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散記

此行不為妒魚膾

自愛名山入劉中

~李白

火車過了紹興以後,上下旅客的口中浙東鄉音愈來愈濃了。我喜歡這種話音,播答答,帶點鼻音的尾腔,就像舞台上越劇演員的對白。這種話音喚起我心靈深處莫名的親切感。母親全無了倦意,熟撚地與陌生客攀敘家常。

“你們到毫噶地方去呀?”

“餘姚雲樓鄉,掃墓去。老同誌你呢?”

“也是掃墓,嫌縣刻北鄉過村,上虞下車,再換汽車。”車窗外瀉進流金般的陽光,填平了母親眼角密密匝匝的溝壑,雙鬢的銀絲耀眼地飄拂著。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近幾日天氣卻格外清朗,母親仍堅定地保持老布爾什行動,一隻一隻地把旅行袋挪到車門口去。年過不惑,人開始發胖,腰圓體闊的,但與這鼓囊囊的旅行袋相比我還顯得弱小,沿途旅客都以目光向我致以親切和理解的慰問, 回鄉探親嘛。臨走前我與母。親將出國留學去的二妹、四妹、小妹留在家中的箱子來了個兜底翻,把那些舊的半新舊的或者樣子過時了的衣服統統塞進旅行袋。母親扳著指頭數了半天,一上輩和下輩的不算,單與我同輩的姑表或姨表兄弟姐妹就有十九個,每人送一套衣服就得十九套了。

火車停靠在虞車站隻有五分鍾時間,沒功夫磨蹭,我隻好用力將旅行袋。往車門外推,待我們剛走下扶梯,那車輪便緩緩地啟動了。我們母女倆正對著一大堆行李麵麵相覷,一位麵目和善的中年漢子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母親一見便樂了,他一是嶸縣縣委辦的老倪,曾到我家做過客。母親叫道:“救命菩薩來了。”老倪五十多點年紀,拖這兩隻旅行袋顯得力不從心,畢竟是男子漢,咬咬牙作輕鬆狀,待拖至小轎車前,他已是汗流俠背了。

2

公路傍著刻溪在蔥青的丘陵中道邀行進,不時有紅瓦青瓦雕欄粉牆的村落閃爍而過。山水景貌雖異,仍喚醒母親星星點點的記憶。母親說,六十年前,她到杭州讀書,乘小船沿刻溪入曹娥江,在上虞高壩登岸換坐火車;回來度假,便在離壩登船直下,頗有“輕舟已過萬重山”的意

境。老倪說,抗戰期間, 刻溪航道淤塞嚴重。至解放初留給世間的除了親人心中的紀念外,一無所有。二姨娘留下了四個兒子和兩個女兒,三姨娘留下了四個女兒,小姨娘留下了兩個。幾子、一個女兒比以及這些兒子女兒們生下的兒子女。兒們。除此之外,母親自己有一個叔叔、六個娘舅、七個姨娘,於是母親就有許許多多的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我也就有了許許多多的堂娘舅、表娘舅、堂姨娘、表姨娘, 以及更多的堂堂姐妹兄弟表表姐妹兄弟。這。就是家族嗎?據1989年出版的《蟀縣誌》記載:本縣家潛經步一查訪, 得520部。凡96姓,部數以王最多,有53部。可惜因為種種原因我們未得查閱家譜,不知這53部中是否有我母親王家的一部?

許多人聚在一起,除了熱鬧和製造聲勢之外,不能說什麽體己話,親眷們都明白這點,蜂擁了一陣,都說大姐你,一路上辛苦了、先休息休息改日再談,紛紛告辭。母親激動之餘要翻騰旅行袋,取衣物分送,被我用眼神製。止了。在這堵家族的大牆跟前,我們帶來的旅行袋簡直不及兩杯土,一路上嫌它們死沉,現在卻懊悔沒有多帶兩隻來。粥少僧多,況且親眷們有近有遠,有疏有密,有老有少,有的居城鎮,有的居鄉間,所需各不同、倘有分送不周到的,反而會生出些芥蒂來。譬如象《紅樓夢》中元春給眾姐妹分禮品, 單寶釵與寶玉的份數一樣,黛玉不就添了一層心病?事後母親講我小心眼,她是叱吒風雲慣了的人,從不計小節。親眷們陸續告辭,最後單留下了胖姑媽和她的小女兒。

排起輩份來,胖姑媽隻是王家的遠房親,她是我二姨兆卻搖搖頭,臉上有許多無奈的遺憾。老四比他哥哥白了三分,鼻梁上架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很書生的模樣。母親點著他歎道:“建鋒你最像你的爹。”我知道二姨父是嗓縣甘霖鎮上有名的秀才,大學畢業後回家鄉教書,教了一輩子書,真正是桃李滿天下了一二姨娘家唯有建鋒繼承父業,師範大學畢了業, 回家鄉執教鞭。建兆、建鋒都是悶葫蘆,倒是建鋒的老婆伶牙俐齒,嘀嘀嘟嘟地告訴我們:建鋒去年評,上一級教師了;建鋒剛從縣中調到新落成的寅初中學,這個以我國著名經濟學家、人口學家、教育學家馬寅初先生的名字命名的中學,北依判湖、南臨江堤、風景優美宜人,是峰縣規模最大的中學。她的言辭中充滿了對老公的誇耀。我曾聽說,她和建鋒的戀愛一度因為她的虛榮心險遭破滅,那時她嫌建鋒成。天與粉筆灰打交道沒多大出息, 另攀高枝去了,弄得建鋒丟魂落魄了好一陣。後來與。人家談崩了, 回頭想起建鋒的許多好處,又給建鋒掛電話。家人們正給建鋒介紹別家女兒。論哪樣都不比她差。可建鋒是個實心實意的人,還是原諒了她的過錯一與她重歸於好了。如今小倆口相親相愛過日子,家裏有了十八時的彩電,又買了雙門電冰箱,這在縣城裏已屬上乘人家了。說話間,他們六歲的小信人爬高落低地吵鬧著,他們時不時十分驕傲地管教著他。我悄悄地審視著建鋒夫婦,衣著打扮都是簡樸且老派,緊衣縮食的模樣,但臉部卻被希望與自信的光采籠住,顯得神采奕奕,卻是兆道出了弟弟的秘密:“建鋒胃口大得很,在積錢買房子呢。”母親問道:“你們不是住著公房嗎?”建鋒的老婆笑著蓉做老婆,必須調回娜縣工作。毛腳女婿二話不說,著手進行調動,從大城市往小縣城調,這究竟是愛情的偉大力量,還是嶸縣山水的獨特魅力?間海蓉,海蓉笑而不語。

從城煌山下來,就到了胖姑媽的家,一幢三層小樓依山腳而起,胖姑媽住了第二層。四室一廳,有廚房,有廁所,還有朝陽的小曬台,這樣的住房條件在上海是難以想象的。胖姑媽的老公前幾年病逝,兩個兒子成家後都有了自己的小窩搬出去住了,現在隻有胖姑媽和她的一個老姐姐以及待字閨中的海蓉三口人。難怪胖姑媽說:“要我住在上海的鴿子籠裏,我一天也住不下去,這裏多好,房子寬敞,空氣又新鮮。老蔡(其老公)轉業下來,部隊裏就拿出錢造了這幢樓房。大姐,下次來,就住在我這裏好了。”母親問:“海蓉結婚用哪間做新房呢?”胖姑媽說:“她結婚她公婆家有房子。我這裏也布置一間,讓她回娘家時住住。”海蓉說:“我也不想住公婆家,我自己可以分到一套住房的。”母親說:“要那麽多房子做什

麽?”胖姑媽道:“房子哪裏會嫌多呢?!”

說話間,胖姑媽的姐姐,一個未曾出嫁的老姑娘捧出冒尖的兩海碗榨麵來,這才是真正蛛縣風味的榨麵,柔韌滑爽的米粉佐以香菇、蝦米、雞蛋、豆腐皮等鮮料,勝過山珍海味十倍。

我的叔公與甘霖鎮的蔡家老爺是同學至交, 王、蔡兩家便有了婚約,外公將二姨娘嫁給了蔡家少爺。蔡少爺無權無勢無錢財,卻有一肚子好才學,是甘霖鎮上人皆稱道倆口,前一時到上海治病,吃藥打針,至今仍未有動靜。

建雄把我們讓進他的房中憩息。這是坐北朝南的二層樓房,兩上兩下,經濟實惠。母親說:“老三頭,你的住房條件比我還好。”建雄說:“我已經算落後了,人家都造三層樓了。我們兩個女。兒總歸要嫁出去的,有得住就可以了。”緊挨著建雄房子的是兆的獨上獨下的小樓,借了三弟一麵牆,大哥心裏總覺憋屈。建雄說,院裏的磚瓦是兆的,兆打算重建房子,不過目前還湊不齊鈔票。院子裏最寒酸的屬老二建民家了,仍是父親分給他的兩間舊平房,他收入少, 孩子多,造房子的事想都不敢想。 自家兄弟合一隻院子,建雄與兆的房門都敞開著,孩子們時而奔進奔出。獨建民的那兩間平房緊閉著,還掛著鎖。夫妻倆就在廚房裏忙碌,有時進屋取什麽東西,還要掏鑰匙開鎖。我想,也許老二外表窮內裏倒是實在的,怕給兄弟們知道,故而將門鎖緊?便覷了個空趁過去,從窗子朝裏張張看,屋內收拾得倒還幹淨, 隻是除了床就沒有其他什麽家什了,不覺心一緊:建民他鎖在屋裏的是個“窮”字啊。他畢竟是個男子漢,沒整治出個堂堂皇皇的家他覺得坍台。

蔡家院子的東北角上岌岌可危地盜著一座陳舊的二層小樓,這是二姨娘生前的住屋,二姨娘病逝,小樓便空著。建雄告訴母親:這幢樓的房產歸蔡家四兄弟共有,其實一上一下隻有兩間屋,很難分,故而空著沒動。母親說:“建鋒在縣城教書,要在縣城買房子了,哪裏還會要這破屋?”建雄說:“是他的份總歸要給他的。”母親又肩腳了,我這裏就好開門了。”母親說:“到哪裏去找鄉長?我同他又不熟悉。”建民老婆說:“大姨娘,你不認識他,他可曉得你。 李息息我去叫他來,你跟他談談,好嗎?”母親自然滿口答應了。

4

我的外公死於六十年代初,那時候母親是寄了一筆錢回去為他築墳的。我的外婆死於十年動亂,那年頭母親自身不保, 鄉下的表兄妹們就胡亂掘了隻坑埋了外婆。這幾年, 日子好過了,手裏有了幾張鈔票,想將外婆的遺骸遷到外公一處,重修墓廓。此外,母親還想在墳前豎塊碑。因為外公外婆是地主成份,以前一直不敢為他們豎碑的。母親將這樁事托給了老三建雄,清明前接到建雄來信,說是一切就緒了。

我們一行人沿著山間羊腸小道去墓地。小轎車將我和母親送至山腳,建雄兄弟幾個與杏珍姐妹幾個都是騎自行車去的,到了山腳,什麽車都不行了,都棄車步行。

正是良辰美景的季節,沿途桃紅柳綠,鳥語花香,一番番賞心悅目,也不覺著力了。不覺已行至半山腰,但見山坳裏有一個半圓型的巨大的石坑,將那山峰都切去了一半。建雄說,這幾年農村裏造房子的。人家如雨後春筍,附近村莊都到這。山上取石,故而有了這大石坑。外公外婆的墓就在這石坑上麵的山坡上,離石坑隻有五十米左右的距離。母親十分擔憂,要是這石頭再挖下去,不就要將墓挖塌了嗎?建雄說,最近鄉裏已經發話了,停止在這山上取父命太硬,三姨娘死後,他又連著討了兩房老婆,都先後病故了。他命中大概注定沒有女人,卻有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杏娟、杏英、杏珍、杏芳。誰都知道表佬的女兒長得俊,可惜紅顏薄命,從小死了親娘,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啊。從前,我們都恨過三姨父,恨他無情無義,三姨娘屍骨未寒他就重做新人。如今,我們都理解了他,他是一個健壯的男子漢呀。他的晚景也很淒涼,女兒一個個嫁走了,老婆一個個死掉了。如今,他獨身一人, 日子過得亂糟糟。難道這也是報應。畢竟曾經是妹夫,母親沒忘了帶給他一隻歐米加表。表佬最愛表。

不知是巧合還是運數,三姨娘家四個女兒中也是老三最能幹。老三叫杏珍,三姨娘死的辰光她隻有十歲。爹爹不耐寂寞,要討新老婆,急急地將17歲的大姐杏娟嫁了出去。過了兩年,又將二姐杏英嫁了出去。杏珍看看就要

輪到自己頭上了,便一根扁擔挑起行李隻身闖**大上海了。我初見杏珍時就不得不承認她比我漂亮, 比我更象年輕時的母親。她很勤快,成天手腳不停地做家務;她很乖巧,對家裏人的差使都有求必應,吃飯時筷子卻隻朝素菜碗裏戳。我們大家都喜歡她,都不想讓她走。可是第二年春夭,母親還是替她買了回去的火車票。因為長期把杏珍留在上海,其他表姐妹表兄弟就要有意見,母親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後來,我聽說她與一個複員軍人訂了婚;再後來, 又聽說她調到大隊去開拖拉機, 出了車禍,破了相,不過那位複員軍人不嫌她難看,仍和她成了親。再後來,杏珍在村裏辦了個縫紉工場,風風火火地到上海來聯係業,那左頰上的傷竟看不大出了。我拉住她的手說:子珍,這幢樓造得真好看,你們請誰設計的?”杏英自紐說:“我和小宋自己設計的。”我有點懷疑地看看她說:“大表姐你不相信呀?小宋為了設計房子,騎竇托車跑了好幾天,到鄰近各鎮各莊看人家的房子,把芝好的地方都記下來。造一次房子不容易,欠了一屁股還不造好的?要麽不造,要造就造得比別人都好,式樣要超前,+年後還不過時!”說這話的時候杏信而充滿氣魄。不覺到了宮殿門前,高高的台階。上站著微微發胖的小

發型衣著全然是城裏派頭。小宋氣宇軒昂地把我們讓二門,跨進門坎又讓我們大吃了一驚:堂屋外竟砌起了魚塘,塘裏有假山石數塊,清泉塗塗石下流過,有數蓋紅鯉魚逍遙其間。塘。上有石板小橋,跨過小橋便至堂了。這室內構造。又是獨一無二的了。杏珍立於小石橋遙指門外斑駁的土地說:“村裏人都不喜歡靠近房宅留地,怕雞鴨去啄自留地裏的東西。我就把門前的地:來了,我要在自留地裏種果樹,收拾得像小花園一大姨娘,你們過幾年來,就舍不得離開了。”說這話杏珍一點不像個安份守己的村婦,完全像個設計藍圖萬工程師:我曉得她不會安心當賢妻良母的。我們。上一上下下參觀了這幢樓,卻先找到了兩大缺陷:些全樓十幾間房。隻有兩間裏有床凳桌箱和一點零雜物其餘全部徒有四壁,**然無物;二是如此規模的樓房有抽水馬桶。我向杏珍指出這兩大缺陷,杏珍突然顯門裏的茂連自由戀愛而結婚,生下一個比母。親更俊俏的女兒。農村計劃生育有政策規定,頭胎生女的還可生第二胎。於是杏芳又懷孕了,生下的仍是女兒。那時我尚未有孩子,杏芳托母親跟我商量,把她的第。二個女兒過繼給我,我因種種原因沒有接受。後來聽講杏芳把這個女。兒送給鄰縣山裏的一戶人家了。杏芳和茂連一心一意想要個兒子。

過村是母親出生的地方,母親雖然少小離它而去,然內心深處對它是有特殊的依戀之情的。幾年前, 由母親四處斡旋,鼎力相助,上海某區工業公司與過村聯營辦起了一個香水廠。這個廠由村裏每家每戶投股集資,是屬於集體性質的村辦廠。母親想得很美好:工廠辦好了,村裏家家戶戶都得益,她是想讓故鄉鄉親們共同走上富裕的道路。然而,這個集體工廠辦了幾個月就瀕於破產,主要是經營不善。沒有人全心全意出頭擔這副擔子,大家都想不出力而得利, 以為鈔票自己會不斷生出鈔票來的。母親一度十分寒心。母親信仰的是共產主義,可是在我們這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社會中,人的思想境界沒有辦法達到忘我無私的地步,“私”字是那麽深刻、那麽頑固地盤踞著每個人的心靈。後來,過村的黨支部書記六橋相約了另外兩戶人家,把這個瀕於破產的廠子承包下來了。這工廠(實際上應該隻是個手工作坊)一旦成了個人的產業,幹起活來勁頭就大不相同了,廠裏的工人就是這三戶人家的內眷家屬們。不久,工廠打開了銷路,三戶人家相繼發起來了,接二連三造起了巍巍樓房。於是村裏人背後都戳他我。是曉得的。”母親又笑著說:“還有一件事,是私事,托你幫幫忙, 當然羅,不要違反原則。”六橋問:“毫噶事體?”母親說:“你曉得我爹娘的房子現在隻剩這兩間了,杏芳住著。我年紀大了,想經常回老家跑跑,打算把這兩間房修修好, 以後回來,不要老住縣城招待所了。你們商量商量,是不是能給杏芳茂連另外批一塊房宅地呢?”六橋又搓了搓臉說:“大姨娘要回來住,我們當然要照顧的,杏芳,你寫個申請交給我。”母親說:“這就謝謝你了。”

酒席是六橋廠裏的廚師燒的,味道和上海飯店差不多, 隻是回。鄉來頓頓大魚大肉,食欲全無了。酒席上主要是談話,許多鄉親擠不進席,便端了凳子坐在一邊,磕磕瓜子喝喝茶, 與母親聊天。有個叫王桂汀的,捧出一疊材料塞給母親,說:“大姐,你在縣城認得人多,你幫我說說看,我在建築一工程隊做了好。幾年,也算公家人了,現在老了,應該給我退休金吧。”又有個叫吳蘭興的也摔出一疊發黃的紙來,說:“大姐,你也幫我疏通疏通,我在銀川房建工程隊是正式職工,後來上級號召回鄉支農,我就回來了,一分鈔票也沒問公家要。人家講我應該有一筆退職費的,是嗎?”母親一一把材料收下說:“我去代你們打聽打聽,究竟成不成我就不好作保證了,我們要按政策辦事,是嗎?”雖然母親知道這些事很難辦得到,但親情鄉情是難以斷然推辭的。

我悄悄離席,步出台門,沿著塵土彌漫的村路散步。這村顯得比甘霖鎮、長樂鎮、焦鎮、下倪村都衰敗陳舊,子路、高高櫃台的酒店。

我住在上海,也到過北京、天津、廣州這些赫赫有名的大城市,可我對紹興一直抱著一種神秘而美好的向往。終於如願以償了。

我們住的招待所是一幢古色古香的小樓,雕花扶欄、曲折長廊,擁著個有樹有花有石有水的花園。

我滿心喜歡這個住處,聽說招待所對麵便是龍山公園, 山頂可觀望紹興古城全貌。大家約好了,明天起早去登一龍山頂。旅途勞累,頭挨枕便入夢鄉。

像是沒過多久,被長一聲短一聲的喊聲鬧醒了, “嗬嗬嗬~啊~啊~啊~”是人聲, 中氣很足,很有勁。

窗外,深藍的天幕上還有星星。抬腕看表,淩晨五點了。

於是趕緊下床,登龍山去。拂曉中的紹興古城,必定有一番品味不盡的滋味。

龍山不高,到過黃山、廬山、泰山的我,登山如履平地。沿著透巡的盤山路走去, 山坡的樹林間,可見三三兩兩的人, 男、女、老、幼皆有,穿著黑色或藍色的燈籠褲,或打拳,或舞劍,還有對著林子吊嗓子的,嗬嗬嗬~啊一啊一啊~看樣子不像是專職歌唱演員,但練得常認真。我不怪他們鬧了我的夢。平坡上,還有一班少年在玩筋鬥,如流星趕月,煞是精采,圍攏了不少人觀引起一番自豪。

不過我沒敢坐到那張凳子上去,我怕我的淺薄會裹讀了先生的尊嚴,我隻是默默地看著它,想象著。 日後也多了一份遺憾。偉大往往是從極平凡之中孕育長大起來的吧?

書屋後有一小院,僅丈把寬。我們進去時夜色沉沉,月影斑斕,很有一種神秘的幽靜。

院內有三棵樹,一株臘梅,一株桂花,還有一株也是桂花,不值時令,都沒有開花。

有人劃了一根火柴,撲喇喇喇,有鳥騰空而起。

樹下還有一張石凳,在月色中顯得光潔而清冷冷,這種清冷是會令人想象萬千的。

我卻什麽都沒想, 隻是記起了那篇讀不厭的散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參觀紹興城外的沈家販村,我們是坐著汽艇穿過鑒湖而去的。

湖上堤橋隨設,漁舟時見,遠山四圍,水清如鏡。汽艇像一隻小蜻蜓掠過水麵,遠處有一排排欄柵,是魚箔。還有一根根竹杆晃悠悠地豎在水麵上,那下麵是育珍珠的蚌。

鑒湖水好。

有一列船隊駛過,都是獨人小舟,細窄細窄如一片柳人家戴著青答笠坐著, 一腳踏一根槳,好生新奇了。此番得以前往蘭亭一遊,實在十分欣慰。

蘭諸山下的蘭亭,真正是茂林修竹、清流激湍,風景幽雅清麗。

一道清溪喚作“曲水”,臨溪有“流筋亭”。

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一與好友在此修楔,為盛況所動,撰書(蘭亭集序》,傳於世,成為曆代文墨佳話。

流筋亭西有王右軍祠,祠中正殿有王羲之像,先人風采栩栩如生。

墨華池中墨華亭,西廊牆上嵌有曆代碑刻,其中唐宋以來書法家臨摹的《蘭亭序》就有十餘種。

禦碑亭中有康熙、乾隆二帝的墨跡。曆來帝王者都喜歡到處留下自己的痕跡,而一王羲之恐怕生時未必知道自己的墨跡會流傳千古吧?鵝池畔有“鵝池”大字碑,傳為王羲之真跡。

遊覽畢,坐在清清曲水邊小憩。那水潺潺而過,在幾處拐彎處打著旋。

聽說,大凡有領導同誌來此處參觀,為助雅促興,故意安排他們坐在水流緩慢處,從上遊漂下的“筋”往往停在他們麵前,便讓他們罰酒吟詩。

當年王羲之與眾好友一定是隨意而坐的,才得以有曲水流筋的樂趣。什麽事還是順其自然些好。山水之樂,得之於心呀。

在紹興遊了一三日,拍了許多照,唯有在蘭亭曲水邊的豫園商場在哪兒嗎?

汽車從僻靜的華山路插。上了路麵寬敞的潛溪路,沿路是鱗次櫛比的高層住房建築,淺綠的,乳黃的,映在藍灰的夭幕上,像一塊花樣新穎、色澤素雅的布匹。我把這個比喻說出來,小曾、小李都搖頭:“一點不像,你是想黃道婆想癡了,把什麽都和棉布聯在一起了,”這話真有道理。不知在哪份報紙上見過這樣的記載:“……中國古代是不產棉花的,士大夫階級大多穿絲織品,平民百姓隻好穿麻布衣。那時,棉布數量很少,珍貴異常……直到明朝初年, 才有詩雲‘平沙多種木棉花,織布人家罷績麻……’。從此以。後,不論貧富貴賤、男女老少,都能穿上細潔柔軟、輕便溫暖的棉布了。這功績應該歸於元朝卓越的紡織技術革新家黃道婆……”

空氣猶如一團汲足了水墨的宣紙,濕流流、暈糊糊的,涼快,而且帶有詩情畫意;微風如輕煙從敞開的車窗飄進來,摩攀著麵頰和雙臂,溫柔,而且引人心馳神往。

我第一次聽到黃道婆的名字,是在童年,坐在花園的葡萄藤下,偎在媽媽的胸前,聽她用低低的本地鄉音念:“黃婆婆,黃婆婆,教我紗,教我布,兩隻簡子兩匹布

“她,是什麽人?”

“很久很久以前,我泥鄉下有一個聰明美麗的小姑娘,伊命苦呀,年輕輕被賣到烏泥徑上當童養媳。童養媳還不值田埂土一縷稻草,公公婆婆不拿伊當人待”丈夫經常拳打腳踏,伊起五更,困半夜,鳥青塊疊烏青塊,身啦啦驚飛一群麻雀。

路邊出現了一塊剛剛犁過的土地,幾個農民正掄著鋤頭鬆土,老施決定再問問他們。我暗自嘀咕:“白搭!剛才兩位姑娘,看樣子還是讀書人, 尚且搞不清楚,這些捏鋤把的老鄉,能曉得誰是黃道婆嗎?”

汽車停下作田的農民統統圍了過來,聽說要尋黃道婆墓,七嘴八舌地回答:“到了,快到了,咯,就在那三根電線杆一麵。”“筆直朝前去,過頂小橋,往裏拐”

“不對不對,彎出去,看見修自行車攤的往裏走”

我無心聽他們嘮叨,抬起頭,卻看見田裏有,一位老農,柱著鋤把呆呆地佇立著,辨不清他的臉,因為他的膚色和泥土一樣,但能看清他有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子,而一雙深陷的老眼,那渾濁的眼光死死地盯著我們,似愁?似怨?搞不清,讀不懂。

熱心的指路人麵紅耳赤地爭論著,一個說東,一個道西,老施為難地搓著手。後來他還是請了一位身材矮小的女農民上車,作我們的向導。

女農民坐在我身旁,她不安地用手指卷著舊藍布衫的下擺,然而話音卻是堅定的:“朝前……對格,過橋……對格……”

“哈哈……哈哈哈……”風追著車輪把作田人們的笑和話語送進我們的耳朵:“哈哈……還看什麽墓呀,看j-L隻雞幾隻鴨吧 ……”

真令人犯疑,我伸出頭朝後望望,什麽都看不清了,我嚓聲無言, 又默默地踱到石碑前,老施正用手拭去碑一上的泥灰,碑文清晰地顯露出來:“隨著紡織工業的。發展,棉布逐漸成為人們普通用的服裝衣料……這在中國人民的生活中是一件很重要的進步和改革……飲水思源,不能不對這位少數民族。地區回來的勞動人民革新家黃道婆起。無限的敬仰……”

望著眼前的斷壁殘垣,我的心被沉重的痛楚擠壓得隱隱發麻,我憤恨,我羞愧 ……難道這位。為中華民族的生存發展立下了巨大功績的女中英傑竟被她的後世子孫遺忘了嗎?不!不會的!

回去了,一步三回頭,心被拴在石碑上了。大嫂鼻尖有點紅,朝我們揮著手喊:“再會,一定要幫我泥向領導反映反映呀!”

我的鼻尖也紅了,揮著手連連點頭,沉重的心房驀然淌過一道小溪……

我們的藍白相間的小客車駛過坎坷不平的小路,又折入平坦寬闊的公路上了。細雨漸密, 田野浸在,一片迷霧中,作田的人們看見車來了,啪嗒啪嗒跑著趕著,朝我們呼喊:“……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快派修建隊來呀……

我把身子的一大半探出車窗外,為的是讓他們看清我肯定回答的姿態,我的眼光穿過雨幕觸到了另一雙眼,嗬,是那位老農的渾濁的雙眼,期待的、渴求的,含有許多許多的話……我懂了,都懂了,心房間那道小溪潺潺地滲遍全身。張床睡就行了。問題在於母親在她的大**睡了一輩子,她肯不肯換呢?丈夫說:“你去跟你媽講,我是上門女婿,總歸客氣的。”小A說:“我去講,姆媽會罵我沒良心的,還是你去講,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歡喜嘛。”他們誰都不一肯開這個口,晚上枕邊徹夜商議,到底想出了妙一條。

第二天他們嚷嚷著說要把兒子的電子琴架起來,省得收出收進,這樣兒子練琴就方便多了,母親自然點頭稱是。一十二平方米的鬥室原來就塞得滿滿的,於是他們就有充足理由將他們的大床拆了,空出位置架琴,卻在門後與大衣櫥前擱起兩張小鋼絲床,這樣一來,房間裏反而幾乎挪不開身了。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他們想,母親看見他們睡小床,一定會說:“你們小夫妻天天分開睡怎麽行?還是我和冬冬一人睡一張小床吧。”這樣他們隔離老人與幾子的目的就可以不費。口舌地達到了。偏偏老太太不接翎子, 隻歎了一句:“現在小因真像個小皇帝,做爺娘的為他們啥事情都可以犧牲。”便沒有下文了。小A和丈夫麵麵相覷,又不好挑明,隻好夜夜夫妻“分居”,各睡各的小鋼絲床。

我笑著說:“你們這是趕時髦,人家外國人是時興夫妻分床睡的。”

小A翻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天氣熱點倒也算了。現在天冷了,半夜裏熱被窩裏鑽出鑽進,不要凍死

啦?”

我說:“那就把小床拆了,把大床再搭起來嘛!”氣的兒子和丈夫,能有婆媳和睦的大好局麵嗎?”

“莫非你有難言之隱?”我敏感抓住了蛛絲馬跡、。B君點點頭說:“你們作家就好挖人家隱私,不過我說的狀況已是相當普遍的現象了。一舌頭牙齒也有相磕碰的時候,人和人同在一月屋頂一下生活會沒有矛盾?總要有人充當潤滑劑嘛。”我頗感興趣,說:“請試舉一例。 ”B君便道:“我母親有時在我麵前嘀咕我老婆的種種不是,我總是諾諾,對母親說, 你老人家別跟她計較, 當心氣出毛病,讓我去批評她。我老婆也常跟我發牢騷,數落我母親這不是那不是,我也總是諾諾,勸慰她別為老人的偏執耗神,讓我去跟母親說理曬。其實,我從來不把她們的埋怨和牢騷傳給對方,也從來不幫著誰去批評誰,權將許諾當作一陣風吹走。她們卻都以為我認真地去跟對方說了,都察言觀色揣摸對方的反應。見對方仍客客氣氣笑臉相迎,都十分感動起來,以為對方接受了自己的意見,反而躬省起自己是不是過於苛刻對方了,於是雙方便愈加互相禮讓、相敬如賓。你說說,這家庭和睦的大好局:麵是不是我的功勞?”

“你這是典型的兩麵派呀。”我笑著說。B君不以為然地搖搖一頭:“請試想一下,我若老老實實將母親的埋怨告訴老婆,將老婆的牢騷傳給母親,她們還會這般心無芥蒂嗎?”

仔細思忖,B君的話確有其理。解決家庭矛盾,有時候的確無法追究是非,寧願裝裝糊塗做做兩麵派,故而有

“清官難斷家務事”的俗話。治家之道,無為而治,有時反而會取得出奇不意的效果。呀!”兩人想想那四百元錢心頭肉疼。於是兒子出來打圓場說:“這不是蠻好嗎?你為她,她為你,大家都是好心,破財免災吧。”生青的海菜菇!八歲的兒子跑過來說:“媽,我放學回來,奶奶叫我陪她上菜場買海菜菇的。奶奶說,媽媽上班吃力了,事又多,肯定會忘記買海菜菇的。”

熱騰騰的小菜端上了桌,小E卻沒有勇氣去喊婆婆出來吃晚飯了。

“你說謊,說明你心裏有鬼!你說,你心裏到底怎麽想?

丈夫憋了半天, 反問道:“你到底希望我怎麽回答你呢?”

F女一士楞住了,她自己也講不清到底希望丈夫如何回答。了半天,忽然尖叫起來:“你昏頭啦!”買這麽貴的東西,我們又不是暴發戶!”H君忙說:“難得的呀,你是沒有一件像樣的出客衣服,鈔票不要你報銷”話沒說完就被妻打斷:“哼,你哪裏來這麽多鈔票?好呀,我為這個家累死累活,你倒也藏起私房錢來了, 良心被狗吃掉了呀……”H君愕然無語。H君一片誠意為妻子買禮物,得到的回報卻是被迫如數交出他那點可憐的私房錢,這是他始料而未及的。

I君得意地拍拍妻的背脊:“其實呀,這種心理嘛也是符合時代潮流的。現在市場上不是蠻時興外轉內銷嗎?所以忠言也是外頭人講起來更中聽些。”那樣哥嫂不會有意見,姐姐也沒什麽話好講了。”

一丈夫揉著惺鬆睡眼笑著說:“真是絕妙的一招,想不到我老婆是個女諸葛,做起事來如此精細周到,點水不漏呀!”

無價之寶

L先生中年喪妻,一直未娶,又當爹又當媽,將兩個兒子養得要。人樣有人樣,要肚才有肚才,都體麵地討回了媳婦。L先生七十有零,還在臨省一家鄉鎮企業做技師。家中房子不寬裕。大兒子夫婦占一間,小兒子夫婦占一間,L先生在家隻好睡過道,媳婦們是女流之輩,頓覺許多不便,所以L先生情願到臨省做事,住廠裏職工宿舍,吃食堂大鍋飯,逢年過節回來,兒子媳婦都還算恭敬。 、

最近L先生常覺困頓, 胃堵,腹部隱隱不適,想想兒子們鈔票都賺得不少,用不到他再操心,便辭了工作回家了。L先生在家住了幾日,輪流上兩個兒子的飯桌吃飯,便覺出媳婦的臉色不大好看了。L先生要去醫院檢查,大兒子說調休用光了,小兒子說請假要敲全勤獎,L先生隻好獨自去了。從醫院回來,L先生神色黯然,半夜爬起來給亡妻的弟弟寫了封長信。

幾天後的傍晚,娘舅來作客,氣喘喘拎隻小皮箱,十棒犢之情

M嬸娘中年喪夫,吃心吃肺將個獨養兒子養大,。討了媳婦。M嬸娘看著長長大大的兒子,對人生已是非常滿足了。

兒子的孝順是遠近出名的,廠休日在家,總是幫M嬸娘做這做那,擦窗拖地板,買米調燃氣雄,媳婦也還差強人愈,下班回來淘米洗菜十分勤快。L1嬸娘樂得清閑,每天一早到襄陽公園做香功,打太極十八法,吃好早飯就到老姐妹家搓麻將,閑話些家長裏短。這麻將桌是M嬸娘的主要社交場所,天天要去,風雨無阻,除卻兒子廠休日。老姐妹說她::“兒子這麽大了,媳婦也有了,還要你老太婆陪呀?”嬸娘卻不以為然,兒子休息在家,她總要親手做傾精致的午。救待救待吧。

又逢兒子廠休日,天氣晴好,風和日麗,嬸娘從公園鍛煉出來,路過菜場,買了一隻童子雞,準備用神仙汽鍋

燕了給兒子吃。嬸娘正準備燒水殺雞的時候,麻將搭子在窗外叫了: “M嬸娘,好走了呀,不要讓人家三缺一等不堪一擊

昨晚,N女士與丈夫爭吵了幾句,賭氣之下,她夾著被子睡到客堂間沙發上去了,並擺出像不妥協的姿式等丈夫來勸。她自信丈夫過一會兒便會來拉她進房的,丈夫離不開她,沒有她,誰給他鋪床?誰給他倒洗腳水?誰給他拿幹淨的睡衣睡褲?她蒙住頭屏息斂氣,好一會,仍不見動靜,伸出頭看看,臥室中已熄了燈。她攝手攝腳走到房門口往裏看,丈夫竟然不洗腳不寬衣,擁被而睡,奸聲如雷了。她火冒三丈、滿腹委屈,眼淚簌簌而下。想想自己,平常待他那樣體貼入微,哪件衣服不熨得平平整整讓他穿?哪頓飯不弄得色香味俱全讓他吃?擦臉毛巾遞到他手心,喝水茶杯端到他嘴邊。可他倒好,老婆睡在沙發一上挨凍,他倒心安理得入夢鄉!良心被狗吃掉了!她越想越氣,故意把房間的燈統統開得賊亮,拖著皮底拖鞋踢塌踢塌走來走去,上廁所間大聲撰鼻涕,崢籠頭開得嘩嘩響,她想吵醒他,也不願他徽開自己一個人睡得酣暢。偏

偏他就是不醒,不知是真睡熟了還是裝睡。她又不願去叫娘的。兒子女。兒也眼巴巴地盼著呢!

“可這回姑媽為什麽一單獨給你寫信?而且還要我們去機場會麵?”妻兩眼興奮得閃閃發光:“有要緊事相商,我估計,她要收你做螟嶺子。姑媽沒有兒子,她萬貫家產靠誰繼承呀?喂,你可不能心軟,堅決對叔叔嬸嬸保密!我們把姑媽接到我這裏來住,要像真兒子真媳婦那樣待她!”夫妻倆一夜無眠,第二天請了事假,買來昂貴的床罩被單,將房間布置得煥然一新。

等到那一天,R君夫婦收拾得莊重典雅,手捧一束紅玫瑰,急急來到機場。踏進接客大廳,他倆都呆住了,叔叔、嬸嬸、堂姐、堂弟、外甥、侄子一個不拉地站在那兒,整一個歡迎團!叔叔一家見了他們也有驚愕的神情,大家麵麵相艦,虛與委蛇地寒暄幾句。妻捅捅君的腰眼,但見小娘娘也領著兒子、媳婦、女兒、女婿氣琳琳地趕來了。

“你不是說,有重要事情 ……”叔叔小心翼翼地間。

“我就想跟大家商議一下,在上海近郊買一塊墓地,將爹爹、姆媽、大哥、大嫂的墳都移在一起,將來,我也好葉落歸根呀!”姑媽說著,特別關注地盯了R君一眼。

阿姨下得樓來,天井裏除了太陽的影子,到處寂寂無聲,東張西望不見那兩隻雞的蹤影。正滿心疑惑,卻聞得廚房裏有奇香飄出,阿姨攝手攝腳走過去往裏窺探,但見嬸娘正用雙竹筷在大鋼精鍋裏翻翻戳戳。阿姨再踞踞腳,看見那鋼精鍋裏沉浮著油光光黃澄澄的老母雞,讓人垂涎於三尺。

阿姨頓覺頭皮一陣陣發麻,差點沒喊出聲來:“你怎麽把雞殺了呀?!”奶奶不心疼的。”孫子“哇”地叫起來,將碗一推,哭腔喊道:“我不要吃你的蝦,報上說的,發黴的東西吃下去要生癌的!”好婆如雷轟頂,麵孔煞白。芳芳點點頭。

爸爸拚命給媽媽使眼色,媽媽隻好說:“媽媽以前這樣講圓圓、是講錯了,媽媽以後再也不講了。”

爸爸說:“媽媽承認錯誤了,芳芳你呢?”芳芳想了想說:“爸爸,我們給圓圓家打電話吧,我要跟圓圓說對不起,再告訴她,我媽媽也承認錯誤了。”東西摔壞不少。一時下四鄰驚動,紛紛看熱鬧。公婆覺著丟盡了臉,捶胸擂膝地說:“前世作孽呀!做阿嫂的原是個賢惠人,怎麽也變得如此容不得人了?”

兩老敦促大。兒子要訓導訓導大媳婦,做嫂子要有做嫂子的樣子。大兒子苦笑著對爹媽說:“怪誰都怪不得,這是天之常理,世上萬物都是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的。”為什麽。不叫媽媽,一起吃飯?為什麽爸爸和我可以吃你的飯菜,媽媽就不可以吃你的飯菜?”好婆回答不出孫子的問題。教成什麽樣了?”媽媽替卿卿擦去眼淚,說道:“媽媽老早就教你了,誰敢欺侮你, 你就堅決反擊。現在社會,想求別人。來替你主持公道呀?做夢!隻有自己保護自己。”這回卿卿牢牢記住了媽媽的話。

幾天。後上體育課,牛牛在跑步時故意撞了卿卿一記,卿卿忽然撲了上去,死死揪住牛牛的頭發不放,兩個人扭打起來。放學的時候,王老師把卿卿和牛牛叫到辦公室狠狠批評了一頓,並且打電話到他們家裏,要家長來把他們領回去。奶奶顛顛地到學校領卿卿去了,媽媽卻跑到超市花了四十幾元錢, 買了隻長毛絨的大狗送給卿卿,作為對她終於不做乖乖女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