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這種男人嗎?
——少女小蘭的故事
為了敘述故事需要,我給主人公取了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張明強。他是一個普普通通人家中普普通通的孩子,相貌平平,也無有什麽令人刮目的特長。他的父親是印刷廠裏經驗豐富的排字工人,母親原是小學教師,已退休在家。張明強還有一個妹妹,也不是美女才女,是一所普通中學中的普通學生。張明強的家雖然普通,一家人卻和和睦睦相親相愛。應該說,張明強在遇見那個女孩子以前,生活雖然普通卻還算是風和日麗的。
故事發生的時候,張明強第二次參加高考,考人了當地的一家應用技術專科學校。在這座江南寧靜的小城中,他的運氣已足夠讓人羨慕了。張明強搬進學校的宿舍,頭一個周末,美麗高傲的周玫姑娘便主動打電話來約他出去看電影。
周玫是張明強中學同班同學,後來還一起上過高複班。不過那時周玫哪裏看得起張明強呢?周玫的父親是稅務局的一個處長,官雖不大,卻是許多廠長經理老板的座上客,這些人都以能請到周處長吃一頓飯為榮,就連他們中學的校長教導主任也都千方百計通過周玫去結識周處長。這麽一來,周玫在學校中的地位就很特殊了,加上她模樣長得俏,又是校文工團的台柱子,可想而知,她身邊會有多少異性崇拜者仰慕者追求者。張明強從來沒有對周玫產生過一丁點的奢望,也從來沒有加入過那些崇拜者仰慕者追求者的隊列。在張明強的記憶中,中學幾年他幾乎沒有跟周玫麵對麵地說過一句話。張明強在學校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普通得連老師的批評都輪不上他,更別說得到老師的表揚了。而周玫的名字卻頻率很高地被老師提及,自然大都是讚揚的口吻,周玫的學習成績並不優秀,可是她有其他許多優秀的地方,譬如性格開朗,熱心集體活動等等。
有一次,張明強聽見幾個好惹事生非的男生幸災樂禍地議論周玫,說周玫被叫到教導處去挨批了,原因是周玫與隔壁班級那個長相有點像謝霆鋒的學生會宣傳委員偷偷約會看電影,正巧被隔壁班的班主任撞見。便有人說,周玫大概犯眼病了,怎麽看上那個鄉下人?除了一張皮好看點,聽說他假期回家還得到自留地裏倍土搗糞呢!也有人說,那怕什麽?隻要周玫願意,她爸爸有本事把鄉下人變成城裏人的。張明強對這些議論是過耳不人心的,周玫和那個“謝霆鋒”的事對他來說像是聽外星人的故事一樣,不關自身痛癢。
張明強在高考中落了榜,卻不甘心大學夢就此破滅,便參加了學校利用晚間和周末舉辦的高考複習班。張明強雖是個普通的學生,心裏卻也滋長著不普通的願望。他想讀大學,以後能到大城市裏去工作,省城,甚至上海、廣州、北京。
張明強在高複班裏遇見了周玫,因為是老同學,兩人笑著點點頭算是招呼了。張明強心裏凸起了一個疑問:周玫父親那樣神通的人,怎麽也沒把女兒神通進大學呢?這疑問如同一根細細的雨絲一晃就過去了,原本就是與自己不相幹的事嘛!
高複班裏的學生來自不同的學校,年齡也參差不齊。在這陌生的環境中周玫失去了以往的優勢,顯得有點落寞,於是她有事無事便主動與張明強搭汕。張明強原是隨和的脾氣,既然人家找你說話,總不能不理不睬。便就禮尚往來,有問必答。一來二去,兩人倒比中學裏熟穩了許多。
待熟穩了以後,有一次周玫笑道:“我沒有想到你也會來上高複班。”張明強聽了心裏就很不舒服,他懂得周玫話中的意思,像他這樣普通的人何必一定要考大學?就是考也是考不上的。有許多像他一樣普通的學生考不上大學就想辦法找份安穩的工作,想多掙錢的就走出小城南下北上去了。張明強哼地冷笑了一聲,回敬道:“我也沒有想到你會來上高複班!”周玫被他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些許,方才汕汕道:“原以為你是老實人呢,促刻起來比誰都壞!”經過這麽一次小小的磨擦,兩人反而覺得親近了許多,交往也頻繁起來,隻仍限於課間對對筆記,探討一些難題之類的話題。
一個周末上課,周玫沒有來,張明強特地為她整理了一份筆記。可是接下來一堂課,周玫仍沒來;再接下來一堂課,周玫還是沒有來。張明強便有些沉不住氣了。張明強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不知不覺中他已開始關注周玫了。下了課,張明強便給周玫打電話。開始周玫說,張明強,我給你留下家裏的電話,有什麽事需要幫助盡管打電話給我。當時張明強心想:苦死也不會給你打電話。沒想到這當口卻用上了。接電話的是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很警惕地問道:“你是什麽人?”
張明強有些緊張,道:“我,我是周玫的同學,老師發了幾套複習題……”
對方口吻便和善了:“哦―你等等。”
不一刻,周玫來接電話了,聲音甕甕的,道:“張明強,好人做到底了,你把複習題送到我家好嗎?”她的話語中有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張明強是無法推辭的。
張明強第一次踏進周玫的家,他隻坐在客廳裏,客廳的精致潔淨令他渾身地不自在,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放。他看見周玫穿著家常的衣服,長發有些淩亂,人瘦了一圈,眼皮腫腫的,楚楚可憐的模樣。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心卻呼呼呼地跳個不停。他不敢看周玫的臉,隻好低著頭一口接一口地喝茶。
“你怎麽渴成這樣?”周玫說著,又替他杯子裏注水。停停,周玫又說:“張明強,以後每堂課的複習題你都替我送來好嗎?我不高興去上課了。”
“為什麽?”張明強脫口而出問道。
“不為什麽。”周玫輕輕說道,那眼圈便就紅起來。
張明強不敢再問,揣著滿肚子疑惑點了點頭。
後來,張明強與周玫正式戀愛了,周玫才告訴他真相。原來周玫跟中學裏那個“謝霆鋒”曾經有過山盟海誓,那“謝霆鋒”考上北京師範大學,臨走的那一夜,周玫還把少女的貞操獻給了他。不想“謝霆鋒”去了北京不過三個月便寄來了絕交信,這個打擊令周玫差點活不下去。周玫喃著眼淚說,那天晚上她已從母親那裏偷來了半瓶安眠藥,準備到半夜裏把它們全部吞下。幸虧張明強來送複習題,張明強的厚道與熱心讓周玫感受到人間還有溫暖,便打消了吞服安眠藥的念頭。
周玫把真相告訴張明強了,就開始纏著他問:“你會不會嫌棄我不是處女了?你是不是有點動搖了?”
張明強心裏充滿了對她的愛憐,說:“玫玫,你不要這樣想,那不是你的錯。我會永遠永遠像珍寶一樣愛護你的!”
周玫因為沒讀完高複班,第二年高考仍舊落榜了。周玫的爸爸幫她在一家公司裏覓了一份文秘的工作,周玫便順順當當成了朝九晚五的白領小姐。張明強拿到技術專科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後,自己心裏並不很滿意,便不聲張,悄悄搬進了學校的宿舍。周玫的電話卻跟蹤而來,周玫約他周末去看最新的美國大片《泰坦尼克號》。在昏暗的電影院裏,音樂聲一起,周玫便將自己的一隻手伸進張明強的手掌內,悄悄問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考取了?”張明強滿手心都是汗,捧著周玫柔軟的小手不敢捏緊也不敢摔掉,他懾懦道:“沒,沒考上好的大學……”周玫打斷他說:“我就喜歡你讀這所學校,你若考上名牌大學,馬上就會忘記我的!”周玫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姑娘主動表示了愛意,張明強覺得自己再猶猶豫豫就太沒男子氣了。於是他將周玫的小手攘緊了,激動地說:“大專三年畢業,我還想去考本科。但是我決不會忘記你的。”
張明強聽周玫說了“謝霆鋒”絕情的事後,方才明白周玫喜歡他在本地讀專科學校的真正原因,這時候他和她的感情已達到如火如茶的地步了。
張明強雖然已是一心一意去愛周玫了,可是從來沒有超越雷池的非份之想。’他們家雖然普通,卻是清白人家,為人處事正派而規矩。何況他已了解周玫曾經受過傷害,愈加小心翼翼地嗬護,不敢輕舉妄動。
由於強明強談戀愛談得太守規矩,反而不討周玫的好。周玫總是埋怨張明強對她的愛不熱烈不深刻不纏綿。周玫給過張明強很多次機會,張明強總是手腳笨拙而淺嚐輒止,弄得周玫十分尷尬,終於有一日忍耐不住、大動肝火了。
那一日是個周末,是在張明強的學生宿舍裏,同寢室友都回家了。周玫與張明強溫存了一會,便兩手摸索著試圖解開張明強腰間的褲帶。張明強的呼吸粗重起來,不由自主雙臂用力,將周玫柔若無骨的身體箍緊了。可是隻一瞬,他的手臂便鬆開了,他顫抖著捉住周玫動作著的手,將它們從他的要害部位挪開。
周玫的臉忽地漲得通紅,怔忡了一會,眼淚便滾落下來。張明強慌了,掏出自己皺巴巴的手絹要替她擦眼淚,被周玫揮手打掉了。周玫一邊哭,一邊罵道:“張明強,你這個偽君子,你在玩弄我的感情,你根本不愛我,你隻是想利用我……”
“不,不是這樣的,玫玫。我,我是真心愛你,我不想傷害你,我想等……”
“你若真心愛我還有什麽好等?世上有你這種男人嗎?”周玫打斷他,黑洞洞的眼睛像槍口一般逼視著他。張明強沒有退路了,他伸出手臂將周玫攬人自己懷中。
這一日,張明強在周玫的引導下幾近完美地完成了周玫企盼已久的事情,於是,他與周玫的婚姻關係便鐵釘下來了。周玫的父母在城裏最豪華的酒店請張明強父母吃了一頓飯,算是兩家孩子的訂親酒宴。周玫的父母對張明強還算滿意,家境雖是普通,孩子本身人不錯,實在、可靠,會對玫玫好的。況且現今又考上了大學,本地學校有本地學校的好處,人在眼跟前,看得見摸得著,不至於像從前那個“謝霆鋒”似的風箏放出去就斷了線。今後,要找個上檔次的工作是不成問題的,這樣的女婿養得家又拿得出。兩杯酒落肚,周處長便拍著胸脯說:“明強畢業後的工作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人人都羨慕張明強的運氣,中學裏的同學遇見他,你操他一把,我擂他一拳,不無妒忌笑道:“你小子看似貌不出眾,怎就把那枝刺手的玫瑰摘到了手的?”張明強隻是憨憨地笑笑,他也覺得自己運氣不錯,不過,他並沒有欣喜若狂或如癡如醉的感覺。他隻是覺得心很定,除了學校中的功課,萬事不用他操心,日子輕鬆得讓他有點空虛。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遇見了那個女孩。
那女孩是他命中的克星,將他擁有的一切打得粉碎!
那是一個明媚的春日的下午,是一個平靜閑適的周日,那樣的日子真是戀愛中的人們可以盡情揮霍和享受的美好時光。周玫見天氣這般晴好,便嚷嚷著要到城外去郊遊,張明強自然是順從她的,他們還約了中學同誌小秦小宋同行,秦與宋也是一對戀人。小秦高中畢業後在一家影樓裏工作,周玫想請他為自己拍一些室外的肖像照。張明強原想上超市買一些快餐食品,在郊外找一處陰涼地野餐豈不有趣?可小秦說不用這麽麻煩,他有個表叔就住在那附近的村莊裏,上表叔家吃一頓農家飯更好。大家都同意這個方案,便隻買了些飲料路上喝。四輛自行車如箭如簇駛出城,一路落珠般地灑下歡笑。江南春天的田野,麥苗青、菜花黃,粉蝶縈環,乳燕昵喃,那風兒拂過,也是甜津津瓊漿一般。
四個年輕人在這樣的野外遊玩總是盡興盡意的。周玫讓小秦給她拍了許多照,河畔、田埂、樹叢,她能隨意地擺出各種優美或曲雅的姿態,隻聽小秦的相機哢嚓哢嚓地響。小秦拍得很來勁,他說周玫完全可以去當攝影模特。張明強幫周玫拎包,包裏放著四五套時尚的衣服。周玫拍了幾張照,便要替換行頭,張明強就用身體作她的屏風,為她擋住路人的視線。小宋打趣道:“周玫,你好派頭,大學生做你的跟班。”張明強也不計較,隻是憨笑。周玫眯起眼看看明強,像在欣賞自己收藏的一件寶物。她看見明強額上都是汗,璞味一笑,嬌慎道:“你不會把包放一放啊?”便抽出一張雪白的餐巾紙替明強吸汗,又逼著他將外套脫了,隨後便招呼道:“小秦,替我和明強來一張合影吧!”
這是張明強和周玫唯一的一張合影照,照片上,明強的樣子有點尷尬,一隻手笨掘地搭在周玫肩頭,而周玫卻小鳥依人一副甜蜜的模樣。
近午時,太陽有點灼人了,小秦便領他們去了他的表叔家。
表叔家是一幢新造的三層樓小洋房,外牆水綠的釉磚在陽光下幽幽閃光,庭院裏幾株石榴樹正開著鮮紅的}花,是一派富足殷實的景象。卻見大門和窗戶玻璃上貼著紅通通的喜字,小秦笑著解釋說,他大表哥前幾日剛成了親。
小秦的表叔表嬸熱情招待城裏的客人,雞鴨魚肉都是活宰的,蔬菜瓜果都是現摘下的,外加自釀的米酒,這一餐農家飯吃得著實痛快。
張明強是個外拙內秀的人,獻籌交錯間他聽見小秦輕聲問他表叔:“大表哥好些了嗎?”表叔搓了搓酒後醬紅的鼻頭,歎了聲:“大喜那晚倒是清爽了許多,這幾日又有點發作了。”小秦便道:“表叔你也不要急,表哥慢慢會好起來的。”張明強肚裏暗忖:“原來小秦的表哥是個病人,卻不知是如何的病?難怪不見新郎新娘人席呀。”他看看周玫,周玫喝了幾口酒,雙頰桃紅,眼波迷離。他忙將周玫的酒杯收了,慎道:“你不能再喝了,呆會騎車都騎不穩了。”周玫卻鬧著來奪杯子,明強不給,兩人扭在一起。表叔笑道:“沒事,這酒不傷人,姑娘息會喝杯濃茶,一刻就解了。”
這時候忽聽得二樓有吮嘟聲響,表叔表嬸驚惶地對視了一眼,那表嬸便匆匆站起,蹭蹭上樓去了。表叔忙給眾人添酒夾菜,連連道:“沒事沒事,吃啊,多吃點。城裏的東西雖是多,再無有這麽新鮮的。”
張明強的座位是麵向著堂屋左邊那個栗棕色木欄杆扶梯的,此刻他忽覺眼門前一道紅光,便抬起眼睛,卻愣了一下―但見一體形瘦弱如蘭的紅衣女子正匆匆下樓,雙手捧著竹簸箕,低著腦袋,下巴抵在胸口。隻聽表嬸喊了聲:“小蘭―”緊追著紅衣女子的腳後跟也下了樓。兩人一起進了廚房。少許,那紅衣女子複從廚房出來,表嬸仍緊跟其後。兩人登上扶梯,才走上兩級,那紅衣女子忽然停下,朝張明強看了一眼,卻被表嬸在背後操了一把,又低下頭匆匆上樓去了。
張明強心中一格登,渾身汗毛唆地豎起來。他覺得那女子看他的那一眼竟是那樣的悲鬱那樣的恐懼,像棱角堅硬的冰塊擲在他臉上。他感覺到小秦表叔家隱藏著一個秘密,他猶豫著,尋思怎樣開口詢問,卻被周玫在桌底下狠狠瑞了一腳。他隻好打消了詢問的念頭,他知道周玫雖是與大家談笑風生,他的一舉一動卻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張明強的腦海中總也抹不掉紅衣女子那一瞥,滿桌佳肴都變得索然無味。勉強支撐了一會,隻覺得頭脹欲裂,胃裏麵翻江倒海,酸水一陣一陣往上拱。他趕緊問小秦茅坑在哪裏,那表叔忙殷勤道:“你們城裏人哪裏用得慣茅坑?現今農村也時興抽水馬桶了,來來來,我陪你上樓。”小秦忙笑道:“張明強真不經灌啊!表叔,你坐著,我陪他去得了。”
張明強跟在小秦後麵上了樓,二樓有四扇栗棕色木飾門,都關著,像是喻看謎底而緊閉不露的嘴唇。小秦推開最左首一扇門,裏麵是裝修得很現代的一間浴洗室,潔具還都是Toto牌的,隻是雪白的抽水馬桶裏留著一圈黃臘臘的屎垢。張明強也顧不得許多了,胃裏那團東西已經拱到了喉嚨口,他伏下腰,對著馬桶張口就嘔,稀哩嘩啦,嘔了足足半馬桶的積食。小秦捂住鼻孔,愁苦著臉道:“你這家夥,沒酒量充什麽好佬?你不是睡都跟她睡了?還怕她瞧不起你啊?”
張明強心想:他怎麽知道我跟周玫已經那樣了?八成是周玫自己告訴他們的?頓時覺得自己成了一件放在展覽館金屬支架上的展品,肚子裏一陣**,連忙坐到馬桶上去。
小秦叫起來:“你還要拉呀?對不起,我可熏不起了,呆會你自己下樓好了。”便逃了出去。
又是一陣稀哩嘩啦,張明強將肚子裏的汙穢都排泄淨了,方才覺得人清爽了許多。正待起身,虛掩的門縫下噢地滑進一張折疊著的紙片。張明強霎那間血液凝固,他緩緩地鞠下腰將那紙片撿起,手竟止不住地顫抖。
那紙片上歪歪扭扭觸目驚心的一行字:“我是被拐騙來的,我是四川成都壺縣水龍鄉人!”張明強的心呼呼呼地劇跳著,血管爆脹得生痛:謎底原來是這樣,想不到平常報紙上廣播裏熒屏中看到聽到的拐賣人口的罪惡之事竟在自己身邊發生了!憤怒和緊張竟使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應該做什麽,他甚至忘記了從馬桶上站起來並把褲子束好。直到樓下扶梯口傳來周玫的喊聲:“明強―你好些了嗎―”他方才匆忙站起,束緊褲腰,一邊提高聲音答道:“我,好了―我下來了―”
他拉開廁所門,忽見門檻邊又臥著一頁折疊著的紙片,他急忙抬頭四望,二樓那另三扇門卻都紋絲不動地緊閉著!“明強―”周玫又在喊他了,他連忙拾起紙片,往褲兜裏一塞,便下樓去。
張明強下意識隱匿了那兩張紙片的事,他隱約感覺到周玫一定反對他插手這樁事;何且他也不能讓小秦的表叔表嬸知道啊。他索性做出沒人事模樣回到餐桌邊與眾人周旋,隻是那兩片薄薄的紙在褲兜裏像火炭一般灼燒著他。
張明強一直握到深夜11點才有機會打開第二張紙片。因為家裏房間擁擠,妹妹人也大了,所以張明強周末也住在學校宿舍裏。從郊外回來後,周玫一直泡在他的宿舍裏,下午兩人相擁著睡了一覺,晚飯都沒有許多胃口,便到附近小紹興雞店喝濃汁雞粥。喝完粥出來,張明強說:“玫玫,今天玩累了,我送你回家吧。”周玫撅起小嘴不高興了:“哼,你想趕我走啊?”張明強忙陪笑臉:“我哪裏舍得你走?我怕累著你嘛。”於是周玫又跟張明強回宿舍,兩人又廝磨了半天,周玫原不想回家了,可張明強說,過了十點便會有同學回校,撞見了不好,學校規定男寢不準女生留宿的。待張明強送了周玫回家再轉回宿舍,抬腕看看表,11點已過了。
張明強看見有兩個同寢室友**的帳門垂下了,便知道他們已回來。他也不點燈,攝手攝腳鑽進自己的帳子,放下帳門,擰亮手電,掏出紙片。他的心懸在喉嚨口,展開一張紙片,一看,是先頭一張。連忙展開另一張紙片,那上麵也是歪歪扭扭的一句話:“明天上午十點,在城裏農貿市場189號攤位見麵!”張明強開始覺得蹊蹺,怎麽會約在城裏見麵?不成她要逃出來?再一想,那189號攤位一定是小秦表叔家租下的,他們做生意自然要將“新媳婦”帶在身邊的。可是當著表叔表嬸的麵如何與她說話?表叔表嬸若知道她給自己傳紙條又會如何舉動呢?張明強輾轉反複,想不出個好法子,至淩晨方才迷糊過去。
強明強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同學們都走了,上課的上課,去圖書館的去圖書館。張明強霍地跳起來,匆忙穿衣。他是九點鍾有一堂實驗課的,一看表:8點40分,趕到教室還來得及。他衝到水池邊胡亂抹了下臉,猛想起那紅衣女子約他十點在農貿市場189攤位碰麵的,若進了實驗室,如何還能脫身。已不容他再思考了,他急急寫了張請假條,謊稱母親急病,他要回家陪母親掛急診。他把假條放在寢室的書桌中央,用一隻茶缸壓著。他想任哪個同學看到,都會幫他把假條交給班長的。
張明強騎上自行車出了校門,忽然想起那兩張紙片,昨晚躲在帳子裏看著想著迷迷糊糊睡著了,忘記收起來,方才走得匆忙也不及整理床鋪。他想回轉寢舍去取紙片,又怕碰到同學萬一脫不了身。便僥幸想,那紙片總是落在自己**哪個音兄裏,誰會去翻自己的床鋪呢?辦完事回來找也不遲。
九十點鍾的農貿市場依然是人群熙攘、十分熱鬧,不過,生意比清晨稍微鬆弛了一些,攤主們有的乘隙吃早點,有的重新整理攤位,將那些新鮮蔬果排列得整齊而美觀。
張明強一月一月攤位數過去,隔了十步路.看見189號攤位了,那小秦的表嬸也看見了他,遠遠地就招n書道:“那不是我侄子的同學嗎?買菜呀?來來來,要什麽,隻管拿。天亮剛摘下的蕃茄黃瓜;還有這菱白,生吃都甜津津的!”
張明強便硬硬頭皮走過去,視線裏卻沒有紅衣人,滿肚的疑惑,又不敢東張西望,隻好假模假樣挑了幾隻蕃茄放到電子秤盤中。表嬸笑道:“別稱了,就給五塊錢得了,我們也隻收點辛苦錢。小蘭,拿隻塑料袋來。”
張明強一聽“小蘭”二字心撲撲一跳,忙抬起眼,正撞上小蘭的目光。那目光他是熟識的,悲鬱恐懼如同冰塊一般。原來她換了身衣服,套著一件寬大的灰不溜丟的外罩,整個人像籠在濃霧中,讓人看不清的她的真麵目。張明強的目光在她臉上逗留了兩秒鍾,兀自吃驚:他竟是個十分標致的姑娘呢!
張明強家境不富裕,全家人節衣縮食供他上大學,平常他十分節儉,與周玫在一起,每每都是周玫掏錢。他摸摸口袋,沒有碎錢,內袋裏隻有一張五十元,是放著以備萬一急用的。為了不引起表嬸的懷疑,他隻好抽出那張票子。趁表嬸興致勃勃到錢箱去找零錢之機,那小蘭眼盯著張明強,手迅速地朝攤位後麵一指。那裏是一座為農貿市場臨時搭建的簡易公廁,張明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小蘭見他疑惑,極輕說了聲:“去廁所!”表嬸已經拿了找頭回身,張明強收了錢轉身就走,表嬸忙叫道:“暖―你的蕃茄!”把塑料袋遞給他。
張明強往前走了二十多步,看看已離開了小秦表嬸的視線,便楚到攤位的後麵,迅疾地朝廁所奔去。
這原是極簡單的移動房,兩隻馬桶中間用大半截鐵板隔開,一邊是男,一邊是女。張明強在男廁門外等了一會,裏邊的人出來了,他便進去,將門反鎖了。他並不想如廁,站著不知所措,忽聽鐵板那廂有人叫道:“大哥!”分明是小蘭的聲音。
張明強著實佩服那姑娘的機靈,想了個這麽好的說話方式,便不禁問道:“你怎麽知道隔牆是我?”
“我從牆底下見著你的鞋了!”原來這男女廁所間的鐵皮隔斷上封頂下不著地的。
張明強驚歎這姑娘的細心,卻仍是疑惑:“你為什麽相信我?”
“我……我一看你的臉,就知大哥你是好人!”
張明強心頭一熱,一付俠義之情油然而生,他忙說:“小蘭,我姓張,叫張明強,是技術專科學校的學生,你完全可以信任我。你如何被拐騙到這兒的?人販子是怎樣一個人?你要如實告訴我,一會我就去公安局報警,馬上就能解救你的。”
“不,張大哥,千萬別報警,我也不認識那個人販子,也不知他跑哪兒去了。再說,這家人也怪可憐,被人販子騙去許多錢,我也不想害他們……”
“那……你叫我來做什麽?”
“我想問你借點錢,我想逃!我已經看仔細了,這農貿市場邊上就是長途汽車站,我可以先逃到上海,從上海乘火車回家。回家後我就把錢還給你,我還要把錢還給他們家。”
張明強稍沉吟,他不得不承認小蘭的計劃是上策,真要報了警,小秦的表叔表嬸家哪裏脫得了幹係?他在小秦麵前也交待不過呀。
這時廁所門外已經有人在催了:“裏麵人怎麽尿那麽長?都快把人憋死了!”
張明強忙壓著聲音道:“你要多少錢?什麽時候要?”
卻聽表嬸在外麵喊:“小蘭―小蘭―你怎麽啦?怎麽這麽長久還不出來?”
小蘭匆忙低低地說了句:“明兒,老時間老地方!”便抬高聲音道:“就來了,肚子痛死了。”
張明強聽得隔牆門栓格答一響,知小蘭已離開。他再等了一會,方才推門出去,直憋得汗如雨下。
張明強回到學校宿舍,推開門便愣住了―不知哪位好心的同學將他的床褥鋪得整整齊齊!張明強忐忑不安,那位同學恐怕已發覺那兩頁紙片了,若盤問起來,他該如何回答?腦筋轉了半天,他決定對同學解釋,那紙條是他構思一部長篇小說的提綱。
已近午時,同學們下了課,陸陸續續回轉宿舍,卻無人對張明強提紙條的事。張明強漸漸定心了,說不定鋪床的同學把它們當廢紙丟了呢!
有個同學說:“張明強,你的請假條我替你交給班長了,你母親情況怎麽樣了?”
張明強格登了一下,忙說:“還好,還好送醫院送得快。”
還有個同學說:“張明強,你的女朋友打了好幾個電話來找你,讓你回來了馬上給她回電話呢!”
張明強此時此刻哪裏還有心思跟周玫談情說愛?可是若不給周玫回電,她一定會盤根盤底不放你過門的。
張明強接通了周玫單位裏的電話,剛開口叫了聲“玫玫”,那邊廂便是子彈炮彈手榴彈一連串攝了過來:“張明強你撒得彌天大謊呀,你請假說你母親生病,我電話追到你家,你母親壓根沒病,好好的在家呆著,你竟敢咒你媽!你這大騙子大流氓,你到哪裏鬼混去了?!”
張有強深呼吸鎮定了一下自己,忙道:“玫玫,你聽我解釋了再罵好嗎?你不是總讓我強化外語學習嗎?我知道今天上午商業外貿係有老外做講座,我又不能跟同學明說,隻好撒謊說老娘有病鑼!”
對麵沉默了片刻,才問:“你……真的去聽老外做講座了?”
“不信我給你看筆記,你說大白天我能到哪裏去鬼混?”張明強硬硬頭皮道。
周玫璞味笑了,慎道:“諒你也不敢!”旋即便高興道:“明強,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爸替我們弄的房子鑰匙拿到手了!”
張明強也很歡喜,笑道:“這麽快呀?你爸真是神通廣大呀!”周玫嬌聲道:“你說,你該怎樣謝我爸?”
張明強道:“我隻要謝你爸的寶貝閨女就行了,我一定好好地酬謝你爸的寶貝閨女!”
“你壞!”周玫吃吃笑起來,又說:“明強,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一起去看看那房子。”
張明強想著這兩天要幫小蘭出逃,最好不要跟周玫碰麵,免得被她看出破綻,便道:“這星期有兩門課要單元測驗,索性到禮拜天再去看房子。晚去兩天那房子不會飛了吧?”
周玫說:“你現在也學會幽默啦?也好,星期天時間充裕些,我們再一起去逛裝飾市場和家俱市場。哦,我們老板叫我了,吻你,明天再給你通電話。”
放下話筒,張明強發覺自己手心中都是汗,他自己也驚詫,自己對周玫說謊怎麽說得那樣流利?玫玫,對不起,我這是助人急難。待事情辦妥了,我會原原本本告訴你,求得你的原諒!
張明強翻遍自己的抽屜,零零碎碎共集攏了二百三十幾元錢,粗算算勉強夠小蘭回家鄉的旅途費用。他又將菜票轉讓給同學,得了一百元現金。這已是他能夠給予小蘭的全部了。
老天見憐,次日上午張明強正好沒有課,用不著絞盡腦汁提心吊膽編理由請假了。張明強提前來到農貿市場,他先去長途汽車站察看車行時刻表。有一班車十點二十分開車,三個多小時就能到上海。張明強盤算了一下,當機立斷替小蘭買下了這班車的車票。
張明強遠遠地瞥見189號攤位上有個紅衣身影晃動,小蘭怎麽又換了那身紅衣裳?太紮眼!其實還是穿昨日的灰外套好,容易隱藏在人群中。卻已經無法更改了。
十點將臨,張明強踱到簡易公共廁所前,男女門外都有三兩個人等候著,張明強便排在後麵。不一會便輪著他了,他將進門的時候,眼角餘光掃到一個紅影子,也進了廁所,反鎖了門。解手解到一半,隔牆便傳來輕聖的呼喚:“張大哥!”
張明強連褲門鎖都不及拉上,趕緊從兜裏掏出裝著戈和車票的信封,彎下腰,從隔牆下麵的縫隙中塞了過友,一邊急急道:“小蘭,快,十點二十分的長途車,票和錢都在信封裏了!出去後徑直去長途車站,現在外瓦人多,正好遮擋視線。快,要快!別錯過了開車時司!我已查詢過,上海站下午四點多就有開往成都的火牟,硬座票一百二十六元,還有多餘的錢你一路上可以買些吃的!”
“張大哥,讓我怎麽感謝你呢?”小蘭的聲音硬咽住了。
“快別說廢話了,快走,快走,呆會表嬸又要來尋爾了!”張明強心急得要蹦出胸膛,隻是催促著。
“張大哥,那我走了!”
隻聽到隔壁女廁的門呼地一聲,張明強長長籲了習氣,人似虛脫一般,便又在馬桶上坐了一會。待門外民廁的人“呼呼呼”地捶門,他才站起來,開門出去。
張明強已經盡到了他該盡的責任,倘若這時候他馬上返回學校,那麽事情就簡單得多了,哪怕小秦的表嬸育所懷疑,可也抓不住他的把柄呀!張明強走出廁所卻妓無端的優慮籠罩住了:方才倉促間忘了告訴小蘭到上每後如何轉車去火車站,她會在上海迷失方向嗎?張明雖看看表,離開車還有五分鍾。他身不由已朝長途車站泡去。
有哲人說:性格決定命運!人的命運往往潛藏在關鍵時刻的選擇之中,而選擇卻是受人的性格支配的。
張明強趕到長途車站,看見那車還停在站場上。他一個車窗換著一個車窗地尋找小蘭。小蘭先看見他了,將半個身體探出窗外,不顧一切地叫道:“明強哥,你才到啊?快上車呀!”
張明強嚇了一大跳:小蘭瘋啦?這樣大叫萬一被熟人聽見呢?她怎麽這樣稱呼我了呢?她又為何叫我上車呢?卻不容他多思量,售票員站在車門下催道:“快上快上,馬上要開車了!”
張明強一腳跨上車門,便明白小蘭為何這般舉動了,原來她遭遇騷擾了―小蘭的座席靠窗,她身邊坐著一個留長發戴墨鏡著花格襯衫的男子,正把一隻胳膊搭在小蘭的椅背上呢。張明強責備自己,怎麽就沒想到一個漂亮而柔弱的少女獨自上路會遇到許多麻煩!
小蘭見張明強上了車,喜出望外,忙從那個不三不四的男人身邊擠出來,迫不急待地捉住了他胳膊。
未等張明強做出決定,汽車便啟動了。張明強想到周玫講好要打電話給他的,心中暗暗叫苦。罷罷罷,好人要做就做到底了,送小蘭到上海,送她登上去成都的火車,自己再乘長途車返回,到那時跟周玫好好解釋,想她也是青春女子,一定會同情小蘭的遭遇,一定會諒解自己的。
售票員移過來問道:“先生,你的座位號?”
張明強忙道:“我是臨時決定上車的,補票可以嗎?”
售票員膘了小蘭一眼,道:“嗒,末排有兩個挨著的空座,你們過去坐吧!”
張明強明白售票員是把他和小蘭當作一對戀人了,他感到渾身燥熱,卻也隻好默認。他由著小蘭抓著他的胳膊,兩人擠到末排坐下。售票員也跟過來了,張明強身上隻剩幾元零錢,他隻得跟小蘭耳語道:“裝錢的信封呢?給我補張票。”小蘭忙掀起紅外衣的衣角,小合翼翼從別針扣著的褲兜裏取出了那隻信封。
補了票,張明強暗暗計算了一下錢,刨去自己返回的長途汽車票錢,餘數給小蘭買一張去成都的火車硬座票,所剩便沒多少了。他抽出返程長途汽車票錢放入自己上衣口袋中,然後將信封交還給小蘭,抱歉道:“這是你的火車票錢,隻是你在路上恐怕頓頓要吃熟泡麵了。”
張明強連著兩個晚上沒睡國回覺,這時候“磕睡蟲”隨著汽車的顛簸不屈不撓地侵襲上來,不一刻他便抗拒不住,沉沉地睡過去了。
張明強感覺中他隻是稍稍打了個噸,他是被一些乘客的埋怨聲斥罵聲驚醒的。他睜開眼,發現車是停著的,許多乘客都衝著司機和售票員發牢騷,那位年輕的司機索性將腦袋伏在方向盤上,任你們再鬧他也不搭腔;售票員恨恨地說:“你們怪我們有什麽用?我也巴不得插翅飛進大上海呢!成天的修路修路,路上還老是出事故,這有什麽辦法?我勸大家火氣不要太旺,橫豎A是一個等字,要方便的下去方便一下。”
“這麽堵著,要等多少時間呢?”有人問。
售票員一聳肩腫:“誰知道呢?快起來幾分鍾十幾分鍾,慢起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也說不準的。”
張明強心一沉,若真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地等下去,就怕趕不上下午四點多去成都的火車了!他想下車去前方摸摸情況,欲起身,這才發覺小蘭柔軟的身子依在他的臂彎裏,腦袋靠著他的肩膀,睡得正香!少女的眼睫毛像絲絨一般的稠密和光滑,輕輕地合在下眼簾上,猶如兩隻水塘邊棲息的黑天鵝;少女的鮮唇像晨露中初綻的粉蓮,恬靜而充滿誘人的生氣。張明強聞到一股似有似無的少女的體香,他心田中**起了一陣漣漪,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攬住了她細軟的腰肢。可是他馬上觸電般地鬆開了手,並且用力將小蘭的身體推開了。他暗暗譴責自己:都什麽時候了,還會有這種念頭!
小蘭驚醒了,詫異地瞪著迷蒙的眼睛,問道:“明強哥,這麽快就到了?”
“沒,還沒有到,前麵公路上出事故了,我下車看看!”張明強仿佛做了虧心事,躲避著小蘭的目光,慌忙起身往車門外走去。
“明強哥,我跟你一起下去!”小蘭趕緊兩步,又拽住了張明強的衣袖。
兩人一起下了車,卻呆住了:公路上,長龍般地停滿了各種各樣的車輛,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司機們三三兩兩蹲在路邊,吸煙聊天。
張明強忐忑不安上前詢問:“師傅,這路,估計還有多長時間能通?”
“嗬,這可說不準了,人算不如天算,聽天由命吧!”那個司機膘了他們一眼,道:“兩口子都堵在這兒了,家裏孩子有人帶嗎?”
張明強張了張口,應也不好不應也不好,恨不得有根地縫鑽進去。他狠狠地甩開小蘭拽著他袖子的手,扭頭就走。小蘭急急跟上,在他後胸勺吹絮般問道:“明強哥,你怕趕不回去了是嗎?明兒早上缺課要緊嗎?要不,要不你先回去吧……”
他們回到車上坐下,張明強心亂如麻,頭往椅背上一靠,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身邊有在抽泣,他便知道是小蘭。他剛才態度不好,嚇著她了。他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快別哭了,人家都看著呢!我不是擔心你趕不上下午四點的火車嗎?”
小蘭立即停止了哭泣,抬起淚眼衝著他一笑。張明強心裏湧起了一股要幫助她要保護她的憐愛之情,他把她的一隻小手合在他的兩隻手掌之中了。
長途汽車在公路上足足耽擱了兩個半小時,待張明強和小蘭趕到上海火車站,開往成都的1352次列車已經發車二十分鍾了。張明強愣在售票窗口,額上的汗像小瀑布似地瀉下來。售票窗口裏那位女售票員見他著急的模樣,便說:“你要有急事,晚上七點多還有去成都的一班火車,還有餘票,要不要啊?”
“要,要!”張明強仿佛起死回生一般。夜長夢多,隻要小蘭今天能搭上回成都的火車,他就可搭夜班長途車趕回家了!
那女售票員將票簽出,一邊報出價錢: "K282次,開往成都,二百四十三元。”
“小姐,我買硬座票。”張明強連忙說。
“是硬座票呀,臥鋪要四百五十元呢!”
“那……”張明強急了:“怎麽突然就漲價了呢?原先不是一百二十六元一張嗎?”
“一百二十六元的是普通快車票價呀,這次K282是新空快速列車,不僅速度快了三個多小時,而且設備好,全空調。”女售票員態度很好,仔細解釋給他們聽。
張明強陪著笑臉:“小姐,我知道這列車質量好,可是……我們帶的錢不夠,是不是……能給個優惠價?打八折行嗎?”
女售票員搖搖頭:“這裏又不是農貿市場,可以討價還價。火車票是全國統一規定的,不能隨便打折!”
張明強的心“噢”地掉進了冰窟窿,他和小蘭身上的錢全部加起來還是不夠買一張K282新空快速列車的硬席票呀!
又有人來買火車票,便把張明強擠到一邊去了。小蘭見他傻了似的呆著,便怯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明強哥,為什麽不給我們票啊?”
張明強慘白著臉勉強笑笑:“我們……錢不夠……”
小蘭手指纏著衣襟,羞澀地笑道:“明強哥,你看我身上這件衣服料子不錯吧?是他們家給我做的……我把它賣了吧!”
張明強苦笑道:“我的大小姐喲,這兒是大上海,誰會要你這衣服?”
這時,那女售票員從窗口探出身子招呼他們:“暖,我說你們究竟還要不要買票?K282次票價貴,要不就買明天1352次普快車的票?到了明天,恐怕就買不到了呢!”
張明強把薄薄的一張票放在小蘭的手心裏,叮囑道:“千萬要放好了。”
“唔!”小蘭將票與剩下的十幾元錢一起人進褲兜,又用小別針扣住袋口,隨後揚起臉,甜甜地笑道:“明強哥,我爹我媽不知要怎樣感謝你呢,要是你能跟我一塊回家就好了……”
張明強心裏一動,此刻暮色垂懸,火車站廣場周圍,形形式式的霓虹燈陸續亮了起來。小蘭的雙眸鑽石般的閃亮,映照得小蘭的臉夜百合般神秘美麗。少女對他的依戀之情是顯而易現的,這朵夜百合就在他跟前,隨手就能摘下的。
張明強很快就把目光從小蘭臉上挪開了,他偷偷瞄了下表,時間還充裕,離晚班長途汽車開車還有近兩個小時。他故作輕鬆道:“小蘭,你肚子不飽呀?”他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小蘭吃吃地笑了,道:“明強哥,我能敖得住的。”
張明強心裏酸酸的,一把拉住她的手朝路邊一家小吃店走去。張明強花了兩塊錢買了四隻肉包子,他們就坐在火車站大鍾下的石階上吃起來。張明強見小蘭狼吞虎咽的樣子,自己吃了一個就不吃了―確實也沒胃口,暗自盤算如何跟小蘭開口說再見?
小蘭一口氣將兩隻肉包子吞下肚,張明強又把自己餘下的那隻塞給她,她詫異地瞪大眼睛:“明強哥,你胃口那麽小啊?”張明強點點頭,她也不再推辭,抓起咬了一大口。
張明強看著她吃得好香,便說:“小蘭,你要記住了,你的車次是1352,明天下午四點零四分開。呆會我送你去候車大廳,你就一直呆在那裏不要離開。候車大廳裏人多,許多人都在那裏過夜的……”
“明強哥你要走了?”小蘭猛地打斷了他。
張明強咽了下唾沫,不去看小蘭的臉,狠下心說:“我明天上午要上課,所以必須乘今晚的長途車趕回去。時間不多了,走,我送你去候車室。”說罷他便站起身,仰著看看深藍的天空。
小蘭沒有說話,默默地站了起來,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卻不再捉住他的衣袖。
他們倆就這樣一前一後默默地走到人站口,張明強沒有車票,進不了站,一道鐵欄杆將他們隔開了。張明強伸出一隻手道:“再見,小蘭,祝你一路平安!”
小蘭沒有跟他握手,兩隻手卻蒙住了自己的臉龐。張明強知道她哭了,卻裝作什麽都沒看見,迅速地轉過身子朝外走。如若再不走,恐怕他就走不脫了。
從火車站到長途汽車站相隔四五條馬路,張明強自然舍不得乘公交車,便急急地加快了腳步。時間還來得及,不知買得到車票吧?若沒座位,站也得站回去!怎麽跟周玫解釋?說實情還是編造理由?還能有什麽理由可編造呢?小蘭此刻還在哭嗎?她去候車室了嗎?這二十來個小時也夠她受的了。他的腳步漸漸緩慢下來,他忽然想到方才忘了關照小蘭登車時要看清1352次車號,不要南轅北轍地上錯了車!他的心揪緊了,猛然止步,回轉身……
小蘭怯怯地膘了他一眼:“明強哥,我,我是想送你上車……”
“那怎麽成?!”張明強鬆開了她的手,收斂了情緒,故作生氣狀:“你怎麽這樣自說自話?現在天都黑了,到長途汽車站還有好一段路,呆會你一個人找得到回火車站的路嗎?萬一又碰上壞人了怎麽辦?”
小蘭幽幽地看著他,吞吞吐吐道:“我……剛才你一走,我就害怕,怕……所以就跟著你……”
張明強深深歎了口氣,說實在,他也是不放心小蘭獨自一人在候車大廳過夜啊!他想:今晚乘夜車回去和明天乘早車回去隻相差半天,早半天晚半天總是要被周玫罵的,總是要費口舌解釋的,索性就晚半天回去,陪小蘭度過這個不眠之夜,以防節外生枝!於是他把這個決定告訴小蘭,小蘭高興得合掌跳了起來。
張明強也曾想到是不是該給周玫家裏打個電話?一來,他怕掛長途電話要花許多錢;二來,他擔心過早暴露小蘭行蹤,小秦的表叔表嬸會不會連夜追蹤而來?便作罷了。
張明強當時哪裏能預料到就因為他一夜未歸,事態便無可挽回而急轉直下了。
張明強和小蘭重新回到火車站廣場的大鍾下,張明強沒有火車票無法進候車大廳,他們決定就在這裏坐等天明。
夜漸漸深了,人漸漸稀落了,霓虹燈漸漸黯淡下去,風漸漸凜冽起來。
張明強問道:“小蘭你冷嗎?”
小蘭哆嗦了一下,說:“我不……冷。”
張明強便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裹住她嬌小的身軀,又說:“你困不困?來,伏在我膝蓋上打個噸吧!”
小蘭真的就趴在他的膝蓋上了,卻偏仰著臉,眨巴著眼睛看天空。
張明強輕輕地拍拍她的背脊:“還想什麽呢?明天上了火車,還得兩天兩夜四十多個鍾點呢。”
小蘭吐絲般細細地說:“明強哥,我若告訴你實情,你會罵我嗎?”
張明強腦袋轟地脹大了:“什麽?你在欺騙我?你不是被人販子拐騙來的?”
“不不不,我真是被人販子賣給他們家的。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呀?!”張明強急得猛一跺腳。
小蘭便直起身子,仍是細細地說道:“明強哥,我不是不讓你報警嗎?我說我不認識那個人販子,其實我認識他,他,他就是我舅……是我媽托他帶我出來做工的,可是他卻把我賣了!”
“他這般喪盡天良,你還要包庇他?”張明強震驚地望著小蘭,小蘭的臉藏在鍾樓的陰影裏,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怕我媽傷心,我要先回去和我媽商量。我外公外婆死得早,是我媽把他養大的……”
“明強哥,你生我氣了嗎?”小蘭側過臉探問道。
“不,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我隻是為你擔心……”張明強心口隱隱作痛。
小蘭又溫順地趴到他膝蓋上,“明強哥,我還想告訴你,我跟他們家的兒子雖然領了結婚證,其實根本沒有結婚,他是個低能兒,除了吃喝拉撒,就隻會睡覺,半夜裏呼嚕像打雷一樣……可是,可是……有一天晚上……
小蘭的聲音像被風吹散了的羽毛,消失在深水一般的夜色中。張明強感覺到膝蓋上有一股溫熱潮濕的東西泅化開來,他看到小蘭兩隻小小的肩膀一聳一聳地抖動著。他想起小秦的表叔那爛紅的酒糟鼻子,真恨不得一拳揍扁了它!畜生!他卻沒有罵出口,他不願再觸動少女的傷處。他隻是輕輕撫摸著姑娘的背脊,將自己對她的同情和關愛絲絲縷縷地傳遞給她,讓她感受到人世間的善良和真情,讓她鼓**起重新生活的勇氣和信心。
小蘭在張明強的愛撫下漸漸停止了嚷泣,她的呼吸漸漸平穩了,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她的夢鄉,她的臉頰上雖然還殘存著淚痕,可是她的這個夢鄉一定是平和而美麗的,這也許是她離開家鄉以後睡得最安穩最香濃的一覺了。
張明強雖然感到十分疲倦,雙眼酸澀,卻沒有絲毫睡意,頭腦十分亢奮,像一名激戰前的士兵!
張明強是眼睜睜看著長空星漢西垂,東方破曉,曙色漸明,頭頂上的大時鍾敲響了,新一天的早晨降臨了,這應該是美麗幸運的一天。
小蘭終於睡醒了,睜開眼睛就看見明強哥可親可愛的麵龐,她便綻開了初蕾般的笑容。
“明強哥,我睡得好香啊!你呢?你睡了嗎?”
張明強點點頭,站起來,活動活動又酸又麻的雙腿。他抬起手腕看看表,跟大鍾對了時間。
“明強哥,謝謝你又陪了我一晚。天亮了,我不怕了,你快去趕早班長途汽車吧!”小蘭滿懷著歉意,卻又是那樣依戀地看著張明強。
張明強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悵,他掩飾地笑道:“時間來得及,我們先去吃點東西。”
廣場四周的飲食店都早早地開張了,張明強還是花了兩元錢,買了兩碗豆漿兩根油條。他把自己的油條撕成兩片,塞給小蘭一片。這回小蘭堅決不要了,她誇張地咧開嘴,笑道:“明強哥,昨晚上你已經塞了我一個大包子,你想把我撐成個大胖子嫁不出去呀!”小蘭原是想說句玩笑話驅散一下心頭的愁緒的,她舍不得明強哥走,卻又知道明強哥必須得走了。她知道張明強有一個很漂亮很高貴的女朋友,那一天他們來吃飯時她看到過的。她想她再不能拖住明強哥了。她想笑的,眼淚卻湧了出來。她連忙將臉埋到豆漿碗裏,她是和著淚將豆漿吞下肚的。
他們倆在艱難的沉默中吃完了離別的早餐。張明強見小蘭癡癡地對著空碗發呆,便一把將她拽了起來:“走,我送你進站。”
“不,明強哥,火車要下午四時才開,我先送你去長途車站。”小蘭這一夜天仿佛長大了許多也懂事了許多。
張明強故意板下臉:“你看你,又自說自話了是不?在見到你爹媽以前,你必須聽我的,懂嗎?走吧,送你進去了我才能趕長途汽車!”
小蘭咬住了嘴唇,不再多說一句話,乖乖地跟著張明強去那人站口。
小蘭緩緩地走進站口,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張明強,又朝前走去。
“等等!”張明強忽然喊道。
小蘭像得了大赦令似地轉身跑回來,站在鐵欄杆邊上。“明強哥―”她企盼地盯著張明強。
“你要記住了,是下午四點零四分的車,提前半小時檢票的。你一定要看清1352次車號,不要上錯了車!”張明強又一字一句地叮囑了一遍,這才朝她揮了揮手。看她慢慢地朝裏走去,才轉身邁開大步。
“明強哥―”
張明強旋回頭一看,小蘭又撲在鐵欄杆上向他招手。
“你!”張明強站著不動,氣餒地望著她。
“明強哥,你的衣服,買長途汽車票的錢還在這兜裏呢!”小蘭脫下張明強的外衣,遞給他。
張明強暗暗責罵自己糊塗,昨晚脫下衣服替小蘭遮涼的,心神恍惚竟差點忘了它。他想對小蘭說聲謝謝,動了動唇,卻出不了聲。
小蘭臉紅紅的,眼睛亮亮的,鼓起勇氣說:“明強哥,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你的;我能給你寫信嗎?你能告訴我你的地址嗎?”
張明強想了想,說:“你不是把地址寫給我了嗎?我會給你寫信的,也許,我還會去成都看你。”
“明強哥,我等著你的信,我等著你到我家來做客!”小蘭深情地朝張明強伸出她的雙手。
張明強沒有告訴小蘭,那張寫著她地址的小紙片已經遺失了。張明強決定掐斷他與小蘭之間剛剛建立起來的情絲,他不應該再跟她保持聯係了。他幫助她,是他的良知所使,他做了一個正直的人應該做的事情,他不想因此而獲取她家人的報答,更不能因此而獲取她的感情!
他們四隻手握在起,道別,然後鬆開了;他們心裏珍藏著對方美好的記憶,朝著相反的方向各自走去了;他們雖然永遠相互思念,卻永遠不會相逢了!
張明強坐早班長途汽車十分順利地回到他生活的那座江南小城,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四十五分。
一路上,張明強前前後後設想著在他“失蹤”的一天一夜裏家中可能會發生什麽情況,而他該如何去應對;他已決定要如實說出真目,並到公安局去舉報小蘭的舅舅和小秦的表叔。他想周玫知道了真相一定會原諒自己的失約並且讚賞自己的俠義之舉,他愛周玫,他是一心一意要娶周玫為妻,與周玫白首到老的呀!
張明強被人用力地推醒了,他睜開眼,吃驚地看見麵前站著兩位全副武裝的刑警!
“你叫什麽名字?”一位刑警嚴厲地問道。
“張明強,我是……”
“我們知道你是誰!張明強,你被拘留了!”
事情的異峰突起完全出乎張明強的意料,小秦的表叔表嬸以誘拐少女的罪名將他告下了!
小秦的表嬸帶著新娶的媳婦到農貿市場擺攤賣菜,這新媳婦連著兩天老往公共廁所裏跑,她是有些疑惑的,可是要張羅生意,她也顧不上多往深處想。昨天新媳婦去了廁所便不再回來,她急了,又去敲廁所門。候廁的熟人說:“你家媳婦呀?是穿紅衣的嗎?早走了呀,看她去長途汽車站了。”待表嬸氣喘籲籲趕到長途汽車站,那車已駛出一箭地了。她瘋了似地在車站周圍詢問,便有人依稀記得,是有個紅衣女子上了車,她還伸出腦袋招呼一個小夥子呢,那小夥子長的中等個人,普普通通的模樣,穿著也很普通,對了,聽那紅衣女子喊他什麽強哥的。小秦的表嬸猛然記起了張明強,是他,一定是他!頭一天便假模假樣到攤上來買菜,原來兩人早就勾搭上了呀!
經由小秦表嬸的嘴巴四處張揚,張明強誘拐秦家新媳婦的消息長了翅膀般地傳開了。
小秦的表叔表嬸先是找到了小秦,他們說,都是小秦你引狼人室,帶一幫同學來吃飯,他們要小秦賠償他們的損失。小秦萬萬沒想到老實巴交的張明強會做出這樣的風流事,他在表叔表嬸跟前無法交待,便領著表叔表嬸到周玫家去了。張明強是周玫的未婚夫,他們倆睡都睡在一起了,你們找她賠錢呀。
周玫這一天打了無數個電話尋找張明強,張明強卻上天人地般地失蹤了!周玫亞窩著一肚子的火,一天不吃不喝,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聽小秦的表叔表嬸如此這般地描述,張明強竟然勾引了那個鄉下姑娘出逃,周玫猶聞驚雷炸裂,一時昏倒在地上。周玫的母親急得周章失指,抓起電話要叫救護車。還是小秦的表嬸用大姆指點住周玫的人中,周玫方才悠悠地蘇醒過來。
周玫醒來以後便將自己關進臥房嚎陶大哭,哭得肝腸寸斷。周玫的母親拚命敲門敲不開,無計可施,隻得、打呼機打手機,把周玫的父親從飯桌跟前叫回來了。
周處長畢竟見多識廣,處驚不亂。他先對周玫的母親說:“唉,現在的年輕人,受西方腐朽思想的侵蝕,都墜落成什麽地步了!玫玫心裏難過,就讓她哭一會吧!”隨後,周處長又不卑不亢地對小秦的表叔表嬸說:“你們是受害者,我們也是受害者呀,你們怎麽倒向我們興師問罪來了?張明強這樣的舉動已經觸犯了法律,第一,應該到他的學校去找他的組織,由組織出麵教育他幫助他。第二,應該到公安局去報案,依靠警察追尋他們的下落。”
小秦的表叔表嬸因為心裏有鬼,哪裏敢到公安局去報案?可是第二天便有署名廣大群眾的舉報信送進了公安局和張明強的學校。
張明強剛剛被帶進公安局的時候,心裏並不害怕;或者說,他還真願意進公安局呢,他正想把小蘭的舅舅拐賣親外甥女和小秦的表叔強奸兒媳婦的罪惡揭露出來。公安局刑偵隊裏有專門負責打拐的特別小分隊,兩名警官對張明強進行了反反複複的盤問。他們聽張明強敘述了如何解救小蘭返回家鄉的經過,卻是半信半疑。他們不能僅聽張明強的陳述,他們需要證據。他們要張明強交出小蘭寫給他的兩封求救信,張明強卻說找不到了;他們問張明強小蘭家的具體地址,張明強卻說當時隻匆匆地看了一眼小蘭寫的紙條,記不清具體什麽縣什麽村了;他們聽張明強說小蘭是乘從上海發往成都的1352次普快列車,馬上打電話給成都警方,請成都警方協助尋找小蘭。可是成都警方在抵達成都的1352次列車上沒有找到名叫小蘭的紅衣女子。
一位警官冷笑著對張明強說:“你說的故事非常動聽,你把自己描述成拯救美女的英雄,你揭發的罪行聳人聽聞,可是你卻什麽證據都拿不出來,叫我們如何相信你呢?”
另一位警官也提出了質疑:“你說你是出於正義感而搭救了那位少女,可是當時你看到求救信後為什麽不馬上報警呢?你將那姑娘送到上海以後又為什麽不當天趕回來呢?又為什麽不先打個電話回來通知一下呢?”
張明強絕望了,他無法回答這些為什麽,他知道就算他回答了,他們也不會相信,因為他沒有證據。
張明強請求警官讓他與他的未婚妻見個麵,警官允許他先打電話給周玫。張明強聽到話筒中的傳出周玫的聲息,激動得聲音都硬咽了。他簡短地將搭救小蘭的經過說了一下,又道:“玫玫,能跟你當麵談談嗎?”
“還有這個必要嗎?”周玫已經握過了最痛苦最悲傷的一段時間,她的痛苦她的悲傷已凝聚成一團堅硬的仇恨,她無法忍受張明強把一個鄉下女人的事看得比自己還重!她冷冷地對著話筒說:“一個年輕的男人和一個年輕的女人在外麵過了一夜,你還想讓我相信你和她是清白的嗎?世界上有那樣清白的男人嗎?”
張明強在警方的拘留所裏呆了三天三夜,警方沒有)他拯救落難少女的確鑿證據,卻也沒有他誘拐少女的確鑿證據,於是就放他回家了。
張明強沒有成為英雄也沒有成為罪犯,可是卻接到了學校勸其自動退學的通知。
沒有人相信張明強會沒有任何企圖地去搭救一個素昧平生的鄉下少女,張明強帶著小蘭出走的那個一天一夜成了人們茶餘飯後閑談的資料,人們用自己豐富的想像將那個一天一夜描繪的驚天動地、駭人聽聞。
張明強唯一的證人便是小蘭,可小蘭卻從1352次普快列車上失蹤了。許多年以後,張明強從小蘭自己寫的一本書中才知道了真相,原來小蘭在成都前一站廣漢便下了車,因為她發現廣漢到她的家鄉壺縣更近些。
為了不連累自己的家人,也為了尋找自己新的生活道路,張明強離開了生他養他的這座江南小城,南下深打工。
張明強的這一段故事我們就講到這裏,接下來這段文字記錄的是五年後發生的事情了,它是否可以作為張明強昔日故事的尾聲呢?
張明強離開家鄉南下深圳,幾番風雨幾番磋蹌,張明強終於尋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並且有了個溫暖的小家庭。他的住房不大,卻很溫馨;他的妻子不很漂亮,卻很賢惠;他的兒子歲滿周歲,已經會瞞珊走步了。
這天,張明強下班回家,妻子在廚房做飯,兒子坐在學步車裏玩卡通汽車,張明強隨手拿起一份《深圳商報》翻看著。眼睛瀏覽著國內外新聞,耳朵裏充溢著妻子炒菜的效拉聲和兒子“哼哼卿卿”的學語聲,張明強覺得寧靜、平和、幸福,過去不堪回首的一幕恍若隔世。他的目光輕輕地滑過一排文字:“打工妹的傳奇生涯―青年女作家蘭子新作《人間俠義情》問世。”張明強的心弦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了一下,蘭子?她是誰?他便將這篇通訊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這位蘭子寫的故事與小蘭的經曆何其相似!張明強長久不起波瀾的心境翻騰起來,他看見通訊下麵還有一則預告,今晚黃金時間電視台的“新聞追擊”欄目將播出關於打工妹蘭子如何成為女作家的訪談錄。
張明強顫抖著手拿起遙控器,“啪”―打開了電視機。29寸飛利浦彩電的畫麵色彩鮮豔圖像細膩,熒屏上正是蘭子的特寫鏡頭。張明強目不交睫地盯著她,哦―她比以前略顯豐滿了些,五官沒有大變,卻描了眉,塗了口紅,修剪了一個簡捷而現代的短發型,一身淡雅飄逸的時裝,點綴得她那樣高貴那樣美麗!她是當年的那個小蘭,卻又不像當年的那個小蘭。
蘭子正在回答主持人的提問,她說,她寫這本書是獻給她的救命恩人的,她和他分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她給他的學校寫去過許多信,卻從來沒有得到回音。說到這裏,蘭子的眼睛濕潤了,停頓片刻,她深情道:“明強哥,我多麽希望此刻你能坐在電視機前看到這檔節目啊,我之所以要寫這本書,就是為了尋找你。如果你真的看到這個節目了,希望你能給我打電話,我的電話是……”
張明強張開巴掌抹了把臉,隨口答道:“人家不是女演員,是文壇新秀,女作家!”說著便將電視機關了。
妻子抱起了兒子,笑道:“如今遍地都是新秀,人人都可作秀!”
張明強看了看桌上的小菜:“嗬,今天菜不錯嘛,給我來杯紅酒吧!”
他沒來得及記住蘭子的說的電話號嗎。他並不想跟她取得聯係,卻決定去買一本她寫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