下了馬,把子彈推上膛,一手提槍,一手牽著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突然,前麵密密的草棵子裏響起了一聲斷喝:“臭婊子,給我站住!”

佳子立即端起槍來。

“把槍扔在地上,向前走五步,要不我一槍先打斷你的腿!”

佳子聽出是平倉警長的聲音,可看不見人躲在哪兒。

佳子把槍扔下,一邊向前走,一邊吼道:“平倉,我知道是你。你偷偷摸摸地跟著我想幹什麽?”

前麵一蓬草棵子搖動了一下,平倉警長從草棵子裏鑽了出來。看見佳子赤手空拳,他也把槍扔下了,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的軍用匕首。

佳子嚇壞了,可憐兮兮地嚷道:“平倉,求求你千萬別亂來,我們是同胞呐!”

平倉揚起匕首在佳子眼前晃了晃,惡狠狠威脅道:“再叫,老子就一刀捅死你!”

“是,是,我不叫,我聽你的。”

“聽我的就行,馬上把你背上那小鐵箱解下來。”

“哎喲,這可不行啊,這不是我佳子的東西。”

“混蛋!按我的吩咐做!”

英起佳子無法可施,隻好把小鐵箱放在地上。

平倉叫她往後退幾步,然後一隻膝蓋觸地,蹲下身子用刀撬鐵箱上的鎖。“嘎嘎”地響了幾下,平倉揭開蓋子驚喜若狂地大叫起來:“天呐,是金條,這麽多的金條呀,哈哈,平倉這下可發大財啦!”

佳子一聽是鐵箱裏是金條,也著急了,大喊道:“平倉,你不能動那箱子裏的東西啊,那是水野司令官交給崗山保管的!”

平倉提著刀大步躥上前,一手揪住佳子的衣領,一手揚著刀吼道:“媽的,你還想在我麵前裝好人。你們的主意真是妙啊,崗山假借幫水野大佐尋找女兒,先跑到龍江城裏等著你,然後你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背著金條去和他匯合。哼哼,要不是這幾天我一直悄悄盯著你,你們這一對狗男女的陰謀詭計就得逞了!”

佳子叫起來:“沒有的事,我今天是出來接崗山的!崗山偷偷跑到龍江城,是去醫學院為水野司令官找女兒,崗山說了,不管找得到找不到人,他都一定要回勒樂彌的!”

平倉盯著英起佳子的臉蛋,眼裏冒出了邪光,喝道:“臭娘們臉蛋兒長得不錯,一對大奶子更是逗男人喜歡。什麽也別說了,讓我玩個痛快!”說罷便上前對英起佳子動起了手腳。

“哎喲,平倉你快鬆手,這種事情還不容易嗎,我又不是黃花閨女,哪兒再乎多你這麽個男人嘛。”英起佳子顫閃閃一個笑送上去,樂得平倉心花怒放。

好個英起佳子,強壓下心中萬般恐懼,沉住氣先穩住了平倉。看平倉手忙腳亂蹬褲脫衣,佳子也裝著主動解褲帶,暗地裏卻將褲帶結了個死疙瘩。

平倉心急如焚地脫英起佳子的褲子,急得大汗淋漓也解不開她褲帶上的死疙瘩時,英起佳子這才嬌羞羞柔聲說道:“平倉你好傻喲,把刀給我,一割不就……”

平倉見英起佳子子主動配合,哪還顧得了許多,從地上拾起刀子遞給她。“唰”的一刀,佳子果真把褲帶割斷了。

趁平倉被欲火燒得暈頭暈腦,將她摟在懷裏狂**摸的一刹那,英起佳子攥緊刀把,將刀尖對準平倉心窩,狠命兒往裏一戳,連刀柄都陷進了肉裏一截,噴出的血,澆了她滿頭滿臉……

殺死了平倉警長,佳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塊氈布裹上小鐵箱,背在背上騎上馬,一口氣往紅山子小火車站,坐上火車來龍江找崗山。

誰知崗山聽完佳子的述說後,捶胸頓足地哀歎起來:“完了,這下我可是怎麽也洗涮不幹淨了,水野司令官一定會以為是我見錢眼開,和你勾結起來圖謀這箱金條!不行,佳子,我們得回勒樂彌,回去!我們馬上回去!”

“回去?你真是個沒長醒的小孩子,就算水野司令官能原諒你,平倉那幫黑皮警察能饒得了你嗎?你別忘了,他們還有十幾個人,瞅機會朝你背後開一槍,水野隊長還能給你申冤報仇?”

崗山猛地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嚷:“這下完呐,我該怎麽辦呐?”

佳子戳著崗山的額頭嗔罵道:“怎麽辦?我們手裏有這麽多金條,還不知道怎麽辦嗎?真是的,天下還有比你更傻的人呀!”

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崗山無法可施,也就隻好照佳子的主意辦了。他們一人身上揣上一根金條,然後在樹林裏挖了個坑,把小鐵箱子埋了,上麵壓上塊長滿苔蘚的大石頭。

他們對龍江城裏的每條街巷、每家店鋪都很熟悉,於是先來到香丸大道,到日本人開的大和銀樓裏偷偷摸摸把兩根金條賣了。口袋裏有了這麽多的錢,就先到香丸大道上的“千鶴居”料理店飽飽地吃了一頓生魚片和燉驢肉,然後就近租間屋子住了下來。

英起佳子的確是個能幹的女人,讓崗山落在了福窩窩裏,每天變著花樣弄出些好吃的,把崗山養得來壯實紅潤變了副人樣兒。在龍江城裏住了沒幾天,佳子又生出個主意,這晚上鑽進被窩後摟著崗山的脖子說:“喂,小男人,這香丸大道一帶好些人家在蘇聯紅軍進城前跑了,房子便宜得簡直就如同白撿似的,我認真想了想,我們去買所院子,再買幾間門麵房,雇幾個夥計做生意,雖說這輩子我倆再不缺錢用了,可做個生意,總可以遮遮人的眼睛,不讓人生疑心。”

崗山說:“你這是什麽餿主意啊!我們早遲要回日本,還在這地方買什麽房子做什麽生意?”

佳子說:“我雖是個日本人,可自小生在滿洲,滿洲話說得比日本話還順溜,回到日本反而成了個外國人。現在世上除了你我就再沒個親人了。我不回日本,也不要你回日本。一隻手摟著金條一隻手抱著你這可愛的小男人衣食無憂在這龍江城裏過它一輩子,我就心滿意足。等到以後不打仗了,天下太平了,我們再回本土去把你的父母親接到滿洲來,讓他們衣食無憂,舒舒服服地安度晚年。”

崗山說:“我要這樣做了就對不起水野隊長的信任,你說那些事情我沒有興趣,我現在就一心想找到百合子。”

佳子叫起來:“天下哪有你這樣的傻瓜!你這不是燒香磕頭請催命鬼上門嗎?真要找到百合子,還不把水野引進門?”

崗山一把掀開她,抱著腦袋叫道:“佳子啊佳子,你是我的好女人,可你這個好女人把我這個大男人變壞了,變得狼心狗肺了!”

佳子不高興了,說:“這金條又不是水野隊長的,是青木司令官讓他送回日本去的,現在天皇和青木全投降了,整個日本也讓美國大兵占領了,水野就算能把這金條送回去,又能交給誰?交給美國大兵嗎?金條七彎八拐地落到我們手裏,這是天照大神庇佑我們,我們有什麽對不起良心的?再說了,這蘇聯人在龍江是呆不長的,今後不管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坐天下,水野過去當憲兵隊長殺了那麽多反滿抗日分子,一定會拿他開刀問斬。水野一死,這金條的事還不就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崗山覺得佳子不單講得頭頭是道,還處處占著理,就無奈地歎了口氣。

一覺睡醒過來,崗山也就強迫自己把尋找百合子的念頭壓了下去,和佳子一起看了幾處房,價錢真的便宜得如同白撿似的,就痛痛快快地買了一所小院。院子坐落在香丸大道旁邊的一條清靜的小巷裏,日式的,幾間平房加個精致的小花園。當天兩人又去了一趟火車站,鑽到樹林裏偷偷摸摸把小鐵箱子挖了出來,佳子用塊包袱皮把小鐵箱包了搭在背上。

回城時,佳子感到大腦暈乎,腳底發飄,如同踩在棉花堆上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好像滿街行人都十分的可疑。

崗山笑話她:“看你那副樣兒,叫花子撿了個金元寶,找不到地方放,急得哭。”

佳子說:“真是的,真是的,活了二十多年,現在突然發了財,就找不到做人的感覺了。”

兩人回到家裏,把那小鐵箱子東藏西放總覺得不安全,最後埋在了院裏的一株高大的玉蘭樹下。

又過了兩天,門麵房也買下了,做什麽生意呢?佳子想枯了腦仁,催促崗山幫著拿拿主意,可崗山不但不支持佳子,反而責怪她整天就想著把他改造成個渾身上下冒俗氣的小老板,甚至還臉紅脖子粗地嚷嚷:“要做生意你自己做,我絕不參與!你就是把自己開膛破肚攤在案板上零碎賣了我也不管!”

沒想佳子卻抱著崗山的腦袋,犒賞似的在他額頭上狠狠親了口,喜笑顏開地說:“嘿,還是我這乖乖小男人的腦瓜子聰明,一開口好主意就蹦出來了。”

崗山莫名其妙:“我給你出啥好主意了?”

“你不是叫我賣肉嗎?對,我就開店賣豬肉,天下再亂,這豬肉居家過日子老百姓總還是離不開的。”崗山哼了一聲:“神經病!”

佳子說幹就幹,三拳兩腳地果真就把肉鋪開了起來,雇了兩個殺豬匠,從鄉下販子手中收活豬然後化整為零擺在案板上零碎賣,還取了個俗氣衝天的名兒,叫做“五花肉坊”,花錢請人做了塊紅紅綠綠的大招牌掛在門楣上。佳子嘴巴甜,見人就笑眯眯地打招呼善結人緣,肉鋪開張這天,左鄰右舍的商號老板都放鞭炮送匾地上門來賀喜。節骨眼上佳子也舍得花錢操排場,但凡來者,一律請進飯館,滿酒大肉地海吃一頓。

2

這年初冬的第一場大雪終於不期而至,雪花紛紛揚揚地飄飛了一夜,到天剛破曉時,長白山顛連的群峰已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被。雪被籠罩之中的勒羅彌幽遠、神秘而又險惡,沒有鳥啾,沒有雞鳴,沒有人影。漠漠雪原上山巒、田野、已經收割完莊稼的土地在寒風與大雪中愈發顯得沉滯而壓抑。

頭一天化裝成中國山民坐著馬拉犁爬子外出偵察的片川賀、小原、笠井天亮不久就回來了。他們給水野大佐帶回來一個消息說從一個行腳商那裏打聽到,六十裏外有個叫禿爺嶺的山頭,前些時候從城裏逃出來的兩百多個日本兵在一個叫做白川龍作的日軍中尉的指揮下,把原來盤踞在這個山頭上的土匪頭子張明貴趕跑了,占據了這個匪巢,連這一帶有名的慣匪頭子裴子貴也都被這幫天地不敬神鬼不怕的日本兵嚇破了膽,派人前去聯絡示好,還把自己控製的兩個小屯子送給白川龍作,想與日本兵相安無事。片川賀還向水野建議,眼下實在沒有辦法,可以考慮去投奔禿爺嶺,畢竟大家都是落難的日本同胞,他們想必不會拒之門外的,先貓過這個冬天,明年開春後再伺機而動。

水野大佐非常清楚,勒羅彌的存糧絕對不可能讓這麽多人度過這個冬天,他對片川賀的建議十分重視,不僅同意去和白川中尉聯絡,而且要親自前往,以大佐之尊表示對這位中尉軍官的尊重。

午飯後,水野大佐留下片川賀守護勒羅彌,他親自帶著小原和笠井冒著大雪出發了。

當天夜裏,他們便趕到禿爺嶺,見到了白川龍作中尉。白時對這位官階比他高得多的大佐先生還算客氣,備下飯菜款待他們。席間,水野了解到白川和他的手下的士兵是從附近的牯牛嶺潰逃下來的青木司令官的部隊,他手下的日本兵依然保留著戰敗前的裝備,輕重機槍俱全,而且彈藥充足,便提出把兩支隊伍合為一股的建議。可是,當白川知道他的隊伍目前的狀況,又看見三位來人衣著破爛寒酸,便有些傲慢起來,客氣中帶有輕視地說道:“我們已經和裴子貴商定,在這一帶負責警備,你們就老老實實地呆在勒羅彌好了,不要摻合我們的事情。今後實在沒糧食吃了,我願意給你們一些幫助,畢竟,我們都是日本人嘛。”

水野見狀,知道說動白川的可能性不大,便帶著小原和笠井返回勒羅彌。離開禿爺嶺在雪中走了大約七八裏地,道路伸進了一個大約有三十來戶人家的屯子。當他們的犁爬子穿屯而過時,一根突然從雪地中彈起的長繩子勒住了他們的馬腿,將他們重重地摔到了雪地上。一隊全副武裝的土匪從兩側房屋中衝出來,罵罵咧咧地將他們按倒在雪地上,紮了個二龍綁子,扔進一間充作倉庫的大木屋裏。他們寡不敵眾,隻得任由土匪擺布。

過了一會兒,他們從木屋裏聽到人馬離去的腳步聲。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三人正在茫然,遠方傳來了密集的槍聲……步槍聲中,還夾雜著輕重機槍的吼叫。水野三人怎麽也不會想到,那是裴子貴正在收拾白川派往兩個屯子駐守的四十多名日本兵!

原來,老謀深算的裴子貴看中了日本兵手中的精良裝備。他花言巧語邀請白川一起駐防,主動送給他兩個屯子,使他的隊伍化整為零然後伺機殲滅。這一天,他們得知有三個日本兵從勒羅彌來與白川聯絡,擔心兩股日本兵匯合在一起不好對付,裴子貴便派出手下將這三個日本兵抓住,並立即下手處置白川已被分散到兩個屯子裏的日本兵……

裴子貴手下有三百多人槍,而且大都是擅長在密林雪原中作戰的慣匪,對地形了如指掌,一幫初來乍到而又兵微將寡的日本人,自然難以招架。

傍晚時分,喊叫聲、說笑聲傳到了倉庫裏的水野大佐等三個日本人的耳朵裏。聽聲音,人數比下午他們被抓的時候多了許多。一會兒,木屋門被打開,群興高采烈的匪徒一擁而入,用粗繩子把他們一個個高高地吊在房梁上,穿過房梁的繩子的另一端係在柱子上。然後,匪徒們將上著刺刀的步槍分別支架在他們下麵,刀尖朝上,又在柱子上的繩頭處點上豆油燈。於是,豆油燈的火苗開始輕輕地“舔”那幾個繩頭。繩頭被油燈“舔”斷的時候,水野等人就會重重地掉在刺刀尖上。安排好這些,匪徒們便擁到隔壁喝酒猜拳、慶祝勝利去了。

豆油燈的火苗在一個勁地“舔”繩頭,身下是寒光逼人的刀尖。三個懸在空中的日本人看到死神獰笑著一步一步向他們走近……隔壁猜拳行令、說笑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奇怪的是,說笑聲中間或傳出日本女人痛苦的呻吟……他們不知道,有四個日本女子被匪徒們從白川手下那裏抓來,她們都是日本軍人的家屬。匪徒們一邊喝酒吃肉,一邊**她們。等到玩夠了,又在地麵打下木樁,將四個赤身**的女人仰麵朝天地在地上拴成四個“大”字。土匪們還別出心裁地在她們的下身和**塗抹上香油,讓幾條狗湊上前去舔,他們則在旁邊喝酒看著取樂……

長白山中初冬的深夜異常寒冷,可是,被懸吊在刀尖上的水野、小原和笠井額頭和脊背卻在冒汗。求生的本能使他們開始掙紮,高高吊著的身體開始晃動。水野突然意識到,如果晃動的時候掉下去,也許不會掉在刀尖上!於是,他低聲叫小原和笠井學著他的模樣晃動身體,**秋千一樣晃動……

隔壁的說笑聲、呻吟聲繼續傳來。

突然,遠處傳來幾聲槍響。隔壁的說笑聲戛然而止,隨即嘈雜的腳步聲遠去。匪徒們跑了。吊小原的繩子最先被燒斷,小原正在拚命晃動的身體擦著刺刀落在地上,刺刀隻劃破了他的一根小手指。他得救了,並立即把水野和笠井救了下來。三個人進了隔璧,看到四個赤身**的日本女子被拴在地上,便將她們救起,叫她們趕緊把衣服穿上。

三人正在為那幾聲槍響而疑惑,更為密集的槍聲在暗夜中傳來。為了防止被流彈擊中,七個人急忙俯身躲在牆腳。槍炮聲異常猛烈,從輕、重機槍的射擊聲和擲彈筒發射的聲音,他們判斷出是白川龍作率領大隊人馬從禿爺嶺殺下來了!

果然,槍聲停息之後,最先提著手槍跑進來的正是白川龍作。原來白川得知他分派到兩個屯的手下遭到了裴子貴的襲擊,便當機立斷,傾巢出動下山報複。

水野大佐三人終於能夠在地獄入口處返回。

對本屬於自己部下家眷的四個女人,白川說自己率領的是戰鬥部隊,她們的丈夫都已經死在了裴子貴手中,帶回去不好處理,而水野的手下都是憲兵和開拓民,央求水野幫忙帶到勒羅彌去安置。

在返回勒羅彌的途中,經過白川的一個小隊被全殲的村落,他們看到了屍體和血跡構成的地獄景象。四位有幸獲救的日本女子跟隨水野等人回到了勒羅彌,家人被殺自己又慘遭淩辱,四人目光呆滯、不言不語,表情卻顯得沉靜。當夜平安無事,第二天人們發現她們的時候,四人已經口鼻流血、臉色發青死在地上,旁邊扔著兩個小小的裝有氰化鉀的瓶子。

十二月初的一天,前往紅山子火車站方麵偵察的小原中尉報回緊急情況,說是駐紮在這一帶的蘇聯紅軍已經撤往龍江,八路軍的一個營已經進駐紅山子小火車站,並且馬上要配合蘇軍和蒙古騎兵對潰散到山中的日本兵和土匪進行新一輪大規模的清剿。

水野大佐立即派人將這一重要消息通報給了白川龍作。白川這一次沒有再輕視水野,當即便隨水野派去的信使趕到了勒羅彌,和水野一起商量是與八路軍決一死戰,還是為了避免全部戰死主動向八路軍進行投降談判,時間緊迫,必須盡快做出抉擇。

水野大佐坦率地告訴白川中尉:“我深知自己已經墜入絕境,自從天皇與山田大將、青木中將相繼投降後,我便早已喪失了繼續戰鬥的信心,因為任何戰鬥對日本人來說已經毫無意義。我清楚投降是惟一可能讓我手下的人活命的選擇,可是,我同時又很明白,以我這個日本憲兵司令官過去對中國人的所作所為,即便投降,他們也決不會寬恕我的。而你和你的士兵則不同,你們不但已經把決定自己命運的機會握在了手中,更重要的是,你們還擁有這樣的權力。”

龍川聽水野這樣一說頓時便定下了主意,他說:“自從天皇宣布日本政府投降後,日本軍人對天皇和國家的無限忠誠便已極大淡化。信仰的喪失,也導致軍隊的紀律風紀很難維持。我想,眼下八路軍的大部隊已經進山,大清剿即將展開,與其死在八路軍槍下做孤魂野鬼,不如主動繳械,說不定他們還能給士兵們一條活路。”

最終他倆商量的結果,水野的人依舊躲藏在勒羅彌,白川派特使試著與八路軍指揮員談判。於是,名軍曹和一名準尉被白川派去當特使,水野則派小原和笠井用犁爬子送他們前往設在紅山子小火車站的八路軍營部,與指揮員交涉。鞏麒得到電話報告後,派周吉平親自趕往紅山子敦促白川龍作投降,最終達成三項協議:一、白川部隊的武器彈藥全部上交;二、願意參加八路軍的日本兵由八路軍收編;三、不願參加八路軍的日本兵送往龍江戰俘營等候遣返。

一百八十餘名日本兵中有一百二十多人願意參加八路軍其中三十多名掌握特殊技能的被留在戰鬥部隊,其他人被編人後勤機關。隊長白川龍作發揮他在日本技工學校學到的機械知識,被安排到八路軍的槍械所當了一名修理技工。而當初被白川龍作從禿爺嶺趕跑的土匪頭子張明貴得知白川部隊被八路軍收編後,也帶著手下百來號弟兄趕到紅山子接受收編,還花言巧語騙得了周吉平的信任,當上了八路軍的一名連長。

水野大佐的手下雖然出於對水野的敬畏無一人投降,但是,看到八路軍如此對待主動投降的日本軍人和中國土匪,他們中的少人也產生了異樣的想法,甚至還流露出羨慕之情。

3

十二月四日上午,尤爾金科大校打電話通知鞏麒前往衛成司令部大樓,說勃斯沃爾夫將軍有重要決定向他當麵宣布。

鞏麒忐忑不安地來到後,直對他非常器重的將軍像朋友一樣熱情地擁抱了他,告訴他蘇聯遠東軍區總司令部已經決定,周保中指揮的蘇聯紅軍遠東軍區國際旅歸還中共中央東北局領導,根據這一指示,他已簽署命令立即將該師所屬的國際旅第一團交給進駐龍江市的中共武裝部隊,納人八路軍序列。

鞏麒把這一喜訊帶回營房,他手下的中國官兵們也同樣欣喜若狂——這下,他們才算是真正地回“家”了。可是伴隨著喜悅到來的還有悲傷,在長達四年的時間裏,中國官兵與派到他們營裏擔任政治工作的各級蘇聯軍官早已結下了深深的戰鬥友誼。

第二天上午,所有紅軍中的中國官兵都換上了嶄新的灰棉布軍裝,戴上了狗皮帽子。

分手的時刻淚飛如雨,中蘇軍人全都哭成一團。鞏麒與巴霍諾夫緊緊地摟在一起,泣不成聲。

“團長同誌,蘇聯紅軍很快就要回國了,我們會永遠想念你們的!”

“政治委員同誌,等到我們共產黨掌握了中國的政權,我們一定邀請你們回來,你們永遠是我們中國人民最親密的朋友!"中蘇軍人全都摟抱著淚流滿麵地呼喊“塔斯維塔尼亞、塔斯維塔尼亞(再見)!”

勃斯沃爾夫將軍對這千餘名即將從他的部隊中離去的中國軍人也的確表現得異常慷慨,竟然未向上級請示便自作主張,送給他們五十挺機關槍、十門山炮,外加二十輛大卡車。

知道內情的鞏麒感動不已,對勃斯沃爾夫將軍說:“我代表中國人民感謝你,我們得到的不僅僅是偉大的蘇聯布爾什維克的幫助、更欠下你個人對中國人民的一份深深的情意。”

對楊德山的獨立團來說,這一千二百名驍勇善戰裝備精良的中國軍人的回歸如同給猛虎添上了翅膀。

曾司令員的命令一天後就下來了:鑒於獨立團進入龍江後迅速發展壯大的情況,軍區司令部決定,原獨立團編製升級為軍區獨立旅,任命楊德山同誌擔任旅長,鞏麒同誌擔任政治委員。回歸後的國際旅第一團改編為旅獨立團,由鞏麒兼任團長,黎楓平任副團長,主持日常工作。

楊德山宣讀完命令,高興地擂著鞏麒的肩膀說:“老弟,你是個白麵書生,我是個大老粗,我兩個先講斷,後不亂,今後打仗算我的,其他大事小事全交給你外理。你喝過牛奶,啃過洋麵包,我楊德山呢?不怕你笑話,活到現在就上過五個月的抗大。”

鞏麒心裏好笑,莫非我打的仗還少了嗎?嘴上卻謙虛地說:“你是老大哥,老前輩,今後我還得多聽你的。”

楊德山說:“不不不,我們這些土八路在“老毛子”眼裏沒分量,有你來當這個掌舵人,那個高鼻子藍眼珠的紅軍將軍恐怕也得對我們獨立團——不,獨立旅高看一眼了!”

果不其然,就在楊德山被冷落數天後,蘇聯人的冷臉突然變成了熱臉。

十二月七日傍晚,尤爾金科大校親自來到飛機場,說勃斯沃爾夫將軍在莫斯科大酒店設宴為八路軍戰友接風洗塵,他專門來接楊德山、鞏麒等指揮員前去參加。

這樣的“陰轉晴”讓楊德山、鞏麒等人莫名其妙,但如此盛情卻之不恭,楊德山、鞏麒、金火春、禹紹和一呼隆全去了。

蘇聯人冷臉陡然變熱臉,當然不會沒有原因。當遠在莫斯科的斯大林通過各種謀略和手段,從東北獲得了遠遠超出《雅爾塔條約》和《中蘇友好同盟條約》所規定給予蘇聯的好處以後,他準備從東北撤軍了。撤軍之前,是讓蔣介石擁有一個完整的中國還是讓他對東北看得見吃不著,便成了他首先必須考慮的問題當然,意識形態在這種特殊的時刻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蘇軍下級官兵固然紀律鬆弛,酗酒、搞女人,還縱容貧民哄搶白俄和日本人財物,雖嚴加懲處,直至槍斃,亦難約束。然而,蘇軍的政治意識深入骨髓,下級官兵普遍尊重共產黨員,重視工人,知道中國共產黨也搞階級鬥爭,提到毛澤東、朱德的名字,許多人都豎大拇指。如果能夠讓他們選擇的話,他們肯定願意把東北交給共產黨而不交給國民黨——斯大林當然清楚,對於國家而言,隻有永遠的利益,絕沒有永遠的朋友。出於對蘇聯長遠的利益著眼,斯大林最終選擇了後者。

將軍說:“我們已經接到莫斯科的電報,知道你們確實是毛澤東、朱德的部隊,是中國的八路軍。不過,你們的部隊標誌不明顯,也沒有軍銜,不好識別是不是正式軍隊。”接著又說,“我們蘇聯和中國的國民政府訂有條約,規定國民政府接管東北的主權。這個問題在國際上有監督,如果同意你們接管東北的主權,美國、英國提出抗議怎麽辦?國民政府提出抗議怎麽辦?所以,我們會盡最大的可能支持你們,但是,我們對國民黨方麵也不能公開地進行打壓,這一點,還需請你們教育自己的官兵,理解我們的為難之處。”

鞏麒政委代表八路軍對蘇聯紅軍的支持表示了感謝,然後熱情洋溢地說道:“八年抗戰,我們中國共產黨在對八路軍官兵進行政治思想教育時沒有少講蘇聯。這次我們的主力部隊從關內來東北,政治部文專門發了教材。宣傳蘇聯是列寧的故鄉,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主力,是支援我們共產黨八路軍的老大哥。我們所有的官兵都曉得蘇聯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你們的祖國已經消滅了階級,消滅了剝削和壓迫。中國革命勝利後就要走蘇聯的道路,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蘇聯軍官聽後神采飛揚,十分高興。

勃斯沃爾夫將軍說道:“你們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我們是蘇聯布爾什維克黨領導的軍隊,我們有幫助你們的國際主義義務。像鞏麒政委抗戰時期就曾經在這個地區活動,如今又回到這裏來,當家做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現在龍江的國民黨人很活躍,他們當然不願意我們把這座城市交給你們共產黨八路軍,我們蘇聯紅軍暫時也隻能從表麵維持這種局麵。但是在上麵,在外交場合,這要另外考慮。中蘇條約中有蘇軍進入中國東北三省後,需要與中國軍隊包括正規軍及非正規軍合作的條文。據我所知,我們的馬林諾夫斯基元帥已經向貴黨東北局提出一個重要的建議,中共在東北的部隊不要以共產黨和八路軍的名義,而以東北地方部隊的名義開展活動。主要任務是與蘇軍合作,肅清日偽殘餘勢力,消滅土匪,維持社會秩序。這樣,蘇聯紅軍就可以不受條約約束,大張旗鼓地支持你們。”

鞏麒和楊德山等人彼此輕聲交談了幾句,然後對紅軍將軍說道:“我們理解貴軍的為難,但部隊更名,事關重大,不是我們幾位同誌能夠決定的,旦我部接到上級的指示,我會以最快的時間向將軍通報情況。”

勃斯沃爾夫最後說道:“我已經知道了龍江市的老百姓自發到火車站歡迎你們的感人場麵,看來東北人民是真心擁護八路軍、擁護共產黨的。我們剛才已經研究決定了,從明天起,你們獨立旅旅部就搬到城裏來吧,把龍江公園給你們足夠了,有什麽事,我們之間聯係起來也方便。”

但是,宴會結束後卻出現了令絕大多數八路軍指揮員尷尬萬狀的情形。當他們在戴著大蓋帽,穿著筆挺製服,係著漂亮領帶的蘇聯軍官們的陪同下來到四樓大廳,當戴著白手套和紅色高統帽的樂手奏響《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紅莓花兒開》等優美的俄羅斯樂曲,尤其是一大群珠光寶氣、花枝招展的蘇聯女人、中國女人,甚至還有日本女人以優雅的姿態主動上前邀請他們跳舞時,這些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神鬼不懼的軍人,卻漲紅著臉怎麽也跳不起來。

尤其是四川大巴山中轎夫出身的楊德山——這樣一個曾經曆過二萬五千裏長征,在平型關和日本鬼子拚過刺刀的老戰士,卻在這樣的時刻完全上不得台麵,珠光寶氣的女人一湊近他就緊張得拚命往後縮,一張臉紅得像關公,喉嚨裏氣兒喘得“咻咻”響,緊跟著“咚”地一下仰麵朝天地倒在光溜溜的打蠟地板上,弄得全場一片嘩然,所有的目光全聚焦到他身上。

幸虧鞏麒為八路軍指揮員挽回了麵子。

一位俄羅斯窈窕女郎像一隻花蝴蝶一般,飄然飛到他的麵前,嫣然一笑說道:“先生,請你跳舞可以嗎?”

鞏麒陡然一詫,這不是酒店老板烏爾紹夫的女兒嗎?來不及多想,此時此刻,他看到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落到了自己身上,鞏麒微笑著站起來,氣宇軒昂地牽著姑娘的手,緩步走人舞池中央,在柔曼優美的音樂聲中,輕摟著姑娘翩翩起舞。雖然他腳下是黃帆布膠鞋,身上是灰色的土布軍裝,但是他身材頎長,相貌英俊,更重要的是腳步飄逸,舞姿優美,節奏感也恰到好處。

遠遠的角落裏,酒店老板烏爾紹夫默默地注視著他們。

一曲舞畢,激起滿場掌聲。

姑娘笑微微地誇讚他:“先生,你跳得真好。你不記得我了吧?我們是有過一麵之緣呢。”

鞏麒道:“對,不過,我們的第一次見麵好像是在一種特殊的情形之下吧。”

鞏麒這時候才零距離地認真打量了一下他的舞伴。她真是一位風韻十足的美麗姑娘,肌膚就像中國的杭州綢緞那樣光滑滋潤,微啟的嘴唇猶如剛剛綻開的花瓣,兩隻水汪汪的大眼顧盼有神,香氣四溢的披肩長發在燈光下秀美誘人,宛如一位西方天使從天而降。

“美麗的小姐,請問你是蘇聯人嗎?”

“當然是蘇聯人,不過,我自小就隨父母親生活在滿洲。我對先生倒有些好奇。”

“好奇什麽?”

“我上次見到的先生是一位蘇聯紅軍軍官,這一次怎麽又成了一位八路軍的政治委員了……哦,我還不知道先生的尊姓大名呢?”

鞏麒暗暗苦笑,他知道整個歐洲戰場上無論盟友與敵人都十分了解紅軍戰士英勇無敵與酷愛女色幾乎同樣聞名,尤其是在戰爭後期蘇軍實施戰略大反攻後,他們在占領區的這一表現特別充分。過去他僅是耳聞,而自從進入龍江後,他卻是無數次親眼目睹了。不過,高級軍官也這樣毫不掩飾地胡來,老大哥們也太不講階級立場太不注意影響了。

姑娘把他送回原位,欠欠身,像夜鶯歌唱般說道:“我叫安娜·阿卡妮婭,今晚能認識鞏先生,我感到萬分榮幸!”

“謝謝,謝謝!”

音樂剛起,鞏麒注意到,勃斯沃爾夫將軍就迫不急待地把阿卡妮婭攬進了懷裏。而且從這以後,他倆幾乎就再也沒有分開過。

回到旅部,鞏麒對著像打了敗仗似的楊德山等人打著哈哈說:“掃舞盲,掃舞盲,明天就把文工團的女戰士調來教教你們,今後這樣的交際場合不會少,總弄得一個個灰頭土臉的怎麽行?”

楊德山搔著腦袋憨笑著說:“你去蘇聯喝過牛奶啃過洋麵包,當然會操洋盤玩洋格了,我楊德山當兵以前是個抬轎子的下力棒槌,哪有膽量和洋婆子摟摟抱抱?”

鞏麒正色道:“和洋婆子摟摟抱抱,眼下也是重要的革命工作嘛。你沒聽說現在東北局的領導們為了更好地和蘇聯人打交道,也在擠時間學跳舞嗎?老楊,拿出和日本鬼子拚刺刀的勁頭來學,我鞏麒免費給你當啟蒙老師。”

楊德山卻是四季豆不進油鹽,搖著腦袋嚷:“摟著女人跳舞我是無論如何不得幹的,摟出了事情算哪個的?個人負責還是組織負責?今後就算再有這樣的交際場合,有你這政委出麵頂著就行了。再說,你沒見那勃……勃什麽二夫將軍,摟著那小洋婆子就舍不得放下,眼珠子都直了。”

笑話歸笑話,該辦的事還得抓緊辦。進城後如何開展工作的初步意見在車上就已經有了大框架,現在是馬上組織幹部盡快落實下去的問題。

鞏麒與楊德山、金火春、禹紹和商量了一下,立即叫人把營一級的指揮員通知到旅部召開緊急會議,鞏麟和周吉平也被請來了。鞏麒與楊德山先和他二人談話。鞏麒向他們宣布了旅部的決定:龍江支隊正式改編為獨立旅第四團,周吉平任團長,鞏麟任政治委員。

在這次重要的會議上,楊德山針對部隊中剛剛出現的抱怨蘇聯紅軍的現象,嚴厲強調決不允許這種有可能影響兩軍關係的情緒在官兵中蔓延,他聲震瓦屋地說道:“老大哥就是老大哥,不要忘記,沒有蘇聯人就沒有我們中國共產黨。有人還說蘇聯紅軍紀律敗壞,見錢財就搶見女人就奸,我提醒你們,對這種現象一定要有正確的認識,這種害群之馬是極少數。我們八路軍紀律嚴不?嚴吧,對搶劫強奸者格殺無論,可我們隊伍裏不也還時不時地冒出幾個這樣的壞蛋嗎?總之一句話,我們不能被一張葉子遮了自己的眼睛,把整個蘇聯紅軍看得一片黑!我要講的第二個問題更重要,弟兄們一個個全給我記牢了,對蔣介石背著我們和蘇聯人搞的什麽‘中蘇友好條約’,我們共產黨從來就是不認帳的!不過老大哥簽了,我們也就隻能牙齒打落了往肚皮裏吞!眼下我們就像在做生意,舍得丟芝麻才賺得回大西瓜,要是沉不住氣和蘇聯人較上了勁,用我們四川話來說那就叫做割卵子敬神——把神也得罪了,把自己也整死了!對我們出關部隊來說,眼下最要緊的是啥子?往小處說是龍江,往大處說是整個東北,隻要我們能夠把整個東北緊緊抓在手裏,共產黨八路軍就有了鞏固的根據地,下一步才能打進關去,和兄弟部隊一起解放全中國,這大東北要落到了國民黨手裏,不是老子嚇唬你們,恐怕你幾爺子想再跑回延安蹲窯洞,吃黑豆小米飯的機會都沒有了。我講完了,下麵請鞏政委給你們接著講。”

第二天上午,第二團和第三團留駐飛機場不動,楊德山、鞏麒率旅部和黎楓平的獨立團開進城裏,在龍江公園裏安營紮寨。針對龍江市當前複雜的情況,初來乍到的楊德山與鞏麒采取了一種明智而又務實的做法,一不宣傳,二不向蘇聯人通報,部隊悶著腦袋我行我素。對鞏麒過去以不能公開的軍管會名義接管的重要單位增派大批人員加強領導,然後一切按照自己擬定的計劃對龍江市進行全麵接管,倘若蘇聯人幹涉,再由鞏麒出麵協調周旋。

三天後,曾司令員電話指示,東北局征得延安中央同意,已正式下達命令:關外部隊全部更名為“東北民主聯軍”。

鞏麒立即把這一消息通報了勃斯沃爾夫將軍,並向他提出取消不能公開的軍管會,獨立旅立即以“東北民主聯軍”的名義對龍江市實行公開軍管。

四個小時後,將軍在征得上級意見後同意了鞏麒的要求。

十二月九日,新的“龍江市東北民主聯軍軍事管製委員會”正式成立,昭告全市,鞏麒掛帥兼任主任,鞏麟則擔任龍江市警備司令,黎楓平的獨立團與四團合並,更名為警備司令部直屬警備大隊,由黎楓平任大隊長,周吉平任政治委員,擔負全市的肅奸剿匪以及治安任務。

楊德山與金火春呢?依然抓全旅的擴軍訓練備戰工作。

當天傍晚,鞏麟趕來向鞏麒報告,說第二天上午,龍江市的國民黨人要舉行全城大遊行,抗議共產黨破壞國共合作單方麵成立龍江市軍管會的“不法行為”。

鞏麒不屑地說:“軍管會正要出通告取締他們的組織,收繳他們的槍支彈藥,通告還沒來得及上街,他們居然搶先跳出來和我們公開叫陣了。對這種膽敢公開向新生的紅色政權挑戰的反動家夥,我們一定要給他當頭一棒,把他們打痛,打趴下!”

夜裏十二點正,行動迅速展開,警備大隊借著夜色掩護在全城撒開大網。

鞏麟與黎楓平率領五輛滿載警備戰士的大卡車一呼隆闖進了西大街上徐漢驤占據的市政府大院。幾十個國民黨守衛見共軍來勢洶洶,手中除了機關槍就是“波波莎”衝鋒槍,不敢以武力抗拒,規規矩矩地被警備戰士繳了械。

黎楓平帶著戰士們衝上樓去,把徐漢驤、賀新中以及郭正坤等幾十名“官員”逐一從辦公室裏趕出來,押到了樓下大廳裏。一看見鞏麟,徐漢驤怒不可遏地叫了起來:“鞏麟,我警告你,你們的毛澤東前不久剛剛從重慶回到延安,現在依然是國共合作時期,你們這樣搞我們的突然襲擊,就是公開破壞國共合作,對今晚發生的這一起嚴重的惡性事件,共產黨負完全責任!”

鞏麟道:“這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這所謂的市長大人,居然還振振有詞地給我講什麽國共合作,講什麽責任。我問你,你們幾時拿共產黨當過友黨,日本投降後又幾時與我們共產黨真正地合作過?你徐漢驤強行占據偽市政府大樓,自行成立市政府,和你口中所謂的友黨商量過嗎?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看在以前我倆共同打過日本人,一起蹲過日本人監獄的份上,我並不願意為難你。隻要你和你領導的龍江國民黨人不公開跳出來和馬上就要成立的共產黨龍江市政府作對,和民主聯軍作對,龍江的地盤上也還有你徐漢驤立腳的地方,如果要和我們硬頂硬抗,那就莫謂我鞏麟言之不預也!”言畢鞏麟擺擺手,“請吧,徐大哥,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以後有時間我再陪你聊。”

徐漢驤以為鞏麟要對他們下毒手,心中一跳,趕緊回過頭去。黎楓平命令道:“把你們身上的武器全交出來!”

徐漢驤看著鞏麟冷冷說道:“鞏司令,你要用這一手對付日本人,我會為你叫聲好,用來對付曾經和你一起打過日本人,蹲過日本人大監的徐漢驤,也未免太陰損了一些。”

鞏麟道:警備司令部的行動並不是針對你徐漢驤個人,而是針對龍江市的所有的非法武裝……哦,還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得提前給你打個招呼,否則你又會指責我不光明正大了。龍江市軍管會取締一切非法組織,收繳民間槍支的通知,明天就上街了。三天之內,主動上繳,我們既往不咎,什麽事也沒有,過了三天,對不起,那後果就嚴重了。”

郭正坤吼了起來:“嗨嗨,你們是什麽東西?竟敢宣布堂堂的國民黨市政府非法?還要繳我們的槍,簡直無法無天了!”

徐漢驤輕蔑地看了鞏麟一眼,說道:“退一步海闊天高,一根田坎還有三節爛。鞏麟,我提醒你,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他帶頭把槍掏出來往地上一扔,拂袖而去。

一氣之下,徐漢驤跑到占領軍司令部闖關,非要見紅軍司令官不可,勃斯沃爾夫將軍總算給了他一個麵子,派人把他請進了會客室。

但,任徐漢驤說得嘴皮起泡,紅軍司令官總是微笑著以同樣的姿態和神情不急不惱地告訴他,這是中國的內政,作為占領軍司令官他無權幹涉。針對徐漢驤對民主聯軍獨立旅的指責將軍還說,你們的蔣委員長不是在“受降令”中明確指出,隻有他才是中國所有武裝力量惟一的最高統帥嗎?按照最高統帥的說法,國民黨的中央軍也好,共產黨的八路軍也好,東北地方的民主聯軍也好,不都是蔣統帥的部隊?不都是一家人?你們中國人不是有“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句話嗎?家務事嘛,我們蘇聯人想管也管不了,沒法管。

徐漢驤明知道這個魁梧結實得像頭白極熊一樣的家夥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可大權在他手裏,又能把他怎麽樣,隻好帶著人憤憤離去。沒想一出門,卻被黎楓平的警備大隊攔住了,說現在已經全城戒嚴,任何人沒有警備司令部發放的通行證也不準通過,硬讓他們在街邊上蹲了幾個鍾頭。等天亮戒嚴解除後他們剛剛回到火車站旁邊的“光複軍”指揮部,鞏麟和黎楓平率領的一隊警備戰士已經乘坐五輛大卡車趕來了。

荷槍實彈的警備戰士在黎楓平的指揮下立即將徐漢驤的指揮部包圍了,每一輛大卡車的車頂上都有機關槍對準指揮部大樓,安在車上的高音喇叭也開始向大樓裏的國民黨人宣讀龍江市軍管會的四項決議:

第二,工廠恢複生產,商店開門營業,活躍市場,嚴禁囤積居奇;

第三,檢舉漢奸特務,解散一切非法的政治武裝組織;

第四,所有市民務必安分守己,不得藏匿武器和敵偽分子。

在宣讀決議的同時,蓋著龍江市軍管會紅色大印的布告也貼到了指揮部的牆上。

大樓裏的國民黨人既驚又駭,吵的吵罵的罵亂成了一鍋粥。“媽的共產黨,竟敢跑到我們頭上拉屎來了!打他個狗娘養的!胡占森從桌上抱起一挺機槍,捅破玻璃,架在了窗口上。

郭正坤喊道:“徐大哥,共產黨對我們是步步追殺,現在已經打到門口來了,怎麽辦?”

徐漢驤揚手吼道:“弟兄們沉住氣,他們今天是有備而來的我們一開槍,正中了共產黨的奸計,給他們提供了公開鎮壓國民黨人的借口。把槍給他們吧,中央軍的千軍萬馬正在各條戰線上乘勝挺進,別看他們蹦躂得歡,要不了幾天,這天很快就會翻過來的!”

大樓裏的國民黨人陸續提著槍從大門口出來了,他們把槍放在地上後,警備戰士允許其自行離去。

可是,中隊長羅富華剛把槍放到地上,幾名“警備”突然一擁而上,將他反扭雙臂,用繩子捆了起來。

羅富華掙紮著大吼:“媽拉巴子,你們憑啥抓老子?”郭正坤、胡占森等人也大聲鼓噪謾罵起來。黎楓平大喝“鳴槍警告!”

“噠噠噠噠!”無數支“波波莎”衝鋒槍朝天猛掃。

徐漢驤怒視著鞏麟說道:“鞏麟,你不是告訴我三天之內主動交出武器,什麽事也沒有嗎?怎麽我這個中隊長剛放下武器,你們以服眾?”就抓人了?你這個共產黨堂堂的警備司令如此言而無信,試問何鞏麟道:“羅富華原係罪大惡極之漢奸頭目,其罪當誅,鑒於他在日本投降之前能夠參與反正,我軍管會本已既往不咎免他一死。可是,他後來又公然開槍打死我八路軍龍江支隊副總指揮於學淵,再次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我們當然要將他繩之於法,為於學淵同誌報仇。”

賀新中吼道:“共產黨這麽做,是想殺雞嚇猴吧?”

鞏麟嚴厲說道:“錯了,不是嚇猴,是要讓所有的大猴小猴都明明白白地知道,膽敢和共產黨領導的龍江市軍管會作對,隻有死路一條!”

徐漢驤衝鞏麟一抱拳:“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鞏麟,要不了多久,我們一定還會見麵的。”

“徐大哥,我還必須提醒你一句,從今天起,國民黨在龍江市的所有組織與武裝都已經不存在了,包括你在內的國民黨人隻要從此金盆洗手,不再從事反動宣傳與武裝活動,軍管會就保證你們的安全……”

“徐總指揮,郭大哥,你們別丟下我呀!”羅富華嚇得魂飛魄散,大聲號叫起來。

同一天,分駐在龍江城中的所有非共產黨武裝力量統統被黎楓平的警備大隊繳了械。

第二天上午,龍江市軍管會召開公審大會,將開槍殺死於學淵的國民黨特務羅富華押赴刑場,公開槍決。

在這場權力之爭中蘇聯紅軍對共產黨的偏袒是顯而易見的。但是,共產黨急於成立龍江市人民政府的要求卻遭到了勃斯沃爾夫將軍的明確拒絕。紅軍司令官固執地認為,軍管會就是權力的象征,如果允許共產黨成立政府,那就在國際上公開地表明蘇聯鄉軍無視國際準則,違犯了《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的規定,對條約負有監管責任的英美兩國勢必會向蘇聯政府提出強烈抗議。

鞏麒和楊德山把勃斯沃爾夫將軍固執的態度立即向上級作了匯報,曾司令員指示他們,這不是個別的現象,哈爾濱、沈陽、長春等地的蘇軍司令部最初也是同樣的態度,經過他們一再堅持,終於取得了蘇方的同意。要他們繼續做勃斯沃爾夫將軍的工作,一要堅持,二要靈活,一定要爭取在最短的時間裏把人民政府成立起來。

鞏麒接到曾司令員的指示後又去找勃斯沃爾夫協商,可是,將軍已經飛往齊齊哈爾蘇軍前線指揮部開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