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失淚大學城
第一章 九月,獨木橋前“狀元”淚
7月,又是個異常炎熱的月份。每年高考考得學生都把它叫作“黑色的七月”。
早晨起來,石開就覺得老天一點不講情麵,如此“重大決戰”,還不作美些?真是的,幹嗎大學考試每年都非得放在這叉熱叉燥的幾天?不行不行,管這些做啥,別影響r考前的情緒。
石開強製自己集中精力,但越是這樣,心裏卻越煩亂。於是他趕緊借洗漱之機清醒了一下自己的頭腦。
好了,一切恢複正常。
石開覺得有些餓了,於是情不自禁將手伸進了口袋。可是他馬上就像觸電一樣地抽了回來。不吉利,媽的,太不吉利。石開心裏晴罵了一句,這話隻有他一人知道是什麽意思。同學們不會知道,老師也不清楚。但石開清楚。就在前兩日,緊張的複習進入最後階段了,距高考僅兩三天時間,別的同學忙著讓家長買營養品、準備氧氣瓶什麽的,可石開卻叉在為自己的吃飯問題四處借錢,偏偏叉到處碰壁。正在他又一次陷入困境時,百裏之外的父親托人捎來一包東西和110元錢。當時石開真有些激動不已,可一點錢數,心頭猛地打了個寒顫:110,父親是給我報警的呀?石開嚇出一身冷汗……
別人不知父親是個什麽樣,石開太了解了,打他懂事那天起就知道父親是不支持兒子念書的。石開有四個哥哥,他們都在小學沒畢業時就休了學,所以在父親看來他們金家門裏出不了有能耐的人,幹脆在家種地掙點錢。石開至今記得自己第一天上學的情景。那天他書包都已經背在肩上了,可父親就是不讓他出家門,還說窮人家的娃,念也念不出大學問,上幾年學又有啥用。村上的小朋友都在村口等著,石開就大哭,不停地跟在父親後麵哭。父親被哭惱了,端著一隻大飯碗,一邊喝粥,一邊不停地罵,最後看著實在沒法,氣呼呼地扔下三塊錢,說中,看你小兔崽於能念出個啥名堂!
石開就這樣上了學。慶幸的是他學習成績一直很好,老師特喜歡他。但家裏窮,父親與母親要拉扯五個禿小子,所以他仍然幾次不讓石開念下去,甚至有一次農忙時跑到學校,要拖石開回家幹活。老師看到了,說老金啊老金,要是我有這麽個好娃兒,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他念下去,直到他上大學!父親聽這話後愣了半天,最後一句話沒說就回了家。打這以後,父親就再沒提過讓百開休學的事,相反覺得五娃兒有盼頭,於是幹起活來特別賣命。雖說日子還是那麽苦,但看到石開貼得滿牆的獎狀,父親心裏乘滋滋的,看得出,他暗暗在企盼金家有那麽一天真的出個光耀祖宗的大“狀元”哩!為了這一天,父親瘦小的身軀默默承受著一個八口之家的重負。當時石開的奶奶還在世。
那幾年,石開是幸福的,因為不用每天看著父親的臉色,像小偷一樣地悄悄上學去。他甚至非常輝煌地做了好幾年學校“小智星”,隻是因為家窮,在這輝煌中不自然地留下一些頗為寒心的笑料。有一次他隻穿一條髒兮兮的短褲,赤著兩隻腳丫丫就走進了教室。老師沒顫上跟他說幾甸,棘將健接劐一輛曩秒的拖拉機上,說你代表學校到鄉裏參加抽考去吧!石開一聽自己是代表學校去考試,頓時渾身氣昂昂地來了精神。可當他大步走進考場時,竟引來其它學校的同學哄堂大笑。抽考的老師也生氣了,拉著他就往外走,結果弄得帶隊的老師十分無奈。老師苦笑著朝石開搖搖頭,說金石開啊金石開,你是俺校成績最好的學生,可也是家裏最窮的學生,說哪一天讓你到北京上學看你怎麽去?石開回去把老師的話給父親說了,父親開始沒吱聲,後來說你要是能到北京上學,我金家金山銀山任你搬。石開覺得父親真夠爽氣,他把這話牢牢記在心底。石開還有一件事在村小是有名的。有一段時間為了控製夜裏看書做作業不要太長了,他用小藥瓶自製了一盞油燈,每夜就學一“燈”油。老師把這一做法向同學們推廣後,小朋友們給了石開一個諢號:“一燈油”。
石開後來以全鄉第一名成績考入初中,之後又以優異成績考入縣中,就在他一年一年往上念書時,家裏的景況卻一年年地往下降,幾度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從奶奶的去世,到大哥、二哥、三哥相繼蓋房結婚,本來就幹瘦的父親被榨得隻剩皮包骨。越窮的地方,婚喪嫁娶還越講排場,等石開念高中時,家裏的債務已經不堪重負。按照縣中規定,高中生必須住校.可石開出不起住宿費,就隻好每天在學校與家之間來回跑。幾十裏路程,石開記不清遇過多少個炎炎烈日,多少次刺骨寒風,更記不清月亮多少回伴他走山崖……
但是,所有這些在石開看來並不感到什麽,他感到絕望的是高三畢業後的第一次高考,他的分數本來已高出河南省本科錄取線23分,卻因為在填報誌願時沒把好關,結果名落孫山。一向要強的石開接受不了這不公的殘酷現實,獨自跑到一家武校,企圖用嚴厲的體罰來折磨自己。父親更接受不了這一打擊,幾乎一夜間便喪失了勞動能力。恰在這時,石開的四哥又到了蓋房娶媳婦的年齡。金家五個兒子,除了不斷積起的債台,投有一個可以讓老父親感到可以在別人麵前抬著頭走路的。
但哥哥們認為弟弟石開不該自暴自棄,他們湊錢讓石開去補習,爭取來年再考。石開接過哥哥的錢,心頭更加沉重。他自幼好強,硬是到了一個至今仍不想讓人知道的地方去悄悄補習。他當時這樣做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補習後再考不上真讓村上人知道後不就無法活了嘛!石開知道這樣臉麵上的事並非關係到他一人,還有老父親呢!
獨處異鄉的日子非言語所能描述。麵前困境,石開也盡量在別人麵前裝得輕鬆。有一次,他吃完中午飯後身上再也找不到一分錢。恰巧三哥寄來一封信,不知何故,三哥的信裏夾著四張郵票。石開眼前一亮:對呀,郵票也可以變錢嘛!於是他真的拿著三張郵票(留下一張是給家裏回信用的)去“變錢”了。生意不錯,一切如願。石開笑笑,因為他又一次躲過了老師和同學們對他的異樣目光……
時間過得真快,這天石開是第二次參加高考,他不止一次告誡自己,這回可不能再有任何閃失。其實,遠在家鄉的父親最明白兒子的心,隻是感覺無能為力。剛剛借得100元錢後,父親便趕忙讓順道的人捎去。慢!殳親突然叫住那捎錢的人:這兒還有10塊,一起帶給他吧。110元是這麽出來的,可石開仍然願意相信這是父親給自己敲響的報警號。
石開順手伸進父親托人捎來的東西,一摸,是雞蛋。這麽多呀11個、2個、3個……共18個。18是什麽意思?是“你要發”的意思嘛。嘿,這回吉利。石開想這肯定也是5親鼓勵他的話。對.3天考試,每天6個。哺,天天“六六順”!
石開頓覺精抻大爽。
—個小時後,他與所有參加高考的同學一起進了考場。之後連續三天都是這樣,他沒有忘記進考場前的一件事:吃三個雞蛋……
“開兒——快來昕呀!”山彎彎裏,父親突然舉起耳邊的小收音機,欣喜若狂地叫喊起來:“有你的名字!有你的名字呀!”
“真的?哈哈哈……我終於考上大學啦!我終於考上啦——!”金石開簡直興奮得快要暈過去了。他看到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都衝著他在笑。對,還有爸,還有媽。媽笑得最開心,連平日布滿皺紋的臉都像綻開的花。
“我早說過,你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人。”晚上,煤油燈下,母親樂滋滋地又開始誇耀起當年的事,“你剛生出來時,全身發紫,吸氣也難,你爸一看又是個小於,就說不中,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正好有個醫生路過這兒,我那時就說,小五娃是有福之人,這不現在真中‘狀元’了!”
“得得,要沒有我那同扔給他三塊錢,他能把書念到現在?”堆滿笑臉的父親也搶功說。
石開笑了,不過鼻子很快叉酸起來。他看到昏暗的燈光下,自己的父母都蒼老異常。此刻的石開隻有一個念頭:再不能讓二老為自己讀書的事操心了。
幾天過去,大學的入學通知書被人送到了村上。
石開看到信封上自己的名字,心部像要跳出來似的。然而幾乎在同一時刻,石開的眼裏剛剛閃出的喜悅,即刻消失了……
“怎麽啦,娃兒?”父親接過通知書,急急往卜看,當目光掃到“學費”一欄時,臉色也倏然變了。
小村裏的人並不知道金家父子心中想的什麽事,依舊嘻嘻哈哈不停地前來祝賀道喜,而石開呢,每當看到父親在眾鄉親麵前露出的那副尷尬笑臉,心頭更如刀割。
夜已深,熱鬧了一陣的鄉親們終於都走了,屋裏隻剩金家老父親和石開哥兒幾個。一陣很長的沉默之後,父親終於咳了一聲,緩緩地說道:“都聽著,我知道你們幾個現在都不易,老大的房子被修路的扒了要重新蓋,老二也有倆娃在念書,老三、老四的媳婦也快要產了,可你們的弟上大學是大事!是我們村上的‘狀元’!可不是,誰家的娃上了大學?誰家的娃能有他考得這麽好?”父親停了片刻,聲音低了下來,“唉,可我和你們媽老了,不中了。這回你們弟上大學的學費,我和你們媽得求你們啦!求你們啦!”
“爸——”石開聽父親說到這兒,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要是實在沒錢,我就別……”
“混賬!”父親一個巴掌將石開的嘴給封住了。
就這樣,金家四兄弟當晚根據父親的意見,商定貸款為石開上大學。老大貸了800元,老二、老三、老四各500元。
這一夜,金家的十幾口人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呼呼大睡外,沒幾個是合眼的。石開聽得仔細,父親和母親不停翻身歎氣,四哥的房內打熄燈起就沒斷過聲,沒幾枝煙功夫,那邊突然響起嫂嫂的哭聲,而且整整一夜沒停……
第二天早晨,石開醒來,見自己的枕頭邊濕了一大片。他顧不得自己的事,趕忙跑到四砑的屋裏。
“哥,嫂子呢?”
“回娘家去了。”
石開見四哥獨自抽著悶煙,不知如何是好……
(金石開現在是中國農業大學機化專業學生。他把四個哥哥貸的款交完學雜費後,隻剩455元。開學一個星期後,聽說學校能為部分家庭特別困難的學生減免學費,於是他趕鬃寫申請……)
唐麗霞是金石開高一級的同學,高考成績也是當地的“狀元”。但她設有金石開那樣有四個哥幫她。她隻有一個媽,個弟,和一個患糖尿病在身的後爸。
這樣出身的女“狀元”,注定了她的大學路要比別人艱難得多。
唐麗霞的家在安徽貴池的一個漁村,離長江很近。父輩都是漁民,河邊的那兩間並沒有多少年頭的茅棚,記載了她家並不長的半漁半農的曆史。唐麗霞對童年的回憶特別充滿感情,因為那時有她親生的父親。
在唐麗霞呱呱落地的時候,北京正在開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因而她父親遇上了好機會,由原來的劃小舨打魚,改成了承包大機帆船跑運輸。童年時的唐麗霞很幸福,父親每次遠航回來總能帶好多城裏人才能吃上用上的東西。由於這個原因,她在同齡的小孩中自然而然成了“頭兒”——她靠小玩藝贏得了大多數小夥伴兒的擁戴。於是她養成了“瘋”的毛病,不知啥是委屈啥是苦。父親說,女孩家太野了不好,於是到處給聯係上學的事。後來她就進了一家子弟小學。父親還是那麽愛她,每次回家總先到學校看她,再就是放下很多她喜歡的食物。放假時,父親還把她帶到船上,整整在南京呆了一個月。每次上岸,父親總拉著她,一看到哪單位的門楣標牌,就讓女兒念一念。“不會韻都記下,回去查字典。”父親說。她因此在假期多識了好些字,開學時直被老師誇。
9歲那年的冬天很冷,那天小麗霞睡得早。一睡下去,她就想起父親,因為父親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回家了……時過半夜,睡夢中她突然聽到有人在堂屋悲痛欲絕地大哭。她“噌”地從**坐起,定神又聽——不是夢.是有人在哭!她趕忙穿上衣服往堂屋走,結果被姥姥一把抱住。“兒啊,我苦命的兒——”姥姥放聲嚎哭。半晌,小麗霞才明白是自己的父親死了。
“爸爸,爸爸——!”小麗霞拚命地哭喊著,可連父親最後的一麵也沒見著。後來她才知道,父親因長期在外風餐露宿,得了嚴重肺結核。由於沒能及時治療,病情急劇惡化。大人怕傳染孩子,故沒讓她和弟弟上醫院與父親見最後一麵。唐麗霞對此感到終生遺憾。母親告訴她,父親臨終時拉著母親的手不知說了多少遍這樣的話:“我隻牽掛兩個孩子,他們都很聰明,是讀書的料。你無論吃多少苦,也要讓他們念書,念中學,念大學。”母親在那天晚上,一手接著小麗霞,一手接著兒子,一邊流淚,一邊不停地說:“你們一定要聽話,媽就是做牛做馬,就是挨家討飯,也要供你們上學……”
孤兒寡母的生活艱難異常。投有文化的母親,隻能靠僅有的宅前一畝魚塘和二分自留地養家糊口。看到母親天天從早忙到黑,小麗霞也仿佛一下長大了。上學回來,她就動手幫媽洗衣服、做飯和收拾屋子。女孩子手腳靈巧,小麗霞學會了上麵的事,又開始琢磨起幫媽掙錢的事兒,她知道父親去世時還欠了一筆債,如今她和弟弟念書也要不少學費啥的。
“媽,我也去抓螺逮蝦!”一到四五月份,母親每天都是早上4點起床下河,然後再等天亮上街去賣。這一天,小麗霞向媽提出要求。
母親看了看她,點點頭。十來歲的女兒從此踩著母親的腳印,不管是春還是夏,是秋還是冬,隻要能下水,她就下水;隻要不耽誤上學,她就把所有本該屑於天真爛漫的童趣時光,全都用在為母親減少一份負擔的辛勤勞作上。她因此有好幾次險些被滾滾激流衝走,又無數次在大街上受人欺淩的經曆,但她都頑強地挺丁過來。
上初二時,繼父來到了她家。老實巴交的繼父除了整天埋頭幹活,對小麗霞和她弟弟都不錯。但要強的女兒,還是認為自己應該幫大人做些事,因為她想把書讀下去,中學的學費對一個農村家庭來說也並不輕鬆。唐麗霞決心靠自己的勞動來養活自己。打這起,她開始做買賣。河塘裏的魚蝦因汙染而捕撈不到了,她便上岸跑碼頭。人們看到,唐家的小姑娘不是在夏天推出板車賣西瓜,就是在冬天沿路擺攤賣瓜子。唐麗霞呢,不管別人用什麽眼光看著,她的心裏總是那麽燦爛,因為她看到自己能用自己掙的錢交學費和買些學習用品了……
上高中了,本該應當集中精力,偏偏繼父又臼趨消瘦,一查,是糖尿病。有人背後說唐家的孩子都是苦命,可唐麗霞沒有流淚,她把滿腹的苦澀留在肚裏。她知道,在所有這些不幸中,母親是最苫的,她要為母親承擔痛苦。
她不得不繼續邊上學邊做小買賣,學習是不能放鬆的,掙錢也是一點不能步的。她幾次在做買賣的路上暈倒,醒來後叉背上書包趕到學校,又有幾次在放學的路上因做買賣而遇雷雨交加,被通體澆得哆嚓顫抖。她不是不想哭,可她想到家裏比她還辛苦的母親和躺在**的繼父,以及也在上學的小弟。她不哭,跌倒了爬起來再走……
1996午7月,唐麗霞以580分的高考成績,榮獲所在中學的“狀元”。
知道錄取的那一天她哭了,母親也哭了。“好燕子,你親爸可以在幾泉之下開心地笑一笑了。”母親對她說。
女兒抬起頭,像突然發現什麽似地驚叫起來:“媽!你的頭發呢?啊,怎麽剩這麽幾根了?”
“掉的。媽老了。”母親苦笑道。可女兒知道,她才42歲呀!
“媽,你太苦啦!我怎麽能放得下心去北京念書呀!”女兒忘情地伏在母親的懷裏“嗚鳴嗚”地痛哭起來……
(唐麗霞,現在是中國農業大學社會學專業大三學生。她到學校報到時,繼父把自己治病的錢全給了她。交完各種費用後,隻剩兩百多塊錢。她沒有把自己的困難告訴別人,學校因此也一直不知道。她說學校貧困生很多,還有比她困難的。並說自己從小做工幹活慣了,能養括自己。故在這之後的兩年多裏,她靠打工和母親寄些錢來維持。但後來繼父病情越來越嚴重,今年4月中旬,母親急電催她回家,她火速趕回安徽貴池,看到了一個已似骷髏的繼父。孝女的一聲“爸爸”,使垂危中的繼父從死神那兒轉了回來。“好囡囡,不要惦記爸。回去讀書吧。”繼父使出最後的一絲力氣想讓女兒放心地走。4月23日唐麗霞回到北京,第二天下午6時,她給老家打電話,讓鄰居的人叫一聲母親。母親在電話裏告訴她:“你爸……在你走後就……”唐麗霞一聽,腦中“嗡”地一下成了空白。許久,她重新拿起電話時,對方是弟弟的聲音。弟弟告訴她:“媽說讓你隻管好好念書,她去給爸辦喪事去了……”唐麗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後,她哆晾著嘴唇對弟弟說:“你今年一定要考上大學,否則對不起媽。”第弟說:“會的。我一定爭取像你考個‘狀元’!”
安金鵬太幸運了!他是代表中國高中學生參加在阿根廷舉行的第38屆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金牌獲得者,被“中國第一最高學府”北京大學免試直接錄取的1997年新生。酃天他接到北大“入學通知書”後,給第一個看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
“媽,你看,我終於可以上大學了!而且還是北大!”兒子喜出望外。
母親-邊攘著淚,一邊雙手顫抖著看那份燙金字的大學人學通知書,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十分自信地對兒子說:“小鵬,媽知道你一定能考上北大的!這回,媽還要陪你到北京,送你進大學門!”
9月5日,安金鵬早早起了床,因為再過一個來小時他就要離開自己的家,到北京去報到了。他發現自己在此生活了十幾年的那幢破舊不堪的農舍裏早已騰升著嫋嫋炊煙,踱著腿的母親則在灰暗的鍋台前忙上忙下。
“快來吃,媽給你把麵煮好了。”母親像往常一樣麻利地端上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麵。
兒子端起碗,怎麽也吃不下去。他知道這確裏的麵是母親昨天用5個雞蛋從鄰居那兒換來的,而母親那條踱腿也正是前天為了多給他籌點學費,推著一平板車蔬菜去趕集時扭傷的。安金鵬想到這裏,頓覺手中的筷子重如千斤。他放下碗,走到母親的跟前跪了下來,他撫摸著母親那條腫得比饅頭還大的腳,哽咽著問道:“媽,你的腿好疼吧?”
母親將兒子扶起,輕輕為他擦淚,搖頭說:“不疼,媽看到你考上大學,心裏比蜜還甜。真的……”
“媽——”兒子再也忍不住了,那赤子的哭聲驚動了四鄰。
家在天津武清縣大友岱村的安金鵬同學確實是中國五千多萬中國中學生中最幸運的一位,這倒不是他今天能考上北大這所著名學府,而是他有一位比泰山更偉大的母親始終如一她在他追求“大學夢”的路上,繪他作著背脊,給他架橋鋪道——
同所有貧困農家子弟一樣,安金鵬從生下那天就開始與苦結伴。小時候,他便知道父母為了給有支氣管哮喘和半身不遂的爺爺奶奶看病而拖了一身債。7歲七學那年,幾塊錢的學費也是母親從別人家借來的。可小金鵬發現自打他上學後母親反倒一直不愛坐在他身邊看他做作業。後來他明白,他手裏常使的用細線捆在一根小棍上的鉛筆頭是從同學扔在地上撿的,練習本則是用橡皮擦了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用了的舊本本……母親不願看到這些,看了她更傷心。不過好在母親也有高興的時候,因為學校每次考試,兒子總是全班第一名。聰明的小金鵬,上初中就把高中的數理化課程繪學完了。1994年5月,天津市舉辦的初中物理競賽中,小金鵬是市郊五縣學生中惟一考進前三名的農村娃,並因此被天津一中破格錄取。當他欣喜若狂地跑回家報喜時,萬沒想到家人竟沒有一點兒喜色,反而密布了一層愁雲。原來奶奶剛去世,久居病榻的爺爺又緊接著生命垂危。一萬多元的外債像一座高山壓得全家喘不過氣。懂事的小金鵬默默地回到自己那間小屋,然而他怎麽也忍不住心頭的酸苦,眼淚整整流了一天。
傍晚,小金鵬在裏屋聽外屋的父親和母親爭吵不休。原來,母親要把家裏的那頭懷上駒的毛驢賣掉好讓小金鵬到天津上名牌一中,而父親怎麽說就是不同意。而正是這一陣高過一陣的爭吵聲,讓久病的爺爺聽明白了,老人家知道孫兒是因為自己的拖累而無奈的,他覺得再活在世上是全家無法擺脫的枷鎖,便選擇了一條絕路……
第二天醒來,小金鵬得知爺爺已永遠離他而去,哭得死去活來。他明白這一切的發生都寫他上學有關。當他伏在爺爺那冰冷的屍體上時,他真想對父親和母親說一聲我這個書不讀了,可他沒這勇氣——他太渴望讀書,太渴望將來上大學了。
埋葬爺爺後,債台高築的家裏又多出了幾千元債務。過去兩天,小金鵬和父親一同發現家裏的那頭小毛驢不見了。父親馬上猜到了,於是鐵青著臉問母親:“你真把毛驢賣了?以後盤莊稼、賣糧食你用手推、用肩扛啊?這一頭毛驢也才幾百塊錢,能供得起盒鵬念一學期還是兩學期?”
那天母親哭了,她幾乎是吼著回答父親:“娃兒要念書有什麽錯?他考上市一中在咱全縣是獨~份,咱不能讓窮家把娃的前程給耽誤了!明白嗎?我、我就是用手推、用肩扛一輩子,也要讓他上學、上大學……”
金鵬捧著用毛驢換得的600元錢,真想給母親跪下磕上幾個頭。他發誓一定好好學習,讀好中學,考上大學,報答父母之恩。
秋天到了,金鵬回家取冬衣,他一進門就愣了:“爸爸,你的臉咋這麽黃?人也瘦了好多……”
病榻上的父親苦笑丁一下,沒有理會兒子的話。可懂英文的兒子一看桌上的藥瓶說明書,頓時嚇了一跳:爸吃的可都是些抑製癌細胞的藥呀!他找到了母親,悄悄問這是怎麽回事。母親一臉痛苦地告訴兒子,在金鵬到天津念書後,爸就開始便血,一天比一天嚴重。母親急天急地借了6000元錢,到天津、北京給父親查了一遍,最後確診是腸息肉,醫生說要盡快做手術,可父親死活不同意再借別人家的錢。“醫生說不動手術病會更難治,我尋恩就是踏破天也要為你爸把看病的錢借來。這事千萬別對你爸說,他窮怕了,一提錢就整夜整夜睡不著。”
那天金鵬幫母親在田頭幹恬時,鄰居告訴他,說他的母親一個人既要為父親看病,又沒人幫她種地,一個女人家投足夠的力氣把她裏的麥子挑到場院去脫粒,更沒錢雇得起人使用脫粒機,於是她隻得熟一塊鐮一塊,然後用平車拉回家裏,等晚上再在自家的院子裏鋪一塊塑料布,搬來一塊大石頭,用雙手抓起大把麥稈在石頭上掄打著將一粒粒麥子脫盡。整整凡畝地,母親全是靠這樣……金鵬沒等別人說完,便飛身回家一下摟住為他補衣的母親大聲哭泣著說:“媽,我再也不去上學了,我要在家幫你幹活……”
母親轉過頭,那雙含著淚花的眼盯著兒子,堅定地搖搖頭:“好孩子,媽頂得住。你在學校好好念書,念出好成績,考上大學,媽就有力氣,明白嗎?”
金鵬點點頭,他知道母親多麽著重自己的兒子將來能上大學!他也明白,對一個農家子弟特別是貧困的農家子弟來說,考上大學才是最大的希望所在。兒子的前程,在母親的心目中比她自己的生命還要重百倍、重千倍!金鵬終於懂得了隻有自己好好地讀書,才能對得起母親,除此別無他路。
他回到了學校。由於家庭負債累累,安金鵬的生活費每月隻有60元到80元,這麽點錢在大城市裏生活怎麽過呢?可他知道,就是這幾十元錢,也是母親每天一分一分地省、一元一元地攢,把全家所有可能積攢得出的現錢給他送來,而她和有病的父親及弟弟隻能在家吃醃菜拌湯過日子。母親知道兒子在城裏不容易,又是長身體的年歲,便每月都要步行十幾裏路去批發20斤方便麵渣給金鵬送去。每次送方便麵渣時,母親還特意趕到6裏外的一家印刷廠討一包廢紙給兒子作演算草稿用。除此,母親的布包裏還有一件金鵬熟悉的推子,那是專為兒子理發用的。母親對兒子說:“你現在是在城裏讀書,出去得像個樣。可咱家沒錢讓你上理發店,所以媽每個月來為你理一次發.省下錢你就多買個饅頭什麽的,把肚子填飽。啊,聽到了嗎?”
金鵬點點頭,什麽話都說不出。
在學校,金鵬是惟一在食堂連素菜都吃不起的學生,饅頭、方便麵渣和成菜就是他的一日三餐。母親捎來的廢草稿紙用完了,他便到校內外撿那些一麵沒印字的廢紙用;他進中學從沒用過一塊肥皂,洗衣服時便到食堂要點堿麵將就……然而這樣艱辛的學習生涯從沒有使安金鵬自卑過,因為每當苦難壓得他喘不過氣時,他便想起了母親。是母親給了他力量,給了他智慧,給了他生命的全部意義。而他也無愧於母親那大海般的慈愛,成為出類拔萃的學子。
安金鵬終於笑著走進了大學門。那是因為在他身後有母親那一片無比燦爛的陽光照耀著……
“李駿,祝賀你成為我市今年高考狀元!”1997年度的高考成績在市報上公開後,以672分高分取得理科第一名的李駿,一時間成了蘇北鹽城的“新聞人物”。老師和同學們紛紛前來向他祝賀。
“狀元有什麽好的。念不起還不照樣白搭!”誰知李駿把高高興興的一幫人給噎了個悶棍。
“李駿,這是怎麽回事?你不僅是咱鹽城市狀元,而且也是全江蘇第三名,複旦大學又以第一誌願錄取丁你,應該高興才是呀!”李駿的班主任有些生氣了。
“老師,我不是成心的,你不知道我家……”李駿說著,鼻子就酸了起來。他把頭扭到一邊,不想讓大家看到自己的傷心。
“家裏怎麽啦?”
“您就別問了,我根本就念不起……”李駿知道再說下去,非哭出來不可,便借故甩下老師和同學徑直回了家。
唉,這就是我的家!李駿望著自己家的那間即將搬遷的小平房,強忍住淚水。他彎下身子走了進去,見奶奶正在吃力地從小閣樓上把他六年中學期間獲得的一大疊獎狀證書取出來整理收拾。“孫兒,聽說快要搬遷了,奶奶幫你把這些盅貝繪理一理!”奶奶一邊用布輕輕地擦著那些紅皮的、藍皮的、燙金的各式各樣證書,一邊用歡喜的口吻問孫兒:“都在說你成狀元了,狀元可了不得呀,舊時那狀元郎要接到皇宮裏,皇上還要親自頒匾哩!孫兒啊,現在興啥?就興讓你上啥複旦?複旦是哪兒?”“奶奶,在上海。”李駿大聲在奶奶耳邊大聲說道,然後反問道:“奶奶,你說我們上得起複旦嗎?”奶奶不明白,問為什麽考上了大學咋還上不起?“奶奶,入學通知書上說丁,一年光學費就是4000元,還要每月好幾百元的生活費呢!”李駿盡量蛤奶奶說得清楚些。“咋這麽多啊?”“對,所以,奶奶,我們上不起大學了!”白發蒼蒼的老奶奶不明白這個理:“那你狀元還算不算了?”孫兒無奈地朝老祖宗說:“算!狀元還算!”“算就好。算就好……”奶奶一聽這,就放心地繼續幹她手上的活。李駿則長長地歎著氣,兩眼無神地落在這間伴他度過了二十年的小屋:這是他和父母及奶奶4口人長年居住的家——一間不足15平米的小屋。因為擁擠不堪,從中學起的六年裏,李駿便住在用一塊木板架起的“小樓”上。那是一塊上不能伸頭、下不能蹬腿的蝸牛地—李駿這麽稱自己的天地。但就在這塊小蝸牛天地裏,李駿默默苦學,先後拿下了16項(次)全國、全省的數理化競賽獎,成了班上年年優秀的好學生。李駿知道自己家貧寒,所以他從不嫌棄自己家裏的每一塊地方尤其是那小閣樓,隻是如今想到自己無力去上大學而覺得有愧於為他學習作出了那麽多貢獻的一板一凳……
李駿的父親李立林是下多知青,回城時,小李駿才六個月。母親蔡蘋雖然解決了戶口,但一直沒工作,且有先天性殘疾。全家的經濟來源隻有靠在鍋廠工作的父親那幾百元的微薄工資。李駿的父親後來因腰椎盤突出而長期請病假,工資就更少了。三年前鍋廠又因效益不好,基本停發了李駿父親的工資。打那以後,全家人就靠上街賣報紙為生。李駿懂事,雖說他生長在這麽困難的家庭裏,但他從不自卑,刻苦努力,學習成績一直在斑上名列前茅。為了幫助父親分優解愁,他用稚嫩的雙肩分擔家裏的重負。放學回家,他幫奶奶洗菜做飯,吃完飯後又上街善換賣報的母親。別人家的小菝子,逢年過節又是玩來又是吃,他李駿就一整天一整天地跟著父母在大街上賣報吆喝。就是在高考前三天,李駿還在幫著母親賣報。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在參加高考的三天裏,李駿天天還要抽時間替換母親回家吃飯。
然而現實對這位勤奮而貧苦的“狀元”太不公平了。他接到複旦大學錄取通知書,還沒來得及高興一下,即被上麵的4000元學費和未知數的生活費給驚果了。哪來那麽大的一筆呀?父母櫛風沐雨、起早摸黑一個月也就是三四百塊錢,僅維持全家4口的生活就已經極其艱難。李駿學的足理科,他對自己家眼前的景況和,一旦上大學後的這兩筆賬太清楚了,所以從接到入學通知書那陣起,他的“狀元”之喜,早已煙消雲散。
當那些比他成績差一大截、錄取學校也非重點的“準大學生”,一個個喜氣洋洋地串門走客、設敬宴桶請時,李駿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似的照常跟著他的媽媽在大街上賣報吆喝。倒是一些好心人卻在為他悄悄做著事……不幾日,《鹽阜大眾報》記者將他因家庭經濟困難無法進複旦大學的事刊登在報紙上。一時間,引起鹽城人民強烈反響。與此同時,一位在鹽城工作的複旦校友給母校領導反映了李駿的情況。
李駿的命運一下發生了巨變。
“你是李駿嗎?我是複旦大學學工部應嶽林老師啊,你的情況我們掌校已經知道了。校領導非常重視,讓我轉告你三點:隻要你努力學習,我們複旦不會讓經濟困難的學牛輾學的:二是我們有減免學費的政策,你的情況我們核實後一定會妥善解決好的:最後我們學工部已經為你準備了一些生活用品,其它事體來了再說。記住:一定要來報到……”9月13日,李駿突然接到這一令他喜出望外的電話。雖然當時他心裏仍沒底,但第二天他還是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後,直奔上海。
15日早晨剛到7點,複旦大學學工部副部長應嶽林家的電話便已經響起:“什麽?你是李駿同學呀!好好,你在校門口等著,我馬上就去!”
之後的幾個小時裏,李駿就像是在做夢:他先被領到學工部新生報到處報到,然後叉在應老師的協助下把宿舍安頓就緒,中午前他剮到校門口品味一下自己是否真的進了“複旦”,即被幾位記者團團圍住,請他講講作為一個新大學生對剛剛召開的黨的十五大的感想。
“我……我要為中華民族崛起而讀書!為新世紀祖國建設而讀書!”李駿終於激動地掉淚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真的進了大學,而且在代表複旦萬餘名大學生向祖國傾訴衷腸。
第二天的《人民日報》(華東版)刊出了李駿在複旦校園的大幅照片,這回“狀元”真的露臉了。
李駿的“狀元”沒白當。但像他這麽幸運的人畢竟不多。趙永均就比李駿的命運差多了。
趙永均在內蒙古赤峰老家的那塊地方,成績也是響當當的。方圓幾十裏,哪聽說誰家的孩子考上大學了,而且是名牌大學。
可趙永均那天到南京的東南大學報捌時他好心酸。
好奇。新鮮。目不暇接……但等趙永均清醒過來,他猛然發現自己與這裏所有的人格格不入。看看,人家也是新生,卻在父母和親人們的簇擁下各個像進宮殿的小皇帝鄢樣趾高氣揚,而我趙永均孤單單地穿著一身皺巴也的衣服,手拎兩隻塑辯舊包,整個就像“流浪漢”,充其量也是被人看作“打工仔”。他頓時臉上火辣辣的,慌亂地低下那顙從不輕易低下的頭,像做什麽錯事似地靠著路邊走。興許因為隻顧盯著自己的腳尖而沒有注意前麵,他突然猛撞了一個與他同年齡的新生。那新生嬌滴滴地尖叫了一聲,於是旁邊的一位滿身珠光寶氣的中年婦女看樣子定是做母親的,狠狠地朝趙永均白r一眼:“走路怎麽不看人哪’”說完,那女人拉起自己的寶貝大學生遠遠地躲開趙永均,嘴裏嘀咕道:“怎麽大學裏還讓叫花子進來嗎?”這話趙永均聽得清清楚楚,他頓時全身像被觸電似地僵在那兒……
許久,他那顫動的手不自覺地伸到口袋裏
沒錯,是與別人一樣的入學通知書!趙永均仿佛一下有了救命的力氣,他看看從自己身邊匆匆走過的人流,張開嘴巴就喊:“我不是叫花於,我也是大學生!”
可他發覺怎麽也喊不出聲,隻有那苦澀的淚像決堤的潮水湧出眼眶……這是為什麽?不就是因為我的這副行當寒酸嗎!不就是因為我沒有父母護送著跟來報到嗎!我父母……趙永均一想起在大草原上的父母,再也沒了想喊的力氣。
趙永均忘不r那天在接到入學通知書後的情景。
“媽、爸,我被東南大學錄取了!”趙永均最先把入學通知書給了媽看,然後又紿繼父。他想這回得讓辛辛苦苦好幾年供自己--學的父母大人好好高興高興,但卻半天不見老兩口說一句好聽的,繼父幹脆長歎一聲後背著手出門去了。
母親更怪,躲到一邊競抹起眼淚來。
趙永均一愣,問:“媽你咋啦?”
母親抬起淚眼說:“孩子,家裏哪付得起那麽多錢呀!”
兒子聽這話,才明白了一一切。父母是被入學通知書上的四千多塊學雜費給鬧的。趙永均低下方才還是那樣驕傲的頭顱,淚水一下溢滿了眼眶,但他倔強地投讓它流出來。他輕聲地說道:“我知道這……”
趙永均確實知道父母在哀歎中沒有說出的苦處與難處。6歲那年,趙永均的生父去世,當時母親一個人帶著連他在內四個小孩,最大的還不能幫她幹活,最小的才剮剛會走路,日子過得非常苦。許多年後,繼父才走進了趙永均家。在這片貧困的草原與山丘組成的邊遠鄉村,人們祖輩過著以放牧養畜為生、自給自足的部落式生活,交通的閉塞、信息的落後等等客觀條件製約,即便你守著一座金山又能怎樣呢?何況趙永均知道自己家連像樣的幾匹馬都沒有,家人的生活每年都有三四個月的短缺。如果不是他自己咬著牙堅持上完小學上初中,上完初中又上高中'他早該跟人去遠山相媳婦去了。趙永均心裏明白,在他家鄉,在他家裏,像他這樣一門心思想上學的人,除自己想法子外,不會有其它辦法。至於家裏,能不拖你後腿就是最大的支持了。
他趕了幾十裏路,先到了鄉政府,人家告訴他鄉裏沒地方拿山這筆錢,再說也不能補你一個人。看著人家根本沒把他這個“狀元”放在眼裏,他發誓再不進這衙門。
他還是采用了像上高中時的老辦法——上親朋好友那兒借。
“你怎麽老借沒見還呀?”朋友早巳生氣了。
“我、我不是剛高中畢業嘛。”趙永均每逢此時,總覺自己的底氣特不足。
“那就趕快上山裏圈個草場啥的,要不出山上南方打工掙大錢去嘛!”
“我都去不了……”
“咋?”
“我考上大學了。”
“嘿你小於,有出息啦!”
“所以想借些錢……”
“多少?”
“學費共四千多塊,你看著給借吧。”
“唉!這一借是沒個期限啦!”朋友長歎一聲,拿出500塊錢,“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咱山哩兄弟呀!”
“不會。謝謝了。”
趙永均又跑到親戚家。
“伯伯、伯母好。我考上大學了,想借……”趙永均剛說到這兒,伯伯、伯母就把門一關,裏麵傳出一句難聽的話:“咱家又沒菩薩,以後別老來!”
趙永均“撲通”雙膝跪下:“伯伯、伯母就是菩薩,侄兒我給你們磕頭了……”於是,他的額上留下一片紅腫與泥塊。
門“吱嘎”一聲終於沉重地打開,“苦命的弦子,我們也是投法呀!”
“侄兒知道。等我上完大學了,‘定加倍償還。”
“你就別嘴上說好聽的了,上高中時你不也說過類似的話。”
趙永均頓時無言。
就這樣,趙永均用了整整將近…個月的時間,挨家挨戶到親戚朋友那兒借得了他認為可以上路的錢,於開學報名前來到南……在97級同班同學中,他路程最遠,卻沒有一個家人送他上學,為此他悄悄流過淚。
(趙永均現在是東南大學大二學生。他說學校大概看他獨立能力強,一進校就讓他當班長。他因上學欠一萬多元債款,沒讓家人知道,學校也不清楚。現在他圭要靠假期打工解決學費和生活問題,日子過得仍極艱難。)
今年4月,我到上海采訪的第一個學校是華東理工大學,這個學校是上海幾十所高校中貧困生最多的一所。學生工作部的老師特意給我介紹了該校化學專業的曾祥德同學。
在我麵前坐著的這位瘦小的同學身上,看不到一點點在東方大都市上學的那種特有的上簿大學生風采。他穿得上大下小,似乎蠻新的罩衣和很舊的球鞋,以及低著頭、搓著手說話的情態,一看便明白地告訴你這是個“山裏娃”。
隻有知識和語言屬於這位著名大學的學子。果不其然。
“我到上海讀大學一年多,設上街出去過。隻有在香港回歸那天學校組織上了一次南京路,也就是一兩個小時就回來了。”曾樣德同學說。
“我考上大學後整晚了一年才有學籍的。”他說。
“為什麽?”
“接到錄取通知書後家裏沒有錢,我就出去打工,給耽誤了。”
“那——你當時沒怕失去學籍?那樣不就遺憾終身嗎!”
“我當然知道。可……當時什麽辦法也沒有。”他抬起頭時,兩眼淚汪汪。
“能給我說說嗎?”我輕輕端過杯中水,怕觸痛他的傷痕。
曾祥德同學穩了穩神,說:“可以。”
下麵是他的話:我的家在四川丘陵山區,全家6口人,種4畝地,豐年時夠吃,能賣點農作物換些抽鹽醬醋的現錢,一到災年就有四五個月靠東借西挪過日子,所以我的同齡人中一般初中畢業就休學了,不是在家幹家活,就到外地打工。我6歲上學,同時也開始幫人家幹活。8歲時就能挑水、打豬草.10歲便能下地與大人一起幹農恬。父親在一家窯廠幫活,後來弄傷了身體,花了不少錢,家裏因此欠了很多債。中學畢業後,父母讓我去廣東打工,說村上的小孩都去了,你也該為家掙錢了。我沒聽,因為我心裏有個“大學夢”,為此可想而知我的高中三年是怎樣結局了。我在家裏是老二,老大出去打工掙錢了。家裏就剩我是主勞力。記得讀高二時,父親正巧在農忙時把腳扭傷了不能下地,母親本來一直有病躺在**。地裏所有的活就我一個人幹,十四五歲的人,在城市是“花季、雨季”的寶貝兒,可我們不行,不僅要幹繁重的活,而且還得挑起全家生活與勞作的重任。那12天裏,我不分日夜地幹,硬是一個人又是收割,又是播種。鄉親們一提那年“二娃”的事,至今還能說出個一二。我的小名叫二娃,他們說二娃將來準出息。可不,高考我一下考取了,披上海華東理工大學錄取。爸媽對我上大學並不怎麽高興.他們覺得上大學還不如去廣東打工。說你上大學四年,一分不能為家裏賺錢,還要一年花幾千元的學費,這裏外裏,四年家裏要損失多少?就說大學好,可以後畢業了還說不準連工作都找不到,不還得去打工嗎?所以勸我別上了,我哪能同意嘛!窮山溝溝裏十幾年上學你不知有多苦!我絕對不會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可是總不能兩手空空去上學呀!入學通知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學費和學雜費幾項加起來得四千多塊!上哪兒弄出這麽多錢?親戚朋友也沒富人,自個兒家裏連吃飯都成問題,當時我真覺得走投無路。父母畢竟心疼兒子,晟後悄悄把家裏惟一的一頭耕牛給賣了。當我從他們手裏接過那幾百塊錢時,我就有自己上大學是一種罪過的感覺。可幾百元的耕牛錢與幾千元學讚之間還差遠著呢!不得已,我流淚告別家人,踏上了漫長而遙遠的打工攢學費的艱辛之路。
12月8日,當我懷捕三千元錢,來到上海,找薊貔心巾久已向往的華東理工大學時,老師惋惜地告訴我由於來得太晚,他們不能再準許我注冊入學。我一聽差點當場暈倒,好在後來他們說可以給我保留一年學籍。有這話就行,我就開始在學校餐飲服務公司打工,但x有人不讓幹了,說學校有規定不是本校的人不能在學校打工。我好傷心,因為從情理上我也該算是學校的人呀!無奈,我把三千元錢存在學校的儲蓄所,又開始了漫長的打工生涯。在走出校門的那一瞬間,我回頭向學校默默地說了一句:“明年,我一定要上學……”
1996年9月,曾祥德如願以償,成了華東理工大學的正式學牛。隻是這一程,他走得太艱難太漫長。其實,在每年近百萬的新生中,像他這樣的又何止一個!與此同時,那些經濟困難的學生,當他們曆盡心酸邁進大學門後,等待他們的仍然是一個又—個不曾想到的溝穀與坎坷啊……
1998年初,北方重鎮沈陽鬧市區的街頭,突然連續冒出一群從貴州山區來的少男少女在沿街乞討,引起了不同一般的圍觀者——
“真口丁憐,考上了大學還念不起書。唉!”
“得,把我這下崗翦的最後一次工資也捐給你們吧!”
“謝謝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們的菩薩心……”
捐助者與受助者這一幕幕場最無不催人淚下。一位退休老工人甚至義務招呼過往的人群:“都過來看一看這些苦孩子們,讓我們一起拉他們一把吧!救一個大學生就是為國家植一根建設棟梁呀!”聽著這樣的鼓動詞誰還忍心匆匆離去?
看一眼吧:天,現今怎麽還有這樣的事?善鏖的沈陽居民們想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他)們下崗失業者更苦的人。快看,這些孩子也就十七八歲,胸前一個個掛著一塊用硬紙做的牌,那紙牌上是叫人揪心的“乞文”:“我是一個處於山窮水盡的貴州山區農村的學生,很榮幸在1996年考中黔東南州民族師範學院,學製三年,每年要交學費1800元。由於家庭經濟來源很差,加上弟弟去年也考上大學,父母隻好去富裕人家借錢。在進校的一年裏,全靠貸款度日……去年夏季,我家鄉受到有史以來的特大水災,洪水無情地衝走了我家的三間木房和所有財產,如今家中一貧如洗。為了保證弟弟上大學,我隻好以淚洗麵,沿街乞討,惟望各位同情者伸出友誼之手,死難相助。祝好人一生平安!”
掏吧,不救這樣的孩子救誰!沈陽市民紛紛解囊……但沒過幾日,報紙上披露一則驚人的消息,原來這些沿街乞討的少男少女,是個假冒“貧困大學生”的詐騙集團,共31人,全都來自貴州山區。她(他)們在一位叫王勇的人指使下,一路行騙至沈陽。現今這31人中除2人外逃,全部被公安部門關押收容。
沈陽市破獲的這飼冒充“貧困大學生”行騙的案件,在中國過去從未發生過。王勇他們的案件被曝光時我正在華東采訪,不想真的遇上一位為了上大學而幾度當乞丐的華東某大學學生。
我得首先感謝我老家的幾位朋友提供的線索,因為沒有他們提供線索我根本找不到那些隱姓埋名在大學域裏的“乞丐”,於是這些好心人使我了解了故事外的故事。
蘇州是我的老家,在這片富饒的江南水鄉,曾經在曆史上出現過三四十位後來都影響過中國曆史進程的金科狀元,因此這兒的父老鄉親們對讀書人一直極為珍重。大概也正是這一點,被一些出於無奈的“今日狀元”所看中。我故鄉的朋友告訴我,曾在1995、1996年兩年的八九月份裏,富裕一點的鄉鎮街頭和車站碼頭邊,出現過好幾位前來乞討的大學生。江南人本來就心善,加上家家戶戶富裕,這些討錢的大學生幾乎都能如願以償。後來街頭路邊這樣的“乞丐大學生”多了,於是便引起了當地公安派出所的注意。某日,在錫滬公路沿線的名鎮支塘一帶,公安人員突擊出動,把一名正在街頭舉著“乞文”的大學生“請”進了派出所——
學生:“我叫××。”
公安人員:“什麽地方人?”
學生:“安徽××人。”
公安人員:“為什麽要到這裏乞討?”
學生:“因為我考上了大學,家庭困難,交不起四千多元的學費……”
公安人員:“拿出你考上大學的證明材料。”
學生便從口袋裏拿出學校錄取通知書和高考分數單等。之後,候審室裏除了一名看守的警察外,其餘公安人員不知為什麽進了另一間屋。方才還並不在乎的這位學生開始緊張起來,看著牆上“滴答”走動的鬧鍾,他忍不住“嗚嗚”大哭……
“對不起,×××同學,讓你委屈了。”屋裏又突然進來好幾位公安人員,其中一個當官模佯的異常親切地對他說,“你可以走了,因為剛才我們與錄取你的某大學取得聯係,證實了你的身份。”
學生聽後,先是一驚,繼而更加放聲嚎哭起來:“完了!我還沒進大學校門,學校就知道我在外當乞丐,我的臉放哪兒呀?……
公安人員起忙說:“我們並沒有把你在這兒的事實真相告訴學校嘛!”
“真的?”
“這還有假!”
學生頓時破涕為笑:“謝謝你們。”
“先別忙走。”有人叫住他,並鄭重地交給他一個紅包,“這是我們全所同誌剛剛集得的1200元錢,一點心意,祝賀你成為一名光榮的大學生!”
學生接過紅包,“撲通”一下,跪倒在全體幹警麵前,早已泣不成聲……
兩年後,我幾經周折才與這位學生見上了麵。
“真對不起,如果不是知道你也是曾經給予我大恩大德的蘇州老鄉,肯定你的采訪會失敗。”見麵第一句話他便這樣告訴我,“盡管如此,在學校裏還是沒一個人知道我曾經是靠做乞丐來上夫學的……”
“為了麵子?”
“不!”他非常嚴肅地回敬道,“你完全說錯了。”
“那又為什麽?”
他神情慘然地仰天長歎一聲後,說:“那段當乞丐的日子,對我來說實在是太痛苦了……”
下麵是他的話——
……我的家在安徽大別山區,父母都是農民,我是家裏老大,下有一弟一妹,還有一個奶奶。父親對我上高中就不太讚成,可考匕大學後他著實高興了一陣,覺得兒子給他露了臉。但等學校的入學通知書接到手裏,他就再也不說話了,整天唉聲歎氣。我知道父親是為幾千塊一年的學雜費給難住了。在我們那兒,要讓一個普通村民家庭一年裏拿出幾千元覡蝕一除非全家都是在外打工的壯勞力。我家上有意、下有小,根本不可撓拿出入學通知書上說的那些錢來供找上大學。政府幫助?不行,鄉裏、縣上都靠吃國家救濟,你跪下來求人家也沒用。一天夜囊,我跟父親坐下來認認真真地作了次對話。我說爸你隻要說一聲同意我上大學去,其它的事你就甭管了。父親說你考上大學也不易,但家裏這個樣原本還想讓你幫著支撐,可現在你要走,求個出息,我不反對,隻是希望可能的話在上大學後能幫家裏搭一把手。當時我聽了很傷心,想:上大學又不是去打工,一年幾千學費讓我這個兩手空空的人對付就已經難上加難了,哪兒還能有啥辦法幫家裏搭把手呢?可我知道父親說的是心裏話。村上像我這個年齡的青年,都到外地打工掙錢去了,父輩們生在山裏長在山裏,他們隻聽人說山外麵能掙大把大把的錢回來,並不知道那錢在外麵也不是好掙的。為了不讓父親失望,我違心地點頭同意了。在接到入學通知書第三天,我就像村上的打工仔一樣,背起鋪蓋,離開了家鄉。父母所能給我的是賣掉了奶奶那口壽棺的150元錢和20個熟雞蛋……
“小半仙,起來起來,快請我們撮一頓吧!”新一天正好是工廠休息日,我的幾位同鄉硬要我請他們吃一頓。我想了一下也該酬謝酬謝他們給了我一個立足之地,於是使痛快地答應了。一進飯店,看幾位同鄉像幾年沒聞到油香味似的,我心頭一陣酸疼,咬咬牙,把剛得來的70元錢一下花去了整60元。吃完飯,同鄉們回到廠子叉去加班,而我重新開始“算卦生涯”。偏偏這天樂極生悲,來了黴運——當地公安、文化部門聯台“打非掃黃”,把我這個“嫌疑犯”也一起抓了進去。執法人員查問半天,我也沒敢說出自己的真實用意,咬定是為了混口飯吃。雖然在裏麵沒受啥罪,可蹲在小黑屋裏的那六七個小時贏叫我心驚膽甄,想這回錢沒掙到,弄不好還把自己一生前程給搭進去。執法人員搜了一通,看我身上除10塊錢外,就是一本髒兮兮的“八卦算命書”,便扣下書後放了我出來。在走出鐵門的那一爨聞,我的兩腿都軟了。你問為什麽?我慶幸啊!我慶幸那天把自己上大學的那些手續全放在了同鄉宿舍裏,要是鄢天帶在身上被蠢出來多丟人!
那一夜,我輾轉難眠,眼前總是晃悠著乞丐的影子。不知怎麽的,我覺得自己雖然四肢齊全、五官發達,可骨子裏連那乞丐都不如。人家有難處,明明正正向人要、找人討,我呢,卻假裝斯文給人算命騙錢。又不知是哪根弦牽動了一下,我的腦子裏突然冒出個奇怪念頭:何不幹脆亮出自己是個上不起學的大學生!聽說這兒的人曆來尊重讀書人,興許他們能幫我大忙哩!主意一定,我就從同鄉那兒借得一紙一筆,把自己的情況往上麵如此這般的一寫。你不要笑話我,當時我往紙上寫下那段話時幾乎沒費任何腦子,就像住外倒苦水似的,眼淚跟著墨水走……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知道蘇南一帶的人愛上早市,於是便早早來到某小鎮,選擇了一個人多的十字路口,開始r我的乞丐生涯。
你問我第一次當乞丐什麽感受?唉!一句話兩句話真是說不清。這麽說吧,我當時把貼在一塊硬板}二的“乞文”豎起後,自己的頭就再也沒有抬起過,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眨。我懼怕別人走近,怕人家當我是一個無賴,一個隻會向別人伸手的懦夫。可我又希望很多很多的人走近我,向我問這問那,直到最後掏錢……唉!我心裏矛盾極了,說實在的,當我低著頭、坐定街頭那冰冷的地麵時,我就後悔死了,如果不是聽到已經有腳步聲走到跟前,我可能就扛起討錢的那塊牌子逃跑了。但已經晚了,我感覺已有很多人將我團團圍住。最初聽到的是有人奇怪地在問為啥年紀輕輕的當起乞丐來了?後來就有人開始讀起我的“乞文”來,隨即是一片喧嘩與驚歎聲……之後幾乎都是這樣,有人認認真真、反反複複讀一遍“乞文”,緊後便又有一些人在大發慨歎或議論。雖然他們誰也沒有碰我一下,而我則仿佛在這此起披伏的慨歎與議論聲中,被人無情地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地將身上的衣衫扒個精光,什麽尊嚴,什麽羞恥,統統被各式各樣的銳利目光所吞噬了。不知咋的,好像前後還不足十來分鍾,我的額頭卻已大汗淋淋,而身上卻冷得瑟瑟發抖。我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咬著牙關告誡自己挺住!挺住!可越這樣就越不能自控,完了完了,我明白自己隻有最後一點力氣了,就在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觀者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時,我扛起那塊行乞的牌子,衝出人群,不知用了每秒多少米的速度跑到了一塊無人過往的玉米地邊,撲通一下癱坐在田埂頭,抱著牌子,情不自禁地大哭了一場……當眼淚再不能流出來時,我發現自己足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了。你想,這個世界上還有比當乞丐更低賤的?而我連一個乞丐所應有的那麽一點勇氣和能量都拿不出來,我還能做什麽呢?還能朝大學的路上邁開步子嗎?想到這裏,我像瘋了似的狠狠用拳頭揍了自己,當我再次出現在街頭時,我真的成了一個實足的乞丐——既可憐又汙穢,既頹廢又有些垂死掙紮。
如此幾天以後,我感覺自己的臉皮厚了,神經也不再那麽敏感了。別人怎麽損、怎麽挖苦,我都麻木了,惟有我的心境依舊,那就是湊滿足夠的錢,我要上大學!而正是為這,我行乞丁數十個城鎮,走遍了蘇南大地。期間,我露宿過,也為躲過市容執法隊的搜查而屢次裝扮成小販。但我也碰上了無數好心人,特別是一次在我半途中暑昏倒在街頭時,幾位好心人把我送進了醫院。當我醒來發現口袋裏多了幾百元錢,卻找不到一位留名留址的恩人。
9月初,大學開學了。當我拎著一書包鼓鼓囊囊的錢票到學校報到時,學生處的老師一邊點錢一邊很不耐煩地問我是不是做買賣掙來的錢,我告訴他們說是,我是賣我自己。他們奇怪地看著我,不明白我說的什麽。我心想,這個秘密永遠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這位同學給我講完他的“乞丐生涯”後,留下一句“代為保密”的話後,便消失在大學城內。在後來的調查采訪中我才知道,像這位學生有過乞丐經曆的,在每年的大學新生中不止一兩人。在他(她)們沉重的腳下,都留有一串淒愴悲涼而又執著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