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落的“天之驕子”

1997年春節剛過,像所有大學生一樣,英子匆匆地收拾起行李,踏上了返校的歸途。春風拂麵的新學年校門內,剮剛從父母身邊歸來的同學們一個個歡天喜地地傾訴著回家的新聞以及過年的開心事。惟獨英子坐在教室的一角默不作聲,她的臉上絲毫不見喜色,反而比放假前多了一層深深的愁雲。

“英於,你怎麽啦?這麽不開心,是不是回家相了個對象分手幾天就害相思病啦?”同宿舍的女同學拿她開心,想讓英子露一點笑容。

誰知,英子不但沒有笑容,竟伏在桌上嗚鳴大哭起來.哭得全身都在發顫。同學們害怕了,遠遠地躲判一邊。大家知道英子有個苦俞的家,天下的好事似乎從來就沒有降臨過她的身上。唉——,同學們無奈地長歎一聲,方才的鄢份歡快已驀然囂存。

老師走進教室,新學年宣布開始。英子抹去淚痕,與同學們一起打開書本。

“英子英子,快快,你的急電!”

才離家不到十天,又出什麽事了?英子的心七上八下,趕緊展開電文,上麵明白無誤地告訴她:家裏有急事,務必讓她回家一趟。

英於急急地請丁假,從成都連夜L火車,直奔千裏之外的山西資中的那個偏僻的老家。一進門,英子迎麵看到的是母親那雙含著淚水的目光。

“螞,出什麽事r?”英子急促地問。

“孩子,媽對不住你……”母親還沒開口,就嗚嗚地先哭個不停。

“說呀,媽!”英子用力搖晃著母親的雙肩。

母親終於抬起了淚眼:“英啊,前些日與你定親的那個小夥子不是你的真對象,他是你定親對象的哥。”

“啥?啥啥?”英子眼前一陣暈眩。隨即,她定了定搖晃的身子,抽身出了家門,直奔那個媒人家。

“騙子!騙子——!”此時的女大學生英子像頭發了瘋的怒獅,一邊罵著,一邊舉手奮力向那媒人的臉上狠狠抽去……

“天哪,我為什麽這麽苦命啊——!”麵對蒼天,英子失聲嚎哭。

英子是成都某大學的在校學生,不應該有對象,更不應該發生定親一類的事,然而英子卻真的有了一個在廣大農村普遍公認為“既成事實”的已經走完相親定親程序的婚約,且這個“既成事實”才剮剛發生於她新學年開學的前十來天時間內。已是大學三年級的英子,已是受現代高等文明教育的英子,盡管死也不想記住這個日子,但那屈辱無奈的一幕又使她無法忘卻這個日子:1997年2月14日。

這一天,異常料峭的寒風肆虐著英子的家鄉。父親江澤高和無主張的母親忙裏忙外地張羅村上鄉鄰和親戚們在院子內胡吃海塞著“定婚酒”,在他們心裏似乎在裏屋那哭得死去活來的大學生女兒英於根本不存在一樣。哭吧,英子,你本不該放假回來,你更不應該作為一個在校大學生答應一樁為了學費而犧牲青春、犧牲前途的草率婚約。哭泣中的英子此時更沒有想到在這樁無奈的婚約中還隱存著一件比眼前的“定婚酒”更憤懣的事……

英子哭,她哭自己的命。父親老實巴交,但老實得叫人有時拿他沒有辦法。英子有一個姐,一個弟,一個高齡的奶奶和一個多病的母親。能為家裏幫個忙的大姐遠嫁後,父親便一個人背起全家生活的沉重負擔。好學上進的英子從小學到初中,在班上的成績始終名列第一。本來為解家庭困難而考中師、中專的英子在考試時大病一場,最後隻得到縣上念昔通中學。但隻讀到高一的英子因見父親數天借不到學費而忍著心酸辦了停學手續,裝上幾本書籍,帶著僅有的10元錢,隻身闖到成都打工,以求日後掙得學費再進教室。

打工妹的辛酸可以用淚作書,而一心想重返學門的英子打工歲月則可以用血撰書。一天,英子在一家個體紡織加工點織毛衣,別人忙呈忙外正在搬運貨物,老板娘李姐找不見英子,左喊右叫,最後在廁所裏發現奠子正如癡如醉地在看書。

“你這個不要臉的!別人都忙出屎來,你卻躲在屎堆裏看臭書!我讓你看!我讓你看——!”老板娘憤怒地搶過英子手中的書本,撕了個兩半,狠狠地扔在地上。

莫子望著破碎的書本,心也跟著碎了。

是夜,經規勸後的老板娘李蛆來到英子的宿舍,默默地把自已動手撕壞的書攘了又擦,然後從口袋裏拿出300元錢,對泣不成聲的英於說:“妹子,姐剛才做得不對……你,還是回去讀書吧,這打工不合你的心境。先把這錢拿r,以後有難就找我李姐。”

這是英子所沒有想到的。她要跪下給好人磕頭,但被李姐扶了起來。

入夜,英子左思右想,300元雖是個不小的數,但還是不能供自己讀完一年的學業呀!於是英子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拿這本錢,做點小買賣。就這樣,1993年春節一過,英子滿臉笑容地重新走進了高二的課堂,這回她自豪地告訴同學和老師:是自己打工掙來了學費。

1995年,英子如願以償地考上了曾經灑滿淚水的成都某高校。在接到入學通知書的那天,英子滿麵春風地向西南方向的那座遙遠的城市深情地遙望了許久,她心裏一次又一次對那座城市說:成都,這回我可以昂著頭向你走去,我不再是以一個打工妹身份去請求你的施舍,而是以一名光榮的大學生去擁抱你!

春風中,英子笑得那樣開心。而此時,遠天正掩著一股濃重的陰雲向她刮來……

父親江澤高這一瘦也很興奮,但興奮之後他掰r掰手指:‘年3000元學費,三年就是9000元哩!這還沒算其它日常生活啥子一大堆費用呢。老江發起愁來,他推醒一旁的老伴:我看英兒考上大學也太不易了,咱再窮也得讓她上這個學。是嘍。老伴說,要幣把圈裏的那幾頭豬給賣了,湊湊。老江說,行。

第二天天黑時,老江回到家,見老伴便說:豬兒賣了,這回英子上學的錢差不離了。說完便伸手去口袋裏掏錢。這一掏不要緊,老江的臉一下灰了:呀,我的錢到哪兒去啦?錢,我的錢!錢到哪去啦?!

老江跳了起來!老伴聞訊更是嚇得驚驚顫顫地圍著老頭子蓖轉:你咋整的麽嘛!咋整的嘛呀!

頓時,哭聲、嚷聲、嚎聲,震**了整個小山村。英子看著絕望中的父親和母親,突然大聲吼道:“你們、你們不要吵了!我、我不亡大學行不行啊?!”說完,英於衝出院子,消失在無邊的夜幕之中。

江老漢丟錢的事後來傳遍了四方鄉鄰,農家女子英子姑娘刻苦求學的精神也感動了鄉親們。一位好心的鄉幹部以自己的房子作押,幫江澤高家貸了2500元款。這回受感動的是英子,地帶著父母和鄉親們的重托與親情日夜兼程趕到成都,就是這樣的速度她還是比學校開學時間晚了整20天,是全校新生最後的一名報到者。老師和校長聽了英子的訴說,沒有多餘的話:“你的情況特殊,什麽事都別提了,進教室上課去吧!”

英子終於走進了大學聖殿,這是她向往了多少年的夢,當她坐在明亮的教室時,簡直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是,同學們很快發現英子常常在課餘間不知去向,甚至有時星期天節假日整天無影無蹤。同寢室的同學問她上哪兒去了,英子不是推說上親戚家便說探訪好友什麽的。然而同學們對她的特別行蹤總是放不下心。一日,英子離開校門向外麵出走時,幾位同學悄悄跟在了後麵……“秘密”絡於發現了,同學們感到震驚的是,英子這位農家弱女子竟與一群壯小夥子混在一道當起了賣苦力的“搬家工”。

“英子,那麽重的家具你當心啊!”望著瘦小的同窗好友吃力地搬著沉重的家什一步一步挪動在樓梯的情景,躲在後麵“偵察”的同學們不禁心疼地喊出了聲。

“是、是你們呀!”英子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一看是自己的同班同學,頓時全身一陣**,手中的家具頓時脫落而下,重重地砸在了腳上……

“英子——!”同學們呼喊著英子的名字,將倒在地上的英子扶起時,樓梯內已是一片泣不成聲。

學校得知了英子的事,很快為她在校內安排了一個勤工儉學的機會,業餘在圖書館管理圖書,每月20元。20元對一位普通的城裏姑娘來說,就是多吃或少吃一兩個冰激淩而已,但對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大學生英於來說,可就意味著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至少,一天可以讓肚子能進上一湯半勺呀。英子在艱難與感激中讀完了第一學年,但新學年開學不又要交三千多元嗎?要強的英子暗暗下決心:利用暑假狠狠地掙它一筆。她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暑假打工之上,英子心裏明白,如果不打工不賺足錢,就等於失去重返大學門的機會!

這是一個窮家學子的命運生死戰。

英於為了贏得這場“命運生死戰”的勝利,真是急紅了眼。這時.她正好碰上當年一起在成都的幾位“打工妹”欲南下廣州“掙大錢”去。

“我也去!”一聽那邊有大錢掙,英子義無返顧地跟著姐妹們搭上火車。

輾轉多日之後,憑著大學生的獨特優勢和熟人介紹,英子終於在一家電子加工廠有了一份工作。老板不錯,每月出薪1000元,另加30元的生活補助和提供簡易宿舍。這對外出打工的英子來說,就等於遇見了“焦裕椽”。正當英子好高興好賣力時,她抬頭看了看日曆牌,一下愣了:距開學隻有十多天時間了!咋辦?英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左思右想也尋覓不出一個好辦法,最後她一橫心:掙足了學費再說!

幹起活來的英子不要命,而老板也格外欣賞這個山西妹子,便提升她為車間班長,薪水更優於別人。

正當英子賣苦力欲掙大錢之時,遠在千裏之外的江老漢家突然接到成都那所大學來信,詢問英子為何不去上學?“這鬼丫頭,上哪去瘋了?”江老漢夫婦差點急出毛病,左打聽右打聽才知道原來“鬼丫頭”上廣州打工去了。有病的母親一聽更是一臥不起。醫生診斷說如不及時治療,就有終身癱瘓的可能。

江老漢跑了幾裏路,給遠在廣州的英子發去一封急信。

接信的英子見母親的病訊,心如火焚,上老板辦公室乞求著提前要回了自己的工資,星夜兼程趕回山西老家。一進家門,英子見了二老,立即掏出自己的血汗錢:“爸,快去請最好的醫生,一定要給媽治好病!”

臥在床頭的母親老淚縱橫:“英啊,媽媽不中用了,你爸他年歲也大了,你把錢留著還是去成都上學吧,啊?!”

英子兩眼溢滿了淚水,但她強忍著沒讓它流出來。她安慰媽:“媽,您啥都別想了,看病要緊。”

不知是英子的孝順感動了老天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母親的病情真的緩解了。

成都。某大學。

班主任黃君蜀老師正在又一次尋思著英子的事,一位農家老婦卻突然出現在麵前。

“您就是那個大恩大德的黃老師?”老婦人這話讓黃君蜀一驚。

“正是。我就叫黃君蜀。您是……?”

“我是英子她媽,從山西趕來的。”老婦人說。

“啊喲,大娘您怏坐,快坐。”黃老師忙讓坐、倒水,“英子呢?她怎麽沒來?”

“老師哪,英子她命太苦。都是我們家窮,害了她瞬……嗚嗚,嗚嗚嗚……”英子的母隸再也忍不住地痛哭起來。擅用羹羹單的語言向老師訴說了自己那個窮家和英於為掙學費而南下廣州打工的事。

“老師,我求求你,行行好,千萬讓我英兒再來上學,她太愛讀書了.不讓地上完大學我和她爸這一輩子就別想心安了。”英子媽屈下雙膝,要用她所能做到的大禮求老師為她的女兒開恩。

“別別,快起來,起來。”黃老師趕忙將她扶起,“我馬上向學校匯報,你先等著。”

學校領導聽了黃老師的匯報,十分同情英子,決定破例恢複她的學籍,降一年級。

還有什麽能比重返大學更好的了,英子媽滿口占好。當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家時,老人家沒有料到一件比她千裏迢迢上成都求黃老師給英子恢複學籍更難的事正等待著她。

原來,英子那21歲的弟弟前些日子相了門親,姑娘家這一日突然托人帶信說要5000元彩禮,否則揚言說要斷了這門親求。貧苦的農家娃相門親不易,江老漢一聽這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英子媽正是這個時候從成都回到家,她不知其情,隻顧先把英於能重新上大學的事給家人說了。本來這幾天就發愣的兒子為女方退親一事愁眉不展,一聽娘說蛆還要在大學念三年書,他原本想全家咬咬牙興許能想個辦法把5000元的彩禮給湊齊了。這回完了,姐還要念三年大學,光湊姐的學費都不夠呀。英子的弟弟.想這,兩眼一黑,等家人不備,拿起一瓶劇毒農藥就,莊嘴裏灌……好在發現得早,這位可憐的娃兒沒出大事。

但江家老兩口可作大難了。江老漢成天長籲短歎。英子的媽看著一家人這個樣,橫橫心,來同英子商量:英兒,前幾日有個媒人來說有個男娃家裏挺富有,自己電一個月掙一千來塊,還說隻要你跟他定了親,不但能供你上大學,還給一筆彩禮,你看

英子一聽差點跳起來:“媽,我是正在上大學的學生呀!就是不讀書,也不能做這樣荒唐的事呀!”

母親無奈地哭泣起來。父親異常煩躁地指桑罵槐發脾氣。弟弟成天低著個頭,偶爾抬起時那目光裏積滿了怨恨。

英子在全家人麵前感到了徹底的絕望。倔強的她,淚流滿麵地對父母說:我同意見見。

老人一聽,趕緊找來媒人。第二:天、“對象”來到江家。小夥子l米7的個頭,言行舉止,還算得體。英子偷看了一眼,心想命雖苦,倒還沒苦到盡頭,於是點了點頭。

那什麽時候定親?

“你們急啥?我還要念完大學呢!”這回輪到英子大聲說話了。

行行,既然是一家人了,啥事都好商量,好商量。“對象”很開明,並且不無氣度地一揮手,說:英子上大學的學費,還有生活費,我全包了!.

英子就這樣帶著滿腹的苦澀,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大學。然而她萬沒想到好不容易剛剛重新踏進校門,又一件憤懣不已的事正等待著她。

這就是前麵所說的那一幕……

英子可能是千萬個窮人家成長起來的大學生中最苦命的一個,但她後來回到學校,憤然提筆同男方解除了這樁荒唐的婚約,抹幹眼淚,勇敢地接受了貧窮帶給她的人生挑戰。然而英子不是貧困生中最可憐的一個,因為就是在發生這件事時,她畢竟在大學已經走避了三年時間。

而更多的貧困生發現,在他們用血和淚追求到的大學“人門券”,父母們賣牛賣地千裏迢迢把他們送進校門後,迎接他們的不光是朗朗讀書聲、高高教學樓和濃濃學術課,還有甚至比上小學,上中學更多更沉重更無盡頭的苦難在腳跟前等待著、困擾著、考驗著他們。

這事發生在1997年某市一所著名大學的校門前:

又是個熱鬧異常的新生報到日。郡校門前舉家送子送女來上大學的人群如潮,不過惹眼的還是鳴著笛聲的各式各樣車流。你在這裏盡可以觀賞到平時在大街上都不多見的加長“林肯”、“奔馳”500型,至於像日本的“豐田”、德國的“寶馬”,此時也已風光失色。從那些車裏走出的家長自然各個都是春風滿麵,在他們身邊的那些新生才是真正的“驕子”——他們的眼裏似乎根本看不到別人的存往,仿佛大學本來就是專為他們而開的……

突然,在校園馬路的小樹林裏悄悄走出一個瘦弱的身影,在那個身影的左肩上斜背著一隻書包。在那沸揚的人流車潮中,誰也沒有注意他的存在,更不會留意他準備做些什麽。但有人卻無意看到了那驚愕的一幕:那個背書包的他,將手慢慢伸進書包,然後輕輕抽出——天,他抽出的不是方方正正的書籍,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隨即是個飛快的動作,那刀神不知鬼不覺地狠狠紮進“林肯”、“寶馬”的輪胎,一輛,又一輛……

“叫你們耀武揚藏!叫你們招搖過市!”這咬牙切齒的咒語,誰都不會聽到,因為發自他的內心深處。他感劉前所未有的痛快。突然,他的手顫抖了:

“老師,是你……”

班主任的臉色異常難看。

後麵的事就不用多形容。那些送完子女準備回家的“林肯”與“寶馬”們驚異地發現車軲轆仝塌了下去。校長們紛紛出來一麵賠不是,一麵憤怒地喊著:“保衛處的人於什麽去了?”保H處的人很快來了,調查結果證明:門衛防範嚴明,不可能有外麵的壞人混進來。“那麽肯定是我們的學生了?!”校長要求所有的老師匯報情況。但那個看到那一幕的班主任沒有說話,他隻是將頭朝天,然後仰天長歎一聲:他是個貧困生,去年這個時候,他到校報名時隻帶著兩個塑料袋,其它一無所有。可他學習成績很好……

老師低頭時格外沉重。

比起北京某校的李老師來說,這個班主任的運氣似乎要好多了。因為李老師自一接到派出所的電話後就差點弄得心髒病發作。

“你是某某校的老師?”警察像連她也一起當成嫌疑犯似地審問道。

不用說。李老師畢恭畢敬地掏出工作證。

“你們堂堂大學教師,平時都怎麽教的?”

“怎麽啦?”

“你說怎麽啦?”警察的聲音拉得很長。“像她這種人已經偷了不止幾十回,差不多把北京城的大大小小的百貨商場都偷遺了,你們就沒有見她平時有什麽異樣?”

“真沒注意。我們隻知道她平時似乎很富有,穿著很講究。”

“那當然。不用花一分錢,想要什麽就伸手,當然很‘富有’了!”警察不屑一顧地盯了李老師一眼,然後冷冰冰地說,“回去把這女學生的情況寫個詳細材料來,越早送來越好。快點啊!”

李老師走出派出所時,要求看一眼自己的學生。這個要求被允許了,可李老師在見到她的學生時,差點氣暈。“你、你怎麽會……”她想怒斥一通這個不要臉的女學生,可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後來攣老師調查清楚,這個一向“很富有”的女學生原來家裏窮得連一頭豬崽都養不起,父親是個踱予,母親很早就改嫁了。她上大學是鄉裏貸的款,到了大學後,她忍受不住大都市的物質**。有一次,當同宿舍的女同學的父親來京看望,帶著她一起上“賽特”一趟,她看到那父親給女兒買了一大堆幾百元、甚至上千元一件的衣服和物品時,她驚得目瞪口呆。之後她才驚呼道:這才是父親!這才像生活!那次她不可能也從“賽特”買網時裝和飾品,雖然那同宿舍的女孩的父親執意也要送給她一件意大利裙子,叮她當時回答說:“我爸過幾天也要從深圳來京……”她的老爸不可能來京,來京一次就等於扒他老人家一層皮。但同宿舍的女同學們確實發現過了一個星期後,她真的在那個周末的傍晚回宿舍時,向同學們展出了她也是從“賽特”那兒“買”回的高級時裝。“哇,你穿這一身真是太漂亮了!簡直就是‘中國夢徭’!”她本來長得就比較美,這時的她真是光彩照人。那一夜同學們的豔羨,似乎使她第一次發現了她自身的“價值”,而這“中國夢露”是需要不斷更新換裝才顯無比魅力的,於是她就開始經常出入京城的高檔百貨商場——她從不帶錢,但卻總是滿載而歸。

這樣的日子有大半年,終於有一天她被“請”到了派出所。“中國夢囂”的敗跡,不僅讓教她的李老師料想不及,更使所在學校一片驚詫。

“想不到她父親窮得連條褲子都穿不起,可她倒好,當起三隻手來了!”

“賾噴,這些窮蛋蛋,真給咱大學生丟臉!”

大學生們議論紛紛,有人說,如果是男同學,我一定狠狠抽他幾巴掌。女同學們則說,打誰呀?你們就沒想想她如果有錢還用得著做“陰陽兩麵人”嗎!

一個沒有結論的話題。

一個充滿痛苦的話題。

……在又一個喧鬧、喜慶的校舍裏,同學們正在為有個當“公司總裁”的同學買回了一台“IBM”新電腦而歡呼、慶祝時,那個平時被同學們訕稱“木頭”的男生,快快地離開了這熱鬧的場麵。不多久,屋裏那位“IBM”主人突然驚呼說自己的錢包怎麽不見了!

“搜身搜身!”在場的同學們嚷嚷著說不能白受冤枉。於是不管男生、女生,一律互相“淨身”,結果沒有發現“嫌疑”。忽然有人說:“哎,剛才‘木頭’不是也在場嗎!”

“對,這小子平時就很蔫,說不準是他幹的……”有人這麽一提醒,事情就八成鐵釘錘棺材——死穩了。

有人第二天開始“偵察”,發現“木頭”的那張飯卡上的錢數猛漲,而這個時候學校的“副補”至少還有十來天才能“打進去”。“準是這小於幹的好事!”同學們頓時開始用另一種眼光看待他,而這一天,從不吃葷的他不知何故也竟然在開飯時要了個3塊錢的“魚香肉絲”。這一下麻煩就來了——

“你吃這肉絲就不感到像魚骨刺嗓嗎?”

“誰說你‘木’?你其實一點也不木!來,把肉絲端過來,讓我們一起品嚐一下什麽叫‘恥味’!”幾個同學當眾三筷兩夾全給消滅光了,隨後他們抹抹嘴,哼著小調出了飯堂。.

“木頭”眼巴巴地看著那朝了天的飯盆,兩眼一動不動一…

上課了,老師發現“木頭”沒有在座位上,派人去找時,他竟依然坐在飯堂的那張桌前,不同的是那雙眼睛在看人時變得發怵了。

後來他被送進醫院。後來那個“IBM”主人也無意中在自己的床底下找到了那隻曾經“失蹤”的錢包,當他和同學們擊醫院看望“木頭”並一再道歉時,“木頭”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他說:“我飯卡上的邪錢是我連續幾個星期上城裏的一家漂塘給人家搓腳掙來的。那天吃飯時我想對你們說明白,可我怕你們更加嘲諷我……”

在場的同學們抱住“木頭”痛哭丁一場。事後有人說“木頭”真該早把真相說出來。一位貧困乍憤怒地衝著此人斥道:你曉得個屁!

確實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和明白那些身負經濟壓力的貧困生們的行為與心理。也許你是一句無意的話,可在他們聽來可能是一個不容寬恕的罪過;也許足一次好心的關切,可在他們看來這種恩賜是對其人格的羞辱。在他認為你們之間缺少平等時,你任何想走近他們的舉動,都可能被他們理解為冒犯;至於你沒有經得他的事先同意而貿然做出一件你認為的好事,有可能他會勃然大怒地與你生死決鬥。

他們懼伯別人過多的打擾。即使你認為是眾所周知的事,他也認定你的打擾是充滿敵意的,是帶有破壞隱私權式的。他們拒絕交往,特別是與那些洋洋得意、揮金如+-的有錢人交往,他們甚至認為這種交往對他們而言簡直就是一種挑釁。

最要命的是你的言行和眼色。當心,任何種稍稍的高傲與斜視,你就有可能深深地傷害了一個青春,甚至毀滅了一個活脫脫的生命。

絕不是聳人聽聞。陝西省某市的一所民族學院裏就有這樣一個學生。

他姓蔣,我們暫且叫他蔣永吧。蔣永是這個學校的95級行管班掌生,該同學來自邊遠地區的貧困家庭,在開學的第一年裏,他勤奮學習,樣樣課程和學習都在別人前頭,一度被學校挑選為“精神文明導督員”。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品學兼優的學生,卻經不住別人一句話的刺激。有一次他看到幾個班上的同學在校門外的小吃夜市喝稻劃拳,他便上前勸說。

“滾滾,你這樣一個連褲頭都不知從哪撿來的窮蛋蛋也來管起我們!有本事跟我們一起喝幾杯才是好漢!”那幾個酒興正酣的同學用不屑一顧的目光和挖苦的話狠狠地損了他一通。

.向在別人麵前不低頭的蔣永,當時臉色漲得似豬肝,他想到酒店老板那兒包它~桌給這幾個“王八蛋”看看,可當他摸摸那隻穿破的褲袋時,他的自尊心變成了一攤軟塌的稀泥……

蔣永感到自己受了大辱。“喂,借點錢給我。”他第一次開始向要好的同學伸手,“50塊太少。能不能多來點!”

五張“大團結”出手,蔣永覺得還是不夠派,比起人家劃拳一個賭就是一張“工農兵”來,自己依舊臉上無光。於是就由50元借款升到了100元、200元,最後直到上千元;於是就一個星期上一次大街,到後來一天不上街腿腳就癢癢。他已經顧不得把向別人借款當作一件丟麵子的事,隻要“場麵”上不丟份就夠派!

他因此也不再把那麽來之不易的學業生涯當回事了,隻要不被那些有錢人瞧不起就足夠——他的人生目標完全淪喪。然而,更可怕的事還在後頭。

一天,被師生們譽為“校花”的趙某正和一名男同學有說有笑旁若無人地從他身邊走過,那一瞬間,蔣永心頭頓起醋意地望著趙某背影罵道:不就是喜歡“傍大款”嘛!我倒妥看看你小妖精跟不跟我走…..

“哼,也不照照鏡子自己是什麽德性。”那天,趙某獨自走在校園內的小道上,見蔣永死皮賴臉地跟在後麵要和她“交朋友”,趙某就沒有好氣。

“啥?日娘的瞧不起咱!”蔣永對自己初次出擊的失利懷恨在心。回到宿舍,他真的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媽的,確實先天不夠“發達”,這都是他媽的窮得叮當的老爹老媽帶來的結果。先天不足何所懼,隻要有錢就不怕天下的美人兒不向你走來。於是他又開始大舉借錢,這回的數日可就今非昔比了,在姑娘麵前特別是漂亮的妞麵前不是花錢如流水、如開閘是絕不行的。他堅信“有錢人終成眷屬”。

“說吧,你到底願不願意同我交朋友!”他變得蠻橫而又無恥,不管什麽時候,不管什麽場合,隻要有機會就纏住趙某,並且不厭其煩地重複提出那些無聊的話題與要求。

又是一天,被堵在宿舍門內無路可走的趙某,實在氣惱不過便對蔣永說:“你追吧,追到100個姑娘,那101個便是我!”

“這話可是你說的。我們一言為定!”蔣永那張早已扭曲的臉頓時露出一團光芒,他當著趙某的麵,把手指向屋頂,說:“我發誓照你的話做。”

從此,這位學校的“文明導督員”,一變成為一個臭名昭著的“女人追獵者”。那之後的半年多裏,他像一條瘋狗似的在校內外不斷尋找“獵物”,凡是能成為其目標的他都不放過,不管采取什麽手段。他竟然一連追了56名女人!有一次,他喝完酒,借著灑勁,擅自聞到女生宿舍尋釁鬧事。學校終於出麵對這個瘋狂之徒作出了“留校察看一年”的處分。然而就在學校對蔣永的錯誤進行調查處理期間,他竟發展到連續兩次持JJ闖人趙某的宿舍進行威脅,從而震驚全校。

1997年12月19日,學校作出決定:升除蔣永的學籍。

事隔半年後的1年6月初,在我到該校采訪時,係黨總支書向我講述了蔣被開除後的情況。這位老師說:後來我們派兩名老師護送蔣永返回原籍。他的家在雲南曲靖縣,那是個山連著山的真正邊遠地區,我們下汽車後叉整整在山裏步行兩天才到達蔣永的家。原來學校雖然也知道這個學生家庭是個貧困戶,但那時對貧困概念實在極為模糊。到了蔣永的家一一看,我們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家僅有一間破木板釘成的小屋,裏麵黑黝黝的連盞小油燈都設有,除了一張用木板壘起的床以外,就是一隻木箱和一條連上麵印什麽樣的花紋都看不清的被子。蔣永的父母親根本不知道我們帶他們的兒子回去是為了什麽。當我們說明情況後,穿得破舊不堪、滿頭白發的老兩口“撲嗵”一下雙雙跪在了我們麵前,老淚縱橫地乞求我們無論如何不要將他們的兒子開除出大學。我們當時都流淚了,說句心裏話,看在這對可憐的老人麵上,看在這可憐的家的麵上,也想過如有可能重新把蔣水帶回學校,但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們更感到心痛的是,就在這時,全寨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在門外跪著。那個村長告訴我們,蔣永是他們寨上有史以來第一個大學生。叫我們看在老天的麵E也要想法幫一次忙,寬恕他們幾年來一直引以為自豪的兒子——蔣永的錯。我們無奈,除了向這位村長搖頭外,別無選擇。而這個時候,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的蔣永也突然跪在地上雙手緊抱著我們的雙腿不放,一個勁地哭喊著“老師,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爸媽……”已經晚了,我們能做的便是給他和他家留下身上所帶的幾個有限的錢……

蔣永的行為和結局,真叫人難以料想。

或許,這也是許多貧困大學生的精神誤區。

1997年IO月25日,莊嚴的人民大會堂攀行了一次特殊的會議。由團中央和全國學聯聯合邀請了來自全國各大學的近百名貧困生代表,接受恒安集團讚助一千萬元設立的“恒安濟困獎學金”。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雷潔瓊和團中央、全國學聯領導向出席此次會議的貧困生代表發了獎學金。這是團組織進行的最大一項濟困獎學金,所有能得到這項榮譽的都是些家庭特別困難、甘品學兼優的大學生。會議請來了五十多位外地學生代表,他們是那些優秀特困生中的佼佼者。這對正在采訪此一主題的我來說自然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因為全國的高校一千餘所,再加成人高校一千餘所,我不町能也沒辦法全部跑到。學生們參加領獎儀式後隻有一天時間便要離開,我在團中央有關部門的配合下,向五十多位貧困大學生代表散發了一份書麵采訪信,期望他們能把自己的心扉向我這個寫作者敞開一下,以便我了解更多的第一手材料。但時過半年,我僅收到了三位學生的回信,其餘均杏無音訊。可以肯定部分學生可能是由於學習緊張,但大多數則完全足拒絕式的沒回信。我之所以這樣肯定,是有足夠例子證明許多貧困大學生極不願意接受別人的采訪,特s是新聞記者。他們不願自己的貧困與生活的難堪被別人當作“好素材”去炒。有位貧困女大學生對我說,本來她在學校就可憐巴巴,吃飯躲在別人後頭,集體活動從來不敢參加,平時幹什麽都低著頭,你要是再向社會一說我是貧困生,我就沒法再直起脖子走路了。有位團委持記告訴我,某大學‘位才貌出眾的女學生,平時瞞著學校在大都市的一家豪華歌廳當“三陪小姐”(其實據我對幾個大城市的大學和娛樂場所實地采訪,有些姿色的女大學生偷偷出去當“三陪小姐”,甚至直接從事**的也非個別。京城一些影視藝術院校的女大學生不住學校住別墅,‘個月掙萬兒八千的不是一個兩個),她的收人自然也算豐厚,故而在同學麵前衣著花哨也十分體麵。在她大三那年,一位記者在一篇專題報道中把她的父母為了供她上大學和養活家裏另外的4個娃兒,每天隻能沿街收破爛為生的現狀“曝光”後,這位女大學生差點投河自盡。後來自個兒辦了轉學手續,從此不知去向。

誰都有自尊,貧困大學生正是因為他們有較高層次的知識和文化,因而也有很強的自尊,這是無可非議的。但是他們的自尊心比普通人的自尊心要強烈得多。中國人好麵子,不到萬不得己的時候,誰都不願將自己最可憐、最見不得人的一一麵亮在公眾麵前。這不僅僅是勇氣的問題,而是中國文化和幾千年所遺留下來的傳統觀念所決定的。另一方麵,在社會上和校園內確實也存在善歧視貧困生的現象。

有這麽嚴重?我很是震驚。

絕對是這樣。這位學生說,我始終沒有那樣做,是因為每當這時我的眼前就會浮現出在高中時也是因為我同欺負我的一個同學打架,我母親跪在地上乞求老師不要開除她兒子學籍的可憐情景……“我媽和爸太苦了,他們為了不讓我在別人麵前受委屈,丟麵子,幾乎把做人酌所有自尊和麵子無一例外地丟掉了。前年我父親送我到北京報刊,交完學雜費後總共隻剩下兩百來塊錢。父親把它全塞在我口袋裏,說你要上學吃飯。當時我心想兩百來塊我能花幾天麽嘛!可我先想到的是另一件事:爸那你怎麽回家呀?他說你就不用管我了,現在好人多,總會有辦法的。身無分文的老爸義無反顧地走了,離開我的時候連頭都沒回。可我當時實在想不出沒錢的他怎麽能回到幾千裏外的老家呢!後來我放寒假回去才知道,老爸離開我後就到了車站.連續幾天站在進出口處當起了向行路人討錢的乞丐。可那還不夠,老爸說最多一天也就討來十幾塊,於是他便到了一個建築工地,LE好那個包工頭是老鄉,便給了一份苦力活。就這樣,老爸起早貪黑整千了一個月,不僅有了回程的路費,而且還掙了三百來塊錢。他一到家就把這些錢寄判我學校。你也許想象不出來,我這個一向自命不凡的人,一下感到在自己的父親麵前變得那樣脆弱渺小,著蓿實實跪在父親跟前磕了三個頭。”

“真羨慕你有個了不起的父親。”我也被他的故事所感染。

“可是你不知道,在自己父親麵前做的事,在別人麵前我絕對做不到。”他說,“我永遠受不,別人哪怕足無意的一點點蔑視,尤其是因為我是窮人家的子弟而對我另跟相待。有些城裏同學對像我這樣學習特別好而家庭經濟又特別差的同學,內心義嫉妒又瞧不起,總想從我們身上找凹些平衡。金錢和物質是他們惟·可以擊敗我們的手段,一蝗這樣的同學存心在我們麵前刺激我們,傷害我們,裝出可憐我們的樣子甚至來施舍。這種情況發生時,我從來不要,寧可不吃不喝,餓著肚子。我不排除許多同學是真誠地向我們伸出友善之手,但我也拒絕接受。”

“你不知道,有一次學校裏把社會上一筆讚助分發給了拽們幾個貧困生。我剮拿著這筆錢吃了頓飯,有同學就在‘邊陰陽怪氣地說這回某某某也有嘴短的時候了。當時我肺都快氣炸了,心想幹嗎,我在班上一切都是最好的,幹嗎為了幾個錢就非得比別人短一截?不,絕不!從此我就再也不要任何資助了。”

真是個太要強的大學生。然而我知道這種學生的內心深處卻比一般的同學負載更沉重的難言之痛。北京某高校還有過這樣一件事:首鋼的一位工程師讚助了這個學校的一名貧困生。這種“一對,一”的捐助,按照有關約定,受助的學生要經常把自己的生活與學習情況向捐助者進行匯報。這個首鋼的工程師打捐助後就一直沒收過受助者的回信,起初他也並沒在乎,因為他說我捐助本身又沒考慮什麽回報。話雖這麽說,但每次辛辛苦苦把錢郵出後就想知道一下對方到底收到了沒有。這位工程師做了一兩年的好事,卻始終見不到學生的一封回信,也沒任何其它音訊。這工程師越想越覺不對勁,說雖然我捐助不求啥回報,但如果我捐助的對象連最起碼的人情味都沒有,我幹嗎要捐助這樣的人啊?學校老師知道此事後趕緊找到這位受捐助的學生,問他怎麽回事,說你至少也得給人家回幾封信吧?這個學生低著頭,半天不說話,最後從抽屜裏拿出13封未曾寄出的信。老師一看,這曲信都是寫給那個工程師的,內容寫得也極其感人,可就是沒有寄出去。老師問他為什麽不寄?學生說,我就是不想寄。到底為什麽,看來隻有這位學生自己心裏知道。

上麵說到了我曾經進行的一次“書信采訪”,三位給我回信的同學中有一位**了他自己作為貧困生的那份內心世界——建明先生:

你好!

我一直想,過多地傾訴或被曝光關於自己的“不幸遭遇”,實在是男人的不幸:男人,特別是小農意識濃重的男人,總愛無休止地誇大自己的滄桑。

因為以上原因,因為備大媒體接踵而至而我不得不配合,我感到極度厭倦的同時自我地封閉。事實上如秉經濟這玩意賞臉,我實在更願意就一包煙、持一瓶酒獨自消化這些貧困和尷尬——隨著官方的關注和媒體的**,我日漸被洗劫一空。而從前,盡管我窮得叮當響,我依然窮其心力來守護和經營自己的心靈家園。索西裏生活的我有好高騖遠的願望,有張揚坦**的個性,有蒼旺淩厲的思想——最主要的,我有正常的隨意的生活作風或生存方式。“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我心靈的家園破敗不堪:言行舉止,都得像個特困——自強——優秀的“人”所必備的氣息。

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也不適合那種模式;我為此活得很痛苦,我為此直至今日方給你提筆。

打工回來後我自學考上了大學。這部分的情況請參閱《中國教育報》×年×月×日三版和《中國青年報》×年×月×日二版。有勞。

上大學後,由於貧困所帶來的生活窘事時有發生。但在媒體及官方“入侵”之前,這種貧困造成的“心靈與心理上的痛苦”我尚能勉力應付,因為我有強大的心靈家園勢力做後盾,所以這些痛苦就變得遠不及“**事件”來得深刻而尖銳。

我現在惟一想的是考研,其原因是我迫切想盡早離開目前的環境而再不願去適應它。本來就眼高手低的我眼下最想做的事是重建自己的心靈家園。難有勇氣去想象沒有心靈家園的我怎樣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建明先生,我現在真的非常非常痛苦,雖然我內心沒有理由懷疑你們這些記者、作家探望貧困大學生的動機有任何不好,然而作為貧困生的我們中間有許多人依然保持那種“雖然我們一無所有,但我們的心靈擁有整個世界”的近乎阿Q武的“精神富有”乞丐。

但願這遲到的匯報能給你有所幫助。謝謝你的看重。祝你工作愉快。

此致

xxx

1998年元月8日

我所以沒有把這位現在就讀於海南某校的同學的真名署上,是因為這封屬於我們倆人之間的私人信件未經他本人同意在這裏發表的。我很遺憾至今仍沒有機會見到他。這位同學不僅是個非常堅強的青年,而且很有才華,他隨信寄給我的一篇他寫的散文《流浪如逝》,讀後叫人五腸回**。後來我查閱‘中國青年報》上有關介紹他靠打工、流浪上大學的事跡,令我一夜末眠。

那是一個真正的苦孩子。

誰還能記得十來歲時的事?幸福的孩兒是記不得的,隻有從苦水中泡大的孩子才能記住那些刺骨銘心的往事。那年,這位同學的家裏一連幾個重要成員慘遭不幸,十來歲的他,從此像大人似的開始與有病的父親一起支撐那個支離破碎的家。他跟在成年人身後,同他們一樣的犁田耕作、一樣的插秧播種、到十幾裏外的地方砍柴擔水。在這種境況下念書似乎已不成可能,然而小小年紀的他一次攻堅信:再苦、再累,書一定要讀下去。初中畢業後,他考上了離家幾十裏外的縣重點中學。可剛一個學期,家庭的貧苦又使他麵臨輟學的危險。正在心急如焚中的他聽蛻學校旁邊有個豬場想找個晚上能守夜的人值班,於是他趕忙找去接下了這活。他什麽條件都沒提,隻對人家說能給個地方睡就行。僅這一句話的應諾,他就在豬場的草堆上整整睡r三年——這正是他上大學之前的三年高中學習時期。後來他考上了大學,在接到入學通知書的那一刻,父子倆好一陣歡欣。可緊接著便是更多的苦惱,父親為了給兒子湊學費,一次叉一次地出外借錢,但總是一次又一次的空手而歸。開學已經半個多月了,這位同學的學費卻仍無著落。無奈的他不得不痛苦地放棄好不容易爭得的上大學的機會,含著抹不於的眼淚,揣著從朋友那兒借來的一點錢,告別父親,開始了長達兩年的打工生涯。他先是到了廣州,在那兒呆了一個多月,可以說一無所獲。他又到了武漢,在碼頭、火車站幹起了最苦最累的搬運工。之後又浪跡至鄭州、成都。在“天府之國”的首府,身上隻有5元錢時,他像一個徹徹底底的乞丐似的謀得了西南交大附近一錄像店的一份差使,盡管店主苛刻得比資本家還厲害——令其一個人要幹三人的活,每月隻給100元,且不包吃住,但這位流浪的同學還是毫不猶豫地留了下來。打工的日子裏,那上大學的念頭一直困擾著他:在這需要知識的年代,難道自己就這樣甘心了卻一生'不,決不!求知的願望使他頑強地重新拿起書本,在幽暗不堪的工棚內重新點亮了希望之光。這期間,他為了能適應邊打工邊複習的環境,屢屢換地方。也正是此時,有位姑娘愛上了他,可是為了高考,他又不得不與戀人揮淚告別。三個月後,他以第一誌願考上了海南某大學。然而就在開學的前幾天,父親突然病重被送進醫院。父親的病不僅花光了他打工苦苦積攢下準備上大學交學費的~千多元錢,且叉欠下了~筆不小的債務。兩年前的命運又一次痛苦地擺在了這位苦孩子的麵前,所慶幸的是這回他咬著牙下定了上大學的決心……對身無分文的窮人家孩子來說,能上大學足件近似登天的事,但踏進大學門後的日子仍然不輕鬆。他在老師、同學的幫助下,終於渡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也成了班上的團支部書記、學校《女大學生報》主編等。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在無數磨難麵前從不繞彎的同學,卻依然不願向外人吐露自己貧困的真實一麵,可見貧困生們的心理負擔是何等沉重!

有一次在華北工學院,學校把一位壯族女學生介紹給我采訪,在采訪之前我知道這位學生的家境非常的困難,她在學校的學業也處在無法想象的那種境地。但這位學生坐在我麵前一直不願先講,直到其他同學都走後,她才開r口。可她一開口就讓我感到意外。

“老師,我能不能不說,因為我……”她剛說這幾個字就已聲淚俱下,那雙驚恐和企盼連在一起的目光一直盯著我。

不知怎的,我的眼淚跟著奪眶而出。我說:“行,你……可以走丁。”她真的如釋熏負地走了,而我同樣感到心頭如卸泰山。這樣的情況,在我對幾十所夫學的采訪中時有發生。有時極想得到“非間一般”的素材,而常常又慶幸被某個同學拒絕采訪,這種矛盾幾乎一直交織著我完成這部作品的整個過程。

貧困生們不愛向外人**自己的物質貧困真情,是個普遍現象。這裏麵既有他們自尊的一麵,也有社會和別人用另一種眼光看待他們的因素。中國人曆來好麵子,它既有積極的一麵,同樣也有消極的一麵。正是這種沉重的心理負擔,使得一些學校和團組織想伸手幫助這些貧困生,可反而工作特別難做。如政府和社會每年給予學校一定的貧困補助,但有些貧困生偽:怎麽追他(她),他們就是不寫申請,弄得學校和團組織無可奈何。這種結果常常使·些本來十分需要幫助的特困生反而不能得到應有的資助。可是這些貧困生義怎樣說呢?

有位女同學對我說,她說她寧願少吃少穿,就是不願意讓人知道我是貧斟生或者特困生,那樣就等於當眾把我的衣服給扒光了,我無法忍受,無法再抬起頭定路。

我問這是為什麽。

她搖搖頭,說這種心理感受旁人是無法體味的,說也說不清。

我想可能是。

一天,我在某省采訪一位師範學院的貧困生,這位同學在講述自己的往事時,坐在一旁的那位陪我出來采訪的省學聯主席某小姐突然失聲哭泣起來,當時我不知所然,直到房間裏剩下我們倆人時,這位女同學才對我說,她其實也是個貧困生,而且其程度應該列入“特困”行列。在我一再懇切要求下,她簡單地給我講了自己的經曆:她也生活在一個貧困地區,父親是當地鄉幹部,因為父親懂得讓孩子讀書的道理比其他農家人多些,所以父親一直支持她和一個哥哥、一個妹妹上學。可就是因為要供三個兒女上學,他們家後來變得比別人家更貧困了。她說她當鄉幹部幾十年的老父親沒有穿過一件毛衣,現在身上的那件是做女兒的她得了第一筆獎學金後給買的。家裏沒有一件家電,是她畢業後到了團省委當駐會學聯主席每月有300元補助後剛給買了一台小彩電。她說她家開始一直認為她的哥哥能考大學,町是哥哥考了三年就是沒考上。她女兒家一個,開始家裏並投有把她和妹妹讀書放在心上。她說她上學時一直很自卑,上高中時要到離家七八十裏外的地方,每次從家出來,先得走四五裏路,再搭別人的煤車,頗顛簸簸好幾個小時才能到學校。當時她心裏十分清楚上高中就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什麽苦都不在乎。上大學時因為家窮,她便報了農大。起初到大學時就很自卑,後來看看周圍的同學跟自己一樣窮,於是慢慢自己有了些信心,也當上了班幹部、人了黨。可苦日子還得過,在大三時,妹妹和一個表妹也到了農大上預科班,她們沒有補助,於懸姐妹三人就吃她那張飯卡上學校發的每月90塊錢。所以隻能天天吃些饅頭,菜根本買不起。她們就自己隔一兩天上學校門外的小攤上買回一棵圓白菜,放人小鋁鍋內煮,沒有一滴油,就這麽著三人過了一年,直到她畢業……這期間她也打過工,但平時因為她是學生會主席,社會活動很多,隻能在假期裏出去做工,隻要有錢賺的活什麽都去幹,沿途做小買賣什麽的她都幹過。隻是這些事她從來沒對人說過。她說我是惟一知道她“陰暗麵”的第一人……

她苦澀地朝我笑笑。

那幾天雖然我天天忙著不分日夜地采訪,但這位學聯主席小姐的事一直十分“典型”地在我腦海浮現,並期望進入我未來作品中。可就在我結束采訪離開省城時,這位小姐很不好意思地走到車窗前輕輕對我說:“你可不要把我寫進作品中……要寫也不能說我的真名呀!”

我點點頭,答應了她。

事後我一直在想,為什麽連個具有相當素質的學生下部也對別人將她的貧困**出來而感到難為情呢?這恐怕說明,所有貧困的大學生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更多地比常人看重人性中最起碼的自尊。其實在今天我們這個社會裏,貧困——這兩個字已經司宅見慣了。成千上萬的下崗人員從社會的最底層向這個世界浩浩****地走來,他們擦著?目水,毫不隱瞞地其減地向社會亮出自己是貧困的一族,同對去接受生活的挑戰,去端網自己的飯碗;8000萬中國邊遠地區和少數民族地區的貧困農民們,不僅自己早已把幹枯而顫抖的手,伸向政府,甚至伸向聯合國,而且許多地方在吃了幾十年“救濟”後再不願摘掉“貧困縣”的帽子,因為“貧困縣”這頂帽f實際上已成了某些人手中賴以向政府索取更多資助與揮舞某種權力的金字招牌;那些牙牙學語、連褲子都穿不起的山裏娃娃背起書包,走進“希望小學”時的喜悅,更沒有半點因自己貧困而感到不光彩。然而,作為知識分子群體的大學生們則截然不同,一旦“貧困”兩字壓在他們頭上,那種精神枷鎖就變得異乎尋常的沉重。許多貌似在貧困麵前不屑一顧的學生,其內心深處隱積著的那種恨不得重新分割這個世界的強烈意識與潛能比別的人高出幾倍,隻是他們為了求得最終能改變自我命運而暫且放棄或者自我克製罷了。

在校園內有句十分流行的話,叫作“精神貧困比物質貧困更可怕”。現實的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個晴朗的周末,北京西郊。某實驗學校門前,一條長達幾百米的馬路上,擠滿了各色各樣的高級轎車,公共汽車被無奈地擠在了一邊,下班的行人隻能在一輛接一輛的車海間穿梭。一位老人站在馬路牙子邊望著黑壓壓的一片車子,嘴裏在“嘖嘖”不停地稱道:到底是貴族學校喲!

“什麽叫‘起價’和‘最低價’?”我有些不明白上學還要交“讚助費”,而且還右這麽多生意經!

“所謂起價和最低價,是指學校規定每位到這裏上學的中小學生必須先交的基本讚助費。由於在報考時,一些學生離錄取分數線有一定距離,或者是外地學生想上此校,就得靠‘分不夠、錢積攢’辦法爭取到入學權利。”

“那最多的要一次交上多少錢?”

“5萬6萬的都有吧!”這位老師說,“好像去年有一位學生家長給自己成績不咋樣的寶貝兒子交了8萬還是10萬元哩!”

嘖嘖。“那還要交多少學費?”我問。

“中學部學費加其他學雜費差不多l萬吧。”

“一證?”

“一個學期啊!”老師糾正道。

這時正好走過來一位穿著講究的婦女領著她的嬌小姐,我便問她道:“你的小孩上初幾?”

“初一。”

“那你們當時入學時交的讚助費是多少?”

“4萬吧。”

“這麽說你家‘千金’上三年初中總共就得花上近f萬元!每月平均三千多元?!”

那學生家長一聽這,便張大了眼睛,說:“哪夠呀!你說的僅僅是在學校裏花的。每周孩子有兩整天、一個月就有八天在家過的,如果加上寒暑假,等於全年還有近四個月時間,家裏還得另給她花錢。少說還得幾千塊吧!”那學生家長說完便急急忙忙地將女兒拉進一輛桑塔納2000轎車,一餾煙地消失在車水馬龍的長街上……

被彌漫塵埃圍襲的我,不由深深地長歎一聲:周在一個城市,富人家的一個小學生每月的花費高出一個貧困家庭大學生十幾倍、甚至二十幾倍!另一種現象也極為普遍:同是大學生也有貧富差異。在南京的幾所高校裏就曾經有大學生開著汽車來上學的。至於學生的個人小存單上有幾千元的也並非一二人,東南大學的一位老師說,她的班上就有個男生萁存折上竟超過4萬元。平時就餐“開小灶”,生日、談戀愛揮灑上千元的不是少數。比穿著,比宿舍裏安電腦、買電視,甚至腰挎BP機、手機的也大有人在。

然而,我們的過著最低生活保障線以下的貧困大學生,對那些“貴族學校”的小弟弟和小妹妹們並不那麽在意,他們對同宿舍的富有者也並不一定那麽在意。令他們苦惱的是他們必須天天麵列貧困這兩個字。俗話說,眼不見為淨。可天天相處在一起的同學麵前,窮又變得像個十分討厭的惡魔,它使那些精神和心靈脆弱的貧困學生們無論擺脫困擾。

“現在大學生中過生日的風氣很流行。幾乎每月都有一兩樁這樣的事。”王小姐說。“我在讀大三時,被學校選為學生會主席,後來又因為我們學校是市裏名牌大學,我又被推舉為市學生會主席。由於經常要參加一些大型社會活動,平時我不得不注意些自己的穿著儀表,所以在那些不了解底細的同學眼裏,我算得上是個比較體麵的大學生吧。可是我自己知道,大學幾年裏,我自己沒有買過一次化妝品,每次上台主持會議或參加社會活動時,有時臉上也抹一下妝,可用的都是一個要好的同學扔下不用了的彖西。不怕你寒磣我,有一次我出席省團代會上台作報告前,知道電視台要攝像,當時剛洗完澡不久,頭發亂蓬蓬的,可口袋裏又沒錢去美容一下,臨上台前我一直不敢出廁所。你同這是為什麽?說出來笑掉你牙。因為我的頭發上正用水浸著呢。時間一長就會幹,一千就不好看了。為了怕影響形象,我隻能算好時間,等快要輪到我作報告時就提前兩分鍾從嗣所裏出來。因為時間短了不行,可能會誤了作報告,而太長了也不行,水一千頭發就變原形了,所以隻能是提前兩分鍾左右走到主席台上。這個時間裏,頭發卜有水定著形,等我往話筒前一坐,開始一作報告,那些電視台、報社的記者們劈裏啪啦一通閃燈,等他們照完,我頭上的發形也就不再那麽重要了……”

王小姐的話就差沒把我眼淚笑出來。

“你先別笑,哭的還在後麵呢。”她說,“我家也在農村,而且是個十年九不收的大山區。我在學校的全部生活費就是學校的那點補貼。說起來我這個學生會主席在同學中間也算是個有身份的人物,平時同學仃一起出麵的集體活動如春遊啊秋遊啊什麽的我不能不去,掃大家的興,可出去一次沒一二十塊錢是不成的。同學們每次出去玩後高高興興,有說有笑,從心底裏冒出那歡樂的笑。我也要笑啊,也要樂呀,可我是皮笑肉不笑,因為出去這樣玩一次,我就得餓上幾天。你義問為什麽?不為什麽,因為我花的錢都是從飯卡上省下來的,把飯錢玩完了,我就隻能幾天/吃不吃唄。而且我還不能當著同學們的麵兒無故不去食堂,我就在開飯時推說自己要到什麽什麽地方先去開個會辦個事。其實天明白我+什麽去了。隻有我的肚子知道我是在自己騙自己。有一回,同班的女同學又要過生日了,像以往一樣,大家都得湊份子。這回我實在拿不出錢了,便推說有事不能參加。誰知那個過生日的史同學偷偷派人跟著看我到底幹什麽去了,後來她發現我根本沒去辦什麽事,而是一個人躲到校園內的一個小樹林。這同學不幹了,第二天當著眾人的麵,說我這個學生會主席避開同學自個鑽進小樹林裏去幹見不得人的事。當時我氣得渾身打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好冤呀,她哪知道我一個人餓著咕咕叫的肚子,像賊似的蹲在黑乎乎的小樹林裏幾個小時是啥滋味?而就在這幾個小時瞿,我差點被一群小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