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顛的陰謀

歐洲對印度一直抱有一種奇特的**。從公元前334年馬其頓亞曆山大大帝不顧一切地**,到15世紀哥倫布異想天開西航尋找印度,西方表現出強烈的與東方匯合的願望。匯合點都聚焦在印度,一個似乎遍布黃金、珠寶、神靈和苦修者的烏托邦。17—18世紀,大不列顛帝國最終征服印度。西方開始進入東方之後,才真正對東方的文明有了了解。當不列顛的學者和傳教士們第一次直接麵對更加古老、燦爛的東方文明時,他們震驚了!猶如習慣了黑暗的穴居人乍見光明,西方學者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擋住這道曆千古而彌新的陽光,為了這個目的,他們首先假設了一種新的印度文明起源說……

關於印度文明的起源,自19世紀以來,在西方學術界始終占主導地位的是雅利安人(Aryan)入侵說。雖然至今都沒有任何確鑿的來自考古或文獻學方麵的證據,這一假說卻越來越多地被各類學術權威人物認可,最後成為某種不可動搖的事實,記載在所有西方或東方的曆史教科書裏。

這是在空中拍攝的20英裏長的凱巴拉山口的照片。凱巴拉山口是從亞洲大陸進入印度次大陸的一個主要入口,從照片中央的山脈之間穿過。據流行的說法,雅利安人就是通過這個山口來到印度次大陸,締造了一個輝煌的雅利安文明。但更深入的研究表明,可能存在著一條完全相反的文明傳播路徑。

其流行的說法是,白種雅利安人的先輩生活在今俄羅斯南部及土耳其西部之間的歐亞大草原上。他們說一種被稱作原印歐語的假想語,馴養出了馬匹,成為飼養家畜的專家。他們發明了有輻條的車輪和馬拉的車子,還學會了製造銅、青銅武器和用具。作為遊牧民,他們當中有些部落試圖開拓新的生存空間,於是向東、西遷移,由亞洲大陸進入印度次大陸,通過血與火的手段征服了印度河平原上的原住民(土著部落達羅毗荼人),並用自身所擁有的先進技術和文化,改變了土著居民的生活,從而締造了一個新的更先進的文明。他們還創作了被稱為知識之源的人類最古老的宗教經典——《韋陀經》(Veda),為其後數千年的印度文明奠定了基石。雅利安人入侵的時間,早期的印度學學者認為是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比較晚近的學者則認為可能最早在公元前2000年。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次輝煌的征服,所謂的遊牧部落雅利安人自己並沒有留下任何記載,而是由18世紀及19世紀的英國殖民者和德國種族主義者構想出來的。20世紀的印度學者汀·羌多(Deen Chandora)在《被扭曲的曆史事件和不可征信的印度年表》(Distorted Historical Events and Discredited Hindu Chronology)一文中[75],披露了真相,所謂的雅利安人入侵說並非學術假設,更不是曆史事實,而是大不列顛殖民統治者文化侵略的產物。

該文披露了1866年4月10日,英國皇家亞洲學會(Royal Asiatic Society)在倫敦召開的一次秘密會議上的會議記錄,表明該次會議的目的是“創立雅利安人入侵印度的理論,以便使印度人認為英國人並非外來人……印度一直以來被外族統治,必須讓印度繼續成為基督統治下的奴仆”。[76]

此後,這個政策一直被推行,在英國和印度的所有大學、學院裏都開始使用這個理論。

當時研究印度學的學者幾乎都是狂熱的種族主義者或基督徒。19世紀最偉大的東方學家、《梨俱韋陀》(Rg Veda,四部韋陀之一)的第一位英文翻譯者、雅利安人入侵說的主要倡議者之一馬克思·繆勒(Max Muller)在一封1866年寫給他妻子的信裏表露了他的印度學研究動機,在談到《梨俱韋陀》的翻譯工作時,他寫道:“我的這個版本以及韋陀諸經的翻譯,將在此後決定印度的未來及這個國度裏百萬靈魂的成長,他們宗教的根基,告訴他們這根基是什麽,我可以肯定,是根除三千年來在這根上所繁育出來的一切的唯一方法。”[77]

對於虔誠的基督徒馬克思·繆勒來說,世界被創造於公元前4004年10月23日上午9時,而大洪水發生於公元前2500年,之後幸存者諾亞開始了人類曆史的新紀元。一切曆史時間表都在,而且必須在這個神聖不可動搖的框架裏。因此,根據繆勒的邏輯,雅利安人入侵時間不可能早於公元前1500年,是白種雅利安人、諾亞的子孫們,侵入了印度次大陸,給這片蠻荒之地帶來了文明。然而,很明顯這個結論並沒有任何《韋陀經》上的或考古方麵的證據,隻是基督徒馬克思·繆勒的推想而已。實際上,韋陀諸經所提到的動物、植物以及地名都指向中亞、南亞本土,根本沒有涉及到西亞或亞歐草原,經中也未曾提供任何雅利安人從西亞或東歐草原向南亞遷徙的線索。

唯一被用來證明雅利安人征服低等土著的證據來自於《梨俱韋陀》(第二篇第二十章第十詩節)中的一句話:“因陀羅,弗栗多(Vitra)的屠者,那黑皮膚達塞人的毀滅者。”而同一部《梨俱韋陀》第六篇第二十二章第十詩節裏又講道:“我們向因陀羅祈禱,賜予我們光榮,這光榮將使達塞人成為雅利安人。”根本沒有任何種族仇恨的痕跡。給我們的提示是,雅利安人根本不是指稱一個種族,成為雅利安人並非依賴於出身(關於雅利安人後文還有詳論),最重要的是,所有的韋陀文獻裏提到的宗教聖地沒有一個在中亞、南亞之外,作為入侵者的雅利安人怎麽會沒有把他們在歐亞大草原上的宗教聖地或發祥之地載入他們精心編撰的韋陀諸經以使後人永世不忘?

究竟是什麽樣的文化根基使高貴的不列顛帝國的學者如此恐懼,必欲完全篡改之、根除之而後快?在這片濕熱而又神奇的次大陸裏究竟隱藏著什麽秘密?

1783年,新任命的(也是新晉封為爵士的)英國駐孟加拉最高法院法官威廉·瓊斯到達加爾各答。與當時許多英國殖民官不同,瓊斯具有學者的氣質和素養,為了研究這個“奇妙的國家”的曆史和文化,他與另外兩個誌趣相投的英國學者一道創立了孟加拉亞洲學會。

瓊斯開始學習和研究梵文——一種被印度人認為是來自天堂的神聖語言。作為印度最古老同時也是最精深典雅的語言,梵文通常記錄在稀有、珍貴的手稿中,隻有高貴的婆羅門僧侶階層才能使用和理解它,並且嚴格地保守著它的秘密。它也是書寫印度最早的宗教聖典——四部韋陀的語言。三年之後,1786年2月,瓊斯向英國皇家亞洲學會宣布了他的研究結果。他的理論震驚了整個西方學術界——梵語、希臘語和拉丁語,不僅在單詞的對應之間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而且在動詞和語法形式之間都顯示出如此眾多的相同點。瓊斯的結論是“沒有一個語言學家在考察了這三種語言後會不相信它們是從某個或許已不存在的共同源頭中派生出來的”。接下去的研究使他走得更遠,他甚至宣稱其他語言——包括德語和凱爾特語——必定也是從這個共同的源頭演化出來的。這個剛被發現的古老語係被命名為印—歐語係。歐洲隨即掀起了梵語熱。

馬克思·繆勒在以下這段評論梵文的話裏,不小心泄露了天機:

梵語無疑比其他所有東方語言都擁有更大的優越性,它是如此獨具魅力,如此廣泛地受到崇敬,幾乎會激起我們某種程度的嫉妒。我們自己也是印-歐人。從某種角度上說,我們仍然在說並且用梵語思考;或者更準確地說,梵語對我們而言就像一位親愛的阿姨,這個阿姨並且取代了已故的母親的位置。[78]

已故的母親是誰?這隻是又一個猜測。最大的可能是,這個所謂的阿姨就是母親。梵語會是西方語言的母體嗎?它是遠古語言的最早化石嗎?人類的一切文明都建立在語言的基石上,那麽西方文明呢?難道西方文明來自於東方文明,來自於梵語的故鄉——南亞?

對於當時的西方學者而言,要承認歐洲傳統之外,在亞伯拉罕和摩西之前,還有一個更古老、更先進的文化,是根本不可能的。

在發現梵語的同時,西方學者發現了梵語文學和韋陀宗教。1785年,皇家亞洲學會出版了瓊斯的同事查爾斯·威爾金斯(Charles Wilknis)翻譯的《薄伽梵歌》,這是世界上第一部譯成英語的梵文著作。《薄伽梵歌》的精深奧義和磅礴氣勢又一次令歐洲驚心動魄,迅速成為世界性的經典。《薄伽梵歌》闡述了精妙的瑜伽體係,其中對靈魂以及至高絕對真理的領悟,看起來甚至比《聖經》更深刻、更完整,而這部作品據說誕生於公元前800年!按西方學者最保守的估計,比中國的《老子》還早三個世紀!

如何解釋這一道來自東方的文明之光?

不列顛的東方學者們感到困惑,但他們必須對這來自遙遠時代的創世元音予以回答。然而作為殖民主義者,他們沒有用學者的良知和審慎來做出回應,相反,他們試圖利用自己的強勢炮製學術騙局來混淆世界的視聽。這就是雅利安人入侵說的實質。

這個假設的入侵說的可信度,在20世紀印度河穀一次考古大發現以後受到了全麵的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