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親密接觸”
1.
“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我無端地喜歡這篇著名網絡小說的名字,真正是年輕和愛情的聲音,能夠那樣坦誠和驕傲地說出“隱秘”。如果由我們這些深受傳統道德規範和束縛的人來表達這層意思,我們會用“第一次約會”來描述。一般來講,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往往不會有“親密接觸”,第一次約會就是“談”。
我有位女友,當年從農村回來已經年近三十了。親朋好友都忙著為她介紹男朋友,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有一位男同胞(那個年代還不興稱“先生”),家庭背景工作環境,各方麵條件都甚合我女友的意,長相也很順眼,差一點就成了。可是,隻因為第一次約會時他就企圖親吻她,她便認為這人道德品行有問題,便吹了。過了兩年,她跟另一位男同胞好不容易交往了一段時間,雙方印象都還不錯。她忽然得病住醫院,男朋友來探望她,倒水啦,削梨啦,非常之殷勤。她不慎將水潑在胸襟上,他連忙幫她解衣扣脫去濡濕的外衣偏就是這個解衣扣的動作令她對他產生了不良的看法,她懷疑他別有用心!這段交往便又斷然中止了。
我的這位女友因此而磋跳了青春年華,獨身至今。
如今,常在馬路邊地鐵站電影院等繁華熱鬧處看見相戀擁抱甚至接吻的青年男女,我看得不好意思,他們卻親密接觸得大大方方而如火如茶。雖然我的習慣思維會認為他們在公眾場合這般舉止不很雅觀,但內心深處,何嚐不羨慕現今年輕人追求愛情的理直氣壯。
2.
“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看到這篇著名網絡小說的名字,每每會想起我的第一次約會。
每個人都會有愛情的第一次約會,我相信,每個人都會把愛情的第一次約會深深地鐫刻在心底最重要的部位。一旦輕輕觸動了那個部位,便會在心底**漾起幸福的漣漪。
我和戀人的第一次約會,現在想起來好遙遠呐,三十多年倏忽過去了,卻又像是昨天剛剛才發生。是在春天的大山裏那時我和他都上山下鄉在茶林場務農,讓現在的年輕人想想是不是也很浪漫,開滿映山紅的山坡,清澈見底的泉水,如冠如蓋的馬尾鬆……可是,我們為了這第一次約會卻傷透腦筋,現在的年輕人無論如何也不會體會我們當初的艱難處境的。首先,我們是上山下鄉的知青,是到大山裏來幹革命的,是來改造世界觀的。當時,談戀愛,輕者是被視作小資情調,革命意誌不堅定,重者便被批判為思想黃色、作風不正派。況且,一旦兩人相愛的事暴露了,便意味著你將失去招工回城的機會,將永遠在山區安家落戶。當初上山下鄉的時候,我們是那樣地年輕,那樣地單純,總以為會一輩子在那連綿大山的深坳裏度過了。數年之後,漸漸就有了回城上大學做工的機會,說實在的,哪個人會不動心呢,所以,生產隊裏的戀人,大都不願公開戀愛關係。小小一座山坳,百十來號人,前後兩排房子,相愛的人每天倒是能見著麵,卻無法互相傾訴心裏話。
雖然有這樣那樣許多的顧慮,年輕人的愛情如何壓抑得住?生產隊裏有的戀人,每每趁著夜色(大山裏沒有路燈照明),相約著鑽進生產隊附近某處灌木叢或土坡的音晃裏去親密接觸。次數多了,總會被人撞破。隊裏經常飛短流長,隊長指導員也會在生產隊的會議上不點名地批評某某某、某某某的不正派行為。這一切,都給我們心理上造成很重的壓力。
然而,就像被壓在雷峰塔下的白娘娘不會放棄對許仙的愛情一樣,雖然壓力重重,我和戀人也沒有放棄尋找我們第一次約會的時機和地點。
我們絞盡腦汁,我們不願意像其他人那樣趁著夜幕的掩護偷偷摸摸行動,我們渴望在陽光燦爛的時候到明媚的大自然裏去,我們渴望眼睛能看得清對方的眼睛心靈的窗戶。
後來我們終於如願以償了。那年,繁忙的春茶采摘結束了,綿綿的陰雨終於被春天熱烈的陽光驅逐,山區呈現出一派溫暖明麗祥和的景象,而我們正巧獲得了一個農忙後的休息日。難道是老天見憐我們,特地為我們安排了互訴衷腸的大好時機?我們決定到十一烈士墓旁的山峰上去進行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原因有二:其一,十一烈士墓離我們生產隊比較遠,要走大約一個小時的山路,可以確保不被我們生產隊裏的人撞見,其二,十一烈士墓對我們茶林場尤其是對我們采雲生產隊來說,是最神聖最莊重的地方。兩年前,山洪暴發,與我們朝夕相處的十一位隊友為了搶救對岸倉庫裏的糧食和化肥,不慎落水身亡!
雖然時光已經流逝了三十多年,可對那一天的記憶仍新鮮清晰。早晨,因為是休息日,生產隊大部分人都還賴在**很難得的享受。我卻早早地悄悄起床,並不去食堂打早飯(生怕驚動旁人,也沒有胃口),隻急匆匆地過橋,踏上了下山的公路。幸虧沒有人注意到我,隻有山坡灌木叢中惆啾的鳥聲陪伴我。我知道,我的戀人一定比我起得更早,一定會先於我登上那座望得見十一烈士墓的山峰。那一路上的心情是激動是擔憂是驚惶是急切,以現今的我已經很難確定了。
七拐八繞地出了山,穿過茶林場場部和茶廠,再登上通往雀嶺的山路,心急腳步急,氣喘籲籲。當時的我還沒有手表,隻能看日頭估摸時間。我隻覺得走了很長很長的路,有一刻,我真害怕這路是不是走得到頭?猛抬頭,終於看見峰頂那一棵碩大的馬尾鬆了,鬆冠底下,站著一個瘦瘦的高高的熟悉的身影。
我記得,站在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個峰頂,不僅能看見山腳下的十一烈士墓,還能看見鏡子般的留杯塘,看見高聳入雲的雀嶺。
我和戀人足足談了四年半戀愛才結婚。這四年半時間有三年是在大山裏度過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戀愛的日子中的點點滴滴,隱在樹叢後麵,躲在石崖縫裏,影影憧憧,模糊不清。但隻要撥開樹叢鑽出石崖,它們就會鮮活地呈現出來,仿佛就在昨天。砍柴的活雖然累,但對戀人們卻是絕妙的機會。在采茶的日子裏,砍柴的活雖然累,但對戀人們卻是絕妙的機會。在采茶的日子裏,茶樹隻及腰高低,周圍景物一覽無餘,戀人們即便在一塊茶田采茶,也隻能眉目傳情,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可是砍柴就完全不同了。首先,砍柴完全是個人的行動,為了保護自己的柴源,一般不會告訴別人自己到哪座山哪條溝裏去砍柴。況且,離生產隊近些的山坡溝坳,雜樹基本被砍得差不多了,都要跑到較遠的深山老林裏去才能找到茂密的柴源。如此這般,便為戀人們提供了“親密接觸”的最佳場所與屏障。
有一次砍柴,戀人領我沿著泉水道七拐八彎地爬了許久,到了一處灌木叢生的山坡,真的是遠離人跡,隻有藍天白雲鳥語花香,好浪漫好溫馨!我們很快就砍好了兩捆柴,估摸著可以完成當天的生產任務了。我們便並肩坐在被陽光曬得幹燥鬆軟的草地上。我們正想盡情地享受隻屬於我們的美妙時光突然,離我們不遠處的灌木叢簌簌索索地一陣響,從裏麵鑽出一男一女兩個大活人來!我們認出了他們,是同生產隊的另一對戀人。我們騰地從草地上站了起來,因為坐在草地上容易讓人產生種種不良的聯想。他們顯然也是出其不意地撞見了我們,頓時枯木樁般地定死在那裏了。四對驚恐慌張的眼睛對視了片刻,還是我的戀人先打破了沉默,說:“你們也到這裏來砍柴呀,這片坡上的柴真不少呢!”對方尷尬地“嗯”了聲,勉強笑笑,拔出砍刀朝先前他們藏身的那片灌木叢砍伐起來。我和戀人哪裏再敢逗留?忙拖起我們捆好的柴覓路下山。
一路上,我不迭地埋怨戀人,怪他出的搜主意,這下可好,萬一那兩人回生產隊一宣揚,我們如何做人呀!可戀人卻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分析道:他們未必會將今天的遭遇說出去,他們心裏肯定比我們更擔憂,因為他們被我們看見是從灌木叢中爬出來的,而我們隻是規規矩矩坐在草地上休息,不是嗎?戀人的話讓我誌忑的心稍稍安穩下來,不過我說,以後再不跟他鑽進深山老林了,寧願站在宿舍門口,坦坦然然地說話。
當時的我非常幼稚,心想,我和他原本就是同學,男女同學說說話總不會被人議論吧?日後事實證明,那隻是掩耳盜鈴罷了。
4.我們生產隊還有大片的竹林杉木林,差不多隔一兩年就要疏伐一次,以免林子太密,樹木反而長不成材。林子疏伐後,必須把砍下的木頭扛走,才能不影響其他樹木的成長。
扛杉木是一件很辛苦的活。杉木林大都生長在高高山峰的山坳裏,砍下的杉木又都很長(少說也比我身高長出四五倍),要將杉木從山坳裏拖到山道上,再扛著它走上半天起伏的山道。一般山裏都不幹這種活了。可我們是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是來改造世界觀的,什麽艱苦的活都搶著上,並且男女都一樣。
那次扛杉木,我太逞能,揀了根又粗又長的,待將它從山坳底拖上山道,日頭已偏西。我渾身力已用去大半,根本無法將它扛起,隻得拖著它下山。走一段,停一息,走走停停。一半路尚未過,太陽便忽地被山峰吞沒,山林便陰暗起來。當時我是又累又慌,虛脫一般,跌坐在山道上,動彈不得了。
那天,恰好我的戀人病假沒出工,前兩天疏伐竹林時,他的腳掌被竹樁戳傷了。他如果出工,無論如何都會幫我一把的。
也有零星的隊友路過,可他們都扛著杉木,誰都無法幫我。眼見得暮色愈來愈濃,一旦天擦黑,我恐怕連路都找不到了。那種時刻便顧不得隱藏戀情了,我攔住一位隊友,請他下山後務必告訴我的戀人,我被困在哪座峰哪條道上了。
就在天將黑未黑之際,我的戀人一跋一跋地尋到了我,幫我將杉木拖下了山。我沒料到的是,戀人因為心疼我,當天晚上,約了他最要好的一位夥伴,蹺著腳,打著電筒上山,到那座山坳裏拖了兩根杉木下來,藏在離生產隊很近的一塊茶田裏。他們做完這一切,已經是拂曉晨曦蒙朧之際了。
第二天,我正要出工,戀人在宿舍門口攔住我,很神秘地告訴我:用不著急著出工,待近中午時,你隻需到那塊茶田那行茶樹下將杉木拖下來,就可完成任務了。我明白真相後,含著眼淚對他吼:“誰讓你半夜上山拖杉木的?你要是跌進山崖,我可怎麽辦呀?”
5.
一般女知青都不敢在大山裏走夜路,有各種各樣關於山鬼林怪的傳說不提,老鄉們還很肯定地關照過我們,天黑了,林子裏會有狼熊出沒,一旦遭遇它們,你手中的照明(火把或手電)千萬不能熄滅,你也千萬不能逃跑。聽著這些告誡,誰還敢去冒這個險?
可是有一次,我卻冒天下之大不匙,單獨走了一個多小時的夜路。其實我是個非常膽小的人,那僅僅為了一個愛情的允諾!
當年,我曾是茶林場場部文藝小分隊隊員,這種小分隊原則上是業餘的,隻有冬天農閑下來才會集中起來排練一些節目。也有例外,遇到有什麽重大活動需要小分隊去演出,便也會臨時通知分布在各生產隊的小分隊隊員到場部集中,趕排節目。
我已經記不清那次是為了什麽原因要集中排練了,總之是在農忙季節。戀人聞知我要去場部排節目,先是高興,慶幸我能“逃脫”一次春茶采摘的繁重勞動那時我很瘦弱,體重不足90斤。采茶葉並不像舞蹈中表演的那般優美輕巧,特別是茶林場的茶田,大都開在山坡上,采完一行茶樹就得爬坡下坡,還要背著愈來愈重的茶簍,一天下來,脖子背脊膝蓋都又酸又痛,排節目唱唱跳跳總歸要輕鬆許多吧但戀人忽又憂心忡忡:你這一去十天半月,我的髒衣服可沒人幫我洗啦!生產隊的男同胞們所謂洗衣服,就是將髒衣服往泉水溝中一丟,用塊石塊壓著,任泉水衝上半天,撈起來晾幹即可。我嫌戀人這般洗衣服哪裏洗得幹淨,總在自己洗衣服時捎帶著將他的衣服也洗了。我知道戀人這般說話其實是曲折地表達他對我依依不舍的感情。我心裏很感動,便對他許諾,星期天場部宣傳組的人肯定要休息的,我星期天會回生產隊幫你洗衣服的。
也許是上天要考驗我對愛情是否忠貞,那次演出任務很緊張,小分隊星期天並不休息,當天一直排練到晚上7點多鍾才吃晚飯。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卻毫不猶豫地向小分隊隊長請假,我說要回生產隊取一件特別重要的東西,並保證第二天早上8點準時趕回來排練。小分隊的女伴們勸我不要獨身趕夜路,說,什麽東西忘帶了?我們借給你。可我想到的是戀人焦急盼望的眼神,我怎忍心辜負他,《莊子》裏有一則故事:尾生與女子相約在橋下相會。女子不來,大水卻上漲了。尾生便抱住橋柱不肯離去,直至被大水淹死。
這則為愛情堅守信諾的故事給我的影響太深刻了。我暗暗為自己打氣:從場部回生產隊的盤山公路還算平坦,往日裏我們經常走上走下的,哪裏拐彎哪裏起伏都很熟穩了,怕什麽呢?於是,硬硬頭皮,便上路了。
記憶中,那晚的月色很清朗,開始的那段路也還寬闊,加之想著馬上要見到分別一星期的戀人,心情激動,並沒有感到些許害怕。
走了一段,過了下嶺腳村,盤山公路拐進山坳了,路顯然陡了起來,路兩旁的崖壁高大起來,路麵上的樹陰濃密起來,……初春的寒意一絲一絲地鑽進袖管,鑽透了心扉。腳底下經常踩著什麽,咕吱吱地響,仿佛背後有人緊跟著我。慌張地回頭看,卻隻有樹影晃動。背脊上冷汗已經淮濕了內衣,汗毛豎了一批又倒一批。
忽然,崖頂的樹林裏傳出低低的,仿哭泣般的聲音。我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動,膝蓋軟得邁不開步子。顫著聲音嗬斥了一聲:“誰!”卻沒有應答,周圍一陣寒寒辜卑枝葉晃動。我愈發地慌亂,拚命跑起來,上坡下坡,已經拐了幾道彎,真懷疑是不是山神爺跟我耍鬧,將山路拉長了好幾倍。待我跑得實在跑不動了,收住腳,喘著氣,抬頭一望,劈麵那座山峰不正是采雲峰嗎?峰腳下,閃爍的一豆一豆亮光,像是誰撒落了滿地的水晶珠拉。原來,我已到了我們生產隊的山路口了,那亮光就是隊員們點著的煤油燈啊!
那一刻,我真是喜出望外,恨不得馬上給山神爺敬一灶香!
我的戀人正在與同寢室的隊員們打撲克,看見我站在他的宿舍門口,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你一個人怎麽走回來的們我等到天晚,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那年代,我們沒有任何傳遞信息的工具,整個生產隊隻有隊長辦公室有一部電話,自然是不能讓我們用的。人與人之間的信息,隻憑著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後來我忐忑地告訴戀人,山路上有在哭,哭得很傷心。
戀人笑了,說,你聽到的一定是貓頭鷹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