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風雪山神廟

隆冬裏的一天上午，林衝偶爾走出監營閑逛，忽聽背後有人叫他，林衝回頭一看，原來是他在東京的舊識李小二。

林衝問：“小二哥，你怎麽也到這兒來了？”

李小二拜了拜林衝，回答：“當初小人偷人錢財被捉，若不是恩人說情，小人就被送進官府問罪了，後來恩人又幫小人賠了錢財，還給小人盤纏，小人這才碰巧來到滄州。後來，小人因為做菜的手藝好，得到了一個酒店店主的賞識，成了他的女婿。如今嶽父和嶽母都已經過世，小人夫妻倆在牢城營旁邊開了這家茶酒店，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恩人。恩人，你怎麽會在這裏？”

林衝指指自己臉上的刺字，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李小二請林衝去家裏做客，並和妻子熱情款待了林衝。自此以後，李小二經常給林衝送吃的，還叫妻子給林衝縫補衣服，林衝也經常資助他們。

一天，一個軍官帶著一個隨從進了李小二的茶酒店，拿出一兩銀子，吩咐李小二：“先上三四瓶好酒來，等客人到了，再上一些好菜。”李小二問：“官人要請誰？”軍官回答：“麻煩你去牢營裏幫我把管營和差撥請來，就說有個官人有要事跟他們商量。”李小二照做了。

管營和差撥來了之後，管營問：“官人，您是哪位？”軍官拿出一封信給他們，吩咐李小二上酒菜，然後讓李小二出去了。

李小二出了客房，對老婆說：“娘子，聽口音，這兩個人像是從東京來的，他們並不認識管營和差撥，嘴裏還說什麽‘高太尉’，難道他們是衝林教頭來的？我來照看生意，你去客房旁邊偷偷聽一聽他們在說什麽。”李小二的妻子照做了，之後對李小二說：“他們交頭接耳地說話，我聽得不太清楚。後來，那個軍官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給管營和差撥，差撥說：‘放心吧，我一定取了他的性命！’”

李小二正要回應妻子，卻被客人叫了進去。這四個人又吃喝了一會兒才離開。

過了一會兒，林衝走進店裏。李小二連忙說：“恩人來得正好，小人正要去找恩人呢。”接著跟林衝說了剛才的事。林衝問了那個軍官的長相和年紀，猜出他就是陸虞候，心裏冒出一股怒火，便到街上買了一把解腕尖刀，到處尋找陸謙，卻沒有找到。

林衝找了四五天，一直沒有找到陸謙，慢慢地放鬆了警惕。

到了第六天，管營叫來林衝，說：“你來這裏這麽久了，卻一直沒有得到提拔，如今我們也該看在柴大官人的麵子上提拔你了。東門外十五裏有一座大軍草料場，以前由一個老軍看管，現在你就代替他的位置，讓他去看守天王堂。”

林衝跟李小二說起這事，李小二回答：“這是個好差事，一般得花錢才能得到。”林衝說：“他們不但沒害我，反而提拔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陰謀。”李小二聽了，安慰林衝不要多想。

林衝告別李小二，收拾好行李和武器，和差撥一起向草料場走去。

此時已是嚴冬，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整天。

林衝到了草料場，和老軍做了交接。老軍指著牆上的一個大葫蘆對林衝說：“你要想喝酒，出了草料場往東，沿著大路走二三裏就可以了，那裏有集市。”說完就和差撥回牢城營了。

林衝生了火，可是草屋已經被大風吹壞，屋裏很冷。林衝心想，等雪停了，叫一個泥水匠來把草屋修整一下。想到這裏，林衝拿出一些碎銀子，用花槍挑起酒葫蘆，蓋好火盆，踏著雪向集市走去。

雪花一片接一片地飄落在地。

林衝走了不足半裏，看見一座山神廟，頂禮[31]說：“願神明保佑！改天我再來燒紙錢。”

林衝走進一家酒店，店主認出了那個酒葫蘆，得知林衝是新來的看守，上了一盤牛肉和一壺熱酒，算是給林衝接風。

林衝填飽肚子，又買了一些牛肉和一葫蘆酒，把牛肉裝在懷裏，用花槍挑起酒葫蘆，迎著北風出了酒店。

雪下得更大了。

林衝迎著北風回到草料場，隻見草屋已經被大雪壓倒，火盆已經被澆滅。林衝隻好卷起棉被，挑起酒葫蘆，鎖上門，向山神廟走去。進了山神廟，林衝用一塊大石頭堵住門，收拾出一個睡覺的地方，開始喝酒吃肉。

突然，門外傳來劈劈啪啪的聲音，林衝連忙跳起來，透過門縫向外麵看，隻見草料場燃起了熊熊大火。林衝正要開門去救火，隻聽外麵有人說話，連忙趴在門後，聽見三個人走了過來。

那三個人推了推門，沒有推開，就站在屋簷下，看著草料場的大火。第一個人說：“此計不錯吧？”第二個人回答：“多虧管營和差撥用心，等到了京師，我一定向太尉舉薦二位，保管讓二位升官發財。這一回，張教頭沒理由再推脫了！”第三個人說：“我們殺了林衝，高衙內的病就能好起來。”第二個人說：“張教頭那老家夥！太尉三番五次派人去說情，他就是不肯把女兒送給高衙內，如今他女婿死了，看他還有什麽話說！”第一個人說：“小人爬牆進去，在草堆上點了十來把火，保管他逃不出去！就算他逃出去了，也難逃一死，因為燒了大軍草料場也是死罪！”第三個人說：“我們回去吧。”第二個人說：“再等等，拾兩塊骨頭回去，讓太尉和衙內知道我們有多能幹。”

林衝聽出了他們的聲音，知道他們就是差撥、陸虞候和富安，心想：“老天可憐我林衝，讓我到山神廟借宿，不然我一定會被這幫狗賊活活燒死！”想到這裏，林衝搬開石頭，提著花槍拽開廟門，大叫：“狗賊哪裏走！”

三個人見了林衝，都嚇得一動不動。林衝一槍把差撥打翻在地，追出十來步，刺死了富安。陸謙回過神來，拔腿就跑。林衝大喝一聲：“奸賊，哪裏逃！”說著，舉槍去追陸謙，一槍把陸謙打倒在地，掏出解腕尖刀，擱在陸謙臉上，說：“奸賊，我們從小就認識，如今你卻來殺我，先吃我一刀再說！”說完，一刀殺了陸謙。

差撥爬了起來，正要逃走。林衝看到了，說：“你這家夥也很歹毒，我不會放過你！”說完就給了差撥一刀並割下他的頭，又割下陸謙和富安的頭，把它們都擺在山神廟的供桌上，以感謝山神爺的救命之恩。然後穿好衣服，把酒喝光，向東走去。路上遇到村民來救火，林衝對他們說：“你們快去救火！我去報官！”然後逃走了。

雪下得更大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衝看見幾間草屋，草屋上壓著厚厚的積雪，屋裏透著亮光，就推門走了進去。草屋裏坐著幾位莊客，他們正圍坐在一個火爐旁邊。林衝發現火爐上煨著酒，想討一些來喝，他們不肯，林衝就把他們都打跑了，自己喝了個飽，然後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走不到一裏路，醉倒在山澗邊。

眾莊客循著足跡找到林衝，把他綁回莊院，正要打他，柴進走了過來，原來林衝恰恰逃到了柴進的另一處莊院。

柴進聽了林衝的遭遇之後，留林衝住下了。過了幾天，官府捉拿林衝的文書下到各地，林衝擔心自己會連累柴進，決定離開。柴進給了林衝一些盤纏，又寫了一封信，把林衝推薦到了山東濟州的水鄉梁山泊，然後以打獵為由掩護林衝出了城。

林衝與柴進道別之後，又走了十幾天，當時雖然已經到了冬末，可是依然北風呼嘯，滿天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