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撤離死城:生命的撕裂之慟003

奇不奇你自己去想。

郭誌武還告訴我一件事:在縣委大樓後的一座五百多米高的山峰上,那一天有位老農趕著一頭牛正準備回家,突然山崩地裂。那座五百多米的山峰,瞬間像掉了坐墊似的滑向地麵,整個山體朝縣城、朝縣城邊的一條河道傾斜而下……那趕牛的老農隻覺眼前突然一晃悠,雙腿呼地軟倒在地。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竟然在河溝溝裏,回頭一看:老牛同樣安然無恙地在那裏吃著河灘上的嫩草!老農再回頭肴看周圍,冷汗頓時濕透了全身:縣城咋全塌了?

13日和14日,是北川縣城的最緊急的搶救時刻。按照專家對人的生命的通常測驗,一般人的生命在廢墟裏能夠堅持七十二小時,也就是說過了這個時間段,除非特殊條件,很難有生命成活。

采訪那些生還者,他們都告訴我一個情況:一些大震時倒塌的樓房和廢墟之中,開始幾分鍾或十幾分鍾裏,許多人並沒有死,但相當多的人沒有多少時間就被悶死了他們主要是被彌漫不去的塵埃扼住了呼吸道……而另外一部分遇難者,則是在大震瞬間身體受傷導致外出血和內出血,他們的生存時間一般不過一夜。

搶救越早越能逃離死亡,這是死城留給北川人僅有的短暫時間。沒有工具,沒有人手——縣委為了不讓生還者在死城內繼續麵臨餘震和泥石流等危險的侵襲,多數活下來的人被及時撤出了縣城,並有組織地向綿陽方向轉移。留在縣裏進行搶救的都是黨員幹部和一些年輕人及誌願者,他們難以完成大規模的搜索。因而那些仍然被埋在廢墟裏並依然活著的生命,他們全靠自己的能力和13~14日先後趕到的武警、解放軍官兵的搶救了。

他們是死城的最後撤離者。他們的生死麵臨著更大的困難和考驗。有幾個人和幾個場景永遠無法在人們的記憶中抹去——

一個是3歲男孩,他叫郎錚。

5月13日淩晨,解放軍某部時天聃政委,帶領一營官兵率先到達老城區幼兒園展開救援。

叔叔,救救我!一級士官陳德勇循著聲音鑽進廢墟裏的一塊紅色鐵棚蓋下,發現一個小男孩被兩塊巨大的水泥板夾在中間,他的腳被卡住了,身上還包裹著午休時的被褥。這個小男孩就是郎錚。

我要媽媽、我要奶奶!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來。陳德勇一邊安慰他,一邊和戰友們用手摳刑、郎錚頭部四周的瓦礫,又找來木棒、鋼釺,把他身邊的水泥板一點點撬開。陳德勇趁機抱起了孩子,另外兩名戰士護住他的頭——小郎錚終於被救了出來!

戰士們趕緊用一條止血三角巾,將受傷的小郎錚牢牢固定在擔架上。"快送醫務站!官兵們剛抬起擔架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躺在擔架上的小小郎錚,忍著疼痛慢慢抬起右臂,向救出他的解放軍叔叔敬了一個禮。

他的這一生命的敬禮感動了全中國。小郎錚代表了北川孩子的那份可愛與早熟。

另一個北川孩子叫宋馨懿。

她的故事是從5月13日淩晨開始的。剛剛趕到北川縣城的解放軍某部紅軍團的裝備處長伍太國帶領修理連官兵正在城內搜救幸存者。叔叔,救我出去!突然有個稚嫩的聲音將他們吸引道來。

是個孩子!你叫什麽名字?解放軍官兵驚喜地發現廢墟裏有個孩子。

我叫宋馨懿。

你媽媽呢?

媽媽在這裏。小女孩告訴解放軍她與媽媽在一起,但媽媽已沒有氣息了。

趕快搶救!伍太國命令道。

官兵們立即投入戰鬥。但廢墟的活動性非常厲害,大家隻能輕輕刨著瓦礫。當官兵們一層層扒開廢墟時,頓時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馨懿的雙腿上壓著一名年輕女子,她一手護在馨懿的左腿上,另一隻手則扶著身邊的一個年輕男子。

他們是我爸爸媽媽!嗚……女孩子哭了,哭得無比傷心。原來,是爸爸和媽媽用雙臂搭成的生命屏障,才使她幸免於難。

官兵們感動得個個流著眼淚。帶隊的伍太國處長哽咽著下達命令:一定要想辦法救這個小孩!

於是,八名戰士用鐵鎬戳,用鋼釺撬,用手拽,始終沒能搬動壓在馨懿母親身上的混凝土石板……天漸漸黑了下來,大雨像發了瘋似的,一個勁狂瀉不止。餓嗎?馨懿點點頭,戰士王肅滿把牛奶喂到她嘴裏。我們來講故事吧。雨夜中,戰士們開始搜腸刮肚地輪流講故事。他們怕她熬不過這漫長的雨夜……

天亮了'雨停了。5月14日一早,他們和大連專業搜救隊一起齊心協力,終於將小馨懿搶救出來,官兵們抬著擔架,快速向山上的救護車衝去。

前麵的人,讓開,讓開!他們邊跑邊喊,抬著小馨懿向山上的救護車一路飛奔。這時,恰遇溫家寶總理來北川視察災情,溫總理急忙與隨行人員一起讓開一條生命通道。這個感人瞬間被永遠定格下來,成為人人稱頌的經典。

小馨懿,一個可愛的孤兒。如今很多有愛心的人士都想收養她,而她見了那些關心她的人就叫爸爸、媽媽……

李月,11歲的北川女孩。她已經是懂得長大後自己想幹什麽的孩子了。她想成為一名舞蹈家。可是,大震使她這一願望不能實現了。

5月13日淩晨,某部參謀長顏俊安帶領一營的官兵首先進入北川縣城新城區曲山小學展開救援。

救命!一個小女孩在呼喊,她就是李月,其左腿被敦室的後牆死死卡住。官兵試圖搬走她身上的水泥板,但沒有成功。然後在牆上打洞,預備將女孩的腿挪出來,可還是不行。

至14日中午,已過去二十多個小時,孩子的生命非常危險。

要人不要腿,截肢!參謀長顏俊安提出了這個最有效卻最殘忍的建議。

要命還是要腿?李月聽解放軍叔叔在商量這個決定,便隨口冒出了_一句話:叔叔,我喜歡跳舞,長大後要跳芭蕾。

官兵們愣在了原地,參謀長顏俊安更想扇自己耳光,心裏是說不出來的滋味。最終,官兵們默認了李月的要求:她還是個孩子,她的路還很長!截肢的建議被否定。

可他們仍然沒有別的辦法能將小月月救出。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在過去。孩子的生命還能維持多久?

5月15日,海南消防官兵來了!海軍總醫院來了!昆明總醫院來了!這雄厚的實力,讓現場的人有了些許安慰。

這時,距離李月被埋已七十多個小時!頻繁的餘震隨時可能發生,危在旦夕的樓板每分鍾都可能塌下來。

專家們最後研究的結果仍然是:隻有截肢,才能救出孩子!

李月哭了!所有的救援人員哭了!

炮營營長陸益斌用雨衣緊緊裹住李月,遮擋住她的視線,他不想讓幼小的李月見到那殘酷的瞬間。

醫生開始動手。他們的手都在抖動,眼淚流在了鋸子上……

終於,上午11點30分,手術結束了。李月終於被解放軍戰士抱著從黑暗的廢墟裏出來。一縷陽光照射在她的臉上。孩子的下肢用厚厚的白紗布裹著——她的左腿沒了,但她的生命從死城裏獲得重生。

綿陽市抗震救災指揮部透露:至15日,重災區北川至少有七百名被埋群眾成功獲救。他們在死城裏與死神作了最艱難的戰鬥。他們最終成為生命的勝利者。

宋明書記和經大忠縣長站在縣城外的公路上,已經不願多看這座曾經讓他倆熱血沸騰、期待好好幹一番事業的城市。他們的內心有太多的悲傷與痛苦。

屍體與各種消毒藥水的氣味彌漫著這個已經死去的城市。但他們不甘心,也沒有放棄。因為親人解放軍和武警及國家救援隊,還有許多知名不知名的誌願者都在廢墟裏搜索與尋找著生命的種種可能與奇跡。死城不死

這一天是5月16日,距毀城已經是第四天了。北川縣毛壩小學四年級學生魏鑫鈺和她的兩個小夥伴卻遇到了奇跡——

地震發生後,我們一直找不到孩子,魏鑫鈺的媽媽天天以淚洗麵,我也始終不願相信女兒會這樣消失了所以抱著一線希望到城裏去看看。16日這一天,魏鑫鈺的父親再次來到女兒就讀的學校教學樓前,一看早已成廢墟的地方,父親的心都碎了,他情不自禁地大聲叫喊女兒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沒想到奇跡真的出現了——老魏竟然隱隱約約聽到了女兒的回答。一開始我以為聽錯了,便繼續喊,這次才確認真的是女兒在回答我。父親魏鵬不由得淚流滿麵,急忙喊來現場的救援人員。

救援隊員發現,與魏鑫鈺一起活著的還有兩名同學。她們是怎樣度過這四天四夜的死城生活的?小魏鑫鈺被救後告訴大人:她們三人被困的幾天裏,都是在黑暗中度過的,可她們沒有怕過,相信有人會來救她們。特別是小魏鑫鈺表現最突出,不斷地尋找話題和兩名小夥伴說話,鼓勵她們堅持。被困的空間特別小,三人就擠在一起,一動也不能動,雖然沒有食物,但她們咬著牙堅持了下來。當我聽到爸爸在叫我時,我心都要跳出來啦,所以就拚命地喊了起來。小魏鑫鉦的這一喊,喊出了三個生命的奇跡!

獲救後的那一刻,魏鑫鈺說自己不餓,而等到清洗消毒後,她忽然開始猛吃東西。我們都不敢給她太多東西吃,怕一下子撐壞了她。醫護人員說。但孩子吃得特別香,魏鑫鈺說:我真的太餓了!她天真的樣兒讓誰看了都會開心地笑。

同是5月16日。

海南救援隊在這座死城裏同樣創造出一次成功救出三名被困者的生命之歌。

這一天的上午9時lO分-左右,海南地震緊急救援隊的一個搜救小組行進到北川縣信用社附近時,幾個當地群眾指著那座麵目全非的信用社七層大樓現場說:昨天他們聽到過樓底下有呼救聲。海南搜救人員一聽,便立即用生命探測儀對現場進行了搜索,但遺憾的是廢墟內已無任何生命跡象。

9時36分,又有群眾反映北川縣國稅局昨天有呼救聲。搜救人員前去確認,但遺憾的是同樣顯示已無生命跡象。

10時左右,搜救小組偵察員在北川縣麒麟街一座宿舍樓廢墟內終於發現了兩名女性幸存者在向地麵發出微弱的呼救聲。

立即投入搶救!海南救援隊員們一陣興奮。他們迅速作出部署,一邊對被埋者進行精神安慰,一邊報告總部申請人員及裝備增援。

這個時候,死城內的空氣已經很糟糕,到處彌漫著遺體腐爛的刺鼻氣味,但絲毫沒有影響救援隊員的救人心切與幹勁。搜救隊員經仔細偵查,初步判斷幸存者被埋壓在距外牆約八米遠的深處,被倒塌的屋頂和地板夾在中間,內部空間十分狹小。

此時的北川,餘震仍然十分頻繁且震級較高,房屋二次垮塌的風險非常大。被埋人員的生命已經非常危險,等重型機械設備來搶救已可能性不大。搜救隊員們便決定冒險依靠手中輕型裝備挖掘。經過近兩個小時的艱苦挖掘後,一個長約九米、僅容_人匍匐進入的地洞深入到廢墟內部,接近一位年紀較小的幸存者。當救援隊員出現在這位被埋人員前麵時,她異常激動地不斷說著:快點挖,快把我救出來!救援隊員則安撫她要穩定情緒,保持體力,同時又以科學安全的方法繼續掘進。

約中午12時,名叫席麗的28歲女性在被困九十多個小時後,成功被救出廢墟。周圍趕來的災民們一片歡呼。

搶救另兩名被埋者的戰鬥仍在繼續,而且要比搶救席麗難度更大。其中一名叫張燕的36歲女性,她被一扇防盜門和一具遇難者遺體夾在中間,隻有腦袋露在外麵。搜救隊員竭盡全力試圖攻破防盜門的阻擋,但手中的電動剪擴器此時卻耗盡了電池。搶救隊員忙換成手動液壓鉗……經過不懈努力,堅固的防盜門上被打開了一個可供人爬出的洞。可搶救隊員馬上又發現,由於受到遇難者遺體腿部的阻擋,張燕不管怎樣努力就是無法鑽出防盜門上的洞口。兩條早已僵硬的腿,像一道柵欄擋在了生和死之間。

怎麽辦?要救出張燕,就不得不將遇難者的雙腿切除。麵對不幸死者的軀體,救援隊員們於心不忍。經過權衡,在排除了其他營救方案的可能性後,救援隊不得不決定對遇難者的雙腿進行截肢。隨隊的海南附屬醫院骨科醫生張英在廢墟中找到兩把破舊菜刀,冒著腐爛遺體內可能存在致命炭疽杆菌的危險,用簡陋的工具艱難地完成了截肢手術——現場可怕又奇臭。但為了群眾的生命,海南救援隊員們顧不得這些,他們與在場的消防戰士一起,一個接一個地躺在洞穴內,按力一樣地將張燕從死城的廢墟裏抬到了有陽光的地麵……救援隊員看一下手表,時間為16日下午2點40分。

海南救援隊這一天戰績輝煌:

下午3點08分,在北川縣職中救援的另一支海南救援分隊傳來喜訊:14歲的劉正喜也被他們成功從廢墟中營救出來。

生命的奇跡競如此閃耀!

死城不死!

這對那些各路趕來北川的救援隊員們來說,是最大的鼓舞和力量,並成為一條定律。

17日上午,是江西消防部隊赴北川突擊隊搜救工作的第二天,他們有些著急,因為還沒有搜救出一個幸存者。然而這又不是著急能解決了的事.此時的北川縣城,除了軍人和搜救隊員外,基本上看不到什麽人,隻有極度難聞的氣味。搜救的希望也已經十分渺茫。然而江西消防部隊的官兵們卻絲毫沒有放鬆每一處可能的生命存在。他們開始向老城區進發。

9時許,搜救突擊隊員分成兩組在老城居民區進行搜尋。當萍鄉消防支隊司令部參謀葉斌和戰友在兩棟倒塌的居民樓搜尋時,突然隱約聽到有人在喊救命的微弱聲音。

有情況!葉斌當即向正在現場指揮的省消防總隊領導作了匯報。正在指揮部開會的省消防總隊副政委徐國龍聞訊隨即趕到現場指揮,在觀察現場後立即決定:馬上用生命探測儀確認幸存者的具體位置。

在六層樓房內的二樓!幸存者的位置很快被確定。然而救援卻碰到困難:樓房的下麵兩層已經下陷到地下,因此生還者實際上可能在地麵一層,是現場的最底層。隊員們一邊呼喊著,一邊用手敲打牆壁,尋找的結果與判斷的相符。

接下去是如何營救的問題。

由於這名幸存者就在兩棟房子之間的空隙,指揮部製定了兩套方案並決定同時實施。一套方案:幸存者所處的空間很小,很難使用大型設備進行營救,因此,利用手掏碎石的方式,挖出洞來,將幸存者救出;還有一種方案就是在幸存者上部的廢墟用設備挖出一個洞救人。

營救開始。而此時與幸存者的聊天是營救的重要組成部分。交流中,營救隊員們知道了這名幸存者叫陳先貴,今年37歲,是一名貨車司機。地震發生的12日,他老婆在菜市場賣菜,兒子在北川中學讀書。不知娃兒和他媽咋樣了?陳先貴在裏麵自言自語道。他主動告訴隊員們,12日當天,他正在家裏,突然覺得樓在動,便意識到足地震了。於是他就從六樓往下跑。當跑到二樓的時候,樓就坍塌了。陳先貴說,在被困的這幾天時間裏,他一直告訴自己,—定要活下去,一定會有人來救的。你們現在真的來了!我太感謝你們!我的命真大!陳先貴的臉上露著笑意。

營救非常艱難,用了近十二個小時後,被埋了一百十八個小時的陳先貴被成功救出,並立即被送到綿陽中醫院救治。

生命再一次在死城裏複活。

19日,大地震已經使北川縣城死亡了整整七天。

七天,一般認為這是生命的極限。然而我們的國家地震救援隊仍然在這座死城裏創造了一個生命的奇跡:19日上午10點左右,他們在北川縣城的菜市場附近的廢墟中成功救出了61歲的李寧翠老人。她在廢墟中整整被埋一百六十四個小時……這位老人後經綿陽第三人民醫院醫生們的全力搶救,身體恢複了健康!

又是一個生命的世界奇跡!

死城,你在中國人民的頑強生命力麵前,還有什麽能夠嚇倒我們的呢?